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凌田看了,真不知该感动,还是说爸爸我谢谢你。 仅就这一天而言,倒也其乐融融。凌田草草做了个决定,她住在这里,就住短短的一阵子,像一个假期。 也是在那天晚上,凌田收到辛勤发来的信息。 他问她: 居然不是数学题。 凌田怔了怔,才回: 而后添上一句: 本意是因为出院前他为打针的事说过她,她想证明自己,但这么一句话发出去,看着又觉得好幼稚啊。 撤回是来不及了,辛勤已经回过来一条: 凌田发了个“遵命”的表情图,心里忽然想,加患者微信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出院第一天晚上主动发信息过来就有点不一般了吧?不是吗?啊? 她光速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开始翻看有没有什么应该删的。 结果手机再次震动,还是辛勤提醒她: 凌田看着这条消息,心凉了一半,缓了缓才回: 所以,还是因为自己对他说过的那句蠢话吧?他怕她寻短见,睡前一次把 300 单位速效打完? 她看着屏幕上的输入框,很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有些话越描越黑,还不如就当不记得了呢。好像过了很久,那边也再无动静。她不管了,抛下手机,洗漱去了。 从淋浴房出来,浴室墙上的镜子结满水汽,她用手抹去,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身体。BMI14.4 是什么概念,一下子有了实感。 生病是什么有魅力的时期吗?抢救室和住院部是什么浪漫的地方吗?她确实不该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的。 但算法仿佛偷窥她的人生,在她穿好睡衣,躺到床上,关了灯,准备刷会儿手机睡觉的时候,推送了一篇题为“医生为什么主动加患者微信”的笔记给她。 凌田只觉神奇,不点进去是不可能的。 然后,她就看到作者写道:住院的时候遇上一个医生,既年轻又帅气,既专业又耐心,出院之前,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回家之后聊了几句,句句温柔关心,于是更加心动,想到网上问问,要不要更主动一点,比如发小作文表白,或者开口约医生出来? 凌田简直觉得就是在说自己,但如此直白地写出来,才发现有多可笑,显然绝大多数网友也都这么认为,评论区开启了花式嘲讽模式。 有人比较厚道,委婉劝退,说:年轻医生,单纯热心。刚好你又是个比较体面的患者,有礼貌,懂分寸,好沟通。他愿意帮助你,也相信你不会骚扰他,别让他为自己的热心后悔。 有人玩笑,说:肯定是你病得比较特别,他想拿你开个新课题,写论文发篇 SCI。以后你的症状要用他的名字命名,他当然得对你好一点。 有直接泼冷水的,说:住院那么狼狈的时候,怎么会有爱情?喜欢上家属也没可能喜欢患者,谁谈恋爱不找个健康的。 也有的从人品角度劝退,说:看过你的身体和传染病八项,然后决定和你在一起?道德在哪里?医学伦理在哪里?你信不信这种医生的联系人列表里攒了几百号女病人? 还有自己就是做医生的,反驳上面那位:上班本来就烦,态度不好被投诉,态度好了被怀疑对病人有意思,你可饶了我吧,出院之后管你是什么天仙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继续往下拉,居然有对此现象的诊断:上学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看病爱上医生,这个现象属于心理科常见病,学名叫作“移情”,通俗地说,就是超绝恋爱脑。 凌田彻底被骂醒,又一下子被下一条评论戳中。 那位网友写道:人越是在低谷,越要靠自己走出来,尤其别把男女关系当扶手,不要在脆弱的时候喜欢上给予你帮助的人,把救命稻草错当成爱情。 在一片笑骂中,显得格外真挚。凌田把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为了辛勤,也为自己,她一定要去问他一个最具性缩力的问题,了断不该有的念想。 她躲在被窝里,编辑了一条微信,恭敬地称呼“辛医生”,然后说: 七分认真,三分自嘲,打字的时候挺满意,发出去之后却又忐忑起来,不确定对面会怎么回复。 就这样,她眼看着屏幕上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又变回他的 ID,再变成“正在输入……”,辛勤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吧。 似乎等了很久,最后收到的竟是一段语音。 她颤颤巍巍点击播放,手机麦克风传出他的声音,说:“你别担心,酮症酸中毒之后不少人都会脱发,没关系的。你肯定听过一种说法,减肥不吃主食,或者断碳健身、生酮饮食,会掉头发吧?那个是真的。一型在开始治疗之前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虽然吃了,但是不吸收,身体营养摄入不足就会反应到头发上。等你持续一段时间胰岛素治疗,营养状况好转了,头发就能长回来。” 凌田原本没指望能得到答案,毕竟现在那么多秃头治不好,没想到辛勤还真解释得头头是道。 她直觉自己有救了,欣喜地问: 辛勤回: 凌田: 辛勤: 凌田: 辛勤: 真是一次愉快的问诊。 几个来回聊完,凌田又把上面那条语音放了一遍。 不知道是在值班,还是在实验室,这段话是他凑近麦克风压低声音说的,简直好像贴着她耳语。 本来为了断念想才问的问题,结果越听越上头。 她强行把自己拉回主线任务,又给辛勤发了一条: 她只是想让他相信自己已经树立起了好好过日子的信心,不会再胡思乱想,却没想到他会接着问: 凌田答: 辛勤又问: 凌田: 辛勤: 他是真好奇,第一个想到的是 Osteoclast,破骨细胞。 凌田来劲了,着急给他解释,也发了条语音:“OC,original character,就是原创一个角色,可以自己捏脸,自己设计形象,也可以找画师按照自己的想法画出来,给 ta 画各种衣服、不同的场景……你是不是年轻人啊哈哈哈?”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初见内向,熟悉之后,话就多起来,有时候太多了。 还好辛勤不觉冒犯,无所谓地回: 凌田没忍住问。 辛勤答: 凌田: 辛勤: 凌田这才察觉自己好像在说人家不正常。 她赶紧打补丁。 辛勤: 凌田: 辛勤: 凌田敬佩,临床,科研,还要准备考试,确实挺忙的,充实向上的人生,百分百的优秀青年。 却也察觉到几分言下之意,是不是意思今日份 token 已耗尽? 她很自觉地说了再见: 辛勤回: 放下手机,脸上还带着笑。 正好李理推门进来,见他这样便问:“发个微信这么开心?女朋友啊?” 辛勤说:“患者。” 急诊部值班室的条件令人心酸,李理经常跑住院部来洗澡,这时候一边脱衣服一边瞪眼看他,说:“你有病吗?加患者微信?当心一天十万个为什么,你回答不及时骂你没医德。” 辛勤不答反问:“你是有什么故事吗?” 李理果然说:“刚上临床年少无知的时候加过,结果被患者拉进他家相亲相爱群,一大家子人盯着我从被蜜蜂蛰问到副乳增生。还有个男的明明口头说就可以,直接几把照发过来,也太不跟我见外了……” 辛勤听够了,笑说:“谢谢提醒,我开个青少年模式。” 李理却还没完,一边脱裤子一边阴阳怪气:“但凡有个女朋友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跟患者聊天。” 辛勤回:“你今天病历都补完了?下个月考试有没有把握?结业要求的那篇论文有地方接受了?” 李理:“……” 辛勤过去替他拉上门,以示对话结束。 门里人这才说:“啊对对对,山下女人是老虎,只会乱你道心……” 辛勤只是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值班室。 报告小姐:他笑了!他笑了!😊 两个赤诚的年轻人啊~没文化的词穷了,只能说作者大大写的太好了 是双向奔赴吧啊啊啊,好奇和兴趣是第一步(星星眼) 周末的早上有小说看可太开心了 我爱一切早上更新的作者 早ノ☀大大周末愉快!终于赶上热乎的了 既然如此,先画自己的Oc吧啊哈哈哈哈哈 期待下! 谈恋爱真快乐~ 祝之遥大大和姐妹们三八节快乐🌺 为啥写的这么好捏 神仙作者 喜欢你的每一篇文 最喜欢小世界 再次收到辛勤发来的消息,是三天之后。 他问她: 又过了三天,仍旧是这么一句: 而后这个间隔变成了一周,他还是这样问她: 在这三天又三天一周又一周当中,凌田有好几次想主动联系他,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渐渐接受一个现实,辛勤可能在手机日历上设了个提醒,每三天来问候一次,要是没什么问题,再把间隔延长到一周、一个月,而后彻底淡出她的生活。 他加她微信,不是为了写论文,更不是养鱼,只是作为一个满怀理想的好医生,真心地想帮助她。 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滥用他的善意。 所以,每次收到他的问候,她也只是回答: 辛勤会继续问: 凌田回: 随即点开 APP,截图给他发过去,以证明自己没说谎。 辛勤看了说: 凌田回个开心的表情。 其实,正常值的上限是 6.1%。 而且,根据这个 APP 的设定,低于 5 高于 10 就会显示“不合格”。凌田有时候测出来高过 10,会记一个比较低的数值。有时半夜醒来似乎有低血糖的症状,头痛,出汗,心跳快,但她不会去测血糖,继续稀里糊涂地睡下去。她也知道这么做是自欺欺人,但就是忍不住还是会这么做。 就好像她对辛勤说“挺好的”,事实却是,那一个月,她过得并不好。 四月初住院的那几天,徐玲娣和凌建国正好去宁波祖籍扫墓。在当地住了半个月之后,他们回到上海,来女儿女婿家送土特产,进门就看见桌子上各种血糖仪的耗材,以及好几本糖尿病自助书,起初还以为是田嘉木或者凌捷的身体出了问题,结果听说是凌田,一时晴天霹雳。 徐玲娣一直哭,说怎么会这样?田田才几岁怎么会得糖尿病呢? 凌田直觉又回到了住院的第一天,但也只能反过来安慰外婆,把辛勤那些鸡汤都用上了,说没关系的,也就打个针,只要控制的好,一点事都没有。 徐玲娣哪会信这个,当即对凌捷说:“不行,还得再带田田去别的医院看一下。” 凌捷说:“A 医附的内分泌科已经是全国排得上号的了。” 徐玲娣说:“但是他们没给田田看好呀。” 凌捷叹气,反问:“要怎么看好?” 她不想在凌田面前说这个病看不好,但凌田不可能听不出来。 徐玲娣也说不清,只道:“田田还这么小,总不能天天打针打一辈子吧?!” 讨论到最后,这件事还是遂了徐铃娣的意,一家人决定再去本市另一家大三甲确认一下。 大医院的专家号不好挂,徐玲娣找了弟弟徐麒麟,他做生意的朋友多,拐弯抹角托了人,总算找到 B 医附的内分泌科主任加了个号,带着病历、检查报告和出院小结过去请人家看了看。可惜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答,B 家主任甚至觉得他们这一趟跑得完全没必要,话说得也很直接,很典型的一型,一型就是这么个治疗方式,别老想着不打针,这不是为孩子好。 这件事,凌田没好意思跟辛勤说,总感觉有点不相信 A 医附,不相信他的意思。 其实,去 B 医附之前,她真的抱着一丁点幻想,那边的医生会告诉她搞错了,她的病其实是可以被治好的。但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在另一家医院,听另一个医生,再宣布一遍她得了一种可控但是治不好的绝症罢了。 徐玲娣却还是不死心,又提议去看中医。 凌捷也心烦,反问:“你说去看中医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是不打针,哪个有证的中医会让一型糖尿病不打胰岛素?” 徐玲娣拿手机出来给她看自己收藏的短视频:“人家几岁的孩子吃了十几贴就全好了,不打针,血糖正常。” 凌捷服了,说:“都治愈一型糖尿病了,诺贝尔医学奖怎么没发给他?” 徐玲娣嫌她不懂,当天就跟远在茂名的亲家打了视频。 凌田的爷爷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同样晴天霹雳,两边操着沪普和广普说了很久,起初都是心疼,而后又开始各种想办法。 直到奶奶说:“让田田来茂名,在我们海边祖屋住着调养,旁边还有个禅院,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前几年生病去里面拜了师父,后来就好了。” 徐玲娣没接话,也觉得不靠谱了。 那通视频之后,她似乎接受了现实,开始撸袖子干活,对凌捷说:“前段时间田田一个人住在外面,又是熬夜又是乱吃东西,真的伤身体。我知道你忙,你没空,那我跟你爸来照顾田田。她小时候就是我们两个带,现在她生病了,也是一样的。” 凌田从中品出一丝责怪的意味,看向凌捷。 凌捷似乎是想反驳的,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一瞬,她好像真有一丝怀疑,凌田得病确实跟她的疏忽有关。 再晚些,凌田又听见外公外婆低声在厨房里说话:“……我看见网上讲是遗传的,我们家从来没有糖尿病,是不是小田那边有这个基因?” 城市的住宅拥挤,其实也就隔着一堵薄墙,凌田不知道凌捷和田嘉木有没有听见,要是听见了又会做何感想。 她只觉沉重。他们每个人都很爱她,所有这些爱又好像变成重担,互相碾压。 但这种事,她当然也不能跟辛勤说,人家只是在她住院期间管床,凭什么要听这些鸡零狗碎的家务事,要是在网上写出来,感觉是会被医生群体吐槽几百楼的奇葩吧。 那之后,徐玲娣和凌建国便每天过来,照着书准备凌田的三餐,催她起床,陪她散步,提醒她少看手机,晚上早点睡觉。甚至就连凌田几次去学校,答辩,体检,拍毕业照,也都是他们陪着去的,凌建国开车送到校门口,等她结束再接她回来。 作为一个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女孩,家里的大阿姐,徐玲娣十岁不到就开始做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服、照顾两个弟弟。后来带外孙女更是精心,甚至可以说从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技术壁垒,使得凌捷自己带孩子感觉困难,田嘉木则是根本没办法一个人搞定,被说了几次弄得不对,索性不带了。哪怕凌田,对此也有模糊的印象,小时候每次出去玩都是一个大工程,要带上一大堆东西,皇帝出游级别的。 现在这样安排,她起初只觉过意不去,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还要让七十多岁的外祖父母从早到晚陪伴照顾,又搞得好像小时候那样。而后才惊觉这个安排意味着另一个未经讨论便已做出的决定,她不能去住教工新村那个小房子了?! 果然,某天散步的时候,徐玲娣对她说:“田田你只管放心,毕业了不用急着找工作,复习复习考研究生,考不上也不要紧,现在外面那么多小青年当全职女儿全职儿子,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教工新村那套房子收拾一下租出去,租金全给你。” 凌田无言以对。 她想说,我不至于这么惨吧,但现实是她这几天已经投了几家游戏公司的实习岗,全部石沉大海,而且就算人家要她,按照她现在起起落落的血糖水平也不一定能过体检关。毕业生体检她的空腹血糖就不合格,提交了病历,提交了既往病史,她已经是一个记录在册的一型患者了。 更让她挫败的是,原本作为 plan b 的平台接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注册账号之后,想作为画师收费接单,先得通过一个验证。自由画手圈子里把几个平台按照过签难度的高低排了个队,最简单的叫考中专,次简单的叫考大专,再往上还有 211 和 985。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顶流美院出身,再怎么着也是 985 的动漫专业,在这种“野人画手”云集的平台上不说一下子成为 Red 挣大钱,过签总归不难。有些排名颇高的画手看起来画技并不比她好多少,甚至根本没受过专业美术教育,就是看网课自学成才,戏称是 B 站大学美院毕业。 于是,她从自己作品集里挑了最得意的几张画,提交平台申签,结果只有“中专”“大专”两个平台过了,余下稍有门槛的 211 和 985 平台都给她发了拒信。 其中一家用词相当官方,说她的作品氛围感和完成度都很好,但风格不符,建议调整或者另投别家。另一家是公审,有条评论颇为辛辣,说一看就知道是哪种人,自以为专业院校出来的脚踢二次元,还吹什么射月工作经验,实习打杂两个月被拒吧。 凌田一下被戳中痛处,她本来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的,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觉得大受打击。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自己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挣不到什么钱了。正式工作不确定多久才能找到,已过审的“中专”“大专”两个平台上的约稿大多只有几十元一单,诸如 Q 版头像,表情图之类,圈子里称为“小零食”,也真的只够一点零食钱。 收入接近于无,她又开始计算支出。 每个月灵活就业的社保医保,复诊配药,每三个月一次的各科检查,以及针头、试纸之类的耗材,加到这里就已经三千出头了,如果之后再用上泵和动态,这费用还得往上涨。 记录血糖的那个 APP 有个糖友圈,她去那上面看了看,病友算的账也跟她差不多,说没钱真得不起这个病,一个月光药和耗材就那么多钱,而我连 3000 都挣不到。 除此之外,还有人在问,临期过期的针头售价特别便宜,用了会不会有事?下面评论回复,说自己本来三天才换一个,也只有买临期的一次一换才不心疼。 凌田忽然想起临出院前辛勤对她说过的话。她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醒她每次注射都要换新的针头,不要重复使用,明明包装盒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仅限一次性使用。 现在才算真正理解,得了这个病,不光是每天挨几针的问题,还有钱。 她自认不是一个物欲很重的人,从没指望自己有什么大出息,对名牌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跟别人攀比,再加上有教工新村那套房子打底,她本来一直觉得每月挣个几千块钱足矣。 直至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独立了,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没有足够收入在衣食住行之外维持自己的生命。五年,十年,也许更久,她仍旧需要长辈的照顾,父母的接济,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仅在一瞬间,巨大的绝望感铺天盖地袭来。那天夜里,她睡下去之后在被子里哭了,不是因为悲伤,几乎可以说是被吓哭的。 黑暗中,她想起了在她之前住 1544 床的那个病人。很多人或许觉得他是因为自暴自弃才走到了最终绝望的那一步,凌田也曾这样想,直到此刻,她忽然怀疑这个因果是否被倒反了,他是因为绝望才开始自暴自弃。 她甚至记起上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凌捷叫她一起看了一部名叫《少年时代》的电影,说是自己很喜欢的。 那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孩子从 6 岁到 18 岁的 12 年。在影片的最后,孩子即将离家去上大学,母亲坐在家里的餐桌边落泪,喃喃地说:我以为我们之间还会有更多时间。但孩子当然还是走了,开着一辆皮卡,载着吉他、照相机、简单的行装,行驶在美国大农村一望无际的平原公路上,微笑奔向未知的未来。 她记得凌捷看到那里也哭了。而她没有,那时的她和那个孩子一样,心里满满的成就感、自由和期待。 后来,那个场景的 BGM 成了她最喜欢的歌之一,被她加入歌单,画画的时候总戴着耳机,循环播放,时不时就会听一遍。 那首歌叫《Hero》,但第一句唱的就是 Let me go, I don't wanna be your hero. I don't wanna be a big man, just wanna fight with everyone else. Your masquerade, I don't wanna be a part of your parade. Everyone deserves a chance to walk with everyone else… Let me go,现在的她还能这样潇洒地说出这句话吗? 很能代入田田的心情😭😭😭 把生病的人的心理描述的太到位了👍 真实 之遥写什么都很精准,包括病人的心理家属的情绪及反应,这一章真的很有生活气息。 太太太真实了,以前之遥写的小说也真实,可能更多是心理的真实,仿佛总有传奇和巧合可以解决一些问题。这部却是现实的真实,就像妈妈说的,怎么看好?晴子像是小田的微光。 关注病人的心理健康和情绪也很重要,沉重的爱、为你好、找不到工作等各种受阻和问题交织在一起,突然就崩溃了。真正接受有一个过程,坚持打针监测血糖很难,但我们依然要坚持,田田加油! 生病后脆弱悲观,都是正常的。迫切需要让田田忙起来,得到offer!然后,和小辛慢慢走近 😖😖😭 田田听听另一首heroes,拳头硬起来。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把她从心理的泥淖掖出来;但现实中大部分病患没有小新,唯陷入无尽的绝望。 i wish you could swim Like the dolphins like dolphins could swim Though nothing will keep us together We can beat them for ever and ever Oh we can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 I will be king And you will be queen Though nothing will drive them away We can beat them just for one day 这一章看得心里很难受,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了。 手动挡人生 那天夜里,最后送凌田入梦的,是记忆深处一段恬淡的画面。 她看到才刚上幼儿园的自己,跟着年轻的凌捷和田嘉木去迪士尼。 应该是香港的那一家,当时上海的还没建起来。而且,她记得身边有印度人走过,看着眼前那座特别小的城堡,晃着脑袋说:“It’s so~ tiny~.” 是的,她当时三岁,已经能听说简单的英语,凌捷和田嘉木对她也曾寄予厚望。从她小时候上过的那些兴趣班来看,他们期待她成为一个琴棋书画上天入地的人才,可惜许多年之后她终于还是成了一个哪方面都不太行的脆皮青年。 但那天他们真的好幸运,在酒店大堂见到了白雪公主,还升级了国王套房。她白天玩得太累,入夜之后看过焰火,就在公主的床上早早睡了。半夜醒来,听到父母在外间一边看电视一边小声说笑的声音,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安心而快乐,她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她还是二十二岁的自己。 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振作起来,自律地生活,可惜就是做不到。 前一天晚上定好计划,明天一定不能再这样了,我要早睡,好好休息,早起洗漱,打针,吃早饭,然后坐下来改一下简历和作品集,上网看看还有哪些公司能申请,把求职信发了,再认真研究一下没过签的那两个平台的要求和风格…… 但真到了第二天,她坐在电脑前面又总是走神。 她有个鸡血歌单,里面是历经中考艺考高考积累下来的励志歌曲,她过去听着那里面的歌能画一个通宵,但现在反反复复地听,笔下什么都没有。从 Gala 乐队的追梦赤子心,到朴树的 young forever,再到芙萝伦丝机进份子的 dog days are over,结果每天都是狗日的一天,狗日子它就是不结束。 浑浑噩噩地,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 她只能放弃原计划,转而去看一本心理学的科普书。作者在书里讲到“退行”这个概念,说人在接连遭遇各种挫败后,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长时间躺在床上,同时要求房间保持黑暗,就好像退行到了子宫里,寻求那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的状态。 凌田心想,这说的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吧? 翻开一本小说,看到扎扎对波伏娃说:“不要难过,每家每户都有废物,我家的废物就是我。” 凌田苦笑,这说的还是我吧? 点开一部都市爱情剧,画面中一个三十岁的职场女性正在感叹自己的精力体力远不如二十出头的时候。 凌田又想,自己恰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现在的精力体力估计还不如六十多跳广场舞的老人,比如她的外婆徐玲娣,去年刚刚得到本区某民间武术比赛太极拳项目的三等奖。 再开一本网文,看了几章,惊现一个角色,二十岁,号称患有先天性糖尿病。 她一秒将其诊断为一型,但越往后看越觉得治疗方案不对劲。比如胰岛素应该是餐前打而不是餐后,所谓无糖饼干也是会升糖的不可以随便吃,还有糖尿病控制不好的病人会是很难看的恶病质面容,绝对不会是文中绝世美女的样子。 但那么多读者,没有一个在评论区指出这些问题,显然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倒霉,拥有这些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冷知识。 然后刷刷社交平台,看见有人在问,女儿快中考了,成绩一落千丈怎么办? 最高赞评论说:你忘了在产房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刻吗?那时候的你心里想,只要她这一生健康快乐就足够了。 要是搁在从前,凌田也会给这条评论点上一个赞,甚至感动上好一会儿。但现在的她看见同样一句话只会觉得讽刺。“只要她这一生健康快乐就足够了”,后面显示一万人点赞,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天真幸运的人,都以为健康快乐是个很低的要求。 总之,处处都能让她想到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是个病人,患有终身不能被治愈的疾病。 退无可退,她只能去看那种惨烈事故集锦和各种解压视频,比如周而复始的转盘画,绝对色感挑战,太空沙或者超级黏土调色,把不同比例的两种纯色揉捏在一起,变出一种新的颜色,再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全程没有一句废话。 看着那些无意义的画面,她忽然觉得一辈子就这样混过去也是很容易的。但转念又觉得可怕,忍不住去想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她会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有多少并发症?总之躺不平也卷不起,不是很想活,但又很怕死,干脆来颗小行星,把地球撞了吧。 也是在那几天,唐思奇倒是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说师兄程程那里有个言情小说漫改的活儿,他自己忙不过来,想转给别人做,要是她感兴趣,可以找师兄了解下具体要求,准备参加比稿。 凌田应下,却迟迟没有行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值不值得费这个劲去竞争,很可能只是又一次失败,再宣告一遍她就是个废物而已。 就连唐思奇给她送来的毕业照好像也在说着同样一句话,凌田你完蛋了。 长长的一张,A 大美院一届四个专业一百多人,她在其中找到自己,肉眼可见的苍白细瘦,也感觉像 P 上去的,跟别人不在一个图层。 大学四年已经临近尾声,只剩下毕业典礼和散伙饭了,她实在不愿意留下遗憾,想穿着学士服和朋友们合影,也想跟所有人聚餐告别。她只是不确定到时候会怎么样?如何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或善意或恶意?怎么在外面餐厅打针?能吃不能吃哪些东西?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正好碰上大舅公徐麒麟做七十岁生日,当然也邀请了阿姐徐玲娣一家。 徐玲娣说,要么就她和凌建国去吧。凌田却说想一起去。 她需要一次预演,家里人也很高兴看到她愿意出去。 但她其实是逼着自己外出的,而且才刚到那里,就后悔了。 走进饭店包厢,徐麒麟一看见她就很关心地问:“田田好一点没有,现在不用打针了吧?” 王小梅在旁边问:“为什么要打针啊?吃药不行吗?田田这个年纪,没那么严重吧?” 徐麒鸣更是朝她招手,说:“来来来,田田坐我旁边,我给你讲讲。” 凌田茫然走过去坐下,已经猜到他要跟她上课了。 果然,徐麒鸣跟她说了一堆诸如“禀赋不足,饮食失节,情志紊乱,劳欲过度,导致运化失职,消谷耗液,继而阴津亏损、燥热偏盛”之类的话。 然后嘱咐:“就是这个手机啊,千万别玩了。牛奶啊,也别喝了。还有胰岛素啊,一旦打上了就会越打越多,戒不掉了,还是得靠饮食和生活习惯调理……” 凌田渐渐放空自己,装作一直在听。 进到耳朵里的却是旁边陈珍珍给徐玲娣的建议:“……要么以后给田田盘个小店,自己交个金,也蛮好。” 凌田记得远亲家有个唐氏孩子就是这样的,在小区里开了个小超市,代收快递,她怀疑小舅婆是不是把糖和唐搞混了? 开餐之前,她去洗手间打了胰岛素,回到包厢门口,听见里面王小梅在对凌捷说:“你其实也就 47 岁吧,我们晶晶生老二的时候也快四十了……” 凌捷看住王小梅,反问:“干嘛?” 徐玲娣已经开口问王小梅:“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王小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徐玲娣在骂她,说:“我好心给你们想办法,你还咒我?!” 终归还是徐麒麟圆场,说:“不要吵不要吵,阿姐也是心情不好。” 王小梅嘴里还在讲:“就算你们没这个打算,也要考虑下小田家……” 凌捷快要爆发了,田嘉木赶紧拦住她,自己跟舅妈说:“我家里没说什么,我也没这个想法,我们就照顾好田田。” 凌田推门走进去,几个人回头看见她,同时安静。 只有徐麒麟招呼服务员给她倒玉米汁,说:“田田,这个不甜的,你可以喝。” 凌田坐回位子,心里有个小人暴走吼叫:能不能有一分钟,就一分钟,不要提那件事情了?! 但又想到辛勤跟她说的情绪也会影响血糖,那点怒火也只能按耐下去,跟个小摔炮似的,啪一下就没了。 那顿饭,她从头坐到了最后,但吃的很少,是因为心情不好,也是因为很多东西拿不准能不能吃。 回家路上,徐玲娣在车里念叨,说徐斌斌买了新房子,还有徐君君全家的移民办下来了,而后感叹:“过去总以为你们肯定是小辈里过得最好的,没想到……” “不要讲了。”凌捷阻止。 田嘉木沉默开着车。 凌田听着,心里想,这都是清明节扫墓之后发生的事吧,阿太到底保佑谁这个问题,好像终于有了答案。 但这一天倒霉事竟然还没完,她到家一测餐二,12.7。 她没跟爸妈说,自己一个人关起房门来静静崩溃,补针,等待,再测,直到数值回落 10 以下,这才去洗漱。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她看见手机上一条新信息提醒,来自辛勤。 他还是像之前几次那样问她: 凌田奇怪,不是三天,也不是一周,他为什么今天突然给她发消息? 她回复。 激情打字,激情发出。 但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即刻三条全都点了撤回,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想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了没一会儿,手机响起铃声,她看到屏幕上辛勤的名字,居然是他发来音频通话的邀请。 我来啦 抱抱田田 期待明早 啊天使晴子来了!来得正是时候。 小辛医师人性化的有点过了 辛医生好样的 有转折点啦 应该还有一丝自己觉察不到的喜欢 同情 共情,就是得克制着才能不天天想要跟她聊天 因为喜欢🥰 哈哈,每次看之遥的文都能充实歌单 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那么突兀,凌田愣怔一秒,这才慌手慌脚地接起来。 “凌田,”辛勤戴着耳机,解释了一句,“我在实验室,手机套了隔离袋,不太方便发信息……” 凌田听着,觉得他也有点不确定怎么组织语言往下说,但那意思应该是:你没干什么傻事作死吧?比如一次把三百单位速效打完? 她赶紧抽抽鼻子,尽量控制着声音道歉:“辛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两天血糖有点乱七八糟的,一下子着急才发了那些话。刚才补了两个单位,已经降下去了。我会自己好好控制的,这么晚打扰你,对不起了。” 她说完就想挂断,辛勤却道:“凌田……你是不是月经快来了?” 啊?凌田一下冻在那里,一瞬竟想起宋柯。 那位故人,每次觉得她情绪不稳定或者不讲道理的时候也会这么问她。 当然,宋柯的用词是“大姨妈”。他会说:凌田,你是不是大姨妈快来了? 凌田知道自己刚才发的那三条消息读起来确实有点情绪化,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辛勤居然也会说这么下头的话。 然而,电话那边传来的下一句就让她想起辛勤是个医生,也仅仅是以医生的身份在跟她对话:“月经前几天是黄体期,孕激素水平升高,有些一型患者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胰岛素抵抗,这时候血糖是会偏高的。” “啊?哦。”凌田没词了,在心里默算时间,还真有这个可能。她月经一向不太规则,这段日子又过得跟冬眠似的,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没关系的,”辛勤还是这么说,“长期来说,你可以通过锻炼来减轻这种现象。短期来说,只要相应增加胰岛素的剂量就可以了,我教过你计算 ISF 胰岛素敏感系数的对吧?1800/1500 法则还记得吗?” 凌田:“……” 好吧,数学题果然还是来了。 虽然她没出声,但辛勤好像猜到她被问懵了,声音里带上了笑,说:“ISF 只能做初步的测算,每个人都存在个体差异。你刚开始治疗,还不太清楚自己对胰岛素的敏感性,就从小剂量试起来。空腹高的话,晚上可以加两个单位长效,看看第二天早上怎么样。随机或者餐后高的话,可以先补一个单位矫正剂量的速效,注意监测血糖的变化。还有月经周期一定要做好记录,等下一次就有经验了。” 凌田听着,连连点头,直觉自己有救了,却也再一次觉得一团乱麻,饮食,消耗,情绪,现在又加了个生理期,她的身体真是好蠢啊,全都要她手动调节吗? 没想到辛勤继续给她加码:“另外,现在已经五月份,就快到换季的时候了,入夏气温升高也可能会引起血糖波动的……” 凌田叹了口气,都别活了,毁灭吧。 辛勤笑了,安慰道:“要考虑的因素确实挺多的,但你往好处想,也就意味着你可能遇到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可以找到原因和规律的。或许还有剩下未知的部分,但也不用太焦虑,偶尔一两次控制之外的数据并不会把你怎么样。” “嗯,我知道了,谢谢辛医生。”她嗫嚅地说,为自己之前的情绪化尴尬。 本以为就这么要挂断了,辛勤却又开口问:“凌田,你答辩过了吗?” “过了。”凌田回答,一时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本科生的答辩还有不过的吗?但随即便想到自己立的 flag,过了答辩就开始找工作…… 果然,辛勤继续问:“工作找得还顺利吗?” 凌田不想聊这么扫兴的事,当即转了话题,反过来问他:“你规培考试过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抬杠的意思,她并不想抬杠的。 辛勤不介意,只是回答:“过了。” 凌田说:“那恭喜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又有点阴阳怪气的,她也没打算阴阳怪气,但人倒霉的时候好像干啥都不对。 辛勤仍旧不介意,说:“谢谢……” 凌田预感到他或许又要开始鼓励她了,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别再跟我说什么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了,史蒂夫·罗杰斯打了针能变成美国队长,我打完针还是我,凑合活着版本的我。” 电话那边,辛勤轻轻笑了声,大概觉得不合适,又忍住了,说:“那我换一种说法,就像手动挡的车,刚上手的时候的确没自动挡方便,但只要你把油离配合掌握好,可以获得比自动挡更好的驾控感,更强的适应性和更低的故障率。” 又一个鸡汤比喻,而且还挺直男的。 辛勤像是知道她不信,解释:“这是真的,很多一型患者都有相似的特征,坚韧,自律,负责任,因为深入了解和持续关心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避免一些其他疾病。” 控制得好的一型,凌田在心里补充,嘴上说:“可是我驾照学的 C2。” 辛勤这下真的笑出来。 “很好笑吗?”凌田质问,但她自己也笑了,是自嘲,又有些释然。 两人就这么在电话两边笑着,最后还是凌田开口道:“辛医生,谢谢你,打扰你搞科研了,你忙吧。” 辛勤却道:“没关系,我只是来喂老鼠的。” “啊?”凌田又要笑了。 “实验用剩下的废鼠。”辛勤解释。 那它们会被处死吗?凌田忽然想问,但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再不敢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了。代入对方的视角看自己,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胡思乱想给人添麻烦。 两边同时静了一秒,辛勤终于想起来说:“哦对了,我刚才给你发消息,是想提醒你别忘记后天复诊。” 凌田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还真是,出院前就预约了的,下周一上午十点。 “好的,谢谢辛医生,我记住了。”她说。 “应该的。”辛勤也还是这样回答。 “再见。” “再见。” 语音通话挂断,房间陷入寂静,凌田忽然想,在辛勤的计划中,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另一边,夜晚的实验室只有辛勤一个人,他俯身看着关在透明亚克力箱中的 C57BL,小小身体站在木屑上,身后拖着多次采血伤痕累累的尾巴,两只前爪正捧起一粒瓜子来吃。 耳机里续播方才中断的那首歌,中岛美嘉的声音在唱: 原来总想着死的事,只是因为活得太过认真,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我还没有遇见你,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让我稍稍喜欢上这个世界,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开始有点期待这个世界。 …… 辛勤周一本来没有排班,刚好周日看见有人在工作群说有事要请假,他举手说自己有空,周一一早便来了门诊,在一间窗都没有的小诊室里负责发针头,和给病人戴动态血糖仪。 凌田复诊完毕,缴费,取药,最后也被分诊台的护士指点到那间诊室门口,隔着那扇门上长条状的玻璃望进去,看见他正在教一个五十多的胖大叔怎么把胳膊上的传感器和手机 APP 连接配对。 辛勤抬头,恰好遇上她的目光,两人都有些意外,随即却又都笑了。 辛勤仍旧穿着白衣,戴着口罩,虽然一个月不见,但仅凭鼻梁到额头那小半张脸,凌田一眼就认出他来。 辛勤倒是觉得凌田有些变化,体重应该涨了些,整个人看上去润泽了不少,又见她手里除了病历本,还拿着个动态血糖仪的盒子,倒是有点奇怪。她一直很排斥在身上戴设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他本以为不会遇到她了。 等他教会了胖大叔如何使用,把人家送出门,才轮到她进来。 他摘掉手套,洗手消毒,拿了一只一次性口罩递给她,说:“来医院注意防护,最近有流感,发烧对一型来说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呃,见面就被说了。她接过口罩戴上,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护士让我到这间诊室,说有医生教怎么用……” “怎么想通的?”辛勤拿到手里,一边拆包装,一边问。 凌田说:“不是你说开手动挡吗,深入了解自己的身体,才能把油离配合掌握好……还有,我想让家里人放心让我一个人出去住,这个能加亲友,让他们也看到数据的对吧?” “对,一会儿我教你怎么设置。”辛勤点头,又问,“那胰岛素泵呢?” 凌田求饶:“给我段时间缓缓吧。” 辛勤说:“嗯,快到夏天了,确实还是用针方便点,秋天吧。” 凌田:“……” 心里想,秋高气爽,正是扎针的季节吗? 辛勤笑出来,直觉她这个人特别容易碎,但好起来也特别快,他还在想怎么办,她已经自己把自己粘好了。 可就是这么想着,凌田又立马证明给他看自己的易碎性。 他把包装拆开,拿出设备,取下敷贴器上的盖子。她瞥到里面老长一根针,又有点怂了,真的要打身上?这是可以的吗?只是来都来了,买都买了,话也都说了,一时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辛勤已经戴上手套问她:“上臂、腹部或者大腿外侧,你想戴在哪儿?” 凌田颤抖地说:“胳,胳膊上吧。” 辛勤又问:“你优势手是右手?” 凌田没懂:“啊?” 辛勤解释:“平常写字画画用右手?” “对。” “还有别的动作,比如拿东西、坐地铁拉扶手呢?” “也是右手。” “睡觉朝哪边?” 凌田想了一下:“右。” 纳闷为啥还要问睡觉朝哪边。 辛勤抬起自己的胳膊比划了一下,给她解释:“那我们就打在左上臂偏内侧的地方,比较不容易被碰掉,但你平常还是得当心着点。还有睡觉的时候,要是压到了,数值可能会不准。” “好,好……”凌田战战兢兢,“但是这么长,不会打到骨头吗?” 辛勤给她保证:“不会的,你看到的那根是辅助针,留在身体里的其实就一根五毫米的软刺,比胰岛素笔的针头还短,上臂后面脂肪还挺丰富的,不怎么疼……” 可再看看她卷起 T 恤袖子露出的胳膊,才觉得她的顾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真的好细啊,皮肉薄薄一层,一般病人都扎拜拜肉上,她根本没有拜拜肉。 他手指轻触,找着合适的地方,说:“再长胖点就好了……” 凌田说:“我现在 45 公斤了。” 辛勤说:“起码要到 55。” 凌田说:“那现在戴是不是会很疼?要不我 55 公斤的时候再来?” 辛勤却已经挑中一块地方,用酒精棉擦拭消毒,说:“放松,就像这样,找好位置,按下去就行了。” 凌田以为他还会给个缓冲数个一二三什么的,却没想到他直接把敷贴器上的按钮按了下去,发出“啪”的一声。 “啊!”凌田叫出来。 “很疼吗?”辛勤问。 “打好了?”凌田也问。 “对啊。”辛勤说。 “怎么不疼呢?”她真没觉得疼,刚才那一声啊多半是被吓的。 “要不再来一个?”辛勤声音里带着笑。 凌田扭着脑袋看附着在自己手臂上的白色椭圆形装置,只觉自己多余纠结了这么久。 沙发! 好喜欢情绪稳定的晴子啊! 看了这一章明白了为啥叫手动挡人生 哈哈哈昨天还收到提醒要换证了。我也是考C1,我的女教练换档真的很帅🤣 然而我都没怎么摸车就要换证了。 这一章很想听有声书,听辛医生的语音通话 好看! 虽然这章很长 但是根本不够看啊 入v撒花 我还淘宝上去搜了动态血糖仪长什么样 😬 小田田的手动挡人生让我珍惜身体亚健康,比如果你听到里还要难搞的多 戴好传感器,辛勤让凌田打开手机,教她在 APP 里完成配对,再测了指尖血,校准数值。 然后,便是添加亲友。 “就像这样,点击分享‘健康数据’,跳转到微信,选择联系人……”他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手机屏幕指点她操作。 凌田又一次闻到那种干净的白色舒肤佳的味道,其中似乎还混杂了些许医用酒精的气味,稍带刺激性,清冽而微甘。 她脑子忽然转不过来,原本是打算分享给凌捷的,可又觉得就这么把二维码发过去有点没头没脑,至少应该先跟母亲谈一谈。 再往下几个就是辛勤的头像和名字,她顺手选了,只当是示范,没想到这个缺心眼 APP 连个确认的步骤都没有,就这么发过去了! 凌田:“……” 辛勤倒是没说什么,继续教她:“……对方扫二维码就能加入你的亲友圈,要是以后有异常数据,会收到通知。” 所以只要他不扫码就结束了。 凌田便也当没发生,转开话题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辛勤点头,等着听。 凌田说:“血糖高会引起手抖吗?” “低血糖倒是会的。高血糖除非已经到了酮症酸中毒的阶段,发生脱水和电解质紊乱,或者长期高血糖造成神经系统病变,才会有运动障碍,”辛勤解释,而后看着她问,“你手抖?” 听起来好严重,凌田有点怕,说:“我当时测了不是低血糖,也没有之前酮症酸中毒那样的感觉,不会是神经系统病变吧?” 辛勤不做判断,只是对她说:“你闭上眼睛,双臂向前平举,然后用左右手食指交替触碰鼻尖。” 凌田不明就里,照着做了。 辛勤看了看她的手,说:“没事啊,不抖。” 凌田睁开眼,说:“平常做这些大动作都没事,就精细动作会抖。” 辛勤接着问:“比如画画的时候觉得控笔困难吗?” 凌田摇头,终于说出来:“就打针的时候抖……” 辛勤放心了,看着她,顿了顿才对她说:“那你应该只是恐针。” 凌田一瞬领会他那个停顿的意思,他可能又要跟她强调学会打针对一型来说有多重要了,立刻自我辩护:“可是我都给自己打针打一个月了,就是这几天才开始抖的……” 心里说你不会跟你导儿学,什么都是心理问题,让我去看 600 号吧。 辛勤笑了,说:“其实有挺多恐针的人跟你一样,刚开始还能自己打,打得多反而不敢了。” 凌田没说话,觉得这不科学。 辛勤却还是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一次两次,或许都挺顺利的,没扎到肌肉,也没碰到毛细血管,不太疼,不出血。但对于一天四针打底的一型患者来说,不可能总是这么幸运,尝试的越多,遇到的意外情况越多,反而越来越害怕,确实是可能发生的。” 凌田这下点头了,这说的就是她啊! 因为每天至少四针,需要补剂量的时候还得再打第五针第六针,为了不造成皮下硬结,同时给皮肤一点恢复的时间,就得绕着肚脐周围一拳距离一直换地方。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类看似平坦的腹部其实地形如此复杂,4mm 的细针扎下去,几乎每次的体验都不一样——有不怎么疼的,有疼的,有很疼的,还有很疼很疼的。 甚至就连疼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的尖锐刺激,有的钝但长久,还有下针不疼,但推药的时候痛感如河流水系一般生长开来的。 另外就是出血的问题——有时候疼但是不出血,有时候虽然不疼,但针拔出来血也跟着涌出来,用酒精棉片按好久都止不住。 总之次次不同,十次里九次跟她的预期不符。结果就是她每次注射之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开始手抖,最严重的一次拔针的时候把肚子都划破了。 太好了,原因找到了,她没救了。 自觉凭借超人的意志力给自己打了一个月的针,以为会越来越顺手,却没想到还能往回抽抽。 本来还打算跟凌捷提出回教工新村单住,这下怎么办? “考虑下买个无针注射器吧,”辛勤直接给她建议,“好处就是没有针,但是操作比胰岛素笔复杂一点,固件和耗材都更贵,而且创口也比针头留下的大,相对不容易长好。” 凌田点头,她得去看看更贵是多贵。但也再次安下心来,他总是能给她想到办法,总是告诉她没关系的,好像只要是关于这个病的事,他就都知道。 却不料辛勤反过来问她:“你手抖的情况,刚才复诊的时候没跟单主任说吗?” 凌田一下尬住,不确定当讲不当讲,心里想,当面说人家导师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她当然是没敢问,怕说错话又被抢白,叫她去看 600 号。而且单峰也没给她多少时间,随便扫了眼她自己做的血糖记录,然后照原样给她配了一个月的胰岛素和针头就打发她走了,还是跟初诊一样,全程不到三分钟。 辛勤没等到她的回答,见她这样也猜到个大概,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讲。 但诊室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有患者探头进来,问是不是在这里戴动态。 凌田很自觉地站起来,交了单子,领了一大盒针头,然后说:“谢谢辛医生,那我走了。” 辛勤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 她这时候也戴着口罩,眼睛弯了弯,像是对他笑了。 两人话只说到一半,却也正因为如此,都有种莫名而来的愉快,似乎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到此为止。 离开内分泌科门诊区,凌田去药房排队领药,把一个月量的胰岛素装进保温包,而后出了门诊大楼,朝医院外面走。 半路再次经过那条四通八达的连廊,她一瞬想起一个多月之前,自己躺在推床上,被凌捷和护工从抢救室送去住院部大楼的情景。 眼睛望出去的所见还是相似的,A 医附仍旧人流如织,大得像个太空城。不同的是,她现在脚步轻捷地在这里走着,五月份明媚到稍有些燥意的阳光慷慨至极地照在她身上。 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是吗?她忽然想,忽然微笑,慢下脚步,拿出手机,找了个特别像太空城的角度,拍下一张照片。 那天下午,凌田去了教工新村。 本来说好是去收拾些东西,拿回家里用的,但等到傍晚凌捷去接她的时候,发现她什么都没装好。小屋子里还是老样子,几千册漫画书以及各种周边收藏挤得满满当当,凌田坐在桌前,画了一下午的画。 听到声音回头,她仿佛如梦初醒。 凌捷还是从公司过来的,肩上背着包,手里拿着电脑,蹙眉对她说:“你赶快收拾一下,外婆等你回去吃饭呢。” 凌田却没动地方,开口问:“妈妈,我以后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突然,本来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事到临头就这么说出来了。 凌捷怔了怔,其实并不意外,这段时间家里每个人应该都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凌田以后怎么办。 但凌捷也是个实际的人,首先想到的总是实际的问题,放下肩上的包和手里的电脑,问:“那你怎么吃饭?” 凌田拿出饭卡,说:“学校食堂。我在医院吃食堂,血糖就控得很好。等领了毕业证,再办张校友卡。” 凌捷又问:“你一个人住,要是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凌田脱掉外套,给凌捷看上午才戴上的动态血糖仪,拿手机出来,添加亲友分享数据,说:“这里离家不远,而且就算我住在家里,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着吧?” 凌捷停了停,还有问题:“那一个月要给你多少生活费?” 这一问的语气是带着些戏谑的。 凌田可以理解,一边想要单过,一边养不活自己,多少有点好笑。她确实还没找到工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如果住家里,按照徐玲娣的意思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租出去,每月倒还能有两千六的零花钱到手。 但她还是说:“不用给生活费,我手里有点积蓄,也会接点画画的活,同时找工作。” 凌捷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像是在问,真的可以吗? 凌田也没再解释,转身掰过显示器,给凌捷看她下午画的画。 “这是你今天画的?”凌捷走近了,看着屏幕问。 那上面显示的是 A 大附属医院的连廊,但应该已经没人能认出来了。凌田用那张照片的结构做底,画了一座太空城的中转中心,长廊四通八达,舷窗外是一片黑寂的星空。 “结构是从照片扣的,速涂的颜色,细节还没画完……”她一个个图层地回溯,快速展示每个步骤。 凌捷其实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地听着,最后说:“画的真好。” 这句话,凌田从小听过无数次。 凌捷的微信头像至今还是她小学里画的小兔子,田嘉木的头像是她更小的时候画的,一个头足人像,唯一符合的特征只有戴眼镜。哪怕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对她说,画的真好。 但她希望这一次不同,凌捷也许可以被这幅画说服,至少能看出来她在这里的状态比在家的时候好上许多。过去一个月,她的手绘笔都快积灰了。 没有说家里不好的意思。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很矛盾,那些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气味,所有让她感觉安全的一切,同时也让她觉得陈腐。她像是可以躲在里面,又像是被困在其中。她想要走出去,又害怕自己不行。 甚至首先找凌捷说这件事,也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她知道在所有长辈中间,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理由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所有人都关心她,但很多压力最后都落在凌捷身上。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应该就是这样的,因为凌捷是妈妈。田嘉木会每天看她记的血糖数据,还整了个可视化,好似股票 K 线图,但他又出差去了。徐玲娣和凌建国照顾她,却是凌捷在欠父母的情。两辈人走得近了,各种龃龉生出来,细细碎碎地拌嘴。 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介怀,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恰如高一那一次,她对凌捷说,我不要你管,结果凌捷真的放开手,她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脚下却是那样一种轻轻踩空的失重感。 来了 不够看,出个1块钱的! 每天都舍不得一下子看完,都是慢慢看 ノ☀ 因为妈妈也不能陪小田一辈子🥹 不管是男女有好感的阶段,还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情感,都描写得特别细腻而真实。 我想知道,教工新村,就在A大嘛,是不是和小辛医生更近了! 爱的二维码 是的,小新这么忙肯定也住附近的啦 爸爸妈妈关系也会好起来吗? 灵活就业 那天回家的路上,凌田问凌捷:“我要搬出去住这件事,外公外婆会反对吗?”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是一定的。 所幸凌捷说:“我去跟他们讲。” 凌田放心了,凌捷总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像她过去有什么找不到了,钥匙,校徽,学生证,都是凌捷给她找出来。 到了家,徐玲娣和凌建国已经做好饭等着她们,见凌田没从教工新村带东西回来,有些奇怪。 田嘉木不在,就四个人坐下吃饭。 凌捷这才把事情说了:“凌田今天跟我讲,她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还是想回教工新村去住。之后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来回跑给她做饭了。” 徐玲娣一听就反对,说:“这怎么行?田田才出院没多久,病也没看好,为什么非得让她一个人出去住啊?” 凌捷纠正:“是凌田自己想要住出去,不是我让她住出去。” 凌田附和:“外婆,我东西都在教工新村的房子里,而且我接了个漫画的项目,住在那里方便跟同学……” 她把八字没一撇的理由都用上了,徐玲娣却根本没在听,还是跟凌捷对话:“我知道你忙,没时间管她,也不想管她。但我都说了,我跟你爸每天过来照顾她,又不妨碍你什么……” 类似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凌捷烦了,反问:“我不想管她?凌田今年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更不是两岁。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你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总是被我管着?” 徐玲娣也不是一天两天对她有意见了,喉咙响起来:“但她生病了呀!要不是你前段时间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管她,人瘦成那样还拖了那么久才去医院,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么严重?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你天天说自己忙忙忙,你工作就这么重要吗?!” 几句戳到凌捷痛处,她不是没这么想过,甚至为此暗暗内疚过,但被别人这么说却又觉得特别冤枉,当即回:“对,我工作就这么重要!我也觉得奇怪了,怎么田嘉木工作就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家,我工作就是自私为了我自己啊?我要真为了自我实现,我倒贴钱做调查记者玩艺术去了,还做什么数字化营销,成天卖个奶茶卖个化妆品,除了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天天忙就是为了钱,为了安全感。但这点安全感不光是给我自己的,也是给凌田的,给你们的!” “给我们?”徐玲娣气死了,指着凌捷,“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跟你爸要过你一分钱吗?” “是,”凌捷点头,“你跟我爸没要过我一分钱,但是你要拿我跟你所有同事的孩子做比较,跟你那两个侄子做比较。你给我个最普通的出身,但要我能让你在他们所有人面前扎台型。你跟爸爸每人每个月就那点退休金,但可以一年几次旅游,从来不担心看病养老,真的就没有我给你们的安全感吗?” 徐玲娣才不管她讲得对不对,只管骂她白眼狼没良心。 凌建国两头劝着妻女,凌捷却越说越上头,把长时间的压力和不快统统发泄出来: “我也是奇怪了,我读书的时候一次考试不是前三都会被你骂一顿,怎么结了婚生了孩子,工作就变成不重要的了?田田是宝宝,是最重要的。田嘉木挣钱,也重要。就我无关紧要,给他们做好后勤就行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田嘉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全家怎么办?你觉得这是对凌田好吗?对我们任何一个人好吗?” 徐玲娣抓到她话里的重点,忽然问:“你说小田怎么了?” 凌田也跟着问:“爸爸怎么了?” 凌捷其实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一时没注意把本来瞒着他们的事情漏了出来,她缓了缓,冷静了些才解释:“没什么,他既没出轨也没犯法,是他们所里一个合伙人出了事,事情本身跟他无关,但行政处罚和民事赔偿可能要整个所的合伙人一起背,对律所的声誉也有不小的影响,他又被合伙协议限制着,暂时没办法转所。” 话讲得简单,但也挺清楚,饭桌边四个人一时安静。 隔了会儿,还是凌捷开口说:“这件事他自己会解决,你们别去问他。他这个人心事重,给自己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你们也不用担心,要真解决不了,总归还有我。” 似是为刚才那番争论最后定了调,她的工作很重要。 凌田这才想到最近一阵田嘉木的忙碌,频繁出差,到处拜访客户,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要留住业务,把影响降到最低。 她甚至记起自己其实是听到过只言片语的,某天田嘉木在书房里打电话,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跟平常打工作电话不太一样,说:“……都到这时候了,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家等结果吧,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但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伤心里,过耳就忘了。 直到此刻,她更加意识到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压力最大、最辛苦的人根本不是她。尤其凌捷,在医院陪护,同时兼顾工作,还要把这件事瞒着其他人。 徐玲娣也消气了,长叹了声,一边吃饭一边嘀嘀咕咕:“哪能嘎倒霉?都是清明扫墓之后出的事,我就晓得姆妈不喜欢我。” 凌捷服了,苦笑说:“你省省吧,这都能联想到喜欢不喜欢上去。” 徐玲娣说:“是真的,姆妈说她不想生女儿,因为心疼小姑娘一辈子要吃很多苦,结果我苦是一点没少吃,从小反过来心疼她,帮她干活。” 凌田不同意,安慰徐玲娣:“阿太很喜欢小姑娘的呀,她亲口跟我说的,而且我每次去她都给我塞钱塞吃的,叫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凌捷笑了,说:“我小时候也以为她最喜欢我,后来才知道她对谁都这样,偷偷塞钱塞吃的,说你别告诉他们,真乃管理学奇才,端水大师。但也只有小东西才这样,大东西就不同了,比如房子,两个舅舅家都有份,我们家没有。” 徐玲娣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说:“哦,你还怪上我了?我没本事,不像你两个舅舅可以给孩子钱。” 凌捷回嘴:“是你先拿我跟他们比的,许你比孩子,不许我比父母?” 徐玲娣也回嘴:“我拿你跟谁比了?” 凌捷学舌提醒:“徐斌斌买了别墅,徐君君全家移民办下来了,过去总以为你们肯定是小辈里过得最好的,没想到……” 徐玲娣也想起来了,但还是嘴巴老:“我也就这么说说,怎么我连话都不许讲了?” 凌捷说:“你知道徐君君移民去哪儿吗?马耳他。” 徐玲娣说:“我不知道什么马耳他牛耳他,反正他们说是欧盟国家,拿欧盟身份,以后他家两个小孩就是外籍了,清华北大随便上。” 凌捷说:“所以又轮到凌田了,我生的孩子也比不过他们的孩子?” 徐玲娣说:“我可没讲这话!田田总归是我宝贝,是你要她搬出去的。” 凌田服了,这究竟是怎么绕回来的这? 两母女吵架,吵完好像也就这么算了,凌田搬出去住的事仍旧悬而未决。 吃完饭,徐玲娣和凌建国回了家。 凌捷加班,凌田早早洗漱,进了自己房间,便上网搜了父亲工作的那家事务所的名字。起初没什么结果,可算法就是这么神奇,隔了会儿再刷,给她推送过来了。 有知情人士隐晦地透露:某本地知名律所合伙人趁担任破产业务管理人之便,卷客户的钱跑路了,因为人已经到了境外,不一定能引渡回来,该律所现在面临监管机构的行政处罚和客户的巨额民事索赔。 那篇笔记寥寥几句话,下面评论也不算多。 有一条说:其他合伙人可真倒霉啊。 立刻有人回复:咱们做民工的,就不要心疼老板了。 又有人补充:律所合伙人有好的吗?多余替他们喊冤。 凌田忽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她要是拿自己的事情上网诉苦,估计也会被群
相关推荐:
机甲大佬只想当咸鱼
家有甜妻:大叔的独家专宠
武当青书:诸天荡魔至洪荒
女帝:夫君,你竟是魔教教主?
将军在上
娘亲贴贴,我带你在后宫躺赢!
年代:从跟女大学生离婚开始
婚里婚外
一枕欢宠,总裁诱爱
篮坛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