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轻声说:“不要紧。” 她看着他,想问,你怎么又笑我?却忽然想起他对她说过的,他笑,是因为觉得很可爱。 极远处一阵隐隐的雷声滚过,隔窗传来雨声,细细密密,潮湿地重复,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仿佛没有尽头,更显出此刻的宁静。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他会说我该走了,但他没有。两个人都没讲话,连呼吸都放轻了,很珍惜地过着这一秒一秒。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问:“辛勤,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她没叫他辛医生。 但辛勤仍旧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他看起来有些苍白,俯身从书包里拿出一小支液体葡萄糖,拇指轻微地颤抖,按下去,折断瓶盖,仰头把里面塑料味儿的甜水喝完。 寂静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或者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要说。 她却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以为这就代表着他的回答,心失落下去,人站起来,说:“好吧,我明白了,我去给你拿把伞。” 但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看见他正掀起 T 恤下摆。 不知是方才低血糖的影响,还是因为此刻突如其来的气愤和紧张,她手脚发软,瞳孔巨震。虽然已经在心里肖想过好几次,忽然在这样的时刻成了真,凌田还是惊了。 她的确喜欢他,因为他脸帅身材好,但更因为她相信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要是他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在她面前脱衣服,要跟她做什么,她真的会唾弃他的坟墓,怀疑整个世界和人生。 一脚差点踢过去,也差点喊出来,你干嘛!??!却也已经看见他 T 恤下面系着一条带口袋的束带,从那里拖出一根透明的细管连到他腹部的一侧,那是一台胰岛素泵。在他腹部的另一侧,戴着跟她手臂上一样的一枚椭圆形白色的动态传感器。 他们是一样的。 “凌田,”辛勤看着她问,“你会不会怪我骗你?” 凌田站在那里,过了她一生当中最漫长的一秒钟。 在那一秒的时间里,她想起他们认识以来许许多多的时刻—— 他在抢救室里按住她的手臂,告诉她很快就会好的,她不会死。 他在她确诊之后给她做健康宣教,对她说没关系的,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 他那么清楚地知道她每个阶段的感受,酮症酸中毒的时候喝水会觉得恶心,打甘精胰岛素会比门冬更疼一点,每天四针的注射会遇到哪些奇奇怪怪的意外。 他甚至猜到她想靠不吃东西打速效过体检,他告诉过她隐糖的坏处,说她很勇敢,才刚确诊就能说出来,有很多人花了很长时间都没办法跟这个病和解。 还有,她记得自己对他说,跟那些很小就确诊一型的孩子比起来,她经历和面对的实在不算什么。而他回答,不能这么比,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说你的痛苦没有别人严重,你就不应该感到痛苦。 以及她穿着小红鞋与他约会的那个夜晚,他问她,你是不是很介意这个病?她对他说,是的,我当然介意。 …… 忽然之间,那些她原以为只是专业知识,或者仅仅出于安慰和鼓励的话,某一刻一个短暂的停顿,他望向她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几岁?” “八岁。”他说,不必任何解释就知道她在问什么,那是他被确诊的年纪。 他们是一样的。 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他开始得更早,已经走过一段更长的路。 她几乎立刻就落泪了。 他站起来,有些无措地说:“对不起,不想惹你哭的……”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展臂抱住了他,埋头在他肩上,抱得很紧很紧。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这样拥抱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一双手迟疑地抚上她的头发和背脊,而后心慢慢落定,也将她抱紧。 好激动,我猜对啦 ✌🏻 啊啊啊啊晴子好心疼😭😭😭 妈呀小辛也是!!!一直以为他不是来着 你们的微信备注可以是“对方糖友”了 他俩能痊愈吗?就让他俩痊愈吧哭 两人并肩作战吧! 看哭了我😭😭😭 😭😭😭 好心疼 像午夜的萤火虫找到同伴 那天夜里,凌田和辛勤拥抱了很久,也聊了很久。 她一直不问他什么时候走,他便也不说,心想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吧,酒精的降糖作用可能持续好几个小时,虽然她喝的不算多,但还是有可能再次发生低血糖的。 从认识到现在,他们没有多少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却已经有过太多次触及心灵的对话,也许正因为如此,忽然跳到这一步,也并不觉得尴尬。 她去洗澡换了衣服,拿了毛巾给他擦头发,又找了件印着学校名字的大 T 恤出来给他换上。两人对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他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给她听。 他跟她一样,起病便是酮症酸中毒。当时才八岁,上小学三年级,因为突发呕吐,去家附近的二级医院看儿科。医生只当是肠胃炎,来回折腾了好几天,后来转去上级医院才确诊,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记得自己当时躺在 ICU 的病床上问医生,我到底怎么了? 医生说,你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他说,我没有糖尿病的,怎么会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呢? 医生说,你血糖已经高到毛糖都测不出了,还不是糖尿病啊? 他说,你们肯定搞错了,我没有糖尿病的。 医生烦了,最后给他一句: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凌田听着,品出一种跨越时空的幽默,却也想起自己在抢救室里的那一天。 她问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但辛勤用不一样的语气给了她足够抚慰的回答。他当时说得特别仔细,耐心得甚至让她感觉有些不真实。 “你那时候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了吧?”她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单峰的交待,怕她投诉到医务科,他只是希望所有像他们一样的人都能在这样的时刻得到这样的对待。 这一问是有些伤感的,辛勤却笑了,点点头,继续往下说:“不光是那几句话似曾相识,还有很多事我住院的时候都做过。比如像艾慕那样,医生说什么都不爱听,像小卷那样大喊大叫,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而且,也特别抗拒打针。” 凌田没被点名却又感觉被点名,反问:“什么叫‘也’?” 辛勤更加笑起来,让她觉得他真的已经对那段经历释然了。 “后来呢?”她问。 “后来,”他手臂放松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眼睛望向窗外,看着夜雨在黑色的玻璃上划出银色的细线,再映出室内的暖光,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人抢救回来,转了普通病房,挂水,打针,慢慢好起来。但出院之后,状态还是很差,不光是身体,还有情绪……” 那是二十年前,一般人对这个病比现在更加一无所知,却也更觉得无所不知。 亲戚听说他这么小的孩子得了糖尿病,都怪他妈妈太宠了,仗着家里条件不错,又总觉得他特别懂事,纵着他乱吃东西吃出来的。 邻居家一个男孩儿本来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听说他得了这个病,总是问他,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呀?时间一长便也跟他疏远了,说是家长不让和他一起玩,怕他出什么状况要担责任。 父母开导他,鼓励他,但他只觉得他们根本不懂他是什么感觉。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他得这个病,有时候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痊愈了,有时候又只想让一切都马上结束吧。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自己打针、测血糖,但绝对不肯当着同学的面,去厕所又嫌太脏。休学几个月之后回去上课,母亲跟班主任打了招呼,让他每天午餐前自己去卫生室打针。但卫生室的医生有时候临时走开,把门锁了,他就得在门口等。人家也觉得他麻烦,在教室打不就完了么。可他无论如何过不了心理这一关,慢慢地就开始偷着不打针。父母发现之后,说你不要命了吗?!他说不要了,就让我这么死掉吧! 他原本是那种懂得延迟满足,别人都觉得将来注定会有大出息的孩子,莫说学习,就连吃零食都有计划,得病之后反而不自律了,各种不讲道理自暴自弃,几个月之后发了第二次酮症酸中毒,又进了医院。 他讲到这里停了停,望向凌田,说:“总之又一次 ICU 重启,全部重新来一遍。医生为了吓唬我,把可能发生的并发症说得特别严重。那时候真的绝望了,你只是问我一次打完 300 单位速效会怎么样,我真的做过,幸好被我爸妈发现了,把胰岛素笔抢下来,人送进医院。后来一整夜都在测血糖,挂水,喝葡萄糖。到半夜实在困,我睡着了不肯醒,我妈妈就用注射器打葡萄糖到我嘴里……” 凌田听得心疼死了,辛勤看见她红了眼眶,停下来问:“是不是太傻了?” 她说:“是挺傻的。” 但又抓住他的手问:“后来呢?“ 辛勤笑,也握住她的手,说:“每次出院之后都会写日记,下决心再也不能这样了。” 凌田眼泪快流下来又笑了,说:“好中二啊,不过要是我,可能写完了还会发网上。” 辛勤说:“我那时候就是发的 QQ 空间。” 凌田哈哈笑出来,说:“想看,让我学习一下。” 辛勤却忽然郑重,看着她道:“真的,凌田,你说你很弱,其实不是的。你比我强大太多太多了,你只用了三个月就已经做到现在这样,我光是让自己接受这个病就花了三年那么长。那段时间真就是过得乱七八糟的,折磨自己,也折磨我爸妈,后来因为经常住院休学了,就想在家看一辈子电视,打一辈子游戏吧。” 凌田又想哭了,说:“但你那时候只有八岁啊……” 辛勤纠正:“三年之后,已经十一岁了。” “所以是 2007 年,你在家看《奔向地球》?”她忽然想起来。 辛勤又笑了,点点头,说:“那时候觉得连动画片都跟我过不去,这个有超能力,那个有超能力,只有我是个废物。” 凌田问:“那后来怎么想通的?从废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辛勤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花了更长的时间。” 也是在那一年,他加了个一型患者的 QQ 群,才知道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倒霉,有很多人跟他一样。 “你猜那个群叫什么名字?”他问凌田。 凌田说:“毁灭吧?” 辛勤笑,公布答案:“合病同类项。” 凌田也笑了,觉得真妙啊。 群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卖二手胰岛素泵的,有推销无糖零食的,也有民科卖课传授控糖经验的,还有要别人私信加入临床试验的。 但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的病人,说这自己普普通通的经历。所有人都是莫名其妙得上的,有的甚至出生就得了,有的只是因为一次感冒发烧。 他看着他们聊,总算知道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是说要是早点知道这个病,多注意点就不会得。而且,大家的状态也都差不多,不敢打针,逃避测血糖,间歇性的自我责怪,自暴自弃,再自我厌弃。 但反而是在那之后,他渐渐不把它当成一种疾病,而是人生的一部分了。他告诉自己这件事就是没那么容易,花多少时间都是应该的,只看他想要怎样的结果,最后又对不对得起自己。 从十二岁开始,他努力好好治疗,但仍旧对这个疾病一知半解,很多时候只知道一味严格地控制血糖,焦虑到一整天不停地测指尖血,手上布满小伤。 直到十五岁,他过了看儿科的年纪,父母正商量着给他换哪家医院,他自己也在病友群里打听,最后要他们带他去上海,挂 A 医附一个专看青少年一型糖尿病的医生。 “顾医生?”她灵光一现。 “你知道?”他问。 “艾慕跟我说的。”她回答。 他不奇怪,专门研究一型的专家就是这么少。 那些年,他去过太多次医院,却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不一样的医生,真的会好好解释这个病是怎么回事,教他怎么估计碳水,怎么算剂量,怎么看每一次的检查报告。也只有这个医生让他在数值出问题的时候不要焦虑,不要一味地压血糖,尤其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因为家在另一个城市,挂专家号也很难,他其实每年只能来上海一次,交一整年的作业。但只是这一年一次的见面,还是帮了他很多,让他更进一步地改变。 “顾医生问你以后想读什么专业,想不想学医?”凌田觉得自己把线索串起来了。 辛勤果然笑了,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跟着顾医生做一型的研究,却跟了单峰?凌田又想问,话没出口,自己找到答案,艾慕说过,顾医生出国进修了。 辛勤继续往下说,他就这样上完了高中,考来上海读大学。 “然后,就遇到了另一个帮我改变的人。”他说。 “谁?”凌田问。 “李理。”他回答。 他那时候病情控制得不错,但身体还是很弱,高中体育差点没能达标,有时候爬一次楼梯,都得吃糖调整。于是下决心开始锻炼,起初只是自己摸索,后来又有了李理指导。 “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他说完了。 “就是这样?”凌田意外,甚至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会是什么醍醐灌顶式的觉醒让他突然改变,变成像现在这么自律强大,她或许也可以学一学。 但辛勤点点头,说:“就是这样。” 凌田看着他,忽然又有另一种顿悟,或许恰如她在网上看到过的那句话,人越是在低谷,越要靠自己走出来。决定好好地活,只能是因为自己想活下去,改变也只能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 她想起自己竟然曾经以为他只是个局外人,就像一个站在井上的人对井下的人说,没关系的,爬上来吧,你一定可以。她感激他愿意伸出手,却又觉得他根本没有下来过,不可能知道井底的感觉。但其实恰恰相反,他每一步都走过,太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说:“这比你在医院给我们做的宣教好多了。” 话出口,又觉得不合适,好像在批评他隐瞒自己的病情,但她怎么可能不懂隐糖是为什么。 辛勤倒也不介意,只是笑了,转开话题:“还有件事,我本来打算跟你说的。” “什么事?”凌田问。 辛勤说:“就是你替我画插图的那篇文章确定发表了,今天刚收到的邮件。” 话说得挺平静,其实心里很清楚,就算没收到她动态传感器失灵的报警,他今晚很可能也还是会忍不住联系她的。 倒是她激动起来,说:“真的假的?!” “真的。”他确认。 “我名字也上 SCI 了?”她又问。 他点头。 “哇,我要在我的简历和作品集里都加上科研配图这一项。”她好开心,爬起来要去开电脑。 他哪想到她这么着急,一时没来得及松开手,拉得她踉跄了一下。他身体后仰抱住她,把她带入怀中。是怕她摔倒,但她没摔到,他也没放开她。 两个人忽然都觉得这样很好,他双臂环住她,她坐到他腿上,就让他这样抱着。 直到她脑中又出现奇奇怪怪的念头,转头贴着他的耳朵问:“你们男的长大之后,如果不谈恋爱的话,是不是没什么机会被人拥抱啊?” 他一下笑出来,脸颊蹭着她的头发点点头,说:“好像是吧,这么抱爸妈的话,会被误会出了什么大事。还有李理,虽然认识挺久了,但从来没抱过。” 她笑起来,呼吸扫在他身上,一只手从他背后探上去按住他的后脑勺,对他说:“我肩膀有点窄,靠起来可能不怎么舒服,但如果你需要,也可以把头放在上面,我可以拍拍你。” 一个新奇陌生的姿势,长大之后没再做过。但他真的这么做了,顺着她手掌的动作,埋头在她颈窝。她也终于觉得对劲了,侧头枕在他的锁骨处,直觉身体彻底地贴合,隔着薄薄两层柔软的棉织物,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两个人都好喜欢这个时刻,他们只是拥抱,像午夜的萤火虫在飞过漫长无尽的黑暗之后,忽然看到前方一点微光,终于找到了同伴一样。 第一 我也想抱抱 哇心暖暖的🥰这算在一起了对吧!下一章我要继续甜甜甜 一边泪目一边悄悄感叹,有一丢丢短😭 拥抱,全身心的相贴。 大早上被暖到了! 章节名好浪漫呀,两只找到同伴的萤火虫,在黑夜发光,互相照亮,彼此陪伴 好甜好甜,但是好短呀今天 好棒,未来有晴子一起,田田一定会非常幸福☺️。 好甜 那天夜里,辛勤还给凌田详细讲了一型患者饮酒的问题。 对一型患者来说,并不是绝对不能喝酒,偶尔喝一小杯干红或者无糖香槟是可以的。但前提是餐前胰岛素必须减量 20%到 30%,并且先吃一些慢吸收碳水和蛋白质。因为在空腹饮酒的情况下,酒精可能阻断 80%葡萄糖的生成,血糖的降幅最大可能达到 6 毫摩每升,几乎一定会引起低血糖。 更加重要的是,近期有过酮症酸中毒病史是饮酒的绝对禁忌症。因为酒精会抑制脂肪正常氧化,在体内累积酮体,增加再次发生酮症的风险,还会导致脱水,加重高渗状态。 术语过多,凌田没怎么听懂,只知道自己好像把所有忌讳都犯了个遍。 “那怎么办?”她问。 辛勤又用核心代谢公式算给她看,她喝了一盅 52 度的白酒,约等于 30 毫升乘以 0.52,再乘以酒精密度 0.8,相当于摄入了 12.48 克的酒精,除以她现在的体重 48 公斤,再除以女性平均代谢系数 0.017,可得代谢窗口期,也就是血液内酒精被完全清除的时间约为 15 个小时。 其中夜间睡眠时段特别容易发生低血糖,必须重点监测。虽然她戴着动态血糖仪,但是 CGM 是通过组织液测定血糖,本身就存在一定误差,还可能因为乙醇氧化出现假性升高。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在平常血糖最低的凌晨三点左右测一次指尖血。 综上所述,他觉得自己今晚最好还是留下来不走了。 术语加上数字,凌田听得有点懵。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她一定会怀疑这只是求偶行为,但辛勤真的是医生,而且说得有模有样。更重要的是,她还挺想他留下的。并不打算发生什么,只是留下。 于是,她给他找了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具,一只枕头和一条毯子,让他睡在她家的沙发上。 临睡前,他给她打了长效,又煮了一点燕麦加上牛奶,让她吃下去。在她的床头准备了液体葡萄糖,还有鼻喷胰高血糖素,哪怕意识不清,不能自主吞咽的时候也能用上。他书包里的保命装备比她的更齐全。 那一整夜,他也真的只是睡在她家的沙发上,手机设了个闹铃,凌晨三点起来给她测了一次指尖血,确定在安全范围内才又睡下去。或许因为夜班值多了,他早已习惯这种碎片式的睡眠,到点醒过来,做完要做的,又能很快入睡。 倒是凌田,有点睡不着了。雨半夜就停了,夏季天亮得早,她辗转到四点多,外面已经晨光熹微。她翻身过来,借着那点亮,望向辛勤。那张沙发对他来说太短了,他只能蜷身侧卧,睡梦中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皱着眉头。 她伸出手,隔空替他抹开。忽然想起上一次在 A 医附职工食堂里听到的那个分类,李理是杜宾,他是边牧。当时就觉得有点像,此刻更是越看越觉得他就是一只忧心忡忡的小狗,特别特别懂事的那种,自以为不是一只狗,操着各种心。周围那么多羊,这个咩一声,那个咩一声,他跑来跑去,使命必达。他对所有羊都很好,所有羊也都喜欢他,但他还是孤零零的,守着自己的秘密。 你要知道你也只是一只小狗呀,她默默地不出声地对他说,你不用做得那么好,事事操心,你做一只快乐的小狗就可以了。 早晨六点,手机上的闹铃又响了,辛勤醒了,立刻按掉,起来收拾了沙发上的枕头和毯子,去卫生间洗漱,打算回去换个衣服,再去医院值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班。 凌田也跟着爬起来,辛勤对她说:“你再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说:“不睡了。” 两个人一起测了早晨的空腹血糖,他给她打了四个单位的速效,自己也在手机上操作,进了餐前的剂量。凌田看着他做,更加觉得线索其实无处不在,早已经那么明白地摆在她面前,只是她视而不见罢了。他们一起煮了鸡蛋,热了包子和牛奶,一起坐在厨房里的小圆桌边吃掉。 然后,她送他到门口。 他已经伸手去开门,却又转身回来,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 “怎么了?”她问。 他说:“有句话,忘了讲。” “什么呀?”她又问。 他低了下头,再抬头看着她,放轻了声音说:“凌田,我好喜欢你啊。” 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昨天晚上问他的问题:辛勤,你是不是喜欢我? 后来不知怎么东拉西扯地就给整忘了,她以为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么郑重地说出来。 “你喜欢我吗?”他看着她问。 她笑了,直觉这件事毋庸置疑,但又值得被好好问出来,也一定要好好地回答。 她点点头,说:“辛勤,我好喜欢你呀。” 手臂随即环上他的脖颈,他也伸手搂住了她,还是像昨晚一样埋头在她颈窝。他学会了。 而后,没有谁更主动,也没有要进展到哪一步的计划,他们自然而然地亲吻。起先只是唇瓣轻轻地接触,像是一种试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等到真的发生了,又觉得那么柔软干净,好像他们理所当然就应该亲吻,高度合适,角度合适,嘴唇的质感也合适,这么亲下去真可以亲到天长地久。 但她张开嘴想要更多,他在两人舌尖相触的一瞬感觉到一股直击天灵的欲望,一下收紧了手臂,几乎要把她整个抱起来,也吻得更深。对他来说,那感觉太好了,却也陌生得难以控制,总之早晨临出门之前再这么继续下去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她也这样想。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时间,发现再亲真的要迟到了,这才慌慌张张地笑出来,慌慌张张地松开彼此,开了门,挥手道别。 辛勤走后,凌田盘腿在电竞椅上打坐,好久都没开始工作,好像如果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会失去嘴唇上残留的珍贵触感。 与此同时,辛勤离开凌田的家,独自走在清晨的路上。拐进康兴大楼的时候,他遇到出门晨练的邻居。老人跟他打招呼,说刚刚回来啊,又值夜班,真辛苦。他只点头笑笑,走进电梯,庆幸这一趟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静静待上一会儿,在全世界目光不可及的地方,尽情地回想,重温。 直到他进了家门,换完衣服,准备去医院,看见手机上她发来的一条信息: 他对着手机屏幕又笑了,当即给她发了二维码过去。 凌田立刻扫码加入,看到小程序里新出现的另一个用户名,直觉这真是一种特别的联系。两人现在用的都是系统默认的数字 ID,今后也得改一下,以免认不清哪个是哪个。 但是当然,数据本身就有差异。 凌田看了一眼辛勤过去一周的记录,不禁感叹:哇,好漂亮的曲线,真乃控糖模范。 只除了昨晚,以及,刚才。 这一天是礼拜天,凌田跟徐玲娣约好了要去外婆家吃饭。 而且,她还有别的计划,一早出门去了趟菜场,买了两条金钱腱,回家洗干净,用盐腌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去外婆家吃饭的时候,她跟徐玲娣借一口大锅,又要了点花椒、八角、香叶、桂皮。 徐玲娣奇怪,说:“你要锅子做啥?” 凌田说:“我要卤牛腱,教工新村厨房里几个锅都太小了。” 徐玲娣一听就觉得她这个小孩子完全没有生活常识,说:“你一个人一次煮这么多吃的了吗?夏天放久了不好,外公还给你准备了点虾,让你一会儿带走呢。” 凌田不解释,只管说:“吃得了,吃得了的。” 徐玲娣又道:“其实你要是想吃,我卤好让你外公给你送过去不就行了嘛。” 凌田已经找到一只尺寸合适的锅子,用购物袋装起来,说:“不用不用,我就想自己试试。” 徐玲娣怀疑地问:“你自己会做啊?哪里学来的?” 凌田说:“就……网上看的呀。” 其实是学辛勤的做法,不用加冰糖和酱油,轻盐,也很好吃。 吃完午饭,凌建国开车送她回教工新村。她到了家,从冰箱里拿出腌好的牛腱,又忙活了一下午,如法炮制,就这么简单做出来,味道还真可以。只可惜她刀工实在不大行,肉切出来厚的厚,薄的薄,每一片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那天傍晚,她还是跟上次一样,去了 A 医附西院区的职工食堂,跟辛勤一起吃晚饭。 她把装着牛腱的饭盒从书包里拿出来,说:“给你的。” “你做的?”辛勤问。 凌田点头,说:“对啊,跟你学的。” 辛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好像有点见外了。 凌田早已经料到他这反应,适时地提要求:“你明天下了夜班,再来一次我家,给我当一回模特可以吗?我存货都画完了……” 辛勤当然是愿意的,只是问:“还是穿西装?” 凌田说:“不用不用,这次不用穿西装了,你就穿平时的衣服来就行了。” 辛勤说:“哦,好的,那我还是像上次一样,差不多的时间过去,等你画完,我们一起吃晚饭。” 凌田微笑点头,心里又觉得这只小狗好单纯呀,对他即将付出的代价一无所知。 两人很快吃完饭,凌田告别要走,辛勤送她,出食堂的时候又遇上李理。 李理看见他俩,惊了,碍着凌田在,只打了声招呼,没说什么。 一直等到她离开,他才抓住辛勤问:“什么情况?” 又看见辛勤手里的饭盒,更是意外,说:“还给你送上菜了?!” 他伸手要揭饭盒的盖子,被辛勤按住。 李理说:“吃独食长痔疮。” 辛勤护住饭盒不让他碰,说:“我还没准备吃呢。” 李理说:“上次还告诉我你跟她没什么,果然就是想坑我。” 辛勤说:“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你找她画论文插图不能不给她钱。” 李理问:“你给她钱了吗?” 辛勤说:“我不一样。” 李理无语了,上下看看他,又问:“你那方面治好了?” 辛勤只是笑。 李理看他这样就闹心,骂了声,转身要走。 辛勤说:“我不治你操心,治好了你又不高兴,什么毛病啊?” 李理扔下一句话:“我什么毛病?闹半天是你们小情侣吵架,我一单身狗多余替你操心。” 第一 哈哈哈哈单身狗被狂撒狗粮预警 打卡! 糖分很满的一章哈哈哈哈 甜蜜的一章开启今天的工作~ 我的快乐小狗,李理🐶 好甜☺️ 看得好开心呀!爱你😘之遥大大! 好甜啊看的一脸笑 快被李理笑死了 此时距离凌田确诊一型已经过去三个月,搬出来单住也有两个月了,她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生活。 病情方面,刚回 A 医附做了一次检查,像辛勤跟她说过的那样去了眼科查了眼底,又去内分泌科开了血检和尿检的单子,挂的都是普通号。她这回在内分泌科看的是个主治医师,级别没单峰高,但态度和蔼许多。 结果出来也还可以,眼底正常,心脏正常,肾功能正常,糖化 7.20%。 医生对她说,糖化指标代表的是过去一段时间的平均血糖水平,正常人的参考值是 4 到 6.1,一型患者稍微宽松,一般建议保持在 7 以下,超标可能带来神经血管损伤的风险。但她才刚确诊不久,偏高也属于正常,慢慢调控就好。 也就是说,她暂时还是个没有并发症的一型患者,医嘱照旧,每天四针胰岛素,持续监测血糖。 因为恐针,她已经用了两个月的无针注射器。也确实如辛勤所说,无针的创口比针头留下的大,也相对不容易长好。她看着自己肚子上的点点小伤,不得不下定决心,还是得尽量多地用针头打,慢慢克服心理障碍。 但就是这么有针无针混着打,也已经攒起百十枚用过的针头,在那个徐玲娣从前用来浸杨梅烧酒的大玻璃瓶里堆积起一座小山,看着触目惊心,却也那么直观地记录着她度过的一天又一天。 病情之外,还有经济状况。 搬出来单过的这两个月,她挣钱花钱都记着账。收入方面,条漫连载已经收到第一个月的报酬 3000,论文配图 800,还有几个平台接私稿总共挣了 2800,全部加起来,将将达到日常生活上的收支平衡。但社保、医药费以及其他额外开支就都得从她那一小笔积蓄里支出了。 凌田算了一下,接下去的几个月应该会更好一些,连载照旧每月 3000,“画月”平台上的约稿小有增长,不断有报酬到账,科研配图也有辛勤和李理给她介绍的新客户。 但这些收入每一笔都是靠她画画画出来的,要再增加数量,时间和精力上不可能,要提高单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算来算去,现阶段最现实的增收途径还得靠条漫的流量,争取拿到平台的订阅奖励和更多读者打赏的分成。 所以,凌田决定让《高冷总裁》加把劲。 在她接手之后,连载已经更新了三话。剧情走到冷寒与苏阳签订了恋爱合约,在执行过程中,苏阳成功引起了冷寒的兴趣,但冷寒也凭借蛛丝马迹,发现苏阳的身份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一边派人暗中调查,一边将计就计,继续他的秘密游戏。 凌田在第三话的结尾留了个勾子——冷寒一向难以信任他人,认为任何成瘾行为都是危险的,所以极少饮酒。直到有一次,他与父亲争吵,借酒浇愁,酩酊大醉,身边只有苏阳照顾。 言情读者阅总裁无数,顿时嗅到了前戏的气氛,在弹幕和评论里管她叫甜老师,催更求饭饭。 凌田看着,又去参考了一下同类作品放饭的尺度,什么阴差阳错睡在一起,什么人夫浴室诱惑,什么铁链锁人鱼……她知道自己下一话如果不擦一擦估计很难收场了。 当时她跟辛勤还在疏远中,不可能再找他帮忙,已经开始研究人体绘画教材,并且打算去各种健身博主和擦边男妈妈发布的视频里截图临摹了。虽然她曾经跟辛勤说过,照着网图画可能被举报抄袭,但现实里其实根本没人那么有空盯着她这种无名小画手,比对她有没有抄网图。 巧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时候突飞猛进,让她放着现成的模特不用是不可能的。 凌田去医院送菜的第二天,辛勤下夜班,有一天休息,下午如约来了她家,就像凌田跟他说的一样穿了平时的衣服,上身一件白 T,下身灰色运动短裤。 进了门,他又跟她拥抱,应该是刚补觉起来,淋浴之后过来的,身上是干净好闻的味道。凌田这下不用掩饰了,好好把他闻了闻,倒是辛勤先问:“今天要怎么画啊?” 凌田估计他有点猜到她的计划,清了清嗓子,比较直接地说:“上半身,全裸,可以吗?” 辛勤果然不算意外,只是发出一声为难的:“啊?” 凌田早有准备,拿出平板电脑,翻自己过去画过的人体素描和速写给他看,说:“你看你看,都是很正经的画法,很专业的技术,是吧?而且肯定不画你的脸,速写基本只有大致的体块、肌肉和骨骼的走向。” 她另外还有一套说辞:“要把人体画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写生。之所以过去只有很少成功的女性画家,就是因为长久以来女性不被允许观看裸模写生,直接导致了大部分女性根本无法发展自己的艺术事业。” 高度上到这份上,他今天这件衣服不脱是不行了。 辛勤似乎是信了,开口却在凌田意料之外,他指着她平板电脑相册里的一张小图问:“这是你住院的时候画的吧?” 凌田没懂,低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小新伽马投掷图”。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脸红啊,把电脑关了扔到一边,说:“对啊,那时候闲着没事嘛,就这儿画画,那儿画画的……” 辛勤说:“哦。” 说完低头笑了,好像还挺高兴。 紧接着就问:“我可以用下卫生间吗?” 所以,这是同意了?凌田赶紧点头,让他自便,心里又在想,脱个衣服也这么讲究的吗? 辛勤去了卫生间,关上门,少顷开门出来,头发有点乱,脱下来的那件 T 恤还拿在手上,多少有点遮挡的作用,直到凌田把衣服接过去,才算是看到全貌。 宽肩,窄腰,薄肌,皮肤很好,又白又润又干净。胸围和臂围都不是那种夸张的大,但线条分明,稍微动作,肋下和背脊便能看出明显的小肌肉群,背部中间一条沟壑,沿着脊椎一直沿伸到下面,标准得宛如教科书版本的人体肌肉图。 凌田非常满意,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的腹肌排列不是很整齐,而且只看得到四块半。因为虽然他 T 恤脱了,但穿着运动短裤,裤腰还拉得挺高,一副坚决守住底线的样子。 凌田心里说,你看看你这像样吗?人家擦边博主拍照都把裤子系在胯上,肚脐下面至少五厘米,露出六至八块腹肌,人鱼线,甚至半拉屁股蛋子,你系在腰上,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下面是付费内容,充个会员才能看的吗? 再一想,又有点猜到原因。心说上面看不出来,下面体毛这么重吗?或者是,青筋?他手背和小臂筋脉还挺明显的。就这么想着想着,把自己想不好意思了,尤其手上那件白 T 还带着他的体温,让她有点走神。 她把 T 恤扔到沙发上,对自己说,甜老师稳住,然后清清嗓子,没话找话:“你好白啊,用什么牌子的身体乳?” “没,就比较忙,户外运动少吧,”辛勤也清了清嗓子,又问,“要怎么做?” 凌田这才反应过来,说:“你躺床上哈。” 可是往那里一看,半床的靠垫、枕头、大大小小的毛绒兔子玩具。她赶紧开始收拾,统统拿下来,堆在旁边椅子上,堆不下,又去拿洗衣篮装。 辛勤流露出不甚理解的眼神,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等到全部清干净,凌田才又对他说:“你半躺,手肘支着床,哎对,仰头……” 画完再换一个姿势:“你趴着,手撑起来一点,别这么板正,不是平板支撑,你放松一点,膝盖可以着地哈,哎,对,就这样……” 然后再换一个:“你躺下去,闭上眼睛,全身放松……” 她笔下不停,其实心里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好,能帮我打个人吗?我看包工头不顺眼好久了。 A 大美院教具组面试招模特你为什么没去呢?害我画了四年铁打的大爷。 画画不要胡思乱想,尊重模特是最重要的! 男人在公众场合赤裸上身司空见惯,人体素描课模特三点全露,凌田你有次去晚了没位子还画过大正面,今天这样算啥? 但是,但是,人和人的个体差异有时候真的大到好像不同物种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在正规渠道学的画画,连载的条漫也是在正当平台上,不会有不正当的内容出现,凌田画完就给辛勤看了今天的成果—— 有正面的,锁骨,两块胸大肌,旁边接三角肌前束、中束、后束,下接肱三头肌、肱桡肌,小臂前端,手掌,手指。也有背面的,肩峰,肩胛,腰,臀…… 辛勤真心地说:“你画得真好。” 凌田想跟他客气,说没有没有,是你长得好,又觉得有点怪怪的,就没说。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再一次想到他裤子穿太高这一点瑕疵,都有点影响她的发挥了,以至于腰线以下都是靠想象的。而后,她便问了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今天戴泵了吗?” 辛勤似乎顿了顿才答:“我刚才取下来了。” “我可以看看吗?”凌田又问。 辛勤说:“我放在书包里了……” 凌田解释:“我是说,你戴泵的地方,我可以看看吗?” 辛勤一时沉默,但还是把裤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肚脐,腹部左侧的动态感应器,右侧胰岛素泵的埋置针头,以及一小段管路,用防水贴纸固定在那里。 两人都坐在床沿,凌田低头去看,出于单纯的意图,却是最暧昧的姿态。他的身体几乎立刻起了反应。不确定是谁先意识到不对劲,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本意是不让她再看了,但效果适得其反。他裸裎的皮肤与她穿着薄薄一件 T 恤的柔软的身体碰触,一切便统统交由本能行事。他搂住她的腰,捧住她的面孔,嘴唇找到嘴唇,舌头找到舌头,舔舐,吸吮,吻得既沉静又急迫。她随着他的动作躺下去,手攀上他的脖颈。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快了,身体变得很热,粗重呼吸错综纠缠。他越来越深的吻她,她的手探索着他的身体,从锁骨到胸膛,再到小腹。 但理智残存,两人都知道毫无准备,这时候是不可能继续的。气氛推到最高,又慢慢降温,他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摸了,吻慢下来,也耐心下来,从欲望的宣泄变成缱绻的表达,他们抱在一起,找到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花了很长时间渐渐平静。 她又问了他很多问题,说看到网上有人讲,戴泵很容易引起皮肤过敏,甚至会留下色素沉着,但为什么他的肚子看起来还挺好的。他笑了,解释给她听,从换埋置针头的位置,到皮肤感染的预防和护理。 她又问:“那你穿比较合身的衣服的时候会戴在哪儿?比如,穿西装的那次。” 他说:“我还有一条短一点的束带,绑在膝盖下面,管路延伸上来,打在大腿上或者腹部都可以。” 她忽然想起来了,说:“住院时候就听你在宣教上说过,有个滑雪运动员把胰岛素泵用一个小袋子缠在膝盖下面。” “对,”他点头又笑了,“我还有个无管路的泵,比较适合游泳,或者剧烈运动的时候戴,现在各种设备还是挺多的,就看哪种更适合。” 他从来没跟别人讨论过自己用泵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她问出来并不让他抗拒,他也就这么说出来了,自然而然地。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他看着她。 “什么?”她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 结果却听见他说:“其实我上次来就想问了,你床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枕头和娃娃,你睡觉的时候不觉得挤吗?” 她一下笑了,又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挺怕一个人睡觉的,我每天晚上关灯前要用枕头和娃娃摆个阵法,把自己围起来,就是四周都被包住才有安全感,否则会有鬼把我抓走的。” 他笑出来,收拢手臂,更深地把她拥住,贴着她问:“是这样吗?” 她也贴着他,点点头,忽然不想说话。 已经是傍晚了,室内的光线暗下来,那样温柔沉静。一部分的她不负责任地想,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到天黑,再到天明。但另一部分的她,已经在构思下一话。 天完全黑下来,两人才牵手出门去吃了晚饭。 按照凌田的计划,饭后应该去便利店买点必需品,然后回到她家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项,但实际并没有,从餐厅出来,辛勤送她回家就道别走了,临走甚至没有亲她。 这对吗???!!!直到门关上,她还在原地想,这不对啊!!! 带着一丝怀疑,她上网搜了两个关键词,一型糖尿病,做爱,结果令她震惊。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短视频,黄色粗体标题赫然写着:别得糖尿病,否则性福就没有了! 她点进去看,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正为屏幕前的网友科普,说糖尿病造成的血管病变会降低动脉压力,减少血流灌注,从而可能出现海绵体供血不足,造成勃起功能障碍。还有神经病变,会导致神经兴奋性下降和传导障碍。 凌田心凉了一半,可回忆当时情景,就她看到的以及隔着裤子感觉到的来说,辛勤应该还不存在这些问题。对吧? 也就是这时候,手机震动,她收到辛勤发来的信息。 他对她说: 话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概也只有凌田能看懂,她笑出来,想回,是不是又可以写篇论文啊哈哈哈? 但真的打字发出去的,却是一句: 另一边,辛勤收到她回信,也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 他心里想,啊?她好像误会了,让他忽然有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 ☝🏻 芜湖很有进展的一章(⁎⁍̴̛ᴗ⁍̴̛⁎) 嘿嘿两人开始研究探索了!小辛研究一级选手,誓死拿出钻研的精神,是不是还要写给PPT给小田发表一下? 看到结尾只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哈哈哈哈男人不能被说不行 小新快来证明自己 好甜呀,希望我们小辛能成功成为一个温柔又耐心的好医生,我们甜甜成为厉害的画手,甜老师太可爱了!!! 一个字,赞 哈哈,晴子下一章不擦一下,很难收场啦 凌田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一研究,就耽搁了一周多。 首先是因为忙。 那段时间,《高冷总裁的秘密计划》订阅量持续增加,逐渐受到平台运营的关注。程程联系她,让她赶紧把后面的大纲和一些重要分镜的草稿交上去,说是编辑审核之后会考虑给她更多推流和更好的榜单位置。她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再加上原本要交的第四话,以及手头上的各种约稿,她简直从早到晚焊在电脑前面。 当然也不敢约辛勤过来了,怕他看见她熬夜又给她上课。她知道熬夜不好,可能带来更大的血糖波动。但现在有几个人能做到不熬夜的呢?辛勤自己也做不到。 除去原本的工作,他那几天又被单峰拉到另一个课题上,说是那边数据收上来不理想,让他帮着做统计分析。成果跟他无关,但既然导师发话了就不能不去,医院里多得是人情世故。 而她虽然不在庞大机构里工作,干的却是一份不可能规律的活儿。不像别人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作为自由画师,有时候在电脑前枯坐半天,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或者勉强画了一堆,结果都是废稿。有时候又下笔如有神助,哪怕时间已经很晚也不舍得停下,谁知道一觉睡醒爬起来还有没有这个状态? 然后,她月经来了。 忙,加上生理期,两人那点小心思彻底歇菜,只是尽量每天约着一起吃个饭,要么在大学食堂,要么医院职工食堂,饭后在校园或者医院里牵着手散会儿步。 世界就不是围着恋爱这件事运转的,但恰恰因为这样使得这些时间的碎片变得尤其珍贵。而且,她觉得辛勤正慢慢建立起生理上的耐受,两人之间越来越多身体接触,他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与她拥抱、亲吻,他们在 A 大校园和 A 医附西院区小花园每个合适的角落里都亲过了,虽然都是匆匆地,浅浅地,清纯好似中学生。 就这样直到月经结束,赶完了近期截稿的稿子,凌田闲下来又开始琢磨,心说你那什么到底研究好了没有?有那么难吗?你要是不行,那我来试试。 也是在那几天,她又看到朋友圈里艾慕转发的广告。 这回不是代记账公司,而是个蛋糕店。文案下面 po 着九宫格照片,榛子奶油,开心果树莓,椰芒糯米,芋泥麻薯,一个个都是血糖炸弹。 凌田奇怪,心想难道艾慕改行了?但是糖尿病患者在蛋糕店工作也太地狱了吧?这算是报复社会还是报复自己啊? 她发信息去问艾慕,说: 艾慕回复: 看得出是很瞧不上这个人了,过去艾慕只有在吐槽一型怎么作乱她的人生的时候才有这么多话,凌田这样想。 可紧接着又收到一条: 凌田提醒: 艾慕说: 凌田: 哈完了才又装模作样地转了话题,说: 艾慕: 凌田豁出去了,直接问: 艾慕没懂,反问: 随即反应过来,说: 搞得凌田挺尴尬的。 但艾慕倒也坦率,简要回答: 凌田忽然脸红,心里说,你好直接啊。 艾慕又问: 凌田说: 艾慕说: 随后附上一张心领神会的表情图。 做完这次简单直接的田野调查,凌田愈加心思浮动,而且她日常工作的一大部分还是对着某人的半裸人体素材画画。 当时,《高冷总裁》的第四话已经发布,里面有一格大跨页,画面中冷寒酩酊大醉,褪去衣衫,孤独寂寞冷地躺在他的豪华大床上,窗外是城市中心繁华的夜景。弹幕反响很好,都在说“冷汗总这破碎感绝了”,“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女凝视角”,以及拜托“甜老师一定要误入歧途”。 凌田却在心里想,那是你们没见过原版。 她找出那张速写,又勾了个线稿,这回画上了辛勤的面孔,只觉他玉体横陈,她米开朗基罗再世,画得真好,不舍得加衣服了。 但再继续往下细化,每一笔都让她想起那天傍晚的情景,甜蜜之外却也有些别的记忆,辛勤迟疑的动作,脸上细微的表情。她忽然觉得,他其实还是挺介意自己身体上的特殊的。虽然他总说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也确实在很多方面做到了更强,学业,工作,体质,但他还是介意的。 然而,就在她认为辛勤应该没有生理障碍,但或许真有点心理障碍的时候,他给她发了个文件。 那是他又一次轮休的日子,两人约了见面,他来了教工新村,在她家小厨房里做饭的时候。 文件标题只是一串数字,似乎代表日期。凌田打开来看,才发现他竟然真的做了关于那啥的研究,估计也不知道应该起什么题目吧,难不成是《科技增强人性生活可行性分析》? 正文简明扼要,却也像模像样地分了两个大部分,以及若干小点。 第一部分是准备措施。 首先是血糖监测,理想范围应当在 5.6 到 10 毫摩每升。若小于 5.6,或大于 10,则暂缓计划。 其次是应急物品的准备,床边备好血糖仪、快糖食品、水,并告知伴侣低血糖症状及处理方法,比如协助喂食液体葡萄糖或使用鼻喷胰高血糖素。 最后是提供心理支持,在计划未能顺利实施的情况下,不互相责备或者自我责备。 第二部分是可能发生的情况。 关于高血糖影响和感染风险,由于研究对象暂未发生神经或血管病变,故略。 此处着重讨论低血糖风险。 由于该活动可能消耗能量导致血糖下降,在外源性胰岛素使用者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症状比如出汗、颤抖、头晕、意识模糊,一旦出现应立即暂停并检测血糖,避免因兴奋掩盖低血糖感知,夜间更需要特别警惕,不要将这些症状误认为睡意。 辛勤在这里假设了不同的时间长度和高中低三种运动强度,分别计算了需要提前减少的短效胰岛素剂量,以及额外摄入的慢吸收碳水。 …… 但最后的最后,还跟着一句话,由于该活动涉及到两个人,以及生理、心理的双重反应,实际上根本无法估计时间的长度,运动的强度,有氧还是无氧,由此带来的激素变化也因人而异。 凌田看得笑出来,进了厨房,一边瞎帮忙一边问:“所以你打算进行高中低哪一种?” 辛勤低头也笑了,说:“我也不知道。” 凌田做出为难的样子,说:“那科技增强人到底应该怎么做爱呢?” 辛勤转头看她,她便凑到他耳边说:“要么就不管了,我们试试吧。”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落到她的锁骨上,沉重温热的一下,他迅速脱了围裙,洗了手,解锁手机看了眼两人此刻的血糖数据,而后一下抱起她,迫不及待地与她亲吻。 她笑起来,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提醒:“可是我们还没补充能量。” 他伸手去拿书包,但她想起液体葡萄糖那股塑料味就觉得扫兴,抓住他的手说:“我冰箱里有可乐。” 他也笑了,把她从厨房抱到床上,又去拿可乐,回来启开拉环,与她分着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进入口腔,在舌头上细密弹跳,她忽然想,可乐真不愧是快乐水呀。 真的要开始,反倒慢下来了。他把易拉罐放到床头柜上,罐身凝结起水汽,静谧无声。她依着靠枕半躺,他跪在她腿间。她抬起上身,胳膊伸到头顶,脱掉吊带连衣裙,他也脱掉 T 恤和短裤。他们看着彼此,彻底地袒露身体。 她看到他戴在小腹上的胰岛素泵,伸手触碰,轻声地问:“要拿掉吗?你教我。” 他于是教她,怎么把管路从连接处分开,怎么把泵取下来。她的指尖与他裸露的皮肤相触,那么温柔,又那么刺激。像是解开最后的束缚,他们靠近,用手和嘴唇探索彼此的身体,锁骨,胸口,肚脐。他亲吻她的小腹,拇指抚过其上愈或未愈的点点伤痕。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急切。但也因为是第一次,做得格外认真和耐心。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吻起伏,如波浪涌动,手指插入他发间,看到他肌肉贲张的背脊,如丘似谷,听到他进入时发出的声音,那么投入,那么真挚。她开始感觉晕眩,却不是血糖失控那种难受的昏头昏脑,恰恰相反是一种超脱于肉体之上的清明。她甚至在某一刻忽然弄懂了曾经看过但不理解的一本书,那里面说,爱欲和死亡其实是一回事。 她原本觉得那只是一句故作深沉的话,直到今天,她发现爱或许真的是一种背离于求生本能的欲望,自我消耗,袒露弱点,却又心甘情愿。 恰如此刻。 她在他耳边问:“我们会死吗?” 当然是玩笑,或者说,一种艺术生矫情的诗意的表达。 他却很认真地看着她回答:“不会的。” 誓言似地,仿佛他将倾尽一切,不让这种事发生。 他们如此相似,但又如此不同。他们是分离的个体,但他们想要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如何做,但他们还是做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也许不,却也因此成全了那种不可支配的绝对他性,一切欲成未成,欲来未来,却也因此让人渴望到了极致。 First😃 ohhhhh 意识流 有点担心交草稿和分镜是要偷她的成果踢她走 下章继续🥺 爱就是让人很勇敢 心甘情愿的袒露和交付一切 啊啊啊啊 明天没有了!之遥大大 明天加一更吧! 好消息:今天开车了 坏消息:明天停运 行动派!下周一见啦,会不会还有个事后分享😂 大大一如既往的会写车 现在想看事后🥹 但我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 那天晚上,辛勤在凌田那里过夜。 两个人都已经独自睡了十几二十多年,一起睡觉这件事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最初熄灯就寝,凌田让辛勤像上次那样抱着她,自己枕着他手臂,埋头在他怀抱里,感觉特别安全。但也是她,这样睡了最多不过五分钟,就开始嫌他身上太热,头顶有他呼吸吹出的风,脖子压着胳膊,胳膊硌着脖子,要是到早上估计一个肩周炎一个颈椎病。 她翻身朝向另一个方向,感觉不习惯,就又翻回来,摸着黑,像海星一样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当然没睡着,她这么爬他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弄醒,黑暗中搂住她的腰,本意只是帮她,结果就没松开手,滚在一处又吻起来,于是喝第二遍可乐,刷第二遍牙。 凌田逗他:“说好的自律呢?” 辛勤发誓:“这回真的睡觉了。” 第二次熄灯就寝,两人在同一张床上隔着一点距离,但次日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他怀中,只是换了个方向,她朝着习惯的那一边,他从身后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时间尚早,但盛夏的天已经亮起来了,老公房的隔音并不好,楼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和低语声,以及更远一点小区内部路上的车和行人经过的声音,空调的微风吹过,窗边那盆南天竹枝叶摇动,发出更加细小的声响。 凌田再次闭上眼睛,莫名觉得,她会记得这一刻很久很久,但在当时,她并不确定为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原因。 那个夏天剩下的日子过得忙碌又快乐。 辛勤在医院和实验室之间循环往复,凌田在一个又一个截稿日之间疲于奔命,但只要凑得上时间,他们就会约了一起吃饭,说各自工作、上学甚至小时候的事,一点点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轮流探索着对方的领地。 有时候两个人都忙,但还是想见面,就在辛勤下班之后凑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看文献写论文。 凌田画到一半走了神,偷偷抬眼看辛勤,见他坐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专注看着笔电屏幕,手指不时在触控板上滑动。她新开张画纸,又开始速写。 他没转头,却笑起来,说:“你怎么开小差?” 她回嘴:“你不开小差怎么知道我开小差?” 两人掰扯几个来回,最后倒在床上亲吻。 总之实践出真知,他们在知识的海洋无尽探索。 凌田事后玩笑,说他写的那一大段可行性分析,其实也就相当于艾慕的那句话,能做,但别玩太嗨把自己搞低血糖就行了。 辛勤听了也笑,自嘲说:“很多时候科研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把简单的事复杂地写出来。 凌田本来觉得他很热爱他的工作,渐渐地也知道并不是都那么如意的,但谁又不是呢?就像她自己,一边骂着她的包工头,一边嫌弃着那个愚蠢的脚本,一边还是画得矜矜业业。 甚至有时候两个人上了床,她还在想,可以在下一话里加上这么一个大仰角的跨页,女人双膝夹着男人的腰,男人衣服下摆拉上去,露出腹肌,一定很有感觉……但是会不会擦得有点太过分了? 她以为这些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其实辛勤也有所感知,觉得她这份工做得比别人上班还要辛苦。 八月份的一天,他又在医院职工食堂遇到李理。 李理在他身边坐下,长叹一声,说:“别人的七夕,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六而已。” 辛勤没说话,只是笑了,知道八成栗静闻又给他周末多排了个班。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李理说:“等着瞧吧,214,314,七月初七,再加上圣诞和跨年,当晚夜班都特别热闹。” 说完看着他,酸溜溜地慨叹:“还是你好呀,找了个自由职业的女朋友,见面多方便。不像泌尿外的那个谁,女朋友也是临医的,就徐汇到虹口这点路,他俩愣是两个多月没见上面,说都快忘了对方长啥样了。” 辛勤只是听着,笑而不语。 到了七夕那天的半夜,李理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 第二条: 辛勤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回: 李理下午睡醒了回他: 句子最后跟着一个朴素的黄色笑脸。 辛勤只想对李理说,你对自由职业完全没有概念,如果一个人有工作但不用上班,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没有下班的时候。 比如凌田,这段日子简直灵感爆棚,一话接一话地赶着连载,还有几个平台上的约稿,有时候甚至能让他这样一个在医院工作的人感到被冷落,真是有点东西的。 哪怕这个七夕也是一样,他特地早下班去找她,她开门迎接,很欣喜的样子,开口说的却是:“来来来,我刚好画到亲嘴那趴……” 辛勤说:“你想干嘛?” 凌田说:“帮我个忙,摆个双人互动的姿势。” 说完架好相机,拉他站到镜头前。 两人没少亲,但真要拍下来,反倒不自然了,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借角度,鼻子撞一起,一对视就笑场。 直到她看着他,先亲了他一下,轻吮他的嘴唇,他才找到感觉,镜头似乎不存在了。 但没等到他亲完,她听到快门声,立即跑去检视照片,摇头说:“嗯……不太行,还缺少一点点推拉感……” “什么叫推拉感?”辛勤不懂。 凌田看着照片想了想,又回到镜头前,对他说:“你手抓住我肩膀。” 辛勤照办。他手掌宽大,五指修长,很实诚地抓住她薄薄的肩头,刚刚好。 凌田却还是不满意,感觉他这个动作更像是在说好兄弟讲义气或者小同志加油啊。 她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要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辛勤笑了,这么说话完全没法懂。 凌田努力给他解释:“我想要的画面里,女角色是进攻的姿态,比如我主动吻你……” 她说着便靠近他,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凑上去,将贴未贴,呼吸交织,而后继续往下说:“你本来是抗拒的,但在我快要接触到你的那一瞬,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理智想要把我推出去,本能又想要把我紧紧抓住,就那种感觉,知道吗?” 嗯,他觉得自己有点懂了,她却又回去调整照相机的镜头,然后一边画草图,一边给他讲。 两人侧身,其中之一占据画面主要位置,呈进攻态。首先确定体块的动态趋势,差异越大,张力越强,越是一致,越是暧昧。 然后再加上手,手是除了脸之外最有表情的身体部位,是推,还是拉,还是欲拒还迎,都得通过手的姿态来表达。当然,双方必须气势平衡才最有感觉,因为那个拉是真拉得过来,推也是真推得出去,不会有强制的不适感。 最后刻画面部,尤其是嘴唇,一个角色的下唇与另一个角色上唇贴合,但又不能完全贴上,舌头不一定需要真的画出来,画出来就油了,有时候细节被遮挡甚至略去,反而更有存在感。 …… 辛勤将懂未懂,也不确定自己表现如何。 但他们的这个七夕就是这么过的,他陪她在镜头前反复实验,试图找到她想要的角度,研究两个角色怎么才能画得足够暧昧。 辛勤觉得,李理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好受一点。 当然,也有他忙得见不上面,累到完全没想法的时候。九月头上,实验室接连处理造模动物,解剖,研磨,跑流式,每次都得从早上做到第二天早上。等到终于全部完成,他离开学校,走路去凌田家。 因为几天没见,她叫他去她家睡觉,字面意思的睡觉。 那一觉一直睡到下午。 窗帘合着,午后的阳光从缝隙处钻进来,房间半明半暗,她也躺在他身边午睡,先醒了,静静看着他。睫毛盖在眼下,真乖,真好看。她忽然又想画他了,坐起来,伸手去够 pad,手指轻轻整了一下他的头发,小心不碰到他的脸。 但他已经将醒未醒,还是感觉到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嗯?” 她说:“不许睁眼,也别动,就三分钟。” 他说:“好。”听话不动,但没忍住嘴角上扬。 一直等到她画完线稿,专心调整,他才爬起来,凑到她身边看。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问:“怎么样?好看不?” 辛勤说:“我真太不容易了,值完二十四小时的班,还得兼职裸模。” 凌田说:“你这么说话让别人听见不认识你了。” 辛勤说:“别人听不见,就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凌田发现这 AI 好像进化了,笑说:“嗯,科研,临床,裸模,一条边牧打三份工,好惨的小狗。” 手指伸进他头发里,觉得他好好摸呀。 但就在那天之后,又隔了几日,凌捷忽然来了趟教工新村,事先没跟凌田说,直接把车子开到楼下,上来按指纹锁进了房间,四处看了看。 凌田正在赶稿子,停下手上的工作回头看,觉得母亲甚是怪异,问:“干嘛呀?” 凌捷这才放下包,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看着她问:“你谈恋爱了?” 凌田意外,只发出一声:“啊?” 凌捷直接甩人证:“你外婆这里的老同事告诉她的,说看见你跟个男孩子一起进进出出好几次了。” 凌田没话了,是她的疏忽。四十多年的老房子,徐玲娣和凌建国在这里的熟人很多都搬走了,但总还有几个留下的。 “叫什么名字?几岁?干什么的?”凌捷问。 “二十八。”凌田只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回答。 “名字呢?做什么工作的?”凌捷不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 凌田知道混不过去,只得交代:“他叫辛勤,是个医生。” 凌捷记性好,一下子想起来,说:“就你住院时候那个管床的辛医生?” 凌田本以为母亲听说她跟辛勤交往会更放心,毕竟是认识的人,而且她住院的时候,凌捷就对辛勤印象很好,但看母亲此刻态度似乎并不赞成。 她隐约猜到这不赞成从何而来,赶紧解释:“是在我出院后很久才开始的,而且他也是 A 大的,两年前博士毕业,其实可以算是我同学……” “你出院才几个月啊?”凌捷提醒。 凌田没话了。 凌捷看着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们是在认真交往吗?” 凌田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含糊其辞道:“这才刚开始呢……” 凌捷追问:“所以不是?” “不是说不是,”凌田双重否定,而后解释,“就是没那么快考虑以后。” 凌捷说:“认真还是不认真,从两个人开始交往的第一天起,甚至从还没开始之前就能知道。” 凌田豁出去了,点头说:“我们是认真的。” 凌捷却又问:“那他呢?你觉得你们是认真的,他怎么想?” 凌田说:“他跟我想的一样。” 虽然她和辛勤从来没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从他们第一次拥抱开始,到他们互相说喜欢,到亲吻,到上床,她就是知道。 但凌捷听到这回答,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凌田立刻猜到原因,她的病。 “这个他最清楚了,他不介意。”她说。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不要把辛勤的情况说出来,只是感觉太多也太突然了。而且,那是他的秘密,她真的可以就这样说出去吗?所以还是等一等吧,以后总有机会再讲。 凌捷也没给她时间考虑,又道:“田田,你住院的时候,他是医生的身份,你不要因为他当时照顾过你,就觉得是爱情,也不要因为你有病就觉得比人家低一头,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凌田笑,说:“什么叫‘你有病’,这么说你女儿,还是亲生的吗?” 凌捷却不与她玩笑,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跟我咬文嚼字。” 凌田只好正经回答:“妈妈,你放心,我很喜欢他,他也真的对我很好,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能让别人随便欺负的类型对吧?” 凌捷哼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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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