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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步了,还是会让人觉得绝望。 三选二……要如何选?怎么做得出选择? 殷稷似是知道她难以抉择,并没有催促,翻开册子看着里头的东西打发时间。 门阀割据,皇家腐败,宗亲子弟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比世家子弟好到哪里去,有些甚至更恶劣,毕竟殷时那种败类,不会是个例。 然而看着这些东西,殷稷眼底并没有多少波澜,宗亲要除,但还不是时候,他答应了谢蕴,以后不能再顶着一个暴君的名头,所以行事不能再和以往似的简单粗暴,只看结果。 且等等吧。 可是荀成君想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不选吗?” 他合上册子,眼底带着几分不耐,“要不要朕帮你?” 荀成君豁然抬头:“不必了,臣妾三个都要。” 殷稷并不恼,虽然在谢蕴面前他颇有些幼稚,些许小事就能生上半天闷气,可外人面前却鲜少有情绪波动,连眼神波澜都吝啬。 “贪婪。” 他只是淡淡说了评价,毫无情绪的两个字却压得荀成君双腿一沉,险些又跪下去,然而她咬牙撑住了,她不会取舍权衡,她应了姑母要保全荀家,那自然不能让荀氏子孙遭灭门毁誉之罪,而太后虽然做下过不少错事,可从无一件是为她自己。 她一生都在护佑荀家,她不能让她不得善终。 “臣妾还有一样筹码。” 她沉声开口,抬眼直视着殷稷,哪怕心中满是不安,也不肯退缩半分。 “哦?” 殷稷语气中略带惊奇,荀家累世经营和太后的一生钻研,都已经被献了上来,荀成君手里还能有什么呢? “说来听听。” 荀成君深吸一口气:“臣妾有一计,能让皇上再不受后宫困扰。” 殷稷一顿,眼神这才有了波澜,荀成君竟然提起了这件事,他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要遣散后宫的事虽然还没明确颁下圣旨,但也从未遮掩,被察觉到了意图也不算奇怪,只是—— “一道圣旨的事儿,朕何须你来献计?” 他语带嘲讽,荀成君却不卑不亢:“遣散后宫容易,可日后呢?皇上即便立后,也会有数不清的朝臣劝您纳妃,臣妾此法可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 殷稷没了言语,垂眸静静看了荀成君片刻,起身走了。 荀成君被看得愣住,直到人出了长信宫主殿,她才反应过来殷稷的意思,这应当是答应给她个机会试试了。 她连忙追了出去:“臣妾谢皇上恩典。” 殷稷头都没回,只声音不咸不淡地传了过来:“好生伺候太后吧,朕不日便会大婚,莫要给朕添麻烦。” 荀成君再次应了一声,目送着他走远,这才身上一软,踉跄两步扶住了身旁的灯台,豆包连忙上前来扶了她一把:“娘娘,你没事吧?” 荀成君没说话,后心却有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激得她止不住地战栗。 皇帝如今太过莫测,方才她也是无路可走之下才赌了一把,好在是赌对了,荀家日后虽会沦为庶民,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她答应姑母的事,做到了。 第846章 萧宝宝的用处 “荀成君……有些意思。” 殷稷低语一声,竟生出一种想把人留在宫里伺候谢蕴的想法来,有这样灵透的人在,想来谢蕴会轻松不少,可还是罢了,对方的身份特殊,若是留在宫里说不得会生出什么误会来。 不妥,不妥啊。 他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侧头看了眼玉春:“你多盯着那边,朕也很想知道,她这一劳永逸的法子是什么。” 玉春连忙应声,落后一步跟着殷稷往前,可没走两步殷稷就又停下了。 他险些撞上去,好在最后刹住了脚,他有些后怕的抬头,就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人,是萧宝宝。 她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殷稷的,可却又有些畏惧,所以站得远远的,既忐忑又期待地朝这边看过来:“皇,皇上。” 殷稷脸色淡漠:“朕应当说过,不想见你们任何人。” 一句话说得萧宝宝立刻红了眼眶,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招殷稷待见了,打从萧夫人被抓,宫里宫外都在传萧家贼心不死,与逆贼勾结,宫人笃定了她不会有好下场,哪怕她还在萧嫔的位置上,也仍旧饱受白眼和冷待,几乎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甚至连长秋殿里那两个一向老实本分的贵人,现在看见她都敢当着她的面奚落她。 这一个多月下来,她彻底体会到了当初殷稷在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想起以往自己的自以为是,她满心都是羞愧,看见殷稷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她不得不来。 “皇上,我……臣妾就是有句话想问问。” 她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来,却并不敢抬头看他,“他们都说我爹就藏在京城,还参与了这次谋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此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眼底颤巍巍的带着期待,然而在碰上殷稷的目光时,她就仿佛被烫着了一样,再次低下了头。 殷稷眼底宛如冰川,半分温情也无:“是真的,如今你一家都收在清明司大狱里,死罪无疑。” 萧宝宝浑身一抖,瞬间睁大了眼睛:“死,死罪?” 她脸色发白,下意识想来抓殷稷的手,殷稷没躲,只是目光锥子一般落在她身上,生生将她看得缩了回去:“对不起……可是上次不是流放吗?这次为什么就是死罪?稷哥哥……不,皇上,你能不能饶他们一命?再发配到滇南去行不行?他们年纪都很大了,活不了多久的……” 她满脸恳求,殷稷却只有不耐。 “萧宝宝,最没有资格求朕宽恕的,就是你萧家。” 殷时的话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里,诚然,当年是他无能,可若是萧家没动拿他顶罪的心思,事情又何至于此? 都不可饶恕。 他抬脚就走,萧宝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没有把我下狱,证明你对萧家还是有情分的,对不对?” 玉春见殷稷眼底乌云翻滚,知道这是到了要发怒的边缘,连忙上前将萧宝宝拽开。 殷稷弹了弹袖子,声音嘲弄:“别自作多情了,朕不动你,是因为有人想要你,你萧家霍乱大周,危害百姓,这点用处就当是你替萧家恕罪了吧。” 萧宝宝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有人想要她? 什么人想要她?想要她干什么?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殷稷却懒得再做解释,抬脚就走,她还想去追,却被玉春死死拽住:“萧嫔娘娘,您还是安生一些吧,萧家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都是应该的,您现在还能锦衣玉食的住在昭阳殿,已经是十分幸运了,若是再闹,当真激怒了皇上,您可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萧宝宝被这番话说得僵在了原地,她如今也知道看人眼色了,眼底都是惊惧:“玉春,你替我求求皇上,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萧嫔娘娘别为难奴才了,”玉春甩开了她的手,“您自重,奴才告退。” 他抬脚就朝殷稷追了过去,等走到对方身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萧宝宝还站在原地,虽然看不清楚神情,但他有种预感,这位萧嫔娘娘,大约没那么容易听劝。 殷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让伊勒德尽早进京求娶吧,朕还要大婚,别让她给朕添乱。” 玉春连忙答应下来,见殷稷提起大婚时语气和缓了些,连忙逮着这个话头又聊了几句,等回到乾元宫的时候,殷稷已经彻底将萧宝宝抛在了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婚的事宜。 可进了殿门,听见内殿细碎的说话声时,他的脸色就拉了下去。 “她怎么还没走?” 玉春哪里能知道,只能含糊道:“应该快了吧?” 殷稷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秀秀还扑在谢蕴怀里,这姿势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竟然抱了谢蕴那么久! “薛京呢?” “臣在。” 薛京自外头进来,他一直跟着蔡添喜在门外,既是叙旧也是等人,但一直等到现在也没见秀秀出来。 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打从她进去声音就一直没停过,他刚才还过来看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半分要消停的意思都没有。 殷稷不管这些:“赶紧带她走。” 薛京眼神游移了一瞬,随即侧开头假装没听见。 殷稷:“……你这是要违逆朕?” 薛京叹了口气:“皇上,您这不是为难人吗?臣进去简单,可要是姑姑再撵臣出来,臣该怎么办?要不,您直接下道圣旨吧?姑姑总不会公然抗旨。” 殷稷瞥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糟心,皇权是用来压枕边人的吗? “朕就没听过这么馊的主意。” “那您说怎么办?” 薛京抬眼看过来,巴巴地等着他给一个主意。 殷稷却默了,他要是有办法,还用为难薛京? “算了,朕这一路和她朝夕相处的,抱得时间比秀秀长多了,不和她计较。” 他安抚自己一句,朝薛京招了招手,边听最近京城发生的事,边等着里头的人谈完出来,却不想这一等天就黑了。 “秀秀话怎么这么多?” “……姑姑也没少说。” 殷稷瞥了一眼薛京,薛京不敢和他对视,但不肯改口,殷稷正要说点什么,内殿就响起了脚步声,他瞬间将薛京抛在脑后,可算是说完了。 他抬脚就要进去,可那只脚还没等落地,外头就传来了窦安康的声音:“谢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殷稷:“……”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847章 旧账该算算了 窦安康径直从殷稷面前穿了过去,进了内殿。 原本要离开的秀秀停下了脚步,再次折返了回去,内殿里刚消停了没多久的说话声也再次响了起来—— “方才兄长和我提起你,我还以为他是癔症了,你竟是真的回来了……在宫里那么久,你竟都没想着要和我相认……” 这是窦安康的哭诉声,虽然听着比方才秀秀的声音要冷静一些,可她素来体弱,这般啜泣便格外惹人怜惜,谢蕴本就十分温和的声音越发柔软。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时机不对,怕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谢蕴将方才和秀秀说的话又与她说了一遍,半分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殷稷站在门外听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三人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回了外殿,见薛京还在外头等着,朝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今天这怕是要彻夜长谈了。” 薛京有些迟疑,他倒不是想赖在宫里,而是刚才承认这件事的时候,秀秀情急之下没顾得上和他算账,他想着在这里等人出来,趁着她高兴给自己解释几句。 可看里头这架势,果然不像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 他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是,臣告退。” 他一走外殿就空了下来,他靠在罗汉床上默默盯着沙漏看,玉春放轻脚步走过来:“皇上,要不奴才将几位请去偏殿?” 殷稷摇摇头:“算了,久别重逢,就别扰他们了。” “那……您去偏殿凑活一宿?” 殷稷也没动:“他们总不能真的说上一宿,取折子来吧。” 玉春连忙去了,还换了一盏透亮的琉璃灯,殷稷借着灯光处理政务,出征这些日子虽然朝中有事都会经由中书省批阅后送往边境,但没送过去的也不能说是不重要,也是需要抓紧时间处理的。 但毕竟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今天回来后又没闲着,不多时他就靠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谢蕴打开内殿门送两人出去的时候,就瞧见了他窝在罗汉床上的影子。 她下意识“嘘”了一声,秀秀和窦安康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实在是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聊。” 窦安康紧紧抓着她的手:“那说好了,明天你来寻我们用午膳。” 谢蕴应了一声,目送两人出了乾元宫大门,这才放轻脚步走到殷稷身边,本想喊他起来去床上睡的,可见他睡得安稳,又有些不忍心,她怕自己将人喊醒了,他就睡不着了。 回来后这半年,她还没见过殷稷能一觉睡到天亮的。 唐停说他是心病,药石无用,需得他自己看开一些。 谢蕴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怜惜,索性抱了床被子来,轻轻搭在了殷稷身上,随即自己也钻了进去,虽然她动作很轻,可男人还是醒了,在她钻进来的时候抬手搂住了她的腰。 “醒了?你别说话,应该还能再睡一茬。” 殷稷埋头在她颈侧蹭了蹭:“少睡些不妨事……你们说完了?” 他说着搂得越紧,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谢蕴附上他的手背,将那搂着自己腰的手带得更紧了些,“瞒了她们这么久,有些事情总是要交代清楚的,你怎么就在这里睡了?” 殷稷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她身上合上了眼睛,他当然要在这里睡,若是一回宫就分开睡,那多不吉利。 谢蕴也没再追问,翻了个身抬手拍打着他的后背,等殷稷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她才合眼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也已经回到了龙床上,另外半边位置没有动过的痕迹,殷稷应该是把她放下就去上朝了。 御驾亲征后的大朝,少不得要多花些时间。 “来人。” 蔡添喜颤巍巍走进来:“姑娘醒了?” 大约是意识到蔡添喜年纪真的大了,殷稷这阵子有事大都带着玉春,蔡添喜便留在宫里处理些琐事。 “皇上几时走的?可有留什么话?” 蔡添喜记性倒是很好:“皇上卯时就走了,说今天会留几位重臣用膳,请姑娘安排一番。” 谢蕴撩开被子下了地,殷稷留了朝臣用膳,倒是省了她的事,她刚好去一趟长年殿。 “拿了膳品单子来给我瞧。” 蔡添喜早已经备好,连忙让人送了过来,寻常留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谢蕴只按照朝臣的喜好换了几道菜就罢了。 许是事情的确太多,殷稷下了朝也没回来,就近在御书房附近的宏明殿用了膳,谢蕴过去瞧了一眼,隐约听见是在商讨这次大捷的封赏。 旁人都好说,难点在两处,一个是窦兢,他是窦家余孽,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再入朝的;另一个就是谢济,如今的朝臣半数都是寒门,当初被世家子弟欺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先前好不容易才将世家驱逐出朝堂,要是再将人召回来,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谢蕴身份敏感,不好露面,索性躲远了些,往长年殿去了。 秀秀早就等在了岔路口,看见她来欢喜地凑了过来,倒是和三年前的小丫头没什么区别。 “姑姑!” 她挽住谢蕴的胳膊,腻在她身上撒娇,看得身边的织金目瞪口呆,她进宫后就被调到了尚宫局,见过的秀秀都是从容笃定,雷厉风行的样子,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么小女儿的一面,一时间被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蕴失笑:“尚宫自重,这副样子要如何服众?” 秀秀笑嘻嘻的:“我服众又不是靠一张冷脸……姑姑,我现在可厉害了,先前萧夫人还是我发现的呢,是不是长进了?” 谢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秀秀明明是那么温软的性子,如今这般独挡一面,想必也过得不容易。 “自然是长进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呢。” 秀秀满足的笑起来,谢蕴却不想当着宫人的面让秀秀失态,连忙拉着她往长年殿去,却还不等进门,就瞧见一道小小的影子先一步钻了进去,身后有嬷嬷在追:“小殿下,你慢着点。” 谢蕴脚步一顿,小殿下……这是王惜奴的孩子,回来后一直忙着和故人叙旧,倒是把她给忘了,也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第848章 我受过的苦她也得受 宫正司在尚宫局最里头,前些年因为联合太后身边的秦嬷嬷暗中坑害宫人的事,这里曾没落过一段时间,后来秀秀做了尚宫,大约整治过一番,现在看起来颇有些像模像样了。 王惜奴被关在最里头,狱卒沿路将火把点上,可这里的黑暗太过深沉,即便燃着火光也仍旧无法将周遭照亮。 秀秀在前面引路:“姑姑,这里味道不好闻,你若是不习惯,就让他们把人带出来。” 她如今还真是一副可靠模样,谢蕴不由笑了,却还是拒绝了:“不妨事,这里除了她,还关着谁?” 宫正司是惩戒宫人的地方,关的人自然不会少,但秀秀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宫人都在外头,这里面除了王惜奴就只有一个人。” 谢蕴恍然想起来,这个人她也知道,曾经的太医院院正,张唯贤。 “他还没死?” “皇上没说让他死,他怎么死的了?”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张唯贤的牢房,在狱卒的火光照耀下,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一滩烂肉堆在牢房一角,连带着有恶臭一阵阵传过来。 “姑姑,你还好吗?” 秀秀担心地看过来,谢蕴摇摇头,她哪有那般娇弱,会连这种场景都受不了,可神情却不自觉变化了一瞬,若不是秀秀告诉了她这是张唯贤,她真的认不出来,甚至她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人。 可对方却在察觉到动静之后蠕动了一下,秀秀连忙将她挡在身后:“姑姑你别怕,他身上有链子,出不来的。” 谢蕴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这种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保护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嗯,我不怕……他竟然还能动。” “也就只能动一动了,” 狱卒开口解释,“他现在眼睛不行了,也说不出话来,倒是有一点好处,他没再和以前似的一心求死,可能连自己是个人都忘了吧。” 谢蕴默然,当初留张唯贤一命的时候,她真的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下场。 不过,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走吧,我们去见见故人。” 秀秀应了一声,大约知道和王惜奴会面,会说起不少阴私,所以她接过火把,将狱卒遣了下去。 “她就在隔壁。” 她往前走了两步,用火把将墙上的火盆点燃,在大亮的牢房里,谢蕴看见了缩在墙角睡得昏昏沉沉的王惜奴,对方大约不大适应这陡然亮起来的火光,睡梦中还抬手遮了遮眼睛。 借着火光,谢蕴垂眼打量着她,几个月不见而已,她和当初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当初忌惮她手里有解药,殷稷没有杀她,甚至还按照她的要求为她布置了牢房,可现在那些优待全都没了,她老鼠一般窝在角落里,察觉到光亮的时候,竟下意识要躲藏。 “王惜奴。” 谢蕴朗声开口,声音虽然不算高,可这音色大约太过熟悉,所以睡梦中的人迟钝片刻,猛地坐了起来:“谢蕴?!” 她抬眼朝这里看过来,瞧见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谢蕴时,眼睛诡异地亮了起来:“你来找我了……你死了是不是?你死在殷时手里了是不是?” 秀秀抬脚踹了踹牢房门,在刺耳的碰撞声里,她声音冷沉:“再敢胡说打烂你的嘴,姑姑活得好好的,不止姑姑好好的,皇上也是,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皇上亲征大捷,班师回朝了。” 王惜奴的脸色瞬间变了:“大捷……班师回朝……那殷时呢?” 她语气逐渐高亢,“他在哪里?他答应了会来京城接我的,他答应了要封我做公主的!” 秀秀嗤笑出声:“他当然是死了,就死在姑姑手里,头被砍了下来,尸身被烧成灰,糊在了城墙上,连渣滓都找不到了,你还妄想他来接你?” 王惜奴浑身一抖瘫坐在地,像是被这个噩耗打击的承受不住了,殷时竟然输了…… “那楚镇呢?他可是大周的战神,他从无败绩!” “他死在我兄长手里,一枪掼胸,很安详。” 谢蕴半蹲下来,平视着王惜奴,眼底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和仇恨:“你知道吗?因为你的那些手段,我和皇上多吃了不少苦。” 这话听在王惜奴耳朵里却十分悦耳,悦耳到她恢复了几分神志,抬脚就朝谢蕴凑了过来,可那链子有讲究,让她根本不能站起来,想往前走就只能爬。 但她显然不想在谢蕴面前那么屈辱,发现动不了后就没再动弹,只死死盯着谢蕴:“你们活该……老天真是不公平,明明我活得那么辛苦,明明我才该被善待,可最后我却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 她语气逐渐激动,恨恨抓着地面:“殷时这个草包,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他。” “你相信谁都没用。” 谢蕴敲了敲牢房门,“你心术不正,迟早会落到这个下场……王惜奴,我会把你施加给殷稷的痛苦,一点点讨回来。” 王惜奴尖锐地叫了一声:“你没有资格教训我!谢蕴,你这副嘴脸真恶心,你从小被父母疼爱,怎么会懂我这种一出生就注定会是兄弟垫脚石的人的痛苦?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那你的女儿呢?”谢蕴冷冷看着她,“既然你过得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这般对你的女儿?” 王惜奴怔了一下,随即眼神狰狞起来:“我受过的苦,她凭什么不用受?” 秀秀气的红了脸:“禽兽不如。” 王惜奴却并不觉得自己不对,看着两人脸上的愤怒,她眼底闪过畅快:“我做都做了,你们能怎么样?谢蕴,你想和我讨债是吗?” 她神情陡然一厉:“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要你带着憋屈和愤怒,一直到死!” 话音落下,她猛地朝墙上撞了过去。 第849章 让她尝尝我们的喜酒 谢蕴下意识去拦,却被牢房门挡住了去路,秀秀拉住她,满眼安抚:“姑姑无须担心,你不让她死,她死不了。” 话音落下,王惜奴的尖叫就传了过来,谢蕴抬眼看过去,就见她在距离墙壁只有三寸的地方被铁链牢牢拴住了脚腕,她奋力挣扎,却没能寸进分毫。 秀秀低笑一声,语带嘲弄:“你这链子可是精心计算过的,怎么会给你机会?” “贱人!你这个贱人!” 王惜奴怒骂一声,朝着秀秀冲了过来,却再次被铁链拽得摔倒在地,她嘶吼着去捶打那链子,不多时双手就被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拼了命地想要挣脱束缚。 “别白费力气了。” 秀秀啧了一声,见王惜奴并没有听见索性抬手敲了下牢房门,金属撞击的声音有些刺耳,王惜奴终于抬眼看过来,秀秀半蹲下来,嫣然一笑:“王惜奴,你要是真想死,有两条路可以走。” 她摸了下嘴唇:“你可以咬舌,但太医就在外头,就算你舌头咬断了,也死不了,但你可以试一试,最多往后说不了话而已。” “另一条路……”她一扯嘴角,笑得玩味,“你虽然撞不了墙,但你可以撞的啊,就跪下来,一下一下慢慢撞,我保证,不会有人拦你。” 王惜奴睚眦欲裂,“言秀秀!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骂得癫狂,铁链被撞得哐啷作响,眼底那狰狞的恶毒和恨意仿佛要沁出来一般,任谁对上这双眼睛,怕是都要胆寒,然而秀秀却只是眨了下眼睛,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 但下一瞬,她便扭头看向谢蕴,脸上冷凝深沉雪融般不见了影子,只剩了满眼的星光,亮晶晶地看着谢蕴,还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姑姑,我是不是长进了很多?胆子也大了,很可靠了,是不是?” 谢蕴回神,看看等夸奖的秀秀,又看看被刺激的几乎要失了神智的王惜奴,心里涌起一股怜惜来,她固然欣慰于秀秀的成长,可一想到这种成长要付出的代价,她又有些怜惜。 但她克制住了这种感受,只是抬手摸了摸秀秀的头,就如同三年前一样。 “是长进了,也很可靠,我都刮目相看了。” 秀秀咧嘴笑了笑,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有那么好……” 谢蕴含笑看着她,察觉到那目光里的包容和怜惜,秀秀挠着头的手放了下来,脸色也逐渐正经:“姑姑,我以后再也不会拖你后腿了。” 谢蕴抓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这三年真的是变化太大了,那个只会躲在她身后的小丫头,如今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好。” 她应了一声,正想再摸摸她的头,王惜奴的叫骂声就又响了起来。 “我告诉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诅咒你们一天。” 她挣扎着往门口凑过来,手脚被磨出了血痕也不肯妥协,像极了一头野兽,当初进宫时的柔情似水和清丽脱尘,已经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见了。 “我会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我会诅咒你们家破人亡,你们的父母会饱受病痛,你们的孩子会夭折短寿,你们也会众叛亲离……” “住口!” 秀秀厉喝一声,眼神凌厉,“我这就割了你的舌头。” 她开了牢房门就要进去,却被谢蕴拉住了。 “我和殷稷若是信命,那早就没有今天了,别让她脏了你的手。” 谢蕴垂眼看着王惜奴,无波无澜的眼底溢出了几分怜悯,方才被恐吓要割舌头时还没有反应的人,在对上谢蕴的眼神时,却瞬间暴躁起来。 “你别那么看着我!你凭什么怜悯我?!你们两个因为我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你没有资格怜悯我!” 杀人要诛心,谢蕴就知道这幅态度会让她发狂。 “我自然要怜悯你,”谢蕴摇了摇头,“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尤其是你这样的可怜虫。” “我不可怜,我才不可怜!” 王惜奴越发癫狂,浑身的铁链碰撞在一起,动作刺耳又尖锐,竟真的有种要挣脱束缚的错觉。 狱卒听见动静慌忙跑了过来,抓着刀鞘狠狠砸了两下牢房门:“老实点,再乱动,我们就用刑了!” 王惜奴充耳不闻,仍旧死命挣扎,就在秀秀想让人进去教训她一顿的时候,癫狂的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她不明所以,求助地看向谢蕴。 谢蕴的目光看向了一侧,这边剧烈的动静惊动了另一间牢房里的张唯贤,他拖着链子,蠕动着朝王惜奴所在的牢房挪了过来。 这两间牢房中间只有一层铁栅栏隔着,借着火把不算明亮的光,众人能看见一滩烂肉正一点点靠近。 王惜奴眼底闪过惊恐,瑟缩着往后退了过去。 谢蕴眼底闪过恍然:“原来你怕他。”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王惜奴脸色煞白:“我才不怕他,我才不怕……” “是吗?” 谢蕴轻扯了下嘴角,颔首示意狱卒,“不要浪费牢房了,把他们关在一起吧。” 王惜奴瞳孔巨颤,脸上的惊惧遮都遮不住:“不行,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后妃,我是庄妃,你不能把我和别人关在一起,你不能……” “放心吧,他已经不算是人了,做不了轻薄你的事。” 谢蕴缓声开口,“我也是不想你一个人太过孤寂,才想让他给你做个伴。” 王惜奴抬眼看过来,似是要辱骂她的,可不等开口,狱卒就将张唯贤抬了过去,察觉到附近有人,张唯贤蛆虫一般朝着王惜奴爬了过去。 “你别过来!” 她喉咙里发出尖锐的爆鸣,浑身抖如筛糠,可身体被铁链禁锢在原地,根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滩烂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的一声响,王惜奴竟真的以头抢地,将自己撞晕了。 谢蕴回头看了一眼,“别让她死了,我还要让她好好尝尝,我和稷郎的喜酒呢。” 话音落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胃里的翻涌,不得不说,现在的张唯贤真的是太过恶心了,尤其是他爬上王惜奴身体的样子…… 不能再想了。 她缓缓吐了口气,抬脚出了宫正司,外头阳光明媚,殷稷正沐浴在阳光下等着她。 第850章 差点成了逆贼 “和她有什么好说的?一根白绫了事,竟然呆了这么久。” 殷稷快步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谢蕴挠了挠他的手心算是安抚,这才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处置她容易,可我想着你受的那些苦,便不想那般轻易放过她。” 殷稷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柔软下来,但很快又沉了下去,谢蕴的心情他懂,不然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都不肯让张唯贤死呢? 想到对方曾经遭受的一切,他恨不得化身厉鬼,活啖了那王八蛋。 他抬手,一下下摸索着谢蕴的手指,哪怕人已经回来了半年,朝夕相处到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可偶尔回忆起那段时光,他仍旧会有种不真实感。 失而复得的后遗症,实在是太大了。 谢蕴似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很快岔开了话题,说起前朝的事:“朝臣安抚得如何?” “各执一词。” 他拉着人一路回了乾元宫,“祁砚为代表的清流一党自然是不同意的,唯恐世家之祸重演,而且他知道咱们会大婚,怕造成外戚之乱;赵仓满这等实干派反应倒是不大,觉得比起让谢济掌兵,调入京城更妥帖一些,即便谢家与我关系非常,也不应因此埋没,毕竟举贤不避亲。” 谢蕴窝在软塌上,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得有些懒散,抬袖掩面打了个呵欠,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沙哑:“倒是都有道理……你呢?想给兄长什么职位?” “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何?” 谢蕴一个激灵,原本半闭的眼睛瞬间睁开了:“你疯了?” 殷稷闷笑一声,对着她圆睁的眼睛亲了一口:“求其上,得其中,你不肯让我乾坤独断,那我总得给朝臣讨价还价的余地吧?” 谢蕴被他亲得睁不开眼睛,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他的头:“你这余地也太大了些……兄长只是想要个实干的职位,眼下百废待兴,工部倒是极适合他。” 先前王家抄斩,空出来的位置还没添补,过几日荀家也会彻底退出朝堂,届时又会有一批官职空闲出来,虽说都不是重要的职位,但免不了会有些紧缺,这种时候朝廷需要实干的人。 “那就依你。” 他给谢蕴掖了掖被角,“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咱们的婚事,这势也造得差不多了,明天早朝上,朝臣定会反对谢济的这元帅之职,我会趁机提起咱们的婚事。” 谢蕴抬眼看他,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将他的脖子拉下来亲了亲他的眼角:“你处处思量周全,一定会很顺利。” 殷稷顺势在她脸侧蹭了一下:“那是自然。” 这一件事,让他心心念念十年之久,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拦。 “你看起来很累,睡一会儿吧。” 谢蕴本想答应一声,可眼皮却很沉,那个“嗯”字在她唇间徘徊了许久,也没力气说出来,头脑倒是昏沉了下去。 殷稷低低唤了她一声,随即有温热的唇落下来,自她的额头一路亲到了鼻尖。 莫名的安心涌上来,她彻底陷入了梦乡,却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天殷稷来和她辞行。 “谢姑娘,等我此番回去禀明长辈,处理好一切,便带聘礼登门求娶。” 那时候他眼底的光,和刚才的殷稷一模一样。 十年了,他还是那个他。 她满腔爱意,缓缓自睡梦中苏醒,耳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她微微侧头,就瞧见了殷稷和秀秀,两人大约是怕吵醒她,声音压得很低。 她心里发软,正要唤一声,一个十分敏感的字眼就飘了过来,她清楚地听见了龙袍两个字。 殷稷已经许久没穿过龙袍了,难道是龙袍不合身了,要秀秀来改? 她也不好打扰,便靠在软塌上继续听着,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私改龙袍关系重大,这事是不是得和姑姑说一声?” “她的性子你不知道?和她说了她能穿?” 谢蕴一懵,什么东西? 龙袍?她穿? 那衣裳是能乱穿的吗? “朕让你改你就改,不该说的别说,”殷稷还在威逼利诱秀秀,“这一天朕等很久了,穿太监服有什么意思?要穿就得穿朕的衣裳。” 秀秀显然没听懂这句话,茫然地“啊”了一声。 谢蕴却听懂了,脸色瞬间涨红,是被气的。 殷稷这浑蛋,之前她穿内侍服那次她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但因为事情被谢济打断了,她也就没再多想,万万没想到这念头殷稷竟一直没断,还胆大包天地把主意打到了龙袍身上。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心里一阵后怕,得亏她醒得及时,不然睡了一觉,就成逆贼了,亏她刚才还觉得殷稷还是十年前的纯情少年郎,这哪里是一个人? 她越想越气,抓起软枕就砸了过去:“你能不能消停两天?” 殷稷被砸中了后背,大约是从谢蕴的语气里听出了事发的意思,心虚的没敢转身,绞尽脑汁地想这件事该怎么圆。 秀秀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迅速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然后干脆利落地出卖了他:“姑姑,都是皇上的主意,我刚才是拒绝的,我还劝皇上不要这么做呢。” 殷稷不敢置信地瞪过去,你就是这么做奴才的? 秀秀有些心虚,但这么大的锅她真的背不起…… 谢蕴深吸一口气:“秀秀,你先出去吧,我和皇上单独说几句话。” 秀秀如蒙大赦,一溜烟走了。 谢蕴撩开被子下了地,眼神比那天要殷稷睡地上的时候还凶。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随即抬脚就走:“我想起来还得去见见萧家人,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后再说。” 第851章 再会萧家 殿门砰的合上,察觉到谢蕴并没有要追出来收拾他的意思,殷稷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有些懊恼,这事被谢蕴发现了,应该是办不成了,太过可惜。 但可惜过去,他又隐约觉得刺激,不知道晚上回来后,谢蕴要怎么罚他…… 他既期待又忐忑,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一抬眼却瞧见宫人正僵在原地,惶恐又困惑地看着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皇上在自己宫里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皇上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吧。 皇上的事岂能好奇?你们不要命了? 殷稷抵唇咳了一声,慢慢站直了身体:“来人,摆驾清明司。” 宫人们这才动作起来,纷纷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失态过。 玉春连忙传了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清明司去。 里头薛京和郑寅正在审问萧赦,即便身处牢狱,他身上也不见多少狼狈,一身镣铐之下,是对功败垂成的坦然,倒是比当年弟弟萧敕要从容得多。 “说吧,滇南那边谁是你的同伙,京中那些刺杀皇上的刺客,是不是你们的手笔?窝点在何处?都交代清楚了,我给你个痛快。” 郑寅拍了下桌子,虎目凛凛地瞪着萧赦,对方却只合眼养神,半分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他脸色一沉,眼底生出愠怒来:“真是不长教训,三年前抄家流放的罪没吃够是吧?现在还嘴硬……摊上你这么一个族长,萧家可真是好运气。” “夏虫不可语冰。” 萧赦盘膝坐在地上,他年纪太大了,这三年的东躲西藏,让他看着比真实年纪要更衰老,整个人都透着腐朽,可他眼底却仍旧带着上位者的睥睨。 他斜视着郑寅,对他的指责满是不屑,话里也充满嘲讽:“你这等微末小卒怎么会知道我萧家的鸿鹄之志?祖宗基业,决不能就此衰败,我等所为,虽结果不如人意,却对得起列祖列宗。” “不见棺材不落泪!” 郑寅气地抓起了墙上的鞭子,却见薛京抬了抬手。 “何须动怒?” 他起身绕过桌案,在萧赦面前半蹲了下来,“既然萧老觉得对得起列祖列宗,那不如等你萧家满门抄斩之日,我将你萧家祖宗的牌位请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着你们萧家是如何灭门绝后的,可好?” 萧赦浑身一抖,刚才还油盐不进的人,此时却被这句话刺得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冷静,可他却还是咬着牙没有开口。 可他身后还关在牢房里的萧夫人却忍不住了:“你方才说满门抄斩……那宝宝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萧稷不能杀她。” 薛京垂眼轻笑,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秀秀这丫头气他没说谢蕴姑姑回来的事,抓着他的手画了一堆花钿,说是尚服局研究的新花样,拿他试一试,此时他那手背上花里胡哨的,金的银的红的,各色花样都有,瞧着十分精彩……也十分丢人。 洗倒是简单,水一冲就没了,可他不想洗,那丫头画的时候可是很用心的,就这么洗没了,多可惜。 所以今天,能不用刑还是不用刑得好,不能让血迹污了这花样。 “夫人这话说得见外了,” 他后退一步靠在了桌案上,眼睛仍旧盯着自己的手背,不得不说,虽然这花样太多,看得人有些眼晕,但仔细瞧瞧还是精致又别致的……秀秀果然有才华。 他勉强将注意力从手背上收回来,淡淡一瞥萧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是你萧家的女儿,怎么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萧夫人脸色大变,神情变幻一瞬后咬了咬牙:“若是我们交代,可能留她一条命?流放冷宫都好,只要她活着就行。” 萧赦大怒:“无知妇人你给我住口!那都是效忠我萧家的死士,你若是出卖了他们,他日萧家要如何东山再起?” “子孙都要死绝了,”萧夫人也忍不住怒吼,“你还想着东山再起?你拿什么东山再起?!” 萧赦被这句话气得发抖,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身体毕竟已经行将就木,他几番尝试还没能爬起来,只好坐回去继续责骂萧夫人。 萧夫人不管不顾:“当初我就劝你收手,你不肯听,现在连女儿都要搭进去……我十月怀胎,受了多少苦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看着你害了她!” 她挣扎着看向薛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但宝宝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嫁进了皇家,她不是萧家人了,你告诉萧稷……不不不,皇上,你告诉皇上,以往萧家对他诸多不起,我和他赔罪了,你让他不要迁怒宝宝,行不行?” 薛京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耳朵却忽然一动,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他抬脚出了牢房门,画满花钿的手轻轻一抬,暗吏便会意,将长廊里的火把次第点亮,不多时殷稷颀长挺拔的影子便出现在了长廊上。 “恭迎圣驾。” 殷稷微微一抬下颌,算是免礼,薛京连忙让开路,落后一步跟着他进了刑房。 清明司刑讯人素来是不会多的,即便是审萧赦,也只有薛京和郑寅两人,但殷稷一来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调了一队暗吏来护卫。 殷稷没在意,却将里头的萧家人吓了一跳,纷纷瑟缩着往后躲去,虽然薛京对年迈的萧氏夫妇没有用刑,可对上他们却没有半分客气,这里的刑罚本就骇人,这一个月下来,他们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甚至到了只是看见清明司暗吏,就会生出自己在受刑的痛苦来。 他们再不敢往前一步,却都有志一同地抬眼看着那缓步而入的年轻人。 萧稷…… 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面,虽然上次南巡期间殷稷去过一次萧家,可众多萧家子弟基本上都躲了起来,并不敢去见他,因为当年几乎每个人都曾欺辱过这个被舍弃的孩子。 “许久不见,太傅可还安好?” 殷稷径直在椅子上落座,垂眼看着坐在地上起不了身的萧赦。 萧赦眼神复杂地回视着他,萧家子弟众多,谁能想到最出彩的竟然是这个早就被抛下的弃子。 若是当初在他身上多费些心思,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可惜,悔之晚矣。 他侧开头,声音冷沉:“你来也没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即便我萧家失败,你也别想好过。” 殷稷却并不恼,眼底甚至还溢出了笑意:“太傅误会了,朕今日来,不是为了审问你,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诸位。” 萧赦愣了愣,下意识觉得殷稷这是要出什么狠招,然而一抬眼,对方眼底却是带着真切的欢喜,哪怕清明司的牢房阴森可怖,也没能遮住他身上的柔和。 “明日朕就会下旨,发布大婚的喜讯,太傅,朕终于要有家了。” 第852章 嘴贱的下场 萧赦愣住,整个萧家都愣住了。 谁都不知道殷稷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特意告诉他们这个消息,难道是想气他们? 可眼下他们生死难料,谁会在乎他会不会大婚,有没有成家? 萧赦神情却有一瞬间的复杂,三媒六聘里,有一条是要敬告宗族长辈的,殷稷成婚前特意来这里说一句,是不是对萧家…… “太傅别多想,”殷稷垂眼看过来,“朕当年应了她,要礼数周全,所以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们一声的。” 他满怀欣喜,看着苍老的萧赦微微笑起来:“太傅且好生等着,不日就能喝到朕的喜酒了。” 话音落下,他竟是转身就要走,萧夫人连忙喊住他:“皇上,皇上留步,罪妇知道萧家大逆不道,已经再无活路,可请您看在宝宝不知情的份上,饶她一命吧,罪妇什么都会交代的。” 殷稷脚步微微一顿,迟疑片刻才侧头看过来:“原来是夫人,先前你在宫里那么久,咱们竟然都没见过。” 萧夫人贴着栏杆跪下去,砰砰给他磕头:“前些年萧家对你不起,我给你赔罪,你放过宝宝吧,她是被我惯坏了,可她对你真的是从没有半分坏心思啊。” 殷稷略有些恍惚,萧夫人曾经是多么高傲的人啊,他在萧家几年,似乎从来没得到她一个正眼,连三年前他南巡回兰陵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因为他那身龙袍而改变多少。 没想到她今天如此轻易就跪下了。 还真是让人意外。 “虽说你说不说,那些人朕都找得到,但你若是愿意交代,朕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过她。” 萧夫人大喜,连连点头,身后却有人拽她的衣裳:“娘,皇上能放过妹妹,也能放过我们,你再求求他……” 萧夫人脸色大变,连忙将儿子往角落里推,可殷稷还是看见了。 久远的记忆翻涌而来,他抬脚一步步靠近:“可是萧宽?” 萧宽连忙点头,爬着凑到了牢房前:“皇上还记得我?对,我是萧宽,咱们一起读过书的,是同窗,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皇上饶我一命吧……” “你头上的伤可好了?” 殷稷轻声开口,脸上的情绪迅速淡了下去,只剩了眼底深沉如墨的黑暗。 萧宽僵住,头上的伤……他头上只受过一回伤,是十年前在萧家家学里,被殷稷打的,那天殷稷从京城回来,去家学里送仿佛是送要成婚的请柬,之后他们就打起来了,至于为什么动手……时间太久远,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既然是自己挨打,他不计较就行了。 “好了,早就好了,皇上,那点小伤我从来没放在心上……” “可朕记得清楚。” 殷稷抬手穿过栏杆,箍着萧宽的后脑将他撞在了栏杆上,当年因为他打了萧宽,被罚着在雪地里跪了三天,时至今日,他腿上还有病根。 但这不是他记得的原因,而是萧宽当时说的那些话。 “你们不知道这谢家大小姐私下里多么浪荡,当初她勾引我,我没要,她这才挑了萧稷。” “等以后她过了门,萧稷你可得大方一点,给兄弟们都好好玩玩,这可是贵女魁首啊,滋味一定销魂……” 他抓着萧宽的头,再次将他的额头狠狠撞在栏杆上。 萧宽惨叫一声,开始挣扎求饶。 郑寅怕殷稷受伤,连忙想要上前,却被薛京拦住了。 能让皇帝这般动怒,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和谢蕴姑姑有关,不管内情是什么,皇上一定都想自己动手,他们还是不要添乱了。 “真是要感谢你方才开口,不然朕都要忘了你了。” 殷稷往后伸了下手,薛京会意,连忙将匕首的刀柄放在了他手心,殷稷慢慢抓紧,“朕这几日太过高兴,竟然把你给忘了,萧宽,朕当年就想拔了你的舌头,可惜萧家人太多,朕没能得手,隔了这么多年,总算有机会了。” 萧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饶命,饶命……爹,娘,救我……” 萧夫人颤抖着扭开了头,她之所以只求殷稷放过萧宝宝,固然有偏疼女儿的心思在,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萧宝宝对殷稷没有过恶意,哪怕伤害过他,也从不是有意的,可萧家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他怎么可能放过? 锋利的匕首撬开了萧宽的牙齿,狠狠剜进他舌根,染血的舌头被割了下来,萧宽痛苦的不停打滚,却连声疼都喊不出来,只能啊啊惨叫。 萧夫人扑过去抱住了他,却始终没有为他求情一个字。 殷稷丢了匕首,看着满手的血面露嫌恶:“脏。” 暗吏连忙打了水来,为他净手。 殷稷眼底的寒霜却仍旧没有消退,他没想到当年的事他竟记得这般清楚,甚至连拦着他,不许他对萧宽下手的人,他都能一一认出来,好巧不巧的,都在这牢房里。 “除了二老,都处决了吧,看着烦心。” 萧夫人浑身一抖,萧赦也抬头看了过来,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刻,他们还是哆嗦了起来,一起死也就算了,可却非要他们看着这些儿孙先走…… 萧家人抱头痛哭,怒火都放在了萧宽身上,若是他刚才不冒头,他们是不是还能活几天? 萧夫人被硬生生拉开,一众萧家子弟扑上来对着萧宽拳打脚踢,萧氏夫妇厉声呵斥,却根本无人肯听,场面逐渐混乱。 殷稷懒得再看,转身就走,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个矮小的影子,他脚步一顿,这里竟然还有孩子? 他转身看过去,那孩子正看着他,大约是年纪太小,还不知道处决是什么意思,满眼都是懵懂。 薛京上前一步:“这是萧定的遗腹子,出生在滇南,今年三岁。” 他其实一直想问问殷稷这孩子要如何处置,却迟迟开不了口,因为理智上他清楚,斩草要除根,可心里又属实不忍,所以拿不准该不该开口。 殷稷也沉默下去,那么小的孩子…… 可他不能留下麻烦。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禁军统领左昭忽然匆匆闯了进来:“皇上,谢姑娘晕倒了。” 第853章 喜脉 殷稷当即顾不得再处置萧家,匆匆回了乾元宫,里头灯火通明,太医挤挤挨挨,蔡添喜显然是知道谢蕴的重要性,这是将当值的太医都请了过来。 谢蕴半靠在软榻上,烛光下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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