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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该有多棒,多新颖。配个插图也不错 这个契机会不会还得靠李理 求让小情侣见面 四月四日,新一年的清明,凌田又一次去海湾陵园看望她的阿太。 是日天气多云,空气湿暖。 徐玲娣和凌建国还是到的最早,扫地,拔草,擦墓碑。同样不变的还有碑上俞菊芬的名字,以及椭圆形瓷像照片上的笑脸。 凌捷带着凌田,还有田嘉木一起来了,也在旁边帮忙。 徐麒麟是和妻子王小梅一道来的,儿子媳妇已经带着两个小孩移民去了马耳他。 但徐玲娣问起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两人一脸讪讪,半晌才说出来,买的房子出了点问题,孩子读国际学校排队还没排上。不过不要紧,徐君君已经在想办法转去爱尔兰。 徐麒鸣姗姗来迟,就空身一个人,说是家里吵架吵翻了天,他宁愿自己出来清静清静。转头忍不住向阿姐阿哥诉苦,说徐斌斌买了别墅之后,要他们搬到一起住,既可以帮他带孩子,原本的房子租出去,还能用房租帮他还贷款。 “从我们两个人的劳动力,到我们口袋里剩下那点钱,他全都打算好了……”徐麒鸣说得抹眼泪,叫徐玲娣给他评评理。还有他老婆陈珍珍,也不让他省心,前段时间因为带孩子的问题跟儿媳起了冲突,迁怒到他头上,两个已经退休的人吵到要离婚。 徐玲娣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同住嘛,总归有矛盾的。” 三姐弟上一次见面不算愉快,但他们过去也没少吵,吵完也就结束了。再次见了面,还是三姐弟。 徐麒麟照旧大家长的派头,不管自己家怎么样,总要关心一下小辈,看着凌田说:“田田呢,现在好不好?” 徐玲娣很有面子地说:“田田蛮好,自由职业,不用上班,在家里画画也赚得不少。而且我们田田……” “这个酒怎么倒?”凌捷打了个岔,没让徐玲娣继续往下显摆。 可徐玲娣趁着摆贡品的功夫,又蹲在墓前偷偷跟姆妈感叹:“到底还是生女儿比生儿子好吧……” 凌捷在旁边听到,说了句:“能不比了吗?” 徐玲娣一怔,想起两个人为这事拌过嘴,倒是笑了,说:“我就随便比比,习惯了,忍不住。” 凌捷也笑出来,摇摇头,无可奈何。 扫完墓,各自返家。 凌田跟着爸妈的车子走,在车上对凌捷说:“其实外婆总是比来比去,只是想让阿太喜欢她。” “嗯,我知道,”凌捷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跟母亲不开心,“就是这么被从小比到大,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到底是她先喜欢我,还是我争取到了她的喜欢,就因为她可以拿我出去跟别人比,成为她的骄傲。” “那我呢?”凌田忽然问,“我好像从来没有给你带来过什么骄傲,读书也是你跟爸爸一路拉着我。” 凌捷说:“我要是为了跟人家比,为了骄傲,就不生你了。” “啊?这么狠的吗?”凌田惊了。 田嘉木开着车,哈哈笑起来。 凌捷也笑,给她解释:“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只要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就会给你外婆打几下骂一顿,痛心疾首地说,凌捷!你怎么变成这样?!知道的是我少考了五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大逆不道了。现在要是问她,她肯定会说根本没有的事情,说我跟她翻旧账,生孩子真的没意思,辛辛苦苦养个白眼狼。可这些事真的发生过,我不是说她不爱我,她肯定是爱我的,也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我一直觉得她对我的爱建立在许多条件上,我必须听话,健康,学习好,工作好,嫁的好,生的孩子也要好。 “所以我从怀着你的时候起就决定了,不拿你跟别人作比较,当时算是计划外怀上的,那一年装修房子,筹备婚礼,还要上班。别人都备孕,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我每天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发现怀孕是婚礼之后一个月。后来产检,双顶径,胫骨长,每次的指标都差那么一点。就连做胎心监护都总是不合格,被医生留下来重做。生下来倒是还行,体重也有六斤多,但是抬头、翻身、爬、长牙都比别人晚……” 凌田听得惭愧,从 B 超开始就遥遥落后,也是没谁了。 凌捷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我都觉得不要紧,英语里叫 late bloomer,上海话叫晚发囡。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件事其实没那么简单,你慢慢长大了,上幼儿园,上学,我也忍不住拿你去跟别人比,可能我做的还不如你外婆好。” 凌捷坐的是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里看着凌田。 “对不起。”她忽然道。 “什么对不起?”凌田问。 凌捷说:“可能就是因为我,没给你个好身体,怀孕的时候特别爱吃粽子,一早上能吃三个,后来没能照顾好你。真想回到过去,你小时候,重新再来一遍,我可以做的更好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凌田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 她想说,其实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要是重新再来一遍,她要更自律,更坚强,更…… 但两人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同时决定,还是算了吧。 凌捷摇摇头,说:“我不想再带一遍孩子。” 凌田也摇摇头,说:“我也不想再上一遍学。” 一车三个人一起笑出来。 凌田笑完了,才对母亲道:“你要不去跟外婆说一下,我觉得阿太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凌捷没懂她何出此言。 “因为阿太还是保佑了我们的,”凌田给她解释,“去年这时候我其实已经得病有段时间了,自己不知道而已,扫墓那天才想到要去看病,后来一下就去对了科室,查出来是什么病因,很快好起来,血糖也控制住了……” 凌捷笑,说:“你还真会解释。” 凌田也笑了,望向车窗外。她是真的这样觉得,过去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好。 比如父母之间的关系,闹到分开,又和好了,甚至比从前更加和谐。 田嘉木已经搬回家里,虽然两个人还是分房住,都说夫妻分房不好,其实只要分过,都觉得真香。 还有律所那件案子,本以为那个“等天收的”逃到国外,很难再抓回来。结果前一阵人家自己跑到中国驻伦敦大使馆,交了《自愿回国自首申请书》,向边检申报行程飞回上海投案了。据说因为那笔赃款是通过非正常手段汇出去的,钱庄高额抽水,他自己又投了几个不靠谱的项目,亏得一塌糊涂,在那边混不下去了。 虽然退赔不了全部,只要人回来,势必会跟那个客户互相指证,总算可以证明双方均存在绕开监管的主观恶意,律所在这件事上没有管理不利的责任。其他合伙人也算化险为夷,苦日子当然还是得过一段,但总不至于要把个人财产搭进去。 父母之外,还有她自己,去年刚确诊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结果起起伏伏,一年过去发现活得也挺好的。 最近这段时间,她专注于接各种约稿。 平台上的邀请数量不算太多,定价不贵,但一直没断过。 还有科研插画也继续在做,李理转了栗静闻的微信给她,说: 凌田回: 然后跟栗静闻私聊了要求,加班赶出来,又跑税务局去代开发票。 出图,付款,一路顺利。 栗静闻非常满意,说: 凌田回了句: 大家都默契神会地不提辛勤,她隐隐感觉他们都已经知道她跟他分了。 她对自己说,这样挺好。她没影响到他在医院的工作,她在 A 医圈子里的机会也没受到影响,生活总归还得继续。 所有这些约稿的收入加起来,足够她给自己交社保,支付医药费,买动态血糖仪和胰岛素泵的耗材,过健康简朴的生活,每天的时间安排也都靠她自律。 曾经的她自以为完全没有自律的能力,甚至说过自己唯一一件坚持了二十二年的事就是不自律。 据凌捷说,她婴儿时期连吃奶都没规律,这一顿 200,下一顿 50,吃着吃着睡着了,半夜三更饿醒了又起来嗨。 长大了也是这样,高中走了艺考,更有了艺术做借口。凌捷说,你怎么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她回,搞艺术的几个吃早饭?凌捷说,你文化成绩提不上去怎么办?她回我是美术生,文化成绩也就这样了。凌捷说,你没事别老在房间里呆着,多出去运动运动。她回美术生都是很宅的。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艺术水平不过如此。 现在真的过上了卖画为生的生活,反倒自律起来了。 她不贪心,谨记要提高的是质量、口碑、单价,绝对不是卷数量,尽量掌握着生活的节奏,每天好好安排时间。 早餐之后,关闭所有社交软件,开始深度工作。 天气好的话,中午散步去大学食堂,找唐思奇一起吃个饭。天气不好,就自己在家做。 饭后回到书桌前继续工作,累了停下冥想休息,晚上尽可能不熬夜。 过去她总觉得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工作都得加班,自己有病,不适合当苦力,等于被迫过上老人生活,但其实谁又应该 996 呢? 现在的她格外爱惜着自己的眼睛,肝脏,肾脏,需要频繁扎针的手臂和腹部皮肤,身体上的一切一切。 不赶约稿的日子,她就会画《废物小队》,画完了发微博和小红书。 过去画《高冷总裁》的时候,程程告诉过她,条漫条漫就是要竖排版,适应在手机上竖屏阅读,别随便挑战其他排版,否则数据马上给你看颜色。 但《废物小队》反正只是为她自己画的,那就索性任性到底了。她用的是传统漫画的排版方式,想象画面被印在纸上,一页页被翻动的样子。数据也确实给她看了颜色,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人看。 她在微博和小红书上的那两个账号都只有两百来个粉丝,其中还有不少是她从“画月”上带来的。 比如每一话都会出现的 HY2405178896。 这位单主很死心眼的在所有平台上都用这个 ID,也许就是为了让她认出 TA 是“画月”上的那个单主。 但 TA 从没私信跟她说过什么,留言评论也只有两个字:加油! 《废物小队》就这样发了两话,看的人也就这么些,点赞、评论更是了了,很快淹没在了数字世界的海洋里。 可能因为经历过《高冷总裁》的热闹,这番冷清确实让她有些失望。 她也曾忍不住去《高冷总裁》那边看过一眼,第三卷还在连载中,一直排在榜单前列,订阅、弹幕、评论齐飞。 程程为此还发消息跟她炫耀过,问她: 凌田只回了句: 打开浏览了下内容,果然已经慢慢地改回了程程固执地认为言情番该有的韩漫画风,男主双开门,直角肩,女主比他矮两个头,不到四分之一宽。 评论里又有人在说,是不是换画手了啊?也有人吐槽女主变蠢了,成天没事找事。 但毕竟有前面两卷积累的人气,平台又很舍得给推流,照样连日霸榜。 制作看起来也豪华了不少,甚至还加上了一些动画特效,比如开门走进房间,下雨,下雪,风吹动头发的效果。 凌田在其中品出一丝 AI 的味道,她知道人工添加这些动态效果起码比 AI 多花五到十倍的时间,按程程的脾性,肯定是怎么便宜怎么来。但漫画圈子里对 AI 又挺敏感的,这可能会是一个有争议的点。 还好她已经走了,不管他怎么搞都不干她的事。 她只是把《废物小队》画下去,更新了第三话,第四话,第五话…… L 所在的小队在一次次修补时效报警,又一次次回到空间站进行仿生修补模块的更新之间,杀得一片血雨腥风。 读者渐渐多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粉丝从两百多增加到了将将五百,每一话发出去,能有十来条评论,反复出现的 ID 多起来,开始有人在评论区讨论剧情。 她知道《废物小队》也有读者追看了,忽然又觉得未必需要有多少人气,就这么安安静静也挺好的。她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不用去考虑别人喜欢什么,想看什么,期待着什么。 转头又骂自己矫情,装啥呀?你明明还是很想红的。 就这样,画到第一卷终了,废物小队完成了第一块区域的净化行动。 她把那张“科技增强男人”用在了这一话当中。L 再一次回到空间站检修,X 看着一身破碎的她,终于袒露自己的秘密。 原来他真的不是完全的仿生人,而是跟她一样的废物,残缺得比她更加严重,经历第 9223 次仿生修补之后,原人格保留度仅剩 0.0004%。但他就凭着那一点点原本的人格,在空间站扮演着医疗官中的异类,努力说服每一个自己遇到的“废物”,选择成为科技增强人,回到地表参与净化工作。 他告诉 L 这是为什么:官方已迁移至火星,越来越倾向于放弃重返地球的计划,空间站里的仿生人执行的命令是尽可能引导“废物”们选择进入数字方舟,为量子云增加算力,所以地表的科技增强人才会越来越少,直至被抛弃在那里自生自灭。 但 X 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他发现了数字方舟的问题—— 当痛苦和死亡消失,快乐便不再是快乐,生命也不再是生命,创新衰减,文明停滞,数字人一心求死而不能。 而且,在绝大多数人口数字化后,量子云或将因为缺乏观察者持续坍缩。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地表还是数字方舟,碳基或者硅基,都不再会有人类生命。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废物,妄图拯救世界。 好中二的虚构故事,她却把自己画哭了。 完成最后一格的细节刻画,她保存退出,关了电脑和数位屏,离开书桌。当时已经是深夜了,她却了无睡意,去阳台上站了会儿,吹着初夏的夜风,流着眼泪,听着歌。 她从小喜欢哭,也哭过无数次。但她知道这一次不同。那些眼泪,是创作者对虚构角色产生的无条件的爱,又因为角色脱胎于现实,让她更加动情。 那个现实里的“废物”怎么样了?她忍不住想。 其实,她那段时间一直在 A 医附网站上查最新留院拟聘人员名单的公示,却也一直没找到辛勤的名字。她不知道是她查的方式不对,还是他真的没能成功。 好几次,她想发消息去问他,但终于还是作罢了。她只是暗自设了一个期限,六月份,她画完《废物小队》第一卷的时候,他博后的工作应该也已经结束了,成或者不成,她至少会知道一个结果。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还是越过了这个期限。 那天夜里,她在心里演绎了一千种可能,第二天一早给李理发了条微信: 隔了很久,李理才回: 凌田心下一坠,又问: 李理又回: 对话一下就结束了,凌田却久久看着这几句问答胡思乱想,他不让李理跟她说?是他失败了,怕丢面子不想告诉她?还是他成功了,认为自己需要继续隐瞒下去,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她有种瞬间下头的感觉,足以给这个 OC 添上一个标签,自卑又虚伪。 这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一天,她终于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卷漫画,不多的几个读者正在评论区给她热烈地留言。但她失望得要死,简直想把最后一话的反转删了,因为 X 就只是个假笑仿生人而已。 但是当然,她没有删漫画,那是她的创作,她的故事,她的 OC。 她只是删掉了辛勤的微信、拉黑了手机号码,以及血糖 APP 里那个亲友 ID,做了分手大半年早该做的事。 其他人分手还会做什么来着?她一边在外面暴走一边想,直到站在便利店的酒水货架前面,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连宿醉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一点也不想作死,然后等别人来救她。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频繁震动,她以为是动态血糖仪又在报警,脆皮人甚至连一点情绪都不能有。 但拿出来看了眼,竟然是两个社交平台的通知消息。 点开 APP,不管评论还是私信都挂着“99+”的红色数字。 她心里说,难道我终于红了? 打开细读才发现,哦,没事,原来只是被网暴了呀。 坍缩! 瓦特?我们田田怎么会被网暴? 对我来说,周末唯一的坏处就是只有一更 网暴是田田和辛勤重新交流的契机吗!!! 已经好几章没见面了,下周一可以见上吗 要等周一了呀 怎么了怎么了,好奇心达到顶峰 可以 之遥,你才是翻云覆雨手。 🍎🍎🍎 凌田跳过一大堆没头没尾的谐音脏话,发现其中能看出点前因后果的不过寥寥几条。 有的说: 也有的说: 这一整天,她本来心情就不好,突然又遇上这种事更加烦躁,起初只是把评论和私信关了,手机锁屏往旁边一扔,想要蒙头不去管它。 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靠当鸵鸟是忍不过去的,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她现在就靠网上接稿吃饭,而“画月”对抄袭查得很严,临摹或者模仿别人的作品也算在内,一旦被人举报,经平台证实之后,她的画师资格就没有了。她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 唐思奇的微信很快跟着来了,说看到她账号下面那些评论,问她怎么回事? 凌田也摸不着头脑,要证明自己无罪,总得先知道何罪之有。 于是,两人分工,打开那两个社交平台,一个看评论,一个看私信,想要弄明白哪儿来的这么些人,他们到底觉得她抄谁了,又有什么凭据说这话? 这个过程对凌田来说极其痛苦,她是个一点都不会吵架的人,过去跟别人产生矛盾,话还没说出来,她自己先把自己气崩溃了,心突突跳,眼泪汪汪。 隔着网络稍微好些,那种开口骂人飙脏话的她可以默念反弹反弹反弹,让她最难过的是那些“画月”粉丝发的评论。 其中一条记得特别清楚,那个 ID 她已经很熟悉,从她开始做这个号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她留言,今天发了条评论说: 但也正是顺着这条评论,她继续往下看,才算找到原因。 有人发了一组对比图,把《高冷总裁》冷寒醉酒的那张大跨页和《废物小队》最后一话里那张科技增强人 X 放在了一起。 下面评论区有人说: 这个从“画月”来的粉丝起初给她作证,说: 结果两边一对时间,凌田上传“科技增强男人”是在去年年底,还是比对方晚了好几个月,反倒做实了她抄袭。 又有人说: 事情仿佛就这么定了性,起初还只是小范围议论,直到涌进来一帮《高冷总裁》的粉丝,开始轮番刷屏骂她。 凌田这边花了大半夜才刚把前因后果弄明白,第二天一早,便收到了“画月”平台的通知,告诉她:您的橱窗作品被举报,画师资格正在审查中,暂时取消接稿权限,请尽快提供原创证据和申诉理由,否则可能被永久封禁。 真到了这一步,凌田退无可退,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怂了,当即发了条消息给程程,希望他以工作室负责人的身份出面把这件事解释一下。 但对面隔了很久才回: 然后,这个答复就没来。 倒是唐思奇又在《高冷总裁》的评论区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在几天前,有读者提出这本的背景和特效似乎有股子 AI 味道,下面不少人回复,都说有同感。但从昨天开始,就全都是讨论《废物小队》抄袭的了,好明显的围魏救赵。 凌田气死了,即刻找出自己跟工作室签的合同、往来邮件记录和相关草稿、线稿,然后又给程程发了一条消息: 程程这才打了视频过来,凌田还是把手机放在桌上,程程就这么看着天花板说:“我们合同里可是约定过不能透露你是主笔的,最多就给你出个证明,说你作为创作小组成员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凌田服了,这说法非但不能澄清,反而很可能让人觉得她有机会接触到《高冷总裁》的创作素材吧? 程程还在那边继续说:“……其实,这件事你得分两个方面来看,虽然被骂了几句,但也是给你带去流量的不是吗?咱们双赢,何必非要搞得不愉快呢?” 凌田算是了解了他的态度,懒得再跟他辩, 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有句话叫“黑红也是红”,但她这样的小画师哪里承受得了这种黑流量。这件事要是不说清楚,不彻彻底底地反击,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点好评、声誉和粉丝就都没有了。 那天下午,她带着合同和所有电子证据,又去了趟律所,找田嘉木。 田嘉木研究了一番,现去请教了做知产的同事,最后给她结论:“这件事哪怕避开署名权,你也可以实现自证。从速写到草稿、线稿、成稿,每个创作步骤都有记录,邮件时间戳清楚,完全可以证明是你原创。而且,虽然你基于同一幅速写创作了两幅画,但从画风,到细节,再到主题都明显不同。所以,改编权、复制权、演绎作品独创性,这几个可能产生争议的点,都是低风险。” “那就是没事?”凌田问。 律师一般不说这种人话,但田嘉木还是说了:“没事。” 凌田终于放了心,还是有些后怕,还好当时签合同之前咨询过老爸,明确了合同范围仅限于《高冷总裁》,不涉及同一时期她创作的其他作品。而且,她创作过程一路都有留底,OC 还登记了版权,这时候想到的,就是赶紧把《废物小队》的第一卷也去做一下版权登记。 就这么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她跟父亲一起回家吃了饭,才回到教工新村。 当时天已经黑了,她下车进了小区,沿着内部辅路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隔着一段距离,看到楼门口站着个人。 夜色遮掩,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仅凭身型的轮廓就已经认出来是辛勤。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倒不是她念念不忘,而是画得太多了,熟得不能再熟。 “凌田……”却是他先开口叫她。 头顶的感应灯随声亮起来,她这才看到他的样子,穿衬衣西裤,单肩背着个旅行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关系,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怎么来了?”她问。 他看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意,最后答非所问地说:“你把我微信和手机号都拉黑了……” 她从中品出一丝怨艾,心里清清楚楚他什么意思,偏偏很是平静地回答:“哦,我想没什么用,所以就删了。” 只有心跳莫名快起来,脑子里在猜,他是一直关注着,她刚删除就知道了?还是李理告诉他,她问起了他留院的事情,然后试着联系才发现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究竟是哪一种,只是走上台阶,站定在他面前,没去开门,显然也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他或许意识到了,开口问:“吃饭了吗?” 她点点头,反问:“你还没吃饭?” “还没。”他回答。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这才意识到,他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他又道。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重又下了台阶,往小区外面走。他跟上来,走在她身边。两人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不远不近,也没碰到彼此,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感觉到一种隐约的力场,说不清是排斥还是吸引,只是那么分明的存在着,根本不可能无视。 出了小区,有个面馆,那种国营老店。 她不想走远,对他说:“就这里吧。” 两人于是走进去,她找了靠窗角落的位子坐下,他去柜台点单,然后端着餐盘过来,坐到她身边。 这时候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饭点,店堂里只有三两个食客,坐得疏疏落落。他放下餐盘,转身拉开旅行袋,从里面拿出胰岛素笔,卷起袖子,在胳膊上注射。 “你转针了?”她看着他,很是意外。 “对。”他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当众给自己打针,收银台的阿姨也朝他们这里望过来,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俩,心里估计也在想,这么年纪轻轻的…… 像是为了隔开那道目光,她靠过来跟他说话,也想不到说什么,随口闲聊:“我前几天也转针了,怕血糖有起伏,还在网上看了别人写的攻略,提前两天把基础率调小,开始打长效,结果真挺有用的……” 他笑了,收拾起笔和用过的针头,放回旅行袋里。 她倒有些尴尬,这么基础的知识,当然不用她来教他。 “其实这样感觉挺好的,夏天出汗,用泵容易掉针,还容易胶布过敏。”他说。 你不隐糖了?她忽然猜到他的意思,开口问的却只是一句:“今天找我有事?” “你漫画的事怎么样了?”他也问。 他居然也知道,凌田意外,说:“你就为这事来找我的?”心说这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也帮不上啊。 他却摇摇头,答:“不是你问了李理吗,我留院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是你不让李理告诉我吗?”她反问。 他从桌上筷筒里拿了双筷子,低头把筷子尖对齐,回答:“因为我想自己来跟你说,可是你把我电话微信血糖亲友都拉黑删除了。” “你想好了今天来说?”她冲回去,觉得他这个人莫名其妙的。 他静了静,才道:“我工作刚刚落实,上午从厦门回来的。” “厦门?”她再次意外。 “是,A 医附在那边有个分院。”他点点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单峰让你去分院了?”她接着问。 他低着头,慢慢咀嚼完那一口,回答:“是我自己申请去的。” 她有点生气,不说话了,是为他不值,又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 他却笑了,停了筷子,看着她说:“真的,是我自己申请去的,因为顾医生是那边内分泌科的执行主任。” 他的工作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两个月前提出申请,整个科室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自愿去分院。 而且,他还在自己的申请材料里填报了二十年的一型病史,同时提供了自己过去十年的病历,用来证明病情稳定,最近三年的动态血糖监测数据,以证明日常工作期间血糖达标率大于百分之九十,以及既往的考勤与绩效记录,证明工作能力。 综合面试之后,据消息灵通人士传说,从本科室到人事科,再到院办领导,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讨论。 有人倒自己的苦水,说医生不得病吗? 挂着水还在值班,手术室里做手术做到低血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医院里不知道多少医生自身患有慢病,糖尿病大概可以算是其中最不足道的了。 但也有人反驳,说那都是二型,四五六七十岁的人了。而且,A 医附留用规培生的基本要求中有一条,具备良好的政治素质和道德修养,品学兼优,身体健康。不仅最后四个字,其余整句都要划重点。 也就是说,辛勤的问题不光是身体原因,他未能在申请博后并轨规培项目的时候如实填报自己的慢性病史,是否应当视为一种不诚信的行为? 人事科因此给了劳动法层面的解释,根据法律规定和判例,只要病情和工作需要并不强相关,隐瞒的病史对工作没有实质性影响,且在规定的医疗期内能够胜任工作,法院一般倾向于认定为无需披露的情形。辛勤在内科任职,属于低风险,但仍旧建议在入职体检时如实申报,避免后续纠纷。 总之各种说法都有,一切悬而未定。 最终还是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提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如实填报,是否还能有这个机会证明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的劳动强度? 第二个,尽管中国有着庞大的糖尿病患者群体,却极少有人愿意公开自己的病史,虽然可以把这解释为一种风俗习惯,但曾经有儿童慈善基金会为了鼓励患病儿童及其家长积极治疗,尝试编纂《中国 T1D 人物报告》,结果因为找不到足够的案例未能成稿,直到最近几年才渐渐开始有一型患者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但也都是匿名。所以,这真的是对的吗?我们作为提供医疗和公共卫生服务的专业机构,是否应该率先做出一些改变呢? 这个替他说话的人,就是顾昀宁。 当然,也有人背后议论,说这种事让你辩赢了又如何呢?现在没编制了,都是合同制。到时候把你用完了往冷板凳上一撂,三年到期不续,你还是得走人。甚至有人说顾昀宁就是会来事,过去因为搞一型病人互助活动当上劳动模范,现在又想拿小医生的事业当筹码,给自己树典型。 但不管怎么说,她是厦门分院内分泌科的执行主任,辛勤申请的这个职位的直接领导,她的态度最终还是决定了事情的结果。 尘埃落定,辛勤去厦门分院办了入职手续,专门去找了顾昀宁,向她道谢。 顾昀宁笑了,说:“不用谢,能看到你站在这里,我真的特别高兴。” 直到那一瞬,辛勤才意识到,她是记得他的。 他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认出他来的,是过去在医学院讲课遇到的那几次,还是她收到他申请去厦门分院的材料,看到上面如实填报的病史之后。 他没有问,因为觉得不重要。他只是再一次地想,说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结果甚至更好。 凌田也听得心潮涌动,她想象着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几乎要哭了,嘴上却是玩笑地说:“所以我们现在又多了一道阻碍,异地。” 时间,空间,基因,他们两个人之间,简直就是天堑。 “我知道,”辛勤低头吃着饭,慢慢地说,“但我不会放弃的。” 凌田分明听见了,却没问,不放弃什么? “把我微信和血糖亲友加回去吧。”他又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拒绝。 “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他纠正。 凌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说:“我从来没说过分手,其实你也没说过。” 真的吗?她努力回想。 “真的。”他回答她并没问出来的问题,然后看了眼时间,又说,“我十一点半飞机,马上要走了。” “你上午来的,晚上飞回去?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凌田惊了。 他点点头,继续吃饭。 “下次别干这种事了,没必要,自虐在我这儿没用。”她说。 其实自己知道,有用着呢,他刚才说他没吃饭,她立刻就跟他走了,挑了最近一家小吃店。 “那你把我微信,还有血糖亲友加回去。”他还跟她谈上条件了。 她看看他,忽然觉得这人怎么变得有点死皮赖脸了呢?又或者说,更主动了? 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她没多的话,出示二维码,重新加上了他的微信。 他笑,也没再说什么,开始迅速吃饭,吃完出了小吃店,叫了辆网约车去机场,趁等车的那几分钟,把她送到她家楼下。 她上楼进了门,隔窗看见车来了,他坐进去,这才给他发消息。 凌田: 辛勤: 凌田: 辛勤: 辛勤: 凌田: 他坐在车里收到这一条,看着这两个字的拒绝,却静静笑出来。 她是否在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病,她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讨厌的同学同事,善良的科技增强人 小辛好样的! 其实小辛也在等一个时机啊,怕田田对自己工作已经没兴趣知道了,从李理那里知道田田还关心自己可激动了吧,赶紧一个飞的回上海了😂 好棒好棒 俩人终于见上面了!周一好! 太突然咧 单纯但冲动的读者又网暴了。 辛勤冲啊🐛 真好真好,终于面对面了 到了这一步,正好。没有分手,只是分开。真好。 甜蜜一生 当天晚上,凌田开始准备要发的声明。 她把手上的证据放在一起,拍了段视频,就像田嘉木说的那样,压根不用提《高冷总裁》的署名,她只是对大家说,自己从去年五月份到今年三月,初次作为主笔创作条漫,当时为了研究人体结构和角色互动,拍了许多照片,画了许多速写,至今还有数千张素材底图留在电脑里。 然后,她着重放出其中的两张,一张是男人躺在床上,另一张是女人壁咚男人。虽然遮挡了面部,但跟《高冷总裁》里“冷寒醉酒”和“苏阳壁咚”的场景一比对,无论构图还是姿态都能看出极其相似。 最后,她展示了从照片,到速写,再到草稿的过程,画外音解释:“照片里男的是我专门请的模特,女的就是我自己,场地就在我家,全部由我拍摄,带有元数据时间戳,比传说我抄袭的那部作品的发布日期还要早十天左右。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些素材和完整的创作过程,因为某些合同约定,我没办法直接给出回答。但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某些工作室的签约惯例,尤其是他们针对小画手的格式合同条款,就都明白了。” 视频拍完,她连夜剪辑好,第二天一早在两个社交平台上发出,又去“画月”提交了申诉理由和原创证明。 等“画月”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再到微博和小红书上一看,果然有人在说反转了反转了。 凌田看到唐思奇的小号,正像她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在评论区当托儿,先发了一条:早就看出来《高冷总裁》第一卷中间换过主笔,第三卷又换了一次,这下时间都对上了。举报甜老师抄袭,原来是说她自己抄自己啊? 然后又发了一条,把她们之前的猜测说出来:前几天大家都还在讨论《高冷总裁》第三卷用了 AI 处理背景和特效的事情,怎么这两天就没人说了呢?好巧哦。 语气阴阳怪气,但话说得有理有据,果然引起了不少条漫读者的附和。 而且,因为凌田在“画月”被举报暂封了画师资格,原本就已经有不少跟她一样的自由画手关注这件事。这条视频一时间成了美术生的诉苦大会,大家都吃过各种各样的明亏暗亏,苦各路包工头久已,一个个都在骂漫画工作室无良盘剥。 舆论风向总算扭转过来,凌田松了口气。 她前一晚熬夜剪视频,这时候真是累坏了,放下手上所有事情,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赶紧打针,吃饭,再拉上窗帘,躺到一床毛绒玩具中间,好好补了个觉。 这一觉一下睡到傍晚,她心满意足地起来,又给自己做饭吃,一边吃一边刷手机。然后惊讶地发现,一早发出去的那条视频已经收到三千多条评论,而且还在增加中。 程程那边应该也受到影响,没办法继续装死了,一下午发了好几次视频通话的邀请过来。她刚才睡觉,手机开了静音,一直没听到。 这时候也不急着回,只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漫画和绘圈的小范围事件,为什么引来这么多人? 翻了翻评论区,才找到原因。 最高赞的一条是有位细心网友发现了华点:哎呀呀,大家注意到没有,甜老师请的男模绝了,哪儿找的,多少钱一小时呀? 凌田看见,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前一天晚上,她在微信里跟辛勤说要发他的裸图,但终究还是处理得很低调,只在视频中剪了两三秒的镜头,跟漫画做对比。但还是有好事者特地去把那一帧截图出来发了评论,一下子又引起了一波关于男模身材的热烈讨论。 就这样,条漫读者、自由画手、擦边男妈妈爱好者,仅仅这一条视频吸引了三个群体,不光评论破了 3000,她本来起号大半年粉丝才刚爬上 500,这一天之内就已经翻番过千了。 凌田忽然发现,借程程的吉言,这波流量她还真吃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程程又给她发来视频通话的邀请。 凌田没接,她还是挺怕跟人当面起冲突的,只回了条微信,把前一天他说过的话还给他: 消息发出,她给程程开了免打扰,搁下不理。 漫画抄袭的事情暂告段落,她这才有空去处理另一边,找到昨晚刚加上的那位“新朋友”,看了眼自己跟他的聊天记录。 凌晨一点多,辛勤给她发过一条消息,告诉她飞机落地了。半小时之后又来一条,说已经到了医院宿舍。 她都给他回了个 OK。包括他对她说“早点休息”,她仍旧以 OK 应对,再无其他。 忙只是一方面,她还是有点生他气的。 之所以这么快加回了他的微信,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不愿意看到他误了飞机,或者隔几天再这么折腾一趟,既浪费时间浪费钱,还增加地球的碳排放量。 总之找了一堆理由,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就那一点,她还是很心疼他的。 转念却又继续给自己找理由,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病友。哪怕不想跟他同病相怜,至少也得做到病友不折腾病友。 她努力回想两人分开的那一天,似乎真的像他说的一样,他们都没提“分手”两个字。最后道别的时刻,她也确实暗暗想过再见的可能。 重新见到他,她几乎立刻把曾经的那种感觉想起来了,总是有很多话想说,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用。 但她同样记得他们之间的障碍,那些未来的隐忧,记得自己当时问过他,所以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问确实不是为了跟他分手,而是想让他在她最没有信心的时候,给她一点继续下去的理由。 但那时的他没能给她这样的回答,甚至连试都不曾试一下。 从去年他们认识开始,到后来两个人短暂地交往,总是她在往前推着他们中间的关系,只有那些他认为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刻,他才会主动奔向她,比如送她进抢救室,比如加她的微信,一次次地开导她,以免她做傻事,比如在她低血糖的时候冒雨赶到她家…… 可惜当时的她已经彻底活过来了,他便也只是对她说,你说得没错,没关系的,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就像送走一个出院的病人。 那种复杂的情绪又升起来,她既心疼他,又替自己觉得委屈。一边因为那一点不散的牵绊感动,一边又在想,他们这种感情到底算什么呢? 到了晚上,辛勤发消息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办完了入职手续,接下来还有岗前培训,新科室很多事情要熟悉起来,之后几周可能会很忙。 凌田还是回: 辛勤当时已经下班回到宿舍,索性不发信息了,打了电话过来,又问她:“漫画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吧?” 凌田说:“都说清楚了,我‘画月’的画师资格也恢复了。” 她把自己的声明和眼下评论区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然后假惺惺跟他打招呼:“就是你的照片好像还挺受欢迎的,视频我暂时不能删,脸是码掉了的,你不介意吧?” 辛勤轻轻笑了,说:“没关系的,而且也不是你的问题,那条评论是李理发的。” “啊?”结果反倒是凌田意外,原来评论区的托儿还不止唐思奇一个。 辛勤给她解释:“我想他比较会怼人,这几天又正好有空,所以就让他去帮你说说话。” 凌田代入李理,想象了一下他说“哎呀呀”的样子,也没忍住笑出来。 “急诊医生这么有空吗?”她问。 辛勤说:“他这两天脑震荡不上班。” 凌田再次意外:“啊?怎么弄的?他不要紧吧?” 辛勤说:“不严重,我看他还挺开心的。” 凌田彻底不懂了,又问:“为什么?” 辛勤说:“大概因为能休两天的病假吧。” 凌田服了,这难道就是男生之间的友谊吗?脑震荡病假,兄弟还要他帮忙上网当水军。但他当着水军的同时,不忘出卖一下兄弟。兄弟反过来又要损他一把。 辛勤把事情经过告诉她,A 医附急诊抢救室前几天收了个醉酒自伤的病人,据说是失恋不想活了,被朋友送到医院,一路都是抬着进来的,等到清创缝合的时候却突然暴起,用输液架子把李理打成了脑震荡。 “还能有人把李理打成脑震荡?”凌田只觉难以置信,那人不得两米多三百斤? 但辛勤给了她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他当时护着他师姐。” “哇,这下是不是成了?”凌田突然八卦起来。 辛勤也挺替他操心的,说:“不知道呀,他这个人得意忘形,说不定讲错了什么又搞黄了。” 凌田大笑。 就这么聊着,真的好像回到从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因缘际会地遇到,半夜坐在医院的楼道里聊天,出院之后发消息,打电话,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不谈恋爱就还挺好的。 她忽然说:“其实,我们就这样做朋友也不错。” 但辛勤几乎立刻回应,说:“可是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 凌田沉默,没想到他再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像前一天晚上,他对她说,我不会放弃的。 “我那时候问你,为什么要在一起,你说没关系的,我说得没错,让我自己照顾自己。你说不是分手,只是分开,但分开就分开了,现在又有什么变化呢?”她终于问出来。 辛勤站在窗前,看着沉浸在夜色里的陌生的城市,静了静才回答:“那次你问我,我对你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我没有好好给你一个答案,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如果做不到坦诚,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追求你,但现在不一样了。” 凌田没说话,等他把那一点不一样告诉她,说服她,给她理由,以及继续下去的信心。 辛勤接着道:“你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跟我有一样的病,如果你没在抢救室里说了跟我小时候一样的话,如果你一点都不坚强,现在或者以后,没能做到我的期待,如果我不觉得孤单,不需要拥抱,我还会喜欢你吗?” 他每句话都记得,因为在那之后,他也这么反反复复地问过自己许多遍。 “我会的,”他给她答案,“我很喜欢你,田田,非常非常喜欢。哪怕我们是因为这个病认识的,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们一样,也是因为我们不一样。我不想说完全不是因为这个病,或者如果这个契机不存在,我们还是会相遇、认识、在一起。这不是真的。但我们在一起,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病……” 凌田听着,仍旧沉默。他可以这么肯定地说出来,那现在就是她的问题了,她也一样确定吗? 两人都觉得还有话要讲,很多很多,但又都觉得不适合隔着一千多公里,两部电话。 辛勤说:“等我下次轮休回上海,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好吗?” 凌田回:“好,到时候再说吧。” 但这个“到时候再说”,似乎也是可以有两种解释的。 上班路上最佳粮食 哇哇哇沙发 哇哇哇! 哇今天是过节了吗?居然二更! 李理真的好可爱 看到章节名,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是要完结了吧 幸福周三双更! 好看 同样担心。大大现在的文一般都有三十多万字,这还不到吧 刚开始看,2毛,唉,不够看啊;看完作话,哇,还有?惊喜!哈哈哈看不够哇 既然是“到时候再说”,那就暂且放下。 此后几天,凌田埋头画画,尽快赶上因为抄袭事件耽误的稿件进度。 但这一波流量也确实给她带来一点意外之喜。在评论区没什么人骂她之后,她战战兢兢地重新打开了私信,很快收到一条消息,对方自称在射月 IP 采购团队工作,看到她创作的漫画《废物小队》,非常喜欢,想要加她微信,询问版权购买事宜。 凌田起初以为只是恶作剧,毕竟这时候她的私信消息列表里还有好多谐音脏话没删完,有的问候她父母,有的威胁要开盒,她实在不敢随便透露联系方式。直到后来在“画月”平台也收到一模一样的一条,她这才将信将疑地加了对方的微信,发过去一句自我介绍: 联系她的这个人名叫连霏,还真是在射月的 IP 部门工作,两人先在微信上大致聊了聊,连霏便把她约到公司详谈。 时隔一年多,凌田旧地重游,又一次走进“射月”的办公室。 接待她的还是连霏,此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不到三十,是个戴圆眼镜的可爱姐姐,虽然只跟她在微信上聊过几句,但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表现得十分熟稔。连霏带她去了楼里的员工咖啡厅,那里一张长桌边已经坐了几个人在等她们,除了 IP 采购团队的,还有射月旗下动漫工作室“动月”的人。 坐下一番对话,凌田发现他们其实关注她已经有段时间了,对《废物小队》的人设和情节都十分熟悉,甚至做了详细的人物关系和叙事结构分析。大家都很喜欢这部作品,也很看好其前景,计划出版第一卷的单行本,并且开发番剧。 凌田听着,看着,说着,既兴奋,又有些后怕。如果这次抄袭事件没能妥善解决,也就没有后面所有合作的可能了,她直觉庆幸,还好自己当初一切留底,遇到争议也没认怂。 谈完作品,又讲到合作方式。 连霏给她解释:“番剧会由动月工作室负责开发,项目管理都有专人,但如果你愿意参与剧本打磨,分镜、原画这些中期制作,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 “你是指,来这里,上班?”凌田问。 一时竟觉得几分讽刺,她这个一年多以前被扫地出门的小凌,如今变成“甜老师”又回宫了? 连霏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笑着解释:“我知道,你们习惯了自由职业的,看不上坐班的工作。但动月的管理方式也比较自由,上下班不定时,也可以 WFH,就是主创团队还是需要经常碰头开会的。” 凌田是动心的,又一次机会摆在她面前,把她小小的事业继续往前推一步。但她当然也是小心的,先拿了电子版的合同,对连霏说,她要回去考虑一下再作答复。 连霏并不见怪,事情也差不多谈完了,可接了个电话,又叫她稍等,说:“戴总要下来见见你。” “戴总?”凌田也是在此地实习过小半年的人,游戏业务产品线的一号位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人家为啥要见她。 没想到连霏继续往下说:“戴总经常在画月约稿的,他很喜欢你的画风,也跟你约过稿,就是他把《废物小队》推荐给我们的。” “真的假的?哪一单?”凌田惊了。 她一直以为画月的单主都是小孩姐小孩哥,即刻搜索记忆,到底哪个 ID 背后藏的是公司创始大佬啊?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连霏笑着摇头,“不过戴总有三十七八了吧,喜欢的都是远古老番,你看看有没有画过那种。” 听她这么一说,凌田一下就想起来了,她在画月的第一单约稿,那个评价她“复古旧漫风”的同好,讲清楚要求秒下单,草稿、线稿秒确认的天使单主,不会就是戴总吧?!也难怪人家这么爽快,年纪轻轻就已经财富自由,花钱也就是个玩儿,而且还是在自己公司旗下的平台,他还能抽成呢。 结果也真没猜错,戴总是拿着她那张画稿来的,还让她在上面签了名。 凌田受宠若惊,只能反复对自己说别太飘飘然,别做太高的预期,估计大佬收集了无数无名小画师的画和签名,就跟《废物小队》这个纳米级小 IP 一样,只是作为一笔或许会有千分之一希望赚钱的投资罢了。 会议结束,也见过了大佬,连霏送她出了员工咖啡厅,陪她走到大堂。 两人道别,她正准备出大楼,身后又有人叫她:“凌田?” 听声音,她已经知道是宋柯。 他们最后几次见面,她都挺狼狈的。过去总是想,如果再见,要怎么争回面子来。就像上一次,她在射月大楼外面遇到他,骗他说自己已经痊愈,还假装交了个比他更高更帅更好的男朋友。过后回想起来,自觉傻得要死。 直到这一天,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完全不在乎了。 游戏公司不讲究正式着装,她今天来,身上穿的也就是平常的大 T 恤工装裤德训鞋,背着她的保命书包,回头,转身,很平淡地跟他打招呼,说了声:“你好。” 宋柯还是老样子,脖子上挂着工牌,目光上下打量她,试探地问:“你……身体怎么样啊?” 又回头望了眼员工咖啡馆的方向,说:“我刚刚看见,你在跟戴总讲话?” 凌田笑笑,两个问题都没回答,只说:“我还有点事,走了。” 但转身往外去的一路,她还是想起了两人曾经相处的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是大约两年前,他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曾经一起看过一部科幻电影,里面讲到脑机接口、数字生命。电影散场,两人聊起来。宋柯相信数字生命是人类的未来,但凌田不同意。 她试图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没有死亡,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衰老,年轻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尽头,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宋柯却懒得跟她讨论,只是不屑地说:“你一个美术生,跟你讲了也不会懂。” 当时,她只觉无趣。 直到此刻,竟有些感谢命运,她不幸得了病,但也因此浅尝了死亡的味道,真正开始努力地活着,做更好的事,遇到更好的人。 出了那栋大楼,她走进七月份明亮堂皇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搭手望天,头顶碧蓝底色上大团的云白到耀眼。她深呼吸一次,跑过大楼前面的广场,钻进地铁站,吹着月台上列车带起的风,整个人简直要飘起来。 但飘完了,还是得落地。列车进站,她上车去陆家嘴,又一次找田嘉木帮她看合同。 还是在那间办公室里,田嘉木一行行地跟她过合同条款。 两人都记得一年多以前,她来这里找他,让他帮她看自己的第一份合同。也记得大半年前 她第二次过来,让他看第二份合同。他对程程工作室开出的条件很不满意,叫她别签了,提醒她小心,但她也对他说:等我红了,你再给我谈个条件好的。当时只觉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她还真往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地。 过完条款,两人又开始按计算器,算了算版税和特许权使用费,刨去增税个税之后,能到手多少钱。 田嘉木一脸欣慰地看着凌田,又一次地说:“我们田田还真是说到做到,一次比一次好。” 其实金额并不太大,但对凌田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只要不挥霍,按照她现在的消费水平,足够她不接稿好几年,专心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但她也还记着连霏的邀请,她可以参与《废物小队》番剧的制作,把她小小的事业再往前推小小的一步。 她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但也不禁想到辛勤。 就像她那天对他说的,他们现在又增加了一个阻碍,她在上海,他在厦门。她本来还自由一点,等到开始在“动月”的工作,就真的要准备好长时间异地了。 前一秒,她还在想,感情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永远充满了付出,妥协,牺牲。哪怕没病的人,也同样要面对类似的问题。搁他们身上,更是 debuff 叠满。 下一秒,却又回到最初的念头,她在上海,他在厦门。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很早之前就有的隐约的猜测,等着她去验证。 回家的路上,她站在地铁车厢的角落里打开小红书,一话话地去看自己过去发布的《废物小队》的连载。 最近这一波流量之后,阅读量和评论都增加了不少,但跟那条视频下面的四五千条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条每一话都会出现的评论:加油! 来自 HY2405178896。 当时评论下方显示的 IP 属地都是上海,但此刻她点进 TA 的主页去看,仍旧是一个什么都没写、一条笔记都没发过的号,只是 IP 属地已经变成了福建。 她忽然笑出来,又忽然想哭,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个时候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她再一次想起那一晚他对她说的话—— 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 我从没说过分手。 当时只觉是诡辩。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 他们分开之后,他找她约稿,然后一路看着她把《废物小队》画出来,每一话都会对她说一句:加油! 最初看见,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加油,是读者对画师说的,鼓励她继续画下去。 直到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两个字也是他对他自己说的,她在网上连载漫画的那三个月,正是他承受着巨大压力,坦白病史,努力证明自己的三个月。 仅仅这些只言片语,此刻再看到,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还有,还有,她去“画月”找到他在她生日那天给她发的那条评论,他写道:我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恰如那天他在电话上对她说:我很喜欢你,田田,非常非常喜欢。 地铁到站,她跑出车厢,走上台阶,却又逼着自己慢下来,带着这副脆皮身体,小心翼翼地去做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最冲动的一件事。 …… 几个小时之后,飞机落地,天空中的晚霞已经被一半的夜色侵染,像红酒泼进一片墨蓝。 头顶“关闭电子设备”的提示灯熄灭,她打开手机,给辛勤发了条消息过去,没头没尾的一句: 稍后收到回复,同样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辛勤的名字。 她看着,接起来,却没说话,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先给了她解释:“去年 5 月 17 日,你在画月申签成功的那一天发了橱窗链接给我,我就是那天申请的号,我以为你会早一点看出来的。” 而她对他说:“我等不及你轮休,我来厦门了。” 这不会是最后一大章吧… 不想结束!还没看够! 破镜重圆不会就完结吧!多甜一点吧! 来了来了 还有几章,以及番外,我还挺想写到他们的以后以后以以后的😂 双更的惊喜😆 写!使劲写! 双更!今天吃得饱饱的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好幸福 多写啊,拜托了! 田田在上海,或者自由画师,都可以呀!厦门上海飞机高铁非常方便! 出租车开到医院附近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凌田推门下车,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直到看见辛勤。 他也是刚下班,换了自己的衣服,背着书包,站在路边等她。 两人目光接触,他眼睛亮起来,快步走到她身旁,一手从车上搬下拉杆箱,另一手牵住她。 而她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要他救命:“我把胰岛素放在托运行李里了,好像有点坏掉了……” 她出发得匆忙,到机场值机的时候,想起箱子里有护肤品,容量超了不能带进机舱,于是慌兮兮选了托运,登机之后才发现胰岛素笔也在里面。等到下了飞机,取回行李一看,两支正在使用的速效和长效,连同两支备用的,全部结晶,应该都失效了。 辛勤当然可以帮她解决问题,并且给她解释:“没关系,我那里有备用的。飞机货舱没温控,夏天在地面温度太高,飞高空的时候温度又太低,所以胰岛素只能随身带,你下次就知道了。” 凌田沮丧,这事她刚才电话上都没好意思讲。她本以为已经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刚走得远一点,才发现她那点保命技巧仍旧囿于极其有限的场景。 而且,他为什么好像又变成 AI 了?她本来打算跟他说什么来着的,一时竟想不起来。 辛勤带她去他住的地方,他已经不住宿舍了,就在医院旁边的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 他们上楼,进屋。房间装修很新,打扫得也很干净。结构和色调跟他在上海的家完全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给她的感觉却很相似,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放下行李,他开了冰箱冷藏室,从自己的囤货里拿出来一支速效一支长效,拆掉包装,等待它们回到室温。 时间已经不早,凌田到处跑了一天,也不想再出去了。所幸冰箱里有他备好的菜,他问她想吃什么,然后开始做饭,很快炒好一份牛柳,一份虾仁,又烫了点菠菜凉拌,并一碗蒸蛋羹。凌田在旁边看着,再次感觉好像回到两个人在上海的时候。尽管已经分开大半年,他们之间原来还是可以这样自然而然地相处,就像从来没分开过似的。 电饭锅随即响起蜂鸣音,他们坐下吃饭。 她用了他给的胰岛素,然后一边吃一边把“动月”的事情告诉他。 他那么地替她高兴,好像她马上就会大红大紫。反倒是她反复跟他说这才迈出去半步而已,书未必能出,番剧也未必真能做成。但他不管,已经跟她定了亲签本。 他也给她讲医院发生的事,说:“我当初提出申请要到厦门分院来的时候,李理骂我发神经,他觉得我要是想留上海,单主任肯定会答应的,因为怕我也去讲座上举手,问他为什么蒋博淇可以,我不行。” 凌田听得大笑,说:“这还真是个办法,只可惜你干不出来。” 辛勤也跟着笑,笑完了才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不是一次面试就结束了的,如果留在上海,以后还要跟着单峰工作,我不想总是被迫去做一些只追求短平快的课题,一直呆在一个那种氛围的团队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很详细地跟她说顾昀宁管理的科室和实验室的规矩,尽量少用实验动物,小鼠采血不会为了省事剪尾,跑流式大家都会互相帮忙,这样就不用熬通宵了。排班的时候也会考虑各人的身体情况,不光是他,其实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特殊需要。领导的风格不同,做事的方式也不一样。 “你能理解吗?”他问凌田。其实是有歉意的,说要和她在一起,却又选择了离开上海。 但凌田点头,她可以理解,甚至为他高兴,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觉得很好,很适合的地方。哪怕是因为那些其他人看来不识时务的理由,但她真的可以理解。 而且,还有一个点非常触动她。当他听到她说,她可能要去“动月”工作的时候,同样发自真心地支持,丝毫没有觉得她被工作绊住了,不能来这里和他在一起。 并不是说不想在一起,但他不会只想在一起,她觉得这一点很重要。 其实异地不算什么问题,现在又不是古代,没有网络,没有高铁飞机。她有时间就来找他,他休假的时候也能回上海。 但是等等,她为什么已经在考虑这个?她本来打算跟他说什么来着的,一时竟想不起来。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碗筷。 辛勤打发她去客厅坐着,她也确实累了,连续几日加班赶稿,这一天又到处跑,飞机上从最初的亢奋到后来为胰岛素担心,一秒钟都没闲着。 结果就是辛勤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平板电脑和笔扔在一旁。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拨开她的头发,轻轻叫她:“田田……” 她被他弄醒,呢喃地说:“干嘛?” 他确定她没事,反倒继续着那个动作,把她的头发顺到一边,低头亲她露出的脸颊,耳廓,脖颈,在她耳边说:“我怕你低血糖……” 她轻轻笑出来,说:“你没看见我刚刚打了几个单位,吃了多少饭,而且低血糖是这么叫醒的吗?” 他找理由,说:“那你把我血糖亲友加回去,我就不会搞错了。” 怎么就跟这事卯上了?她更加要笑,翻身过来面对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两人离得那么近,她又一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柠檬,薄荷,一点点酒精。他看着她的眼睛,又垂目去看她的嘴唇,呼吸落在她脸上。 她不笑了,有种轻微窒息的感觉,本能的反应却不是呼吸,反倒更像是一跃而入,宁愿沉浸到最深的海底。她伸出手,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鼻梁,嘴唇,喉结,而后微微抬头,与他亲吻。 唇瓣相贴的一瞬,身体的记忆涌回来,又有时间隔开的陌生。他一下就动了情,俯身下来压她在沙发上,吻得又急又深。她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同样不带保留地回应。隔着两层薄软的衣物,她感觉到他炽热而紧绷的身体,以及越来越快的心跳撞着她的心跳,她因此变得那么柔软而敏感,皮肤那么渴望着他的皮肤。她在他耳边提议,一起去浴室,除开一切束缚,淋一场温热的大雨。 雨很久才停,他们互相擦干身体。他帮她吹头发,看着镜子里光溜溜的人问:“你有睡衣吗?” 她摇头,还真忘了带,发现自己不光犯了胰岛素一个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跑来了。 他笑了,出去找了一件自己的白 T,要她举手,给她套上。她就顺着那个姿势做下去,胳膊放下来环住他的脖颈,两条腿盘上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笑起来,抱着她出去,倒在床上。不得不说,不戴泵,身上也没有预埋针的时候就是更自由一点。他们就这样躺着,静静看着彼此,穿一样的衣服,散发着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满心柔软的欢喜。 但是等等,他们为什么已经在做这个?她本来打算跟他说什么来着的。 她理了理思路,这才把自己想好要说的话说出来。 她说:“小辛……” 他说:“嗯?” 她逗他:“你觉得我今天来,就表示愿意跟你继续吗?” 他忽然警醒,撑起身体看住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来睡一睡,然后骗你两支胰岛素?”她接着说下去,可惜没忍住笑场了。 他也笑出来,但笑完了,还是认真地说:“田田,我确实有挺多话想跟你说的,可就是,我太想你了……” 她其实也一样。 很多时候她觉得性不重要,她更喜欢拥抱,喜欢跟他说话,讨论彼此的世界,把他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也听他说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其实,她还是很想跟他做的。 只是在性之后,有些话还是要讲出来。 他开口对她道:“田田,我估计至少三年之后才有机会调回上海,我们有挺长一段时间要分开。但我想继续跟你在一起,很想很想。如果你愿意,我想再见一次你家里人,跟他们说一下我的情况,将来可能的并发症,生育的问题。如果你拒绝,我会很难过,应该还会喜欢你很久很久。但我也会接受你的决定,你不用担心我自虐。我对你说过的,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我不会骗你。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凌田看着他,听着他说,忽然动容。但她只是睫毛翕动,等着那一阵泪意过去,同样认真地对他说:“小辛,你已经告诉过我,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想告诉你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辛勤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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