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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泥水里,不到半个时辰,手指脚趾就冻僵了。 离北的秋雨像刀子,此刻才八月出头,天气却已经冷得像是随时会下雪。 押运队还没有换上御寒的袄衣,萧驰野早在出发前就让他们把随身携带的水换成了马上行。烈酒能够驱散湿寒,在这风雪遽然的边陲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萧驰野伏在泥洼里,一口一口饮着马上行。 一般来讲,离北和边沙的战事不会拖过八九月,因为再往后拖就会下雪,两方的草场都会受到风雪的肆虐。漫长的严冬里,离北成批的军匠会在这个时候彻夜不休地为铁骑重锻、修理装备,而边沙要把羊群迁向靠近南方的地方,大家会不约而同地进入休战期。只有咸德三年有过意外,那次悍蛇部南下攻破了茶石河沿线,为边沙十二部减去了相当大的粮草压力。 不知为何,近几日萧驰野有种预感,今年的冬天不会休战。阿木尔的攻势太凶猛了,如果说开春时是为了入境抢夺粮食,那么现在,阿木尔更像是在全线打压离北,没有任何想要退兵的意思。阿木尔把哈森从启东调到了这里,就是把自己最强力的部队都放在了离北战场,这与过去几年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雨中忽然传来了马蹄声,萧驰野挂回水囊,竖起双指,示意后边的禁军趴下。他伏着身,面部几乎贴在了泥洼上,只用一双眼睛隔着灌木丛在雨中搜寻。一行骑兵出现在暴雨里,马蹄在疾驰时飞溅起泥水。萧驰野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狼戾刀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滑出了鞘。 马蹄声加剧,边沙骑兵的哨声被雨水打散,萧驰野撑在地面的手掌已经感受到了细微的震动。 他没有动,背后的禁军也没有动。 眼看边沙骑兵到了面前,再跑几步就会踩到禁军,为首的马骤然发出嘶鸣声,前蹄受到绊马绳的牵制,马儿双膝前突,直直地栽了下来。泥浪霎时扑溅在萧驰野的门面,他动了。在骑兵随马栽下来的同时,狼戾刀的刀鞘已然脱离,萧驰野照面就是一记劈砍,骑兵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汇涌向泥洼,后方的骑兵措手不及,队形全乱了。 萧驰野根本不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机会,禁军紧跟着他杀进边沙骑兵中。泥污混杂着血水淌进萧驰野的脖颈里,马上行的辛辣浇过肠胃,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这一下犹如当头一棒,打得边沙骑兵迅速回过了神。双方都是小股队伍,被雨水冲刷着厮杀。但是这一架打得很快,等边沙骑兵振作起精神,禁军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暴雨中。 边沙骑兵在图达龙旗周围分设的队伍全部受到了禁军不同程度的冲击,一旦他们想要趁胜追击,这批痞子兵就会退缩。边沙骑兵被迫止步于图达龙旗的沼泽地以外,只要他们想掉头汇合,禁军便会摸上来偷袭。几次过后,边沙骑兵已经不胜其烦,他们快不起来,冲没方向,犹如无头苍蝇一般被禁军又推又踹的骚扰,一口气憋在肚子里,打得格外窝火。 萧驰野时刻隐藏在暴雨里,边沙骑兵根本分辨不清禁军确切的藏身位置。禁军没有离北铁骑的重甲和马匹,只要匍匐下去,就能消失在边沙骑兵的视野里,神出鬼没。 萧驰野的马上行很快就见底了,戌时天彻底暗下去,边沙骑兵仍然被禁军困在图达龙旗的边沿,进退不能。胜算不断增加,萧驰野似乎掌控了节奏。他不会上头,不论边沙骑兵示弱还是恐吓,他都不会被带走节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萧驰野迟迟没有见到哈森。 夜晚寒意更甚,漆黑无比,萧驰野的靴子里全是泥浆。雨天湿滑,为了不让刀脱手,萧驰野用布条缠住了虎口,此时布条都快被泡烂了,他蹲在原地,拆掉了旧的,换上了新的。 人的体力有限,这样的拉锯战需要双方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神经必须紧绷,不能有半分疏忽。但是萧驰野也需要喘口气,他稍稍闭上了眼,甩了两下脑袋,让自己不要因为重复的动作而陷入麻木。 最迟明天辰时,交战地的援兵就能赶到,今夜至关重要。老天还是眷顾萧驰野的,即便雨势减小,今夜也不会有星光和月芒,夜色仍然是禁军的伪装。 萧驰野呼出热气,活动了下五指,握紧了狼戾刀。然而就在他重新站起身时,灌木丛里传出了凌乱的脚步声,拂开枝叶露面的人竟然是骨津。 萧驰野顿感不妙。 果然见骨津面色阴沉,仓促地单膝跪地,低声说:“主子,往交战地的路都被堵死了!哈森的精锐就在东南侧,截断了我的去路!” 萧驰野的心猛然下沉,他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 中计了。 善战的主将都懂得致人而不致于人的道理,萧驰野从阒都一路连胜的原因就在于他时刻都在把握主动权。这一点让他无畏敌军的众寡,牢牢掌控着战场的节奏。但是他忘记了,哈森与他是同种类型的主将。 这场雨不是偶然。 这是场精心策划的围捕。 哈森早从萧驰野的队伍北上开始,就为猎杀这只狼崽布下了天罗地网。萧驰野注视着边沙骑兵的同时,也在被哈森观察。萧驰野自以为的主动实际上在麻痹他自己,他早在决定掉头到图达龙旗时就陷入了被动。 马蹄声再度响起。 第152章 哈森 雨珠滚过弯刀, 沿着锋刃滴答。 哈森胯下的马匹喷洒着热气, 他已经在雨中等待了很久,现在是亥时三刻, 天地彻底陷入了黑暗。 哈森有着一头红发, 他并不像大周男儿一般挽成髻, 而是割短了,在脑后潦草地扎着个小辫。 巴音在胡和鲁死后被调到了哈森身边, 他跟在后边勒着缰绳, 把自己珍惜的兵书包好了放回怀中,谨慎地问:“你怎么确信他不会逃跑?” 哈森挠了把被雨淋湿的发, 任由它们乱糟糟地堆着, 说:“他打胡和鲁的时候很大胆, 用大周人的话来讲,就是很擅长诡道。我听说他是离北王的小儿子,是个狼崽子,只要有机会反击, 就绝不会选择逃跑。” 巴音说:“他确实很大胆, 而且很谨慎。” “比起他的哥哥, 萧驰野是个冲动的人。”哈森说到这里,有些腼腆,“虽然我不是天才,却懂得天才的骄傲。他在沙三营打掉了我们强大的胡和鲁,不论他怎么警告自己,都会失去一些谨慎。他想赢的念头太强烈了, 巴音,我都能够感受得到,他像我父亲一样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退缩。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巴音默默摸着马匹,说:“我们会赢吗?” “我们一定会赢。”哈森在讲这句话时双目明亮,极具威势,“他打不过我。” 哈森与萧驰野打法相似,作战风格很野,戚竹音和陆广白都先后在他手中吃过苦头,但是他本人与萧驰野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内敛敦厚,甚至有些腼腆,边沙十二部的漂亮姑娘都属意他,可他仅仅被漂亮姑娘们注视都会脸红。他是阿木尔最爱的儿子,除了他母族的强大,还有他性格的缘故。 萧方旭喜欢放养小狼,还喜欢把儿子们敲得嗷嗷叫,可是阿木尔恰好相反。阿木尔在哈森成年以前,不曾让哈森离开过自己左右,哈森早年打的每一场仗,都是阿木尔手把手教的。 “你也是个天才。”巴音后知后觉地说道。 哈森笑出了声,他擦拭着自己的弯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的巴音,我是个普通人,我只是在与天才们的作战中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其实北上以前,我很担心在这里遇见萧既明,因为萧既明和戚竹音是同种类型的统帅,他们比起进攻更擅长防守。你懂吗?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防守,而是让你无从下手,找不到能够攻击的要害,非常棘手。可是萧驰野不同,他很……”哈森努力地想着形容词,最后又笑了起来,“我说不上来,但他显然有很多缺点,并且不想隐藏。” “那他就是骄傲,”巴音驱赶着马匹,到了哈森身边,抬起拳轻碰了一下哈森的肩膀,“你是我们新的大俄苏和日,是大漠的雄鹰,还是朵儿兰未来的丈夫,不论你怎样谦虚,在我们眼里,哈森,你就是神明赐予悍蛇部的天才,你不比任何人差劲。” “感谢你,”哈森说,“好朋友,你早该来到我的身边。” 两个人相视一笑,忽然听见夜色里传出几声急哨。哈森仰头看着天,雨珠滴答在他的眉间,不再像白昼时那么瓢泼。他拍了拍马匹,看向图达龙旗的西面,说:“我们该收网了。” * * * 哈森的精锐根本没有投入战场,他放在萧驰野面前的都是原驻在图达龙旗东侧的普通队伍,不仅如此,他在东山脉设置的大部队死死咬住了朝晖,让朝晖没有办法掉头下来支援。前往交战地的道路又都被封死了,他把图达龙旗变成了一只口袋,套住了萧驰野。 萧驰野没有退路,哈森早在东侧为他准备了养精蓄锐的主力,即便萧驰野选择了逃跑,哈森也会紧跟着驱马追赶,让暴露出背部要害的萧驰野再次成为猎杀对象。 马蹄声再度响起,这一次伴随着火把,从东侧直接压了过来。疲惫不堪的禁军只能后退,雨虽然歇了,可寒意倍增,就连澹台虎都不得不呵着冻僵的双手。 萧驰野走在泥浆里,背后是士兵们的喘息声,他们得尽快退回图达龙旗的沼泽地。但是哈森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的精锐在白天吃饱了肚子,这会儿把马鞭抽得震天响,根本没有给禁军退后的时间。分散成股的禁军藏匿进灌木丛草野,然而哈森的部队仔细探查,不给他们藏身的地方。 骨津耳朵灵,很快就听出马蹄是朝这里来的。 萧驰野抬臂擦了把面颊,回首看着漆黑的夜。火光陡然点亮了天际,哈森的骑兵像是盘踞在不远处的鹰,两翼骤张,宛如滑翔一般直冲而来。 “主子,”骨津牵出自己的马,“你先走!” “你上马往北,”萧驰野站在原地,“一路传递军情,让他们回撤到沼泽地。告诉澹台虎,不要恋战,马上就撤。” 边沙骑兵越来越近,萧驰野甚至听见了马匹呼哧着热气的声音,骨津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萧驰野镇定地说:“我这里有数百人,边打边退不成问题,等退回了沼泽地内再做打算。” 骨津知道萧驰野此刻绝不会改变命令,便翻身上马,一抽鞭,冲进了夜色。 * * * 哈森已经看见了人影,骑兵们打起了哨,像是在大漠里围剿野兽一般。他们不靠军旗传递消息,哨声从中军飞速传递向两翼,紧接着两翼骑兵勒转马头,汇聚到了中军,把展翅的鹰变作了笔直的箭,靶心就是萧驰野! 兵贵神速。 哈森知道犹豫的后果,对萧驰野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等他退回沼泽地,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就很可能引出下一场奇袭。 “就是他!”巴音紧跟其后,手指向萧驰野,用边沙话大声喝道,“萧驰野!” 哈森扯下了弯刀,同时伏低了身,不需要巴音特意提醒,他已经认出了萧驰野。萧驰野的个头、形貌都太过显眼,那抿紧唇线回首的神情简直与萧方旭如出一辙。 萧驰野拧了把湿漉漉的布条,迅速缠紧了虎口。他看着骑兵逼近,被哈森那一头红发给拉走了目光。他默数着距离,就在哈森的马要撞到绊马绳时,哈森忽然侧身垂臂,一刀削断了藏在草间的绊马绳。 后方的骑兵顺利奔入。 前奔的骑兵们挥着弯刀,可是萧驰野没动。边沙的马蹄眨眼间陷入陷马坑,再次滚摔下不少人。前方的人摔下地,后方的哈森像是早有预料,适才缓下的那一步就是试探。 萧驰野抬指,禁军跳过灌木丛飞奔起来。 哈森的马呼哧着热气,他再次吹响了哨。这仓促间挖出来的陷马坑不够深,他们能够直接越马过来了,紧追在萧驰野背后。 哈森的目标清晰,就是萧驰野。只要杀掉了萧驰野,散开的禁军就群龙无首,图达龙旗沼泽地内的粮车也会顺理成章地落在他们手中。 萧驰野踏破了泥浆,身侧已经追上了一匹马。马上的边沙骑兵用边沙话冲萧驰野呵斥着什么,萧驰野一个前跃,稳稳地蹲身避掉了挥舞来的弯刀,紧跟着削断了边沙骑兵的马鞍。马匹被刀锋威胁,受惊地乱了脚步。萧驰野擒住骑兵挥刀的手臂,却没有砍,而是借着力道翻身上马,骑兵不堪重力地滚下马背,摔起了泥浪。 勾马部的马换了主人,狼狈地甩动着头颅,颠着脚步不肯再跑。后边的哈森已经迫近,萧驰野夹紧马腹,勒住缰绳,迫使马匹斜倾撞了过去。 哈森追得太急,两马相撞时泥汤迸溅。狼戾刀直削向哈森的前胸,那刀势凶猛,哈森不敢大意,全力格挡。 好重! 哈森双臂一沉,弯刀险些在萧驰野的力道下脱手。他立刻明白萧驰野的臂力了得,于是避开了萧驰野劈砍时的锋芒,不再跟萧驰野硬碰。 后边陆续追上的骑兵们贴着马背,萧驰野胯下的马匹不安地躁动着,他们伸出弯刀一齐钩断了这匹马的前膝。马儿痛苦地嘶鸣,整个前身栽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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