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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这与他上一回在雨夜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即便当时萧驰野就站在他身侧,也未必能比他更快。但是这件行刺案之后的事情才最令萧驰野在意,他必须要未雨绸缪,先扼制住这件事情烧到他身上的可能。 萧驰野又想到了沈泽川最后的眼神。 锦衣卫的惯例是八年一次升迁年,先按照隶属的户籍分成十二所,再根据在职表现进行提拔,能够破例的机会太少了。沈泽川出身特别,如今虽然免了罪,却仍旧算不上军籍,他想要统领锦衣卫,就必须想办法升官。 萧驰野这几个月一直打压锦衣卫,一是为了巩固禁军绝对的话语权,二就是为了提防沈泽川上位。阒都局势混乱,却又泾渭分明,大家已经相互熟悉了,不过是因利而合,再因利而斗,唯独沈泽川是个莫测的变数,萧驰野百般试探,也没有探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猜不透目的就不能安心合作。 萧驰野希望沈泽川能够安静地待在下边,可是这一次的行刺案就是沈泽川的回答。 不可能。 他是属于自己的利刃,他要杀出自己的道路,他不会心甘情愿地供人差使,他要的是撕咬而不是听从。 一场床笫之欢能改变什么? 那是一场漆夜里泄愤的咆哮,是两个人欲望勾缠下的喘息,它从肉体的碰撞里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感,可这情感还不足以阻碍两个人的抉择。 萧驰野不会让出自己到手的权势,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刀,他回不去离北,他就必须握紧这把刀。沈泽川也不会容忍自己一直屈于人下,受人决定命运的去路,他要上去,他必须上去。 萧驰野忽然捏紧了拳。 既然这案子是沈泽川参与策划的,那么谁与他是同谋? * * * 李建恒还没有苏醒,沈泽川被替换下来,稍作休息。他在签押房里擦手时,听到背对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了。 “依照你说的计划,今夜该是韩丞出面救驾。”薛修卓稍稍挽了袖,在凉水盆里净着手,笑说,“咱们兄弟几个,都被沈大人耍得团团转。” “情况危急,”沈泽川没回头,“韩丞若是有这个本事,叫他救也无妨,可他就是慢了,怎么办呢?” “这事拿不掉萧二,顶多弹劾他一个管治疏忽。反倒是你,这一次在他面前露了原形,就算上去了,日后也不好过。” “我与寺丞大人同船渡劫,我不好过,”沈泽川回首,笑道,“你就能舒坦么?” “我听闻有种疯狗,狠起来连自己人也咬。”薛修卓晾着双掌,看向沈泽川,“这么干脆地拿人做垫脚石,同船反而让人好生害怕。” “此话怎讲,”沈泽川说,“今夜得势的可都是我兄弟呢,垫在萧二面前的人不是我么?日后我可就是萧二的肉中刺,于情于理,他都该恨死我了。” “皇上与萧二情谊不浅,南林猎场的救命之恩最难忘却,这一次你出了头,也不一定能顶掉萧二。” “万事开头难。”沈泽川一哂,“皇上如果真的感念萧二的救命之恩,就不会再把他困在阒都。人所谓的恩情,就这么点的东西。” 薛修卓擦了手,笑了一会儿,说:“虽然今夜稍有偏差,但到底是成了。镇抚大人,以后可要多多关照。” 锦衣卫镇抚乃是五品官职,薛修卓这是告诉沈泽川,来日论赏他能拿多少东西。 沈泽川倒没多惊喜,他说:“尚食局的人要受审,刑部尚书孔湫是个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你们不要栽在他手里了。” “既然敢做,就不怕他们查。”薛修卓整理好袖口,彬彬有礼地说,“新岁望我们能继续齐心协力,早日得偿所愿。” “承蒙寺丞大人照顾,”沈泽川盯着他,和煦地说,“我必定会了却夙愿的。” 第48章 就计 李建恒做了噩梦。 他梦回南林猎场的雨夜, 枝条凌厉地抽打在他的脸上, 他慌张地抱头躲闪。 座下的马狂奔向前,李建恒害怕地想要抓紧缰绳, 却被突然回身的萧驰野拎着衣领扔下了马。 “策安救我!”李建恒摔在地上, 跪着身哀求道, “策安,策安!我们兄弟一场, 不要将我丢在这里!” 萧驰野在电闪雷鸣间面色沉重, 对着他冷酷地说:“敲昏了扛着走!” 李建恒涕泗横流,看着晨阳走近自己, 不禁怕得向后挪, 挥手厉喝道:“我……我是皇帝!你怎可这般对我?” 李建恒后挪的身体碰着人, 他转头向后看,见咸德帝身形佝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当即唤道:“皇兄, 皇兄救我!” 咸德帝的手指收紧, 抠近李建恒的皮肉里, 咳着血,寒声说:“今日救你的,明日也能杀你!你明不明白?” 李建恒吃痛地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手臂。天上的雨忽然变作一滴一滴的黏稠之物,李建恒摸了一把,是满手的血。他仰头看, 漆黑中“扑通”地滚下一颗头颅。 李建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推带踹地从咸德帝手中挣脱出来。他喘着息,在泥泞里爬起身,哆嗦着踢开人头,对着周围的黑影哭喊道:“我是皇帝,朕——朕是天子!你们谁要杀我,啊?!” “皇上,”有人轻唤着,“皇上。” 李建恒陡然睁眼,失神地盯着金顶,喃喃道:“谁要杀我……谁要杀我……” 太后用帕子替李建恒擦拭着汗,俯身说:“建恒,母后在此!” 建恒! 李建恒悲从中来,他母亲早亡,光诚帝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些年声色犬马,却从来没有人唤他一声建恒。 “母后……”李建恒哽咽着,喊道,“母亲!” 太后稍侧过头,如同拭泪,说:“你昏睡一夜,哀家真怕。你此时哪里还痛,都要与哀家说。” 李建恒望着太后,见她还穿着昨夜的礼服,定是在这里守了一夜。李建恒当即撑起身,又看见太后鬓边掺杂着白丝,双目微红,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李建恒备感温暖,他抹了眼睛,拉住太后的手臂,说:“让母亲担心了,我没事。” 海良宜跪在外边,他也在这里守了一宿,听着里面有说话声,便知李建恒已经醒了,不禁放下心来。 片刻后,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入内,伺候李建恒洗漱。太后亲自端了药碗,先自己尝了,才喂给李建恒。 李建恒喝完药,面色仍旧不佳,但比起昨夜已经好了许多。他穿上靴子走出来,见海良宜还跪着,大为感动,上前扶了海良宜,说:“阁老,朕无事!” 海良宜险些站不起身,李建恒便不要他再守着,连带着外边跪的大臣们一起劝退了,只留了审查了一夜的孔湫、岑愈和傅林叶。 “可查出了什么?”李建恒迫不及待地问,“孔尚书快与朕说说。” 孔湫磕了头,说:“昨夜刑部连夜审查,现已查明行刺太监名叫贵生,受尚食局女官茯苓差使担任百官宴上的试菜。” “女官?”李建恒错愕地说,“这女官为何要害朕?” 孔湫说:“缘由不明。” 李建恒急道:“你们查了一宿,就没查出来吗!” 孔湫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他沉默片刻,说:“皇上不知,茯苓自知难逃法网,已经药哑了自己,任凭刑罚。” 李建恒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说:“她一个宫中女官,做这样的事情干什么?她必是怕自己在重刑之下说出什么,所以先药哑了自己!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孔湫又说:“皇上圣明,微臣与都察院二位同僚也是这样想的,故而昨夜深查此女,发现她家中尚有老母,居住在东龙大街的偏角巷。她家宅子虽小,却也不是区区一个大内女官能买得起的,微臣继而又查,查到这宅子还真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东龙大街牙行特意赊给她住的。” 李建恒对东龙大街最熟悉不过,当下听出疑点,道:“她家既然是孤儿寡母,想必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能抵押出一座宅子。” 孔湫说:“正是如此,微臣也觉得疑点重重,于是传唤了牙行的人来问,问出牙行之所以会把宅子赊给她,全是冲着禁军的面子。” 李建恒心里“咯嘣”一声,他如坐针毡,顿了须臾,才问:“这跟禁军有什么干系?” 孔湫说:“这是禁军断事司六品断事袁柳特意去牙行打的招呼,袁柳与茯苓虽无婚约,却早有私通的蜚语。” 李建恒猛然起身,说:“萧总督知道吗?” 孔湫知道他与萧驰野关系好,一时间也摸不准他是要保萧驰野还是要如何,只能如实答道:“总督的意思,是不知道。” 李建恒立在原地,面色几变,最终说:“……禁军人多,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先不要声张,你们下去吧,传韩丞与沈泽川进来,朕要赏!” * * * 萧驰野踩着硬雪,踢开了刑狱的门。里头的狱卒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赶忙引着萧驰野往里去。 茯苓关押在内,她才二十三岁,因为受了刑,这会儿髻发凌乱,坐在杂草上动也不动。 萧驰野进了牢房门,晨阳为他摘掉了大氅。他个头太高,气势太足,一跨进来,就让茯苓怕得直颤抖。 萧驰野其实十分英俊,他身上是混杂着轻佻与凌厉的复杂感觉,所以他既能做个浪荡的公子哥,也能做个冷厉的修罗王。他自如地换着面具,一旦换上了,连带着举止都会变得恰如其分。 此刻他就是路过这里的贵公子。 萧驰野先打量着牢房,稍稍俯身,看那窄窗,见窗外也是刑狱的高墙,不禁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重新直起了身。他侧头垂眸,看着地上的茯苓。 茯苓贴着墙壁,觉得那眼神带着天生的鄙夷。 “尚食局女官。”萧驰野说道。 茯苓不抬头,只盯着他的靴子。 晨阳搬来了椅子,萧驰野坐了。他撑着一边的膝头,看着茯苓的发心,说:“袁柳他有妻有妾,还要冒着被撤掉腰牌的风险替你安排宅子。你是个怎么样的大美人,能哄得他连命也不要?抬头,我看看。” 茯苓缩着身体,并不理会。 萧驰野上身后靠,说:“他都能当你爹了,你也甘愿?做个女官跟做个宫女不一样,到时候放出来,怎么说也能配个正经子弟。袁柳是个六品小官,还是个军痞子,没钱没势,你跟着他,是瞎了眼,还是痴情种?” 牢房里寂静。 “袁柳暂且不提,你能用什么劝贵生行刺?你也没钱,必定是别人教唆的他。你嗓子哑了,是一早就决定拿来做替死鬼的人,你主子招高,把你们这样的人用完就踹。你死不死,与我没关系,但如今你们要搞到我萧策安的头上,你想就这么死?”萧驰野笑了笑,说,“不能吧姑娘。” 晨阳回身,对后边的狱卒点了头,只听锁链声“哗啦”,浑身污垢的袁柳就被拖了出来。 袁柳连滚带爬地靠近茯苓,厉声说:“贱人!你竟这般害我!” 茯苓一抖,贴着墙壁向另一头爬。袁柳扯住了她的脚踝,凄声说:“我与你什么干系?我那样待你,你便这般回报我!” 茯苓被扯得眼泪直掉,她踹着袁柳,喉间沙哑地喊起来。 袁柳拽着她,说:“你老母病重,是我背去看的大夫!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哄骗我,你还要拉着我全家一起死!你这毒妇!” 锁链声一响,失控的袁柳被晨阳拽住。他犹自探着手臂,面目狰狞地说:“我必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驰野从椅子这里再看小窗,还真能看见方寸天空。今日无雪,天间堆砌着苍白的积云,他对跟前的恩怨置若罔闻。 袁柳跪坐在地,失声痛哭,他又爬向萧驰野,磕头求道:“总督、总督!饶我这一回!求求你,我是鬼迷心窍,我愿做牛做马来偿还这一报!” 萧驰野看向他,说:“拿着你性命的人不是我,去求一求人家,为着你那一家老小磕几个响头,算是补上过去背着娘子儿子快活的债了。” 袁柳便又移向茯苓,边磕边求:“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好不好?这事与我没干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全家上下八口人,我不想他们都死在这里!” 茯苓垂泪不看他。 袁柳泪雨滂沱,他是真的怕了,磕得头破血流,说:“茯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虽然未做成夫妻,可这些年的情谊还在!我求求你,别栽到我身上!来世我给你做儿子,做孙子!你放过我!那宅子我是想孝敬你老母,你怎么能……”他几乎呜咽难鸣,强撑着断续说,“你怎么能拿着它……来要我一家的性命呢!你还有没有心肝!” 茯苓痛苦地哑声说着什么,她也给袁柳磕头,嘴巴翕动,分明是对不起。 袁柳膝行上前,搀住茯苓的身体,额前的血水下淌,他悲恸道:“我不要你磕头!我要你把事情交代明白!我不想死……茯苓!别害我……” 萧驰野见状,说:“谋划行刺,绝对不会斩首。你想死便罢了,可怜了你的母亲,老人家这般年纪,还要受酷刑折磨。诏狱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她要是落在了锦衣卫手里,剥皮抽筋都是行的。” 茯苓仰面而泣。 萧驰野说:“你主子没与你说吗?这案子我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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