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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抖了一抖,医院的椅子好凉。 陆星嘉就把手握起来当作话筒:“请问肖小姐现在什么感受?” 我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对我来说现在的感受就像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者却怀胎十月等着进产房,谁也搞不明白我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浩劫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恐惧,也犹豫,但没有退路。 其实对我来说这种疾病并不遥远,我们这些人没点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搞艺术的,但这种情况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属实很怪异。陆星嘉让我不要紧张,我说哥,我没有。 但实际上我浑身都凉嗖嗖的。 陆星嘉穿着一身黑,戴了个渔夫帽和大口罩,又瘦,靠着墙站,晃眼一瞧跟墙上贴的黑白装饰画似的。我忽然想起我们认识的一开始,拍摄《白毛衣》的时候,我觉得陆星嘉才是那个有病的人。 他沉默,孤独,但又非常具有创造力,当然这些还不够,只是我看到他的时候,感觉他早就该在我之前挂号了。 我和陆星嘉说了我的想法,他很平静,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 我惊了,这种事都不和我说,我感觉到我被背叛了。 陆星嘉看我目瞪口呆就忽然笑了:“逗你玩的。” 妈的,要不是医院禁止斗殴,陆星嘉立刻从十三楼空降负一层停尸房。 我松了一口气,陆星嘉一句话就又把我这口气提到嗓子眼了:“但这不代表我没问题,我猜或许有一点,我暂时和它们相处和平。” 这什么钢铁意志,我肃然起敬。 我的佩服不是开玩笑的,因为就陆星嘉和我认识到现在而言,他几乎没有过崩溃的时候。这样一来我开始觉得很有趣,一方面是因为陆星嘉或许还有我没见过的一面,另一面是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让陆星嘉崩溃呢。 毕竟朋友之间,这样的事总是有来有往的。 此刻机器叫到了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给站了起来,陆星嘉抬起帽檐露出一点点眼睛问我是不是要自己进去。我很坦诚:当然不。 我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口齿总是不那么伶俐,拉上陆星嘉除了壮胆还可以替我补充情况,在这种事上我总是容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要走的程序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在测试机器前坐下的时候我还很纳闷,我花了小一千就为了在这做个百度上都能搜到的心理测试吗。好在除此之外我还做了验血和心电图之类的常规检查,跑上跑下忙活了一通,再回到诊室门口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候诊厅的所有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我和陆星嘉只剩一个狭窄的角落并肩站着,等待医生结束这个病人的问诊再来处理我的结果。这样也好,一个不小心陆星嘉就会被认出来,我又得躺着被骂上热搜。 但也就是在这个过分逼仄的角落,在我俩都不说话的时刻,我忽然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脏一点点地收紧,跳动加快,随之而来的是耳鸣,并不是非常严重,但非常烦人。硬要说的话我现在的状况就像被关在一个密闭的铁屋里,唯一的出口一扇木门,离开的唯一方法是用我的指甲去挠破这块木头。 天,我要死了。 陆星嘉适时地发现了我的焦躁,扶了我的手臂一把:“我去给你买瓶水。” 我摇头。门在这个时候打开,病人走出来,医生在里屋问肖舟在吗。我仿佛得到了死刑的判决通知书,又如同把陆星嘉当成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近乎哀求地攥住他的袖口: “帮我,就这一次。” 陆星嘉最后还是给我买了一瓶水,我俩坐在医院的花园的长椅两端,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我大概是过于失态,总之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很陌生的失措,但陆星嘉真的很牛逼,他瞬间领悟了我的意思并且冷静下来,拍拍我的肩膀,独自进屋关上门。 十五分钟之后他带着我的诊断报告出来,脸上不悲不喜,看不出端倪。现在这几张纸就横亘在我俩之间,这样的诱惑不亚于一剂针剂放在戒毒未果的瘾君子面前。但我只看了它们一眼,就忍住了。 我又开始道歉:“白耽搁你的休息时间。”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来挂号的原因。”陆星嘉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没人替我看结果。” 我脑子一抽,又开始讲骚话:“我可以帮你。” “?谢谢您,这种事倒也不必讲究礼尚往来。” 啊,果然讲骚话是给尴尬气氛活血化瘀的第一良方,做这种事根本是我的本能,天生烂人,别无长处。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结果没有那么糟糕。” “我知道。”我摇一摇头,“我能感受到我自己的状态,只是不想现在落实。” “直到什么时候?” “直到做完你的纪录片。” 陆星嘉明显一愣,很快苦笑:“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找对了人还是找错了人。” 凡事都不仅仅只有对错之分的,还有中间的灰色地带。人和人的相处永远都是双刃剑,所以才会有刺猬抱团取暖的比喻。我宁可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我头顶上一直高悬,在它真切落下之前,我要做完所有我应做的事。 陆星嘉轻轻叹一口气,语气是自我们认识以来最为诚恳的一次:“抱歉。” “替我保管好它。”我说,“明年你的纪录片发布之后,如果我还是不想打开,记得逼我一把。” 陆星嘉没有回答,但他伸出了手,我们拉了个钩,完成了一个愚蠢而切实的约定。我再次低头去看了一眼那几张薄薄的纸,忽然有种又奇异又惆怅的感觉:奇异的是原来只用几行字就能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惆怅的是我原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抽烟,有病,真实地融入了普通大众中的一员,却才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放眼望去能看到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这座城市的秋天一直如此晴朗,是一年中最慢的时光。我小的时候会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铃声碾过一地的落叶,唱脆生的歌做最好的梦。我曾经在这样的秋天里笃定地觉得这是适合想念的季节,如果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那么我从此不要度过秋天,只想度过她的名字。 可惜人总是会变,至少此刻我不关心人间疾苦,也不关心过去的种种纠结。我终于开始关心作为七十亿分之一的一个名叫肖舟的普通人类,十四个月前她走进了一间酒吧,初出茅庐,矛盾洒脱,假如赋予我时光机去对她说一句话,我不会让她避开后来的种种命运,而只会嫉妒: 我曾拥有的是我望尘莫及的快乐。 ※※※※※※※※※※※※※※※※※※※※ 有句讲句,为什么长佩重新编辑文章无效,激情创作不允许在事后订正语法错误吗 第48章 这事姑且被我抛在脑后,翻篇了。 我看过项目书,陆星嘉新电影的拍摄周期大概是三个月,刚好能卡在年初拍完,过个好年就能飞往大洋彼岸,行程整齐得不得了。 就诊后的半个月我试图开始戒烟,一方面是觉得这样的确不好,另一方面是焦油和尼古丁后继乏力。所以说我戒烟既失败又成功,因为我的确抽得少了,但我又开始借助酒精来维持我的工作状态。 由于回到了国内,除了陆星嘉之外我还要兼顾公司的其他拍摄计划,工作量好像又增多了些。我常常熬夜,写脚本,画分镜,或者做后期,虽然我没看过凌晨四点的太阳,但我能拍着胸部坦荡荡说凌晨四点的月亮是最好看的。 阿水咬了我一口之后乖了很多,我给它带了我的枕头毛巾和其他衣物,这样它会在常乐家里待的更安心一些。加之我和陆星嘉吃完夜宵的第二天,他把霓虹也带了过来,让我一起送去给常乐带着驱虫,想必有朋友的陪伴,阿水不至于太寂寞。 唯一受苦的是常乐,她打开门看到我托人养狗还带买一送一的,当场就要关门。 霓虹机警过人,从门缝里哧溜一下就给窜进去了,狗狗奥运会要有窜门项目,它拿第一当之无愧。 我很愧疚:“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常乐一脸“哈哈,我不想活啦”的表情:“惊喜个屁。” 她话是这样说,但我去接俩小朋友回来时他们还是生龙活虎的,只是爱往我身上黏。常乐穿着大拖鞋靠在门上抽烟,嘴上说着下不为例,但还是挠挠阿水的下巴才把它送进电梯。我看阿水身上多了个小背包,拉开一看全是狗狗的玩具,不由得很轻蔑: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陆星嘉待在片场不方便,我好歹还能有频频回家的机会,于是霓虹暂时也放在我家养。原本是打算再送去托管所的,但从常乐家接狗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熬夜到凌晨三点半,去客厅接水的时候阿水醒了,连带着也闹醒了霓虹。 俩狗不吵不闹,就趴在阳台和我对视,眼神清澈。 为着这两双眼睛,我在阳台的躺椅上睡了一夜。它俩在我脚边从月亮下沉陪我到太阳上升,在晨光里醒来的第一秒我打消了把它们送去托管所的想法,起身换衣服准备上班。 我于心不忍罢了。 把它们留在家里唯一的坏处是家里有些乱,但教训了几次之后也有所好转。陆星嘉偶尔休息会来我家吃火锅顺便看狗(?),看到霓虹白白胖胖的就放心了。但与此同时他看到我家里能堆起来做艺术展览的酒瓶,又骂我:“你怎么喝这么多?” 我不知道怎么答。 我以为就算我没看到诊断结果,至少也能对我目前存疑的病号身份留有一丝忌惮,但其实是没有的。或许是因为工作量大,有的时候思路会很不活跃,我对成果的容错率又极低,除了酒精我别无他法。 那天吃完饭后我们顺便出门遛狗散步,从附近的公园逛回来之后陆星嘉看到前边有个药店,怂恿我去上秤。我又不胖,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闲着没事我还是去了,我站上去的时候陆星嘉就在后边说:“我瞧这俩狗都比你重。” 我本想回骂的,但被数字吓到了。 我又重新站上去一次。 我开始相信陆星嘉说的话了,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俩狗加在一起和我的体重还真他妈差不了多少了。我回头去看陆星嘉的脸,他早就摘掉了玩笑的表情,忧虑地看我:“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收回这部纪录片的制作权。” 我沉默了很久,说好。 还想说更多话的时候,他的黑色帽檐上落了几点白,很快融化。再有更多白色落下来,就成了黑白灰杂乱而极度冷淡的斑驳。我抬头看一看天,白色吻在我的前额上。 下雪了。 陆星嘉教训过我之后,我稍微收敛了自己的不良嗜好,一方面是担心他收回我的制作权(这狗东西真做得出这样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怕我自己猝死。一边喝酒一边养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几乎耗费了所有的精力,试过了所有的方法,才在工作和健康之间稍微找到一点微妙的平衡,并且试图把它们保持下来。 这花了我不少时间,至少贯穿了第三阶段。两个月过后,我含泪发现入冬时穿起来宽宽大大的毛衣现在终于算得上合身,不由得发了条朋友圈快乐地昭告天下。 于是有朋友留言:姐,复健成功了就买条新裙子,年会见。 ??? 我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一惊,再去看日历就真的很头痛:怎么就快过年了。 万幸的是时尚公司和传媒公司由于人员组成都相对年轻,别人家企业开的是工作总结会议和春晚,我们这里根本是史前人类聚会。秋历去年喝大了,年会抽奖中了个小猪佩奇的玩具车,能跑能响的高级货,于是给玩具车牵了条绳,非说自己要去遛狗。 真的,无语。 公司大概知道我今年会一直忙到年前,于是各种事前准备都没我的份,我不必上台表演也不必负责后勤工作,只用安心当一个咸鱼观众,这大概是最适合我的职位了。 今年的我有非洲人偷渡的嫌疑,抽奖环节拿到了四位数的高级商场购物券,隔壁秋历抽到了小猪乔治的玩具车,全场笑嗨了,我很同情:“猪都不寂寞了,你呢?” “滚!” 秋历要从桌子对面爬过来打我,我笑死了。他虚张声势之后就乖乖坐好,我笑到嗝屁,停下来之后看到穆烟儿就在秋历身后那一桌位子上看了我一眼,冲我晃了晃烟,起身离席。 我脸上犹带着未尽的笑意,给周围的小姐妹打了声招呼,提裙跟了出去。 我和穆烟儿很久没见了。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大约一年前的时装周活动上,她引荐我去和各个大摄影师或者杂志主编交流。之后由于咖位和档期都不匹配,我俩一直没打过照面。穆姐头发留到及肩了,气质还是一样的利落洒脱。 有些人的相处大概也会像我和穆烟儿这样奇怪:交流得少,但见面时说话也不带尴尬卡壳的,对于社交恐惧症患者的我来说根本是救了一条狗命。 我出了会场向阳台走去,穆烟儿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果然站在那里等我。 “穆姐。” 我和她打了个招呼,穆烟儿和从前一样把烟盒递给我。 我看了看那盒烟,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她露出复杂的微笑,示意我把脸贴近,我凑近借了个火,吐出一口烟,听到她说: “帮我个忙?” 昏厥,穆烟儿讲话从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往的。搞得我也不得不模仿这一份痛快:“好啊。”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把讲出这两个字的肖舟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从此之后我恨不得戒掉这个酒后嘴快的毛病,戒掉在前辈面前的卑微,戒掉“好啊”这两个字。 因为我他妈做梦也没想到,穆烟儿说: “帮我拍一下蓝山吧。” ※※※※※※※※※※※※※※※※※※※※ 编辑次数+1. 第49章 这事虽然看起来挺诡异的,但捋一捋发现没什么问题。 缘由也不至于特别玄乎,是蓝山的公司要给蓝山拍一套片子,早就找上了穆烟儿,穆姐这边临时有别的重要安排,双方在时间上都协调不来。公司对这套片子要求很高,觉得除了穆姐别人也拍不出蓝山,穆姐皱眉思考良久,一拍大腿:这不是有我们肖舟吗?? 你妈的。 我不能想当然以为全世界都知道我和蓝山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穆烟儿常年在国外工作,又忙碌(况且据她自己说只看经济新闻,我昏厥),根本是和内娱有着珠穆朗玛峰和马里亚纳海沟般的信息断层。 况且我觉着就穆烟儿这个性子,就算她知道些什么,也照样会把这根橄榄枝再抛给我。 事实就是我听完穆烟儿的话沉默了好久,她又不傻,看得出来我前后态度的反差,大概也能猜测我和蓝山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她也不急,转过身去慢悠悠抽烟等我。 一根抽完,她说:“蓝山是个挺奇怪的女人。” “哪方面?” “单纯从工作对象来看。我拍过很多漂亮女人,蓝山是最奇怪的一个。我能按照普世的优秀标准来拍出一套成片,但是那些比不上你给她拍的作品。”穆烟儿说,“蓝山和所有的镜头都有距离,她只和你离得最近。” 我欲哭无泪:“姐,这事不是夸一夸我就能接这档子活的。” 穆烟儿笑了:“那你要我怎样?” 我又想了想,把手头的烟灭掉:“得麻烦你问问他们公司的意见。” 使出了一招缓兵之计后我再接一招金蝉脱壳,立刻火速赶回会场去找养猪人秋历。四下不见人影,别人告诉我他去洗手间了。于是秋历从男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我杵在门口蹲他,就很无语:“你好变态。” “今晚遛猪吗?”我不容分说,“我陪你。” “……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很果断,“快来救我。” 半小时之后秋历牵着猪在前边走,我和他并肩走着说完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秋历点点头说原来如此,那你想不想做这事? 我很真心:“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方面是想的,虽然我拒绝了蓝山的复合,但我们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面,我甚至没法判断我究竟还爱不爱她;另一方面我又很胆怯,我怕我那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又再度崩塌。所以我徘徊犹豫,不知道该怎么选。 秋历这时候忽然问:“你和蓝山之间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一愣。 然后我说:“我和蓝山之间的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和蓝山分开将近一年,这是我第一次回过头来正视这个问题。你要说性格不合吗,倒也不是,因为蓝山和我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很有病;但你要说有什么天大的原则性问题吗,那也真的没有,我俩一没出轨二没吸毒嫖娼,工作爱情泾渭分明,不存在说你去996我在家摸鱼,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开了,想一想还真的没有劈腿出轨来的伤害更透彻痛快却更悠久绵长,时隔多日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无奈。 秋历想了想,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们俩之间有时差。” “她只比我大了一岁。” “一年能决定很多东西,况且你们走的路不同。”秋历说,“她以前的生活怎么样,你肯定比我更了解。那些生活给她的东西,不是你顺风顺水地再过一年就能追得上的,这叫做时差,你知道吗?” 有趣,所以大家这么合适却不能在一起,谁都没错,错的是时间。但我常常在想蓝山与我的时差要比秋历形容的要深刻得多,因为在我眼里蓝山根本就是天上的神仙,所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样的时差是我等凡人摸爬滚打穷尽一生努力都无法追赶的差距。 于是我有些怔怔,问,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情如果追不上避不开,那就去面对。”秋历说,“圈子就这么小,人就这么几个。你能躲蓝山一时,但只要你还惦记着她,就躲不过她一世。” 秋历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大智若愚,我有时候一看着他就想抽他,但关键时刻他总能蹦跶出一两个金句,我瑞思拜了。 如果这个时候小猪乔治没有在唱歌破坏这个温馨的气氛,我会很乐意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穆烟儿给我发消息: “他们同意了。” 我命由天不由我,无论由不由我来拍这套片子我的感觉都只有悲喜交加。 众所周知互联网冲浪选手们的记忆只有七秒,大半年前的事放在今天是激不起水花的,我拍蓝山拍得绝美,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不争的事实。从前是避嫌加上我确实忙,如今他们公司逮到我了我就甭想逃。 我和蓝山的经纪人交流了过后提交了策划案,之后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每日喝茶练字养生,学着像老年人一样平心静气,讲道理已经悟出了修禅的意境,这样听起来会不会有点浪漫:假使我是个修禅一生行遍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行僧,我一心向佛,大约只因多看了佛前的潋滟莲花一朵。 而我多日修炼,只毁于一个电话— 蓝山问:“今年你也一个人过年吗?” Fine,我终于知道为何世上总是凡人多过圣人,实在是情丝难断,红尘难堪破。 因蓝山的这一句话,我们三天后驱车驰往附近的一个村落。我以前为情所伤的时候常常自己驱车兜风,在山顶看星星的时候偶尔会看到有火车停在那个古老的车站,这大概是它长途跋涉疲于奔命中一次短暂的呼吸,车进站的时候会亮起一盏昏暗的红灯,在山顶会看得尤为清楚。 而我那时候想得最多的是,蓝山应该到这里来一次,和我一起。 这次的行程我们开了两部车,一辆我和蓝山,一辆坐着其他工作人员。我接到蓝山前还抽空去看了一趟陆星嘉,由于怕被骂,我要拍蓝山这件事是在当天的这个时候才和他说的,陆星嘉没有骂我,但很幸灾乐祸: “真的很搞不懂你们女人。” “平权警告!” “你真的不会走回头路吗?”陆星嘉认真问。 我想了想,把那天晚上和秋历的说辞又重复了一次。陆星嘉听完之后若有所思,说如果能解决问题,你不会介意破镜重圆的吧。 我说当然。 但是我把没有和秋历说的话,告诉给了陆星嘉: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蓝山不够爱我。” 然后我看了看表,快要到和蓝山约定的时间了,我说拜拜我走了,然后提包下楼。关门的时候听到陆星嘉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阿舟,人活这么清醒,会容易不快乐。 我倒也想。 但并非我独具慧眼,而是真相有时总是坦诚得残忍。 我到蓝山家楼下的时候,另一部车的工作人员也到了,我匀了一部分器材到我车上,正说着话的时候看到穿着白毛衣的蓝山从楼道口出来,手臂上挂着一件深酒红色的外套,头顶着一暗红色的渔夫帽,像个兴致勃勃的小画家似的。 操,我真的讲过,白毛衣就是我的取向狙击。 蓝山穿着贴身的白毛衣,于是显得她身材曼妙,柔软纤细,典型的一具充斥着女性诱惑力的躯体。但蓝山的气质又很好地中和了这样的魅力,真他妈是佛前莲花,可远观而不可**焉。 我佛从不渡傻//逼,我沉船了。 但我和她分开这么久,显著提高的技能唯有一项,即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形于声色。我只静静地看着她活泼地一步一跳地向我走过来,听到我心跳砰砰砰砰地变速加快。 我和工作人员讨论了这么久的座位,蓝山一出现就打乱了计划:她和其他工作人员都不认识,看起来只能坐我的车,后座上堆满了器材,于是结局好似上天注定:这又是一个二人世界了。 我点点头,让她们各自上车了,然后伸手去拎蓝山的行李箱,准备放到后箱里。蓝山在旁边看我不说话,忽然问: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坐啊?” “没有啊。”我说,“坐我的车可能会吸二手烟。” 蓝山像是没听到似的:“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 我以为蓝山要说“那我去坐另一辆车吧”或者别的什么话,但我忘了蓝山不是个普通女人,连穆烟儿见过那么多世面的大佬都讲她很奇怪,那显然蓝山真的很不同凡响。 她说的是:“那我就贿赂一下你吧。” 你妈的,这话讲得还有些可爱,我又蠢蠢欲动了。但又很有底线:如果蓝山这时候要抱我或者亲我,我一定会很冷酷无情地说,我们只是工作伙伴。 但蓝山没做以上这些事,她只是从臂上挂着的大衣下面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里边装着白雪,纯洁无暇的雪。 “送给你。”蓝山说,“今年下的第一场雪,我留下来了。” ※※※※※※※※※※※※※※※※※※※※ 最近两天有点忙,来晚了一天。另外常乐是联动作品《刺》里的人物,感兴趣的可以去康康傻白甜变成现在的毒舌暴躁小常的故事。 第50章 我这次给蓝山选定的主题是《空空》,空空如也的空空。 我的移动硬盘里存着蓝山所有的作品,由于之前我为陆星嘉的纪录片买了一块全新的,这一块就被闲置到了今天。我写策划书的时候把这些作品全部看过一次,阿水就趴在我身边,要去舔屏幕里这个曾经的主人。 我很无语:妈的,痴狗。 但说实在我把这些作品都看过一次之后,其实还是感觉不到穆烟儿说的蓝山和镜头都有距离,我又开始怀疑她是为了哄我接这个活给我下饵了。我看完之后只有一种隐隐的骄傲轻狂:别人拍的蓝山都没我拍的好看。 按理来说我应该为这次的拍摄计划绞尽脑汁,但这次我很快就把策划案交上去了。穆姐虽然没有时间亲自来拍,但她鸽人在先,于是负责了这次拍摄的监制。她翻了翻我的策划案,问,为什么这次要特别强调镜头的距离感。 我说,这是你说的。 穆烟儿就笑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关于这个策划案其实还是有我的私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我曾经驱车到山上去看山脚下的村落和古老车站的故事,那里的树木会从夏日青翠逐渐褪色成冬日的苍青,清晨的雾重而浓郁,雾的另一端永远有不知名的鸟在歌唱,它们隐秘而渺小,散落在林深不知处,是无论我穿过多少次雾气都找不到的秘密。 于是我常常做关于这里的梦,我在梦一个过路的侠女,她最好一身红衣,像所有少年人梦中的朱砂痣。 当然,这样的拍摄计划未免有些委屈了蓝山,毕竟大冬天的我要她一身单衣在外边受冻,俨然一看倒有点作为前任公报私仇的感觉。但蓝山最好的地方是敬业,当初欣然接纳了这个计划,这个时候也就二话不说地脱下羽绒服外套,进入拍摄状态。 拍摄的当天天气算不得很好,飘着一点小雪。 但好在是这一点小雪,我看到蓝山在雪中飒然前行,一步一剑凌厉洒脱。蓝山有舞蹈的功底,又聪明得过分,从我找的武术指导那里得到指点不过几天,就能轻而易举地勾人魂魄。她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织梦人,路过我的人生,布下了天罗地网般如梦般的陷阱或是如陷阱般的梦。 这一天我又找回了拍摄《春生》的感受,山和树原本是安静的,雾和光原本也是安静的,而此时此刻它们都沸腾了。蓝山是这天上人间里唯一的红,是闯荡江湖只身一人前来救我的侠客,假如我安然无恙,那我愿意以身涉险,想要被救,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的故事了;但我又摇摇头说不对,因为我既不是美人也不是英雄,我倒不介意当个恶徒,青山白雪,红衣佳人,在这个时候就使人过分想要一匹马了,这样我就可以把蓝山劫走。我早就年满十八,早就错过了能犯罪的年纪,但我面对蓝山时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突破所有戒律清规,我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爱她就已经是原罪。 蓝山真好,也真坏。 我爱她,我也恨她。 收工之后我们回到了住宅,一个二层楼的小房子。我和蓝山都没参与晚饭时间,一个人忙着筛图和制定后期方案,另一个人忙着受冻了轻微感冒,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真是绝配。我忙完这些琐碎的事情饿得一批,就去厨房觅食,刚把水煮开,蓝山裹着外套就进来了: “你煮什么?” “泡面。” “我的那碗加一个溏心蛋。” 啊,她怎么这么会使唤人,我气死了,我说请我做厨师要给钱的,蓝山就摸出手机给我发了个微信红包,于是我屈服了,乖乖地给蓝山煎了个单面的溏心蛋,然后端了两碗面出来,这才去领,结果打开一看,0.01元。 我真的被气到了,但看到雾气腾腾另一边蓝山的脸,我就又不气了。 讲点道理,如果不是我和蓝山互为前任这样的身份,我们坐在这里其实还是非常温馨甜蜜的,我看着蓝山的脸,除了环境不同和她瘦点了之外,她和一年半以前我俩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比起夜店妖艳的灯光,我好像更喜欢坐在温暖橘色灯光下的蓝山,何况她还穿着白毛衣和宽宽的蓝白多啦A梦睡裤,怪可爱的。 但是蓝山没有这些温软的心思,她用筷子戳我给她剪的蛋,说太熟了。 我很不服:“那你煎一个。” 蓝山于是就跳起来:“好呀!” 她话说得很欢快,还带着一点疑似感冒的鼻音。我从前和蓝山在一起的时候她从不下厨,所以我也不知道蓝山是不会还是不愿意,但是蓝山问我盐放多少的时候,我说适量,在这之后我看她扬了半勺下锅,于是我给整明白了:蓝山是真的不会。 于是后来我吃到了一个非常咸,卖相十分难看,并且边缘焦苦的蛋,我没有任何嫌弃,蓝山也没逼我吃完,她只是静静地看,我吃完之后就用力鼓掌欢呼,就像我一年多之前第一次给她煮那碗面或者拍出那些好看的照片一样,蓝山笑得好开心,但我却忽然很难过了。 我说,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带你出去走走。 蓝山想一想:“我可能感冒了。” 我以为她要拒绝我,于是想说好吧那算了,起身要洗碗回房间。但蓝山说的是,你不能因为我生病就不带我去。 我心悦诚服,蓝山真的很懂我。我在水槽这边洗碗,蓝山就在我背后把两只脚都踩在凳子边缘抱着膝盖坐,两只手都缩进毛衣里,像一个白绒绒的吉祥物。她说她今晚会吃药,明天会和我出去的,我说好。我这边厢碗还没洗完,蓝山又突然跳下椅子跑到客厅去,再跑回来。 我说你干嘛呢,蓝山说我做个晴天娃娃! 这东西真的很好做,一张餐巾纸一个乒乓球,再从我手上顺下来一个扎头发的发圈,就做完了。蓝山用笔给它画上眼睛和微笑的嘴,甚至贴心地画了眼睫毛再用口红晕上胭脂,这样它就不再是个干瘪无神的晴天娃娃了。 厨房刚好有一扇窗,蓝山就站在我身边踮起脚放上去,我把手擦干,就这样看着她让晴天娃娃放在窗棂上。然后她双手合十许愿,我有些受不了这样过于令人心软的情景,于是我说我们有车,不管晴雪天都是可以去的。 蓝山很虔诚地在我身边祈祷:“可我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蓝山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变得好奇怪。我不是没有见识过蓝山的千面玲珑,但蓝山偶有的,真实的模样,我只见识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上一次出现是在我们在时装周活动睡了的第二天早上,我说你不要让肖舟飞走的时候,蓝山也是这样的有一点点走神,然后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淹没我的惆怅和压抑,我不清楚这样完美的蓝山究竟把这些恶泥一样的情绪藏在那里,或许那里永远是我走不进的地方。 上一次我能逃,但这一次我就站在她旁边,我只是伸手摸一摸她的长发,我想如果这个时候蓝山问我要一个拥抱或者亲吻,我还是会给她。 但蓝山什么都没要,她只是许完愿,把这些情绪收拾干净,仿佛没有在意到我放在她头发上的手,轻轻靠近我的脸颊: “晚安。” 看起来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吻,可我仍然不是很开心,蓝山从那些情绪里暂时抽离出来了,但我还没有。我过分容易与他人共情,所以总是过分折磨自己。如果这一次是我给蓝山的吻而她接受了,那么我将会好很多。 但蓝山没有,她仍然不需要我,和以前一样。 ※※※※※※※※※※※※※※※※※※※※ 最近会一直持续忙下去,工作日晚上大概都是要熬夜写了,周末可以囤稿。好在这篇也准备完了,可以去开下一篇小甜饼,迟但不鸽,是我本人没错了。 第51章 第二天如蓝山所愿是个晴天。 我们没有太早出门,准确地说是起不来床,有假日的时候我如果能在十一点醒,就该给自己烧高香了。起床的时候其他人要不已经走了,要不就准备走了,各自回家过年。我靠在门口抽烟,送别了她们,然后忽然有些庆幸:得亏我都找当地人揽这个活,要是其他人因为这不能阖家团圆,大年三十晚上我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我目送她们的车子离开,一时之间很能理解山回路转不见君的寂寞了。屋子里暖和但也冷清,我就没有着急回去,靠在门上看着远方抽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蓝山终于起床下楼来了,看着我站在门口,于是问:“你不冷么?” 我说还好,蓝山一边做脸部的消肿按摩一边问我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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