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哪里?” 前边走着的太监没搭理她。 魏嫔在这幽静里毛骨悚然, 她停了脚步, 装作肚子痛, 闹着要回去。 带路的太监她没见过,面生还脸嫩。这太监回头看着她, 柔声说:“马上就到了, 架着魏嫔娘娘走,千万不能让娘娘摔着了。” 两侧的太监立刻架着魏嫔, 魏嫔挣扎起来, 扬声要喊, 却被堵住了嘴。太监们手脚麻利地把她扛起来,迅速向前走。 荒院里有口井,底下还余着些水。 太监探头看了看,说:“就这儿吧, 送娘娘进去。” 魏嫔奋力挣扎, 娇养的指甲挠破了领头太监的手臂。她发髻凌乱, 扒着井沿摇头呜咽。 太监摸了摸她漂亮的手,怜惜地叫人搬起石头。 只听“扑通”一声,惊飞了朱墙枝头的鸟。 * * * 咸德帝躺在马车里,李建恒跪在一旁端着药碗。 咸德帝气若游丝,连咳都咳不起来了。他冲李建恒招手,李建恒赶忙搁下药碗, 膝行过去,说:“皇兄,皇兄感觉好些了?” 咸德帝搭着李建恒的手背,费力地说:“建恒。” “臣弟在。”李建恒又哭起来,他说,“臣弟在这里。” “先帝晚年,受人掣肘。彼时的东宫太子乃是皇长兄,朕……”咸德帝看着他,“朕与你一样,也是闲王。世事难料,最终这江山社稷,却落到了朕这里。可朕继位以来,备受牵制。一举一动,犹如幕前傀儡。母后让朕笑,朕便要笑,母后让朕死,朕如今,便也该死了。” 李建恒泣不成声。 咸德帝说:“日后你便是这孤家寡人了。” 李建恒当即大哭,他握着咸德帝的手,求道:“皇兄!我怎么当得了?我不过是这李氏江山下的一条虫,我如何坐得起这巅峰之位?皇兄,我怕,我害怕啊。” “你不要怕。”咸德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拽着李建恒的手,双目圆睁,“你与朕不同……外戚已败!花思谦死路一条,潘如贵也死路一条,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太后便再无援助!从此大权归落,你就是……就是这天下的共主!朕做不到的……你可以……朕……” 咸德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颤抖,他不肯松开李建恒,含着血说。 “绝外戚,督朝臣。花家败了,还有……还有别的……你要切记,帝王权榻,绝不允许他人酣睡!今日……救你的……明日……也能杀你!兵权如猛虎……萧……” 咸德帝呕出鲜血,李建恒惊慌失措。 “……绝不能……”咸德帝喘着息,握得李建恒生疼,“绝不能放……放阿……阿野……” 绝不能放萧驰野回离北! 纨绔也好,奇才也罢。他在,萧家才是条狗。外戚败了,边陲难道就不会拥兵自重?没了花家,谁还能牵制萧家!萧驰野既然有如此心性,可以整整五年忍而不发,默不作声地把禁军化腐朽为神奇,那再给他五年,让他回了离北……岂不成了心腹大患! 李建恒痴痴地说:“皇兄……这怎么能行……皇兄……” “削藩减兵。”咸德帝微弱地说,“……必要之时……杀……杀……” 杀了他。 李建恒见他闭眸,顿时号啕起来。咸德帝死前也没松开手,那眉间的愤恨、阴郁始终不散。 他继位九年,没有在太后身前做过一次决定。他的吃穿用度,侍寝人选,全部都由太后说了算。他这辈子最疯狂的举措便是暗通启东,拉拢奚固安,在猎场为李建恒铺出了一条看似平坦的帝王路。 返程的长队停下,跟着哭声震天。大臣们乌压压地跪下去,海良宜带头垂泪哽咽,喊了一声“皇上”,便是咸德帝最后的尊荣。 阒都丧钟长鸣,举国痛哭。 * * * 花太后坐在榻上,喂着咸德帝的鹦鹉。 这鹦鹉听着钟声,喊道:“建云!建云!建云回来啦!” 花太后耳畔的东珠微晃,她颔首说:“建云回来了。” 鹦鹉接着喊:“母后!母后!” 花太后磕着木勺,一动不动。斜影里的白发已经遮掩不住,她眼角的细纹像是贵瓷上的裂痕。 鹦鹉又喊了几声,忽然一头栽倒在笼子里,再也不动了。 花太后搁了木勺,静坐到钟声停息,才说:“魏嫔呢?怎么这般久还没有来。” * * * 回了阒都,因着咸德帝,萧驰野忙得脚不沾地。他跟着百官跪了几日,等到真的能躺下时,已经精疲力尽了。 但是精疲力尽也要洗澡,萧驰野擦身时,见肩臂上的擦伤已经结疤了。他套上新袍出来问晨阳:“那人呢?” 晨阳这次知道是谁,说:“锦衣卫重整,他这几日要重新入编,家也没怎么回。” “我问……”萧驰野说,“纪雷呢,你答的谁啊?” 晨阳略微腼腆地抓了抓头,说:“纪雷啊,关押起来了。新帝登基之后便该问斩了。总督,这人不还是你押进去的吗?” 萧驰野搭着外衫,一本正经地说:“我忘了。” * * * 沈泽川与葛青青还有小吴在面摊上用面,吃到一半,小吴忽然直了眼睛。 沈泽川回首,见萧驰野给老板抛了银子,掀袍坐在他边上,说:“两碗面。” 小吴“呼噜呼噜”地把面扒完,捧着碗挪开屁股,鹌鹑似的去了另一个桌子,葛青青也在萧驰野的目光里带着碗去了。 沈泽川挑着面,说:“我吃饱了。” “吃完。”萧驰野抽了双筷子,对着沈泽川夹了夹,“见着我怕了?这么着急跑。” “怕啊。”沈泽川慢吞吞地吃了最后一口,“任谁被……摁一次也该怕。” “那日护驾的时候,你跑得也挺快。”萧驰野的面来了,他倒了醋,“这么好的升官机会,你怎么跑了?” “我又没护驾,”沈泽川吹了吹,喝了汤,“去凑什么热闹。” 萧驰野开始吃面,快吃完的时候,才冷不丁地说:“回头想想,那夜你跟在我后边蹲了很久吧。选谁好呢,不如见机行事。奚固安若拿下了阒都,你就给我一刀。奚固安若是没有拿下阒都,你就拉我一把。瞅准了时机,就是要等我摔那么一次,你才肯动手。” “那你命好,”沈泽川侧头一笑,“活着呢。” 萧驰野说:“射我的箭不会也是你射的吧?我若是不入险境,怎么能显得你这份恩情重要。” “我都大恩不求回报了,”沈泽川说,“你怎么还想着我在算计你?” “不求回报才有问题。”萧驰野似是没吃饱,他搁了筷,说,“你那日不敢出现在楚王面前,是怕纪雷,还是怕花思谦喊出什么?” 沈泽川把自己的铜钱码得整整齐齐,然后靠近萧驰野,耳语道:“不对,我是怕你。” 萧驰野说:“怕我?” “硬啊。” 周遭的人声都仿佛远在天边,萧驰野耳朵里只剩这句呵着热气的“硬”。他因着这句话,才发现今日的沈泽川穿着束领,那脖颈半围着,不给他再肆意看的机会。 他神色几变,看向沈泽川,挤出两个字:“放心。” “二公子也到了年纪,”沈泽川直回身,“该娶妻了。” “你二公子玩的花样比你多。”萧驰野见他想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硬是不许人站起身,说,“每次话没讲完就要走,不合规矩。” “动不动就上手,”沈泽川说,“又是什么规矩?” 萧驰野松开手,说:“这情谊我还你。” “叫大爷就算还了。”沈泽川说道。 “但是东西得还我。”萧驰野说,“你也不想我追在后边要扳指吧?” 沈泽川二话不说,把骨扳指抛给他了。 萧驰野接了,狐疑道:“这是什么阴谋诡计?说还就还。” “本分人办事,”沈泽川说,“就这么爽快。” 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萧驰野看着沈泽川起身,指尖拨着扳指,总觉得太轻易了。 “回家?”他在后边问。 “明天轮差。” “锦衣卫都重洗了,你轮哪门子差。”萧驰野说,“冬天是个难关,你且保重。” “我这样的小鱼小虾是随波逐流。”沈泽川转回身,“该保重的人,不是我。” 萧驰野摸了摸指节,说:“顺便向纪纲师父问个好。” 沈泽川已经踏出去的脚一顿,倏地盯向他。 萧驰野戴好扳指,言语戏谑:“兰舟啊,一道去玩儿吗?” 第27章 秋寒 沈泽川随即一笑, 说:“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再会。” “何不听完。”萧驰野的扳指失而复得, 心情好得很,“纪纲既然是你师父, 那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我比你年长, 叫声师兄不亏。” “纪家跟离北没干系。”沈泽川脑中飞快地回忆起五年前, 他与萧驰野在雪中打了一架,当时就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那不一定。”萧驰野说, “缘分这种事, 谁说得准呢。” 沈泽川对葛青青和小吴摆手,自己又坐回萧驰野身旁, 说:“你查了葛青青。” “忘不掉啊。”萧驰野看着他, “五年前他跑得那么快, 五年后他又离你那么近。这么晃眼,怎能让我不生疑?顺势查一查,就能扒出他的底细。” “你想要做什么。”沈泽川含笑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做。”萧驰野说着抬指虚虚地点了点沈泽川的眼睛,“强颜欢笑也没必要, 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 逞这个强没意思。你方寸已乱, 怕了吧。” 沈泽川说:“那还差点。” 萧驰野颠倒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他说:“既然纪纲是你的师父,那么以葛青青为首的一众锦衣卫当初留你一条命,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疑心深重。”沈泽川看着那桌面积累的褐色油污,“那一脚没踹死人, 便起了疑,多次试探,还真是锲而不舍。” “我的优点就那么几个。”萧驰野说,“全用在你身上了。” “既然是同门,”沈泽川说,“不报师名说不过去吧?” 萧驰野百无聊赖地把筷子扔回筒里,说:“先叫声师兄来听一听。” 沈泽川不吭声。 萧驰野说:“纪纲也算条汉子,我派人去端州打听,别人都以为他烧死了——小福子是不是他杀的?” “不是。”沈泽川把筷子筒扶正,“我师父已经年迈,哪会杀生呢?” 这时起了些风,两个人谁也没动。 萧驰野说:“你像是什么也没做,我却觉得你什么都做了。” “不论我做没做,你们都不会放过我。”沈泽川撑着凳子,转向萧驰野,缓缓笑起来,温声说,“那我何不把坏事都做尽了,让你恨也有个理由。” 翌日。 萧驰野入了宫,才知道魏嫔死了。 李建恒已换了装束,他这几日哭得憔悴,坐在高位上说:“说是滑了脚,跌进了井里,直到昨晚才找到尸身。” 这脚也滑得太巧。 李建恒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问:“策安,难道是你……” 萧驰野摇头。 李建恒似是放下心来,他在位置上坐立不安,说:“我如今住在了宫里,晚上一睁眼,就能见着内宦,让人怪怕的。以前他们都把潘如贵叫老祖宗,如今老祖宗还在狱里关着呢!策安,你说他们会不会恨着我……” 他抱怨一通,都是害怕的意思。最后让萧驰野调过禁军,先替了宫中的巡防要务。 萧驰野自然不会拒绝,又待了片刻,听着李建恒说:“离北传信来,说离北王与你大哥正在路上。策安,过几日你就能见着他们了。” 李建恒有些讨好,他在即将成为这天下之主时,竟然要比过去更加怯弱。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似乎在秋猎里被磨掉了,他已经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强权。 萧驰野没打算要封赏,他的心愿李建恒最清楚不过。可是直到今天,李建恒也没有开口提过放他回离北的话。 萧驰野面不改色,心却沉了沉。 五日后,离北王入阒都。 那日秋雨绵绵,萧驰野一早就打马出城,站在当年送人的亭子,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看见天际飞出几只鹰。 他肩头的“猛”霎时亢奋,冲入雨中与兄弟姐妹盘旋叙旧。 雨中铁骑直奔而来,犹如一道浓墨画在水中,荡到了萧驰野跟前。他不等铁骑奔近,先翻出亭子,在雨中迎了上去。 “爹!” 萧既明在马上哈哈一笑,对前边的父亲说:“他现在看着人高马大,可是一见着爹,就露了原形。” 萧方旭摘掉了自己的斗笠,俯身扣在了萧驰野的头上,端详了一会儿,说:“长高了。” 萧驰野露齿一笑,说:“那是,大哥都要矮我半头呢!” “得意了。”萧既明说,“自打长过了我,年年见面都要提一次。” 萧方旭让朝晖牵着马,自己翻身下去,抬臂猛地抱了把小儿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傻小子!” 萧驰野被拍得直笑,他说:“我等了好久,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吗?” 朝晖说:“小少爷在家里惹了风寒,王爷专程绕到灯州,请一归大师去家里看看。” 萧驰野说:“阿洵病了?几时的事情,大哥信里怎么没有提!” 萧既明说:“小毛病,有亦栀在家看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萧驰野略感失落。 五年前他离开离北时,大嫂正有身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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