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打断他问:“为什么今天想到跟我说这个?” 辛勤停了笔,但仍旧看着那张纸说:“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谈这件事的……” 凌田说:“刚开始谈恋爱就讨论基因和生育的问题,会被当成有病吧?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不用你告诉我。” 辛勤说:“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遍。” 凌田反问:“你很想要小孩吗?” 辛勤说:“我本来很早就想好单身一辈子的。” 凌田再次反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个问题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不想生孩子?我才二十二,根本没考虑过那些,否则为啥还让你在小区外面罗森买那么多次套呢?” 她仍旧说得跟玩笑似的,但他没笑,放下笔,抬起头,看着她说:“是,你才二十二,你可以说你现在不想要,但你不应该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失去选择的权利。” 我以后想要了可以跟你分手的,她想继续胡说八道,但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就过头了。就像是一个悖论,他们可以不那么认真地交往,短暂地在一起,一旦试图认真地讨论长久在一起的可能,便又会导向种种不可能的结论。 她只是问他:“这都要比较吗?大家都是一型还得打个分?我一等,你末等,所以你配不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情,还有你爸妈和外公外婆……”辛勤试图解释,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想要怎么做。 凌田打断他,反问:“为什么要告诉其他人呢?我们就好好过我们自己的不可以吗?而且你是隐糖啊,你真想说得到处都有人知道吗?” 这句话说出来,她才看清楚自己一直以来隐秘的忧虑,虽然她很爱自己家人,但她真的不敢保证如果把辛勤的病情向他们坦白,他们还能像那天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样愉快地接纳他。如果他们要她跟他分手,她会答应吗?如果她不肯分手,他们会不会去 A 医附向他施压? 辛勤语塞。他过去在学校和医院隐糖,只是别人不问,他不说而已,但现在却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隐瞒。他们对他那样赞赏、期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久。但如果这个时候说出来,他过去十年的努力会不会付诸东流?如果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那又该是多久呢? 凌田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想下去了,她艰难地开口,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觉得可以的,不要孩子,所以就看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分手吗?” 他看着她,摇摇头。她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瞬心碎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在现实里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过,也从来不知道那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理上的痛苦。奇怪,怎么会是她的心口被刺进一把刀? 她突然就哭了,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他也突然没办法再跟她讨论下去,抱她坐到他身上。他们紧紧拥住彼此,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反反复复地说:“我不要分开,不要分开,不要分开……”他说不出话,只一双手一副胸膛倾其所有地想要给她安抚。 所谓不同,所谓牺牲,只要足够爱,都是可以的,不是吗?但问题就是他们之间的爱足够吗? 田田真的很勇敢了 沙发🛋️,写得真好,“我不要分开” 啊刀来了 命苦的小情侣 我爸是二型 我在妊娠期的时候糖高 现在每次体检都很担心 😭😭😭😭 周一的心情更悲怆了 爱到什么程度是足够,这也是伪命题。 爱绝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是曲折上升或下降,也许是回归线,终究要交给时间。 出于对于两个母亲的尊重做出这样的袒露,有宝宝之后会理解这是多么现实的问题。 不会分开,即使会,也是短暂的。🥹 好像两个人结合就一定要生孩子?这几年我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趁早生,但从生理学上说我已经是高龄了。生不生,什么时候生,这个决定权不是在我手上吗?那些家庭压力、世俗压力让人难以抗拒? 那天夜里,凌田和辛勤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协议。 一直等到两人情绪平复,辛勤才对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慢一点,过一段时间,再讨论这个问题……” 凌田佩服他的冷静,但她也不遑多让,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却忽然想要玩笑,说是不是就像逛淘宝看上什么东西,当时心心念念觉得必不可少,可要是没有马上买下来,加入购物车放个几天再看,也许就不想要了? 但她当然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她猜到他后悔了,觉得不该提出带她去杭州见自己的父母。她其实也后悔了,两个人本来处得挺好,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么快。他答应跟她去见家里人,只是帮她的忙而已。不知道哪一步行差踏错,事情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那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有些话说了,有些事做了,哪怕退回原地,还是会像在雪地上行走,留下抹除不去的脚印。 他们仍旧会约了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轮流去对方家里过夜,只是交谈变得少了些,也浅了些,身体上的亲密却比从前更加频繁,感觉也更强烈。她有时候会很舍不得他,有时候又会为自己委屈。她什么都没说,但他感同身受,他们会在夜里静静拥抱很久,却也正因为这样知道对方还没睡着。睡梦中,她总会翻身离开他,换一种更舒服的姿势,侧卧蜷身,拥抱住自己。 等到了早上,他们还是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饭。然后他去上班,她留在家里画画。 但哪怕是一些很平常的事,也会让他们产生不平常的念头。 比如有一次,她中午走路去 A 大食堂,在门口等着他。 有人走过来,对她说:“同学,看见你几次了,上次就想跟你说话,能加个微信吗?” 凌田看看他,问:“美院的?” 这人染一头绿毛,右手小指到小鱼际黢黑,一眼就是美术生,估计刚从画室出来,手都没洗。而且看脸完全不认识,很可能是今年刚入校的大一新生。 绿毛弟弟点点头,惊喜地说:“你怎么知道?” 凌田没解释,只是提醒:“我不是同学,是校友。” 绿毛弟弟说:“比我大也可以加微信的吧。” 辛勤就是这时候来了,凌田指指他,说:“这是我男朋友。” 绿毛弟弟无所谓地说:“有男朋友也可以加微信的。” 凌田无言以对,却是笑起来,摇摇头,牵着辛勤的手走开了。 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件事,绿毛还是粉毛也无关紧要,只是辛勤因此再次想起一个事实,他们在一起不过三个月而已,她几乎就是在他面前跟前任分的手,那天夜里她哭得那么伤心。而她又是这样一个既美丽又有趣的人,她会有除他之外更好的选择,以及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凌田其实也一样。她去医院找他,看到他正跟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讲话,对方微微抬头看着他,脸上是那样一种欣赏的表情。 过后他对她说:“一个学妹,明年毕业,问我一些找工作面试的事情。” 她说“哦”,心里却想起李理说过,勤子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不是没人要。确实,她曾经也觉得他这样的条件不可能没女朋友。他同样会有除她之外更好的选择,以及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仍旧清楚地刻在记忆里,既是文字,也有声音,他们只是暂时不再谈起。 就这样过了一周,凌田画完了《高冷总裁的秘密计划》第二卷的第一话,交到程程那里。 程程看完就炸了,打视频过来质问她:“你这是言情爆改悬疑了吗?谁要看你们商战破案?!给我擦起来啊!你看看现在排行榜第一位的那一本,人家第一话就是阴差阳错睡在一起,你搁这儿搞上凶杀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在浪漫言情频道吗?” 凌田无言以对,第二卷的大纲事先交给程程看过,也经过了他的确认,但文字就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理解。程程以为一句话意味着几格带过,凌田却在第一话里花大篇幅交代了造成冷寒童年阴影的一起凶杀案,暗示他父亲跟这件事难脱干系,而苏阳也正是因此接受了他竞争对手的委托,潜伏到他身边。 此时距离发布还有三天,她不知道来得及改多少,只能尽力,但真的一定要阴差阳错睡在一起吗?这都已经是她看到过的第 N 个阴差阳错睡在一起了。 正画着,却又接到父亲田嘉木的电话,叫她回家一趟。她推说很忙,但田嘉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讲,叫她务必回去。 凌田怀着各种猜想回到家里,看见凌捷也在。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确实是宣布重大消息的架势。 田嘉木看着她,开口说:“我们有个重要的家庭决定想要告诉你,可能会让你感到有点意外,但我们已经慎重考虑了很长时间……” 凌田点点头,仍旧猜着各种可能。 还是田嘉木说:“田田,爸爸妈妈准备分开了,已经在办理协议离婚的手续。” 有那么一瞬,凌田以为自己听错了。半秒钟之前她还在想,是不是她要当姐姐了?虽然那也会让她很崩溃,但是离婚,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只想问为什么?在她以为他们关系好转之后,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轮流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个人,求一个答案。 但凌捷没说话,只是微低着头看着桌面,轻轻呼出一口气,全部交给田嘉木去解释。 而田嘉木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我跟你妈妈,希望先处理好大部分问题之后,再把这个决定告诉你。而且,前段时间你身体不好,毕业,工作,又遇到很多困难。不过你真的表现得很好,我们都看到你长大了,也独立了,不再需要我们两个人勉强在一起。今天叫你来,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还有,这套房子的产证上有你的名字,到时候我去办理除名,需要你一起到场……” “为什么啊……”凌田还是问,她完全不能理解。 “原因就是时间长了吧,感情淡了,不是谁的错,也没有其他人介入。”田嘉木很肯定地回答。 “是不是因为我?”凌田又问。 “不是的,”田嘉木摇头,甚至轻轻笑了,像是听到一句小孩子的傻话,“更加不是你的原因,就是我跟你妈妈两个人的决定。你放心,财产上的问题我们都会处理好。只是我们两个人分开了,不会影响到你。你还是田田,我们的小宝贝。你以后经常回来陪陪妈妈,也可以去看看爸爸。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庆祝,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对你的爱和支持不会改变。我知道这是个挺大的变故,你肯定需要时间消化。不过没关系,不着急,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或者你妈妈都可以。” 凌田听着,觉得这番话像是事先准备好了的,那么周详,那么书面化,却只字未提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要哭了,哪怕已经得到答案,还是想问是不是因为我?事情就是那么讽刺,因为她曾经的不独立,让两个那么相爱的人在岁月里磨光了感情,也因为她现在貌似的独立,让他们觉得没必要再继续。 他们从大一开始恋爱,到现在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三百六十个月,一万多个日日夜夜。 这些数字,让她想到另一段三个月的感情,而那两个人还妄图讨论什么未来,真是自不量力,螳臂挡车,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在家住了两天,本来是想陪着凌捷,安慰一下母亲。但凌捷显然不需要,照旧每天上班下班,夜里很晚到家,有时候进门还戴着耳机在电话会议上,换了鞋就进自己房间去了。 结果,她的作用就是帮田嘉木收拾东西,帮他把一些装零碎杂物的袋子搬到车上,看着他驾车离开。 她还记得田嘉木那么肯定地说,这件事里没有谁的错,也没有其他人介入,但同时却又那么迅速地搬出去,甚至还要去掉房产证上自己的名字,一副宁愿净身出户的姿态,再加上凌捷丝毫不打算挽回的态度,她总觉得其中还有隐情。但是算了吧,一定是她不想知道的那种。 除此之外,就是焦头烂额地改稿,她多少往里面加了一些感情戏,让笔下的纸片人拥抱,亲吻,拉来扯去,但主线仍旧保持原样,一场凶杀案。 程程看过之后服了,说:“你这是报复社会吗?” 凌田觉得也许吧,她只是突然觉得那些亲密场面毫无意义,哪怕是自己一笔笔画出来的,也会觉得奇怪他们到底在亲什么呢?别人的口水就那么好吃吗? 但再要改也来不及了,两天之后,第二卷第一话发布,她也终于回了教工新村。 她没跟辛勤说她家里的事,免得再引起他的误会,好像她还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到两个家庭的层面。那天晚上,他来她家找她,他们还是像平常一样吃饭,各自对着电脑工作,而后洗漱就寝。 直到关了灯,两人在床上默契无声地拥抱。她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他下巴挨着她的肩膀,身体处处贴合,心跳、体温、呼吸透过衣服传来,那么熟悉,那么安全,像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但其实也就不过三个月而已,如果细细回忆,甚至可以数出他们这样拥抱的具体次数。只是身体的亲密总会给人一种独立于时间之外的错觉,有时短暂得像是一瞬即逝,有时又好像漫长到已经天长地久。 她微微仰脸,手指和嘴唇一起找寻,他的喉结、下颌、嘴唇,直到两人的心跳和呼吸一起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翻身过来,压在她身上吻她,手伸进她的睡衣里抚摸她赤裸的皮肤,她做着同样的动作,像是隔着一面镜子抓紧彼此,一同陷入沼泽,被温暖醇厚的液体和藻类淹没,然后彻底包裹。 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哭了,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他感觉到她脸颊的湿意才意识到她在流泪。他停下来问她怎么了?她没解释,他便也不再问,下床拿了包纸巾,又回到她身边,一张张抽着替她擦眼泪,在黑暗中久久抱着她,顺着她的头发,手指数着她的脊骨。 她好喜欢这种感觉,但或许也正是这喜欢更让她难过了,就好像喜剧片里的黯然销魂饭,吃第一口的时候就已经在想以后要是吃不到该怎么办。 上班的路上都能第一时间追更! 心情沉重唉~~~ 好好看! 父母的事情很突然却感觉是必然会来的一件事情。 😭😭田田爸妈离婚也是让人伤心 父母爱情就这么没了? 沙发?爸妈那段想看更多了 还有的哦 不要分手! 凌和辛都太年轻,辛医生虽然大一些但是处理事情方面感觉还是学院派,看看智者不入爱河中的男女主就很成熟,很知道怎么处理感情和工作的事情。 十一月头上,又到了凌田季度复查的日子。 辛勤提醒她别忘了,才知道她已经取消了原本在 A 医附内分泌科的预约,改约了另一家医院。季度复查需要先开单子,然后再找一天一大早过去空腹抽血,进食两小时之后还得再抽一次,测餐二的数据。她要这么跑两趟,距离更远,流程也不熟悉,起码花上两个半天。 他知道她为什么舍近求远自找麻烦,是因为已经见过他的朋友和同事,担心去 A 医附复诊的时候或许会碰到熟人,生出什么议论,影响到他。 他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复查和配药从来不在 A 医附,但现在却觉得无所谓了,如果真被看见,那就说清楚吧,并没什么不好,他可以把上一次没有勇气对栗静闻和李理说的话说出来。 反倒是她比他更小心,不用他说就已经想到了,仿佛在说,她是他的同类,盟友,共犯,她一定会保守他的秘密。 但预约改了日子,正好撞上他上班,她说反正只是眼科查个眼底,再去内分泌科开个检查单,不用他陪。 见他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才又跟他约了个日子,让他一早陪她过去抽血。 他只有下夜班那天有空,说好了早上交班之后就陪她过去。但到了那一天,病房临时出了点状况,有个病人折腾了半夜,早上又花了很长时间跟白班交接,他一直走不了。 她没吃早饭,也不能等太久,最后还是独自打车过去,先抽了空腹血,再到医院外面吃了点东西,等着两小时之后查餐二。 餐二这一次,他总算赶上了,像过去一样帮她挡住眼睛。她却在他的手后面笑出来,说自己这大半年大概挨了太多针,都已经给扎麻了,现在甚至能淡定地看着护士找血管,把针头插进去,血流出来,一根一根装满试管。 他听着,还是把她拢到身前,抚着她的头发,哪怕她已经不需要了。 离开医院,他们打车回去。 辛勤在车上睡着了,凌田伸手到他背后,让他靠过来,枕着她的肩膀。 路上有点堵,但其实也就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她看着他浅睡的样子,忽然想到艾慕说过的话,一型找病友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自己负责已经很累了,两个人或许可以作伴,但也可能是拖累。 车开到教工新村,他把她送到家,再回自己住的地方休息。睡到傍晚,跟她约了一起出去吃饭,再散步回她那里。 那段时间,他们很少说现在的事情,也不再谈及将来。 反倒频繁地聊起过去,总是凌田在问,辛勤回答。 这天晚上也一样,她说他其实只讲到长大懂事了,知道好好控制,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就一略带过了从中学到大学的那几年。她想知道更多,他也就这样慢慢地讲出来。 从十四岁开始,他每个月在杭州当地医院配药,做每季度一次的例行检查,但每年都会来一次上海,到 A 医附挂顾昀宁医生的号,交作业似地让顾医生看他过去一年的“成绩”。 除了各项化验指标,顾医生还会问他个子长高了多少,体重有没有保持正常,体育课能不能达标,学习成绩好不好?她对他说,一型本身并不直接影响生长发育或者学习能力,他的身体和头脑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而且,就像对艾慕一样,她也对他说过,这是一个很有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被攻克的疾病,问他以后大学准备考什么专业,想不想学医? 他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反过来问顾昀宁,像我这样的情况,可以做医生吗? 中考之前,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招生体检。当时也曾有过顾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患病被理想中的学校拒之门外。他知道凭自己的成绩,一定会有学校愿意要他,但最好的、最理想的那所就不一定了。在最激烈的竞争当中,任何瑕疵和破绽都会成为被筛掉的理由,他不想退而求其次。 “合病同类项”群里有太多人分享类似的经历,求学,求职,有些几岁就得病的孩子甚至找不到愿意接收他们的幼儿园。许多病友介绍经验,都说人家不问,你就不讲,反正只要空腹血糖控制好,体检过得去就行。 顾医生却是从制度层面给了他回答,叫他去网上搜索“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那里面有一条写道,患有严重的血液、内分泌及代谢系统疾病、风湿性疾病的,学校可以不予录取。 虽然一型糖尿病在内分泌及代谢系统疾病的范围内,但只要控制得好,达不到“严重”的程度,并不会成为普通高校招生的禁忌症,现行的《医师法》也没有禁止糖尿病患者执业。 当然,想要成为医生,还需要面对更多职业上的挑战,比如不规律的作息时间,更高的感染概率,这就意味着你必须确保血糖控制平稳,没有严重并发症,甚至要有比一般人更好的身体素质,来面对高强度的工作。 同时,还得选择适合的执业方向。顾医生举了好几个医学专家的名字,Anne Peters,Aaron Kowalski,Osagie Ebekozien,他们都患有一型糖尿病,专业领域从内分泌科,到公共卫生,再到生物医学研究的都有。而外科或者急诊对体力的要求更高一点,需要具体评估个人的耐受性。 他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记下来。 那天之前,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控制疾病这一件事。那天之后,他真的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他将来要做什么,五年、十年过去,他会在哪里? 但就在他决定报考医学院的同时,他也在“合病同类项”群里看到一则病友转发的新闻——有个一型患者,17 岁时发病,身体恢复之后,复读考上了山东一所医学院的药学专业,并且顺利通过了体检。但因为需要在学校住宿,他找到校医院,希望能在那里冷藏胰岛素,结果反被学校劝退。经过媒体报导,多方联系,才帮助他找到湖北一所大学愿意接收他办理转学,同时也转了专业,他最后学的是财会。 看到这则新闻,辛勤意识到自己忘记问顾医生一个问题,她说的那些患有一型的医学专家都是外国人,那中国是否也有这样的例子?他没在主流媒体找到任何相关报导,当时的社交平台也远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同样没有任何非官方的消息。他猜也许是有的,病友群里那么多隐糖的人,幼教,程序员,狱警,厨师,瑜伽教练,各种职业的都有,没道理唯独没有医生。他们藏起自己的一部分,行走在正常人之中,只会在网上匿名交流的时候说出病情。恰如费米悖论,宇宙很大,生命很多,各自孤独地活着,永远不会相遇。 那个时候,顾昀宁已经出国进修,不在上海看门诊了。他始终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只知道法律和医学上的禁止是没有的,但“严重”与否,是不是“可以不予录取”,在现实里都是模棱两可的表达,取决于人的判断。 父母尊重他的选择,一是因为他们相信他。那时的他已经跟这个疾病共度了十年,他准备了那么多,达到了所有要求。其二也是出于现实的考量,哪怕改变目标,选择其他专业,他仍旧需要面对这种或许有或许没有的筛选。 他不想被这样筛选,更不想退而求其次,最终还是报考了 A 大医学院的临床专业,继续着病友当中心照不宣的做法,不问,不说。 在集体生活中隐糖是困难的,但他高中住宿三年,早已驾轻就熟,走出家门,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病人,哪怕同寝室的同学,哪怕最好的朋友李理。恰如栗静闻说看不透他,他们或许也曾对他身上一些矛盾之处产生过怀疑。他们觉得他自律到可怕,性格却又挺好相处,总是与他们保持一定的界限,可能因为洁癖,从大三开始就搬出去租房了。 直到本科阶段结束,他凭借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实验室轮转和暑期科研积累下来的论文,以及竞赛奖项,远超其他候选人,拜入单峰门下。当年招生的博导当中,单主任级别最高,资历最深,关系最广,在他们那一届,只收了他一个学生。 “好了,真的讲完了。”说到这里,他停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那么一点点细小的波折不曾告诉她。 大五下半学期,临床八年制的学生开始选定导师之前的课题意向调研。他再一次看到顾昀宁的名字,她当时从国外进修回来不久,仍旧在做一型糖尿病的研究,在内分泌科一大片二型课题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资历也不算深厚,对于他们那一届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抢手的选择。 他本来是有机会跟着她的,就像几年前立志要学医的时候想的一样。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些事隐瞒得太久,就再也没有勇气把它说出口了。 虽然顾昀宁每年看无数患者,很多都只是一面之缘,而且时隔好几年,他长大,健身,样子变了许多,她很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但他还是犹豫了很久,至于这种犹豫,究竟是出于害怕被识破,还是不想发现她对他的那些要求和期许其实只是一种鼓励而已,他自己也不确定。 她曾经问他想不想学医,对他说只要你达到这些目标就可以了。但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做到了。她会感到欣慰?还是诧异,然后像其他人一样把他筛掉?他不知道。 也是巧了,那一年,A 医附在厦门跟当地医院共建分院,顾昀宁被派去那里担任内分泌科的执行主任,再次离开上海。 像是客观世界替他做出了决定,他自此跟了单峰。 他当时对自己说,单主任的级别更高,资历更深,在 A 医系统的关系也更广,他们那一届只收了他一个学生,这并不是退而求其次。 但是后来,尤其是这一年,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退而求其次。 他是为了做一型的研究来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欺骗所有人。但也正是因为欺骗了所有人,他错过了这个目标,剩下要做的似乎只是爬着一座白色的巨塔。他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是不是很没劲?”他自嘲地问,说话的声音很轻。 房间里还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晦暗,两人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凌田头枕着他肩膀,他甚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但凌田靠着他摇摇头,她一直在听。虽然只是求学路上的事,却也让她更了解了他一点,无论学业还是工作,他都是一个极致的人,只想要最极致的东西,从来不愿意退而求其次。 那爱情呢? 她再一次觉得他们相似又不同,她这个人虽然在学业和工作上不大卷得起来,但是爱情,如果不是最好的,她就不想要了。 “在我之前,你喜欢过其他人吗?”她问。 “在你之前,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回答。 但她不相信,说:“肯定有过的吧?一闪念也算。” 他果然沉默。 她又问:“一定也有人追求过你吧?” 他仍旧没有回答,静了静才反问:“凌田,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她没说话,换了一个姿势,面对着他。他和她一样,他们在幽微的灯光里相对望向彼此。这情景与他们正式开始交往的那个雨夜那么相似。 她说:“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试图组织词句,但她在他开口之前打断,补全所有的假设:“如果不是因为我跟你有一样的病,如果我没在抢救室里说了和你小时候一样的话,如果我一点都不坚强,现在或者以后,没能做到你的期待,如果你不觉得孤单,不需要拥抱,你还会喜欢我吗?” 辛勤觉得她的提问根本不成立,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病,我们可能根本不会认识……” 他想说服她,想证明对她的感情,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证明,脑中尽是一些未曾说出口的疑问,他也有过与她相似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他恰好出现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还会喜欢他吗?时过境迁,她不再需要他之后,她还会喜欢他吗? “所以为什么在一起呢?”凌田脱口而出。 她是真的好奇,这句话说出来,才觉得可怕。 说不要分开的是她,说要分开的也是她。但真的说出口,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她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我胡说八道。面子是什么玩意儿,要它有何用? 但这一问真的已经在她脑中盘桓许久,如果足够爱,无论怎样的牺牲都是可以的,但问题就是他们之间的爱足够吗?如果只是因缘际会,互相取暖,她完全没有把握几年、十几年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更要命的是,他是这样一个体面的人,到时候那些自私的选择都要由她来做。 辛勤却只是看着她,轻声道:“没关系的。” 她一下子又放了心,既然是几年、十几年之后的事,那就留到几年、十几年之后再说吧。 但他继续说下去:“你说的没错……” 她也看着他,缓了缓才问:“你说我没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凌田,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一点都不脆皮,你特别坚强,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他对她那些问题的回答,如果所有假设成立,他们也就没必要在一起了。两人的相遇,相识,渐渐熟悉起来,一次又一次关键的契机都是因为他不想她死掉,他真的就只是不想她死掉。 她忽然想哭,却又笑了,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番对话来得突然,但他和她都不觉得,两个人都已经在心里考虑了很久。一场短暂的恋爱,终于一次漫长的分手。但谁的爱情又不是呢,三个月,抑或三十年,与其慢慢耗尽,不如停止在热恋尚有余温的这一刻。 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像从前一样送他到门口。 他换了鞋,但没有走。 她对他说:“再抱一次吧。” 手臂随即环上他的脖颈,他也伸手搂住了她,埋头在她颈窝。他们紧紧拥抱。 凌田说:“再见。” 辛勤回应:“再见。” 两个人忽然都不能确定,这究竟只是道别,还是字面意思上的预言。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真的会在另一个场景再次相遇,没有谁拯救谁,也不再兵荒马乱,一切也许还有机会。 出了教工新村,辛勤默默在路上走着,像是走了很久,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开门进去,没有开灯。门关上,房间陷入黑暗。窗外反倒更亮一些,像一副城市夜景的画挂在那里。来上海已经整整十年,尤其 A 大和 A 医附周围这一片,他熟得不能再熟,却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空寂的感觉。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天开始下雨,雨珠打到玻璃上,他终于打开台灯,窗变成镜子,映出一间完全一样的白色的房间。 与此同时,凌田也正坐在窗前看着同一场雨,想起辛勤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他的经历让她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名字了。她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才搞清楚那个片子叫 Gattaca。也难怪她不记得,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单词,A,G,T,C,是 DNA 的四种碱基。 那是伊桑霍克、裘德洛和乌玛瑟曼演的一个科幻片,讲的是未来世界,人类有了基因筛选的能力。绝大多数父母都会通过医学辅助手段选择基因优秀的孩子,但男主却是自然孕育的,也因此有着种种缺陷,个子矮,近视眼,心脏病。他到处求职,但一直被拒绝,那个世界从基因层面彻底否定他的能力和未来的一切可能。他只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却还是想当宇航员。他通过刻苦锻炼、学习,以及许多场手术,冒用其他人的身份和基因信息混过检测,进入了航天中心,并且成为了那里最优秀的宇航员候选人。故事的最后,飞船升空,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却也走向未知的风险。基因说他不可能,但他从来不给自己留下返程的余力,愿意倾尽所有补上这一点缺陷。 当初看这部电影,她只觉得年轻时的伊桑霍克和裘德洛都好帅啊,伊桑往酒杯里吐烟的那一幕她还收藏过动图。但现在,她会想到辛勤。 那时候觉得连动画片都跟我过不去,这个有超能力,那个有超能力,只有我是个废物。 她记得他这样对她说,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她忽然很想问他,有没有看过 Gattaca,这里面也许有他想看的情节。 她也想对他说,飞向太空才是理想和唯一的目标,至于其他,都只是其他而已。 那一整个夜晚,她暂时放下条漫的稿子,只想画点自己想画的。 她找出他的一副速写,画面中的他闭着眼睛,赤裸上身,躺在她的床上。她曾经用这个姿势画过条漫里的一个大跨页,连载的时候反响很好,但却不是她脑中真正理想的画面。她开了数位屏,把她想画的画下来,男人躺在一片荒芜中,卸下盔甲,露出腹部机械装置的内里。 线条,颜色,画中人渐渐成型,她对他说,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你一定不要放弃,你不许放弃知道吗?科技增强人是最强的。 次日天明,雨停了,天放晴,碧空如洗,气温却降下去,冷而干燥的风吹起第一片梧桐的落叶,似乎一夜之间就到了深秋。 不管咋样,分手快乐 什么时候甜回来55555 没有懂他们为什么分手,继续以前的状态不行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好痛! 两个娃要分开多久啊 不破不立。加油哇 啥时候复合我来催复合了 什么时候复合呜呜呜呜呜呜 😭😭😭😭这几天看得我好伤心呀 田田和小辛 分开只是暂时的!两小只都会想明白的 废物小队 分手之后整整两周,凌田过得极其忙碌。 虽然程程把《高冷总裁》第二卷开头的剧情批得一塌糊涂,但一连两话发布出去,数据居然相当不错。程程这下总算没意见了,只嘀咕了几句搞不懂现在这些读者到底想看什么,隔手又给凌田加派任务。 年底上海连着三个漫展,其中之一还是《高冷总裁》连载的那个平台主办的。他对凌田说,好不容易为她争取到一个机会,让她抓紧时间画一些角色明信片和小剧场,准备出一波特典做宣传,说是一种增强粉丝黏性的商业策略。 凌田听了也是奇怪了,《高冷总裁》的作品版权不是她的,主笔署名也不是她,什么叫为她争取到一个机会?其实还不就是他工作室正在连载的几个漫画都不大行,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高冷总裁》,平台因此给了个小得一丢丢的展位,他肯定得去刷一波存在感。 这才刚画了一卷零几话,根本没多少现成的素材出特典,全都得另外赶出来。凌田原本画连载的稿子已经很忙了,现在又加了个额外的活儿,而且以程程的做派,报酬肯定是闭口不谈的。 但她没跟他计较,完全失去跟三次元人类沟通的兴趣,每天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画画,画到忘记时间,画到智能手表提醒她吃饭。 食堂自然也不想去了,她饥肠辘辘地开始做饭。打开冰箱去拿分装好的食物,盒子上面的日期还是辛勤的字迹。她一时冲动全都撕了,撕完才发现记不清哪个是先准备的,哪个是后准备的。 算了,不管了。 此后几天,她早中晚三顿都在家做饭,以最快速度把那些备好的菜消耗完。自以为辛勤留在她这里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抹去,现在只有冰箱冷藏室里至少一个月量的胰岛素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可紧接着就发现那只盛杨梅烧酒的大玻璃瓶已经被用过的针头、拆下来的动态敷贴和用完的胰岛素笔装满。她又想起辛勤,他教过她,医疗废物应该如何丢弃。针头是锐器,需要装进矿泉水瓶密封,胰岛素笔芯接触体液,也属于感染性废物,下次配药的时候一起拿去社区医院的回收点。 大玻璃瓶被清空,重新开始计数,像是一种预兆,开始一个新的阶段。 她再一次想到辛勤,他对她说,凌田,你一点都不脆皮,你特别坚强,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她觉得他说的对,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但就是在那天半夜,胰岛素泵震动,动态血糖仪报警,她睡眼惺忪地摸手机,发现血糖飙到 18 点多。 她开灯下床,不确定是血糖高的缘故,还是睡迷糊了,头晕眼花,忍着恶心,仔细看了看泵,才知道是管路堵了。一时间好崩溃啊,她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注射的部位没错,皮下也摸不到硬结,甚至以为她花大价钱买的泵坏掉了。 直到想起第一次戴泵的时候,辛勤低头在她身前,教她怎么打预埋针。她记得自己看着他,很是习惯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笑了,说你认真点啊,然后告诉她,软针的针头比钢针容易弯折,造成胰岛素结晶,管路就会堵塞。遇到这个情况不用慌,短时间的高血糖并不会怎么样,只要发现及时,换个位置再打一次就可以了。 就这样,她开始自己救自己,把泵体拆下来,管路除去,拔掉预埋针,用手机电筒照着仔细一看,还真是折了。而后清洁,消毒,重新打了一个位置,三个单位输注,同时大量饮水,一趟趟跑厕所。 凌捷也被报警通知吵醒,发了条消息来问。她赶紧回复说已经没事了,让母亲接着睡,自己坐在床上,看着动态数据往下降,又测了指尖血验证,这才关灯睡下去。 黑暗中却了无睡意,她伸手去摸手机,先打开微信,凌捷那一条之后,再无其他新消息。 她又打开动态血糖仪的 APP,点到亲友圈,里面仍旧是那两个用户名。 他还在那里。 他会看吗?她忽然想。也许不会吧,就算看了,他也没再像从前一样,给她随时随地的关心。 但她自己没忍住,回到微信,找出 APP 公众号发来的通知,试着点开他的血糖报告。 竟然还能打开,他也没把她删掉。 她看到他最近的数据,忽然笑出来。 这段时间,她宅家、熬夜、不运动、吃饭也不规律,血糖起起伏伏。他竟然也不比她好多少,变幻莫测得像一支存在内幕交易的股票,估计最近加班也挺多吧,睡眠不足,吃得不好,只是不知道是在病房还是实验室。 再次回到微信,仍旧没有新消息进来。她忽然想说些什么,点开两人聊天页面,看着光标在输入框里闪动,到底还是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是她提的分手,她求仁得仁,他说到做到。 而且,现在又有什么改变呢?她确实经常想起他,但也都是他帮她、教他、救她的场景,就像曾经骂醒过她的那条网友评论:看病爱上医生,这种现象的心理学学名叫做移情。 至于这种半夜视奸前任血糖曲线的行为,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了吧。 忙完那一次漫展,程程又给凌田打视频过来,跟她提了新要求,说是平台很看好《高冷总裁》,希望能把连载的频率从十天一更提到一周一更。 凌田叹气,知道自己哪怕不想讲话,也不能再忍了,直接问:“报酬还是 3000?” 程程说:“那不能,必须给我们小凌加钱,4000!” 凌田想说,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工作量增加 50%,报酬加 33%?这是坑我呢还是坑我呢? 她没对那个 4000 做任何评价,现场按计算器,直接还了个价:“按照 50 一格来算,一话 35 格就是 1750,一个月更四话 7000,五话就是 8750。” 程程也知道这个价钱已经很低了,外面招新人主笔至少都得 40 一格,更何况凌田已经有了一点成绩,很是爽快地说:“那就 7000,再多师兄我实在给不起了。”紧接着便开始诉苦,说上半年他抽了人手去做的那个动画项目被中间人坑了,现在交了稿收不到钱,工作室被逼得快破产。 凌田却没被他带跑,提醒:“我们那个合同要重新签一下吧?” 那边静了静,才笑着说:“那当然,我让法务改好给你发过去。” 不多时,凌田便收到微信上发来的电子版,她即刻转发给田嘉木过目。 律师爸爸很快回了张截图,把合同里有问题的条款统统划了红线,比如“合同期间作品版权归工作室所有”指的是具体某部作品,还是所有由她创作的作品,还有竞业禁止,独家签约,解约赔偿,霸王条款一大堆。 凌田转手发给程程,问他什么意思?原本合同里没有,他说都不跟她说,直接改成这样发过来。 程程回了个大吃一惊的表情图,说: 隔了会儿又来一条: 凌田只回: 等收到纸质版,还是不放心,字好多,措辞繁琐,她怕看漏了,又去找爸爸。 这回直接找到律所,那是陆家嘴一栋著名的大楼,外观很是气派,但也有些年头了。凌田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田嘉木带她来看黄浦江上的跨年无人机表演和灯光秀。当时他的办公室很小,位置也不好,他们是在一间正江景的会议室里看的。 时隔多年,田嘉木的办公室还是那么小小的一间,只是更旧更乱了些,桌上摊着各种材料,开着笔记本电脑。 他替她看完合同,确认没问题,但还是说:“这家工作室老板人品不行,你得慎重考虑。” 凌田说:“我知道,等我约稿的收入稳定一点,就把包工头炒了。” 田嘉木看着她笑了,很欣慰地说:“我们田田说到做到,一定越来越好。” 凌田也笑了,但下一句便问:“你跟妈妈,你们去签字了吗?” 田嘉木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垂下目光,整着桌上的材料,点了点头。 凌田并不意外,她算过日子,一个月的冷静期早就过了,他俩都没跟她说。不过也对,结婚孩子参与不了,离婚当然也一样。 静了静,田嘉木提醒:“这件事,我们还没跟你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说,他们年纪大的人容易瞎操心,你也别去说知道吗?” 凌田点点头,答应了。 时间快到中午,田嘉木带她出去吃饭,在走廊和电梯里遇到不少同事。他一脸笑地介绍,说这是我女儿。人家大多诧异,说田趴这么年轻女儿这么大了?! 这一年律所的业务不行,但办公室的排场不能降,还是在这栋停车费 3000 一个月的楼里。田嘉木最近上班连车都不开,中午吃饭也消费降级,点个喜家德麦当劳什么的对付一顿,但这一天凌田过来,他还是带她在楼里餐厅吃了顿好的。 饭吃到一半,他问凌田:“你跟小辛怎么样?” 凌田不眨眼地撒谎:“挺好的,就是最近都很忙。” 很平常的一句话,田嘉木却突发感慨,说:“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事业走上坡路,也总觉得工作最重要,总是忙,总想着以后有时间,但有些事不会一直等着你,还是要多见面……” “嗯。”凌田含糊应,觉得作为爸爸给女儿这种多约会的建议挺奇怪的,但似乎也是他的经验之谈,他一定有过很多想跟凌捷一起做的事吧,只是在一年又一年的忙碌中拖延着,最后变成了不可能。 “也是因为我,”凌田自嘲地补充,再一次觉得愧疚,“小时候太能闹了,还有高考前面那两年多,你花了太多精力在我身上……” 因此错过了职业发展的关键时期,又因为紧接着而来的疫情、脱钩、经济下行,很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她没把话说全,田嘉木却懂她的意思,笑了,说:“正相反,我觉得那两年可太值了。” “把个学渣数学提高二十多分,卷进 A 大吗?”凌田也笑。 田嘉木摇摇头,说:“你不觉得我们就是因为那两年才熟悉起来的吗?” 凌田初一听到觉得不对,二十二年亲生父女,何至于到她十几岁了才刚混熟? 再细一想,还真是。她出生就看到他,他们住在一起,但他真的缺席太多了。很多时候他半夜加完班到家,她已经睡了。她一大早去上学,他还没起床。或者他去出差,那就只能在视频电话里见一面。两人跟有时差似的,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上几句话。而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照顾者是凌捷,最亲密的也只有凌捷。 直到高中那两年多,他跟凌捷赌气,被逼上梁山,每天早上六点起来,七点出门开车送她上学,晚上尽量早回家辅导她学习。 说起来是挺苦的,同事曾经拿他打趣,早上来的最早,晚上赶着下班,像个已婚已育的女员工。 但他们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交谈,早高峰堵在路上一起听交通台广播,讨论主持人讲到的新闻,或者听听音乐,分享彼此的歌单,考试前一起背单词和古诗。 他不再是一个顶着父亲名头的吉祥物,只需要赚钱回家的机器。她开始了解他,佩服他,会讲学校里发生的事给他听,有时候也会为了学习的事情跟他闹情绪。 “真的……”她点头说,“我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爸爸记性这么好,高中语文要求背诵的大段诗词古文,你四十多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田嘉木笑,说;“你妈妈当年看上我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凌田忽然有些动容,然后坚持这顿饭由她来请。 田嘉木没跟她争,笑眯眯看着她买了单,一直等两人告别之后,微信上给她转了 5000,备注:给田田的零用钱。 凌田没点领取,却仍旧想着餐桌上田嘉木说的那句话,你妈妈当年看上我就是因为这一点。以及他当时的语气、表情。 她自以为品出了点什么,当天晚上就回家去找凌捷。 凌捷看到她突然回来,有点稀奇,但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各自做了会儿自己的事情,洗漱准备就寝。凌田又一次夹着个枕头去敲凌捷的房门,说妈妈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凌捷笑了,掀开被子拍拍床。她也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钻进那个有着熟悉香味的被窝里。 等到关了灯,她才开口对凌捷说:“爸爸应该是没有什么情况的。” “什么情况?”凌捷莫名其妙。 “就……”她说不出口。 凌捷却是懂了,觉得她小孩子多管闲事,反问:“你怎么知道?” 凌田给她分析:“他现在消费降级挺厉害的,真不像有情况的样子。” 凌捷服了,揶揄:“你倒还挺懂的。” 凌田说:“这是常识好嘛。” 凌捷轻轻笑了,隔了会儿才说:“我们跟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其他人介入,就是感情淡了。” 凌田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放弃,反正她已经确定田嘉木那边真没淡到哪里去,换了个角度继续开导母亲:“爸爸他这个人,其实很传统的,你有事麻烦他,让他帮你干点什么,然后夸他几句,他就特别开心。你越是独立,样样都很行,他就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反而跟你疏远了……” 凌捷看透她的企图,笑着打断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凌田再次泄气,闭嘴不说话了,心里想,也许凌捷这边是真淡了吧。 但凌捷却又开口道:“有时候是因为没时间,有时候是因为没那个心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变得不可爱了,同样的事再做出来,显得可笑。也不是说他会拒绝,但因为太熟了,表情,态度,一点点变化也会很明显,就觉得还是算了吧,没必要自讨无趣……” 凌田听着,再次看到希望,接着给母亲分析:“其实不是爸爸对你有什么变化,是他工作上的问题吧,他们所好像真的不大行,我今天去了一次,看到好多座位都空着……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不允许自己不强大,尤其不想让自己爱的人看到弱小的一面,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会主动躲开,不是因为他不爱了呀……” 凌捷更要笑了,又觉得有点尴尬,转开话题问:“你跟小辛怎么样了?” “啊?挺好的。”凌田还是不眨眼地撒谎,随即失去表达的欲望。怪不了凌捷和田嘉木,她也一样,感情的事情,瞒着父母。 凌捷却又笑出来,说:“好奇怪啊,跟你讨论男人。” 凌田也笑了,反问:“生女儿很好吧?” 凌捷说:“是啊。”伸手揽过她,两人抱在一起。 在那个拥抱里,凌田再一次想到辛勤,是因为相似又不同的安全感,也是因为刚才的一问一答。她那么想念他,但也再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遗憾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跟工作室的新合同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签了,凌田实现了收入翻番,但工作也增加了许多。 就像田嘉木提醒的一样,她越来越觉得在包工头手下干活不是长久之计,太压榨,分成也不透明,而且 IP 不是自己的,粉丝也不是自己的。评论和弹幕里那么多人叫她“甜老师”,可一旦终止合同,甜老师可以是任何人。 她再次想到自己在“画月”平台上的小生意,大半年做下来,也积累起一点好评和熟客。她因为画连载,很多约稿没时间接受,ID 旁边常常挂着“暂不接稿”的标签,甚至开始有人给她留言说等她档期,使她有种自己真的红起来了的错觉,可就怕放弃条漫,光靠这个挣钱,又没人约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决定把这小生意打理打理,哪怕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她开放了约稿,又想更新一下橱窗展示的作品。可惜最近除了连载之外画的太少,翻来翻去,说得上完整的只有辛勤做模特的那幅科技增强男人。 其实还挺合适的,这一幅跟她申签的时候画的那张科技增强女人放在一起,有种特别的故事感,就好像她自己写的设子。 但又有点不合适,就这么赤裸裸地挂在橱窗里,好像把前任发卖了似的。 她为此犹豫了几天,每天还是画着画,但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好好吃饭,准时睡觉,尽量控制工作时间。时不时提醒自己,要是折腾进医院了什么都没有。 如此坚持下来,血糖也平稳了不少。她一时兴起,又去看辛勤的数据,结果他居然也好起来了,而且比她还稳。 凌田有点不服气,而后笑出来,对自己说,真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就是这么想着,她再次打开“画月”,选择图片,点击上传,把那张科技增强男人放在了自己的橱窗里。 赚钱要紧,她想,反正都已经分手了,他哪来时间关注这种二次元平台,肯定不会看到的。 贵想清楚,有什么契机复合么 结果看到了哈哈哈哈 哎呀我可太期待晴子看到这张图了哈哈 在田田回忆里的小辛,我们田田还是最可爱的 妈呀一下子看完了 好期待更新 彼此都想着对方。想看小辛的视角 别的前任偷看社交媒体,我们的甜甜偷看血糖曲线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他肯定看到了 那就肯定看到了hhhh 这一章看得我心软软,古灵精怪的甜甜,内心活动超丰富的甜甜,体贴女儿甜甜,赚钱最大的甜甜🥹 收到那条动态高血糖报警的时候,辛勤正在 A 医附住院部十五楼的办公室里。 他这一天顶了同事的夜班,一直忙到晚查房之后,病人陆续就寝,病房安静下来,才得空坐下,补完了病历,又开始整理明天需要的出院小结。 直到午夜,手机震动,他收到一条血糖报告通知。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他这一阵每天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实验室。同科室有人要请假,他都愿意替班。同事调侃他是不是最近缺钱,这么积极地赚着一夜七十的“巨款”。他自己也很清楚,休息不足,吃饭不规律,这副手动挡的身体迟早给他看颜色,但还是不想,也不敢闲下来。 点开那条通知,才发现是凌田。他对她的正常波动了如指掌,每晚这个时候应该很平稳,到凌晨三四点才会有一个小小的低谷,是他一直当心着的。但这一次不一样,数值从晚餐开始一路走高,超出设定上限 10 毫摩每升之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升到了 18.3 毫摩每升。 他有经验,一看就知道多半是管路堵了,即刻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过去,把她叫醒,告诉她别慌,应该怎么一步步地处理。 号码已经找到,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想起自己是教过她的,她第一次戴泵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了,软针的针头比钢针容易弯折,造成胰岛素结晶,管路就会堵塞。但是没关系的,短时间的高血糖不至于发展到酮症,只要发现及时,换个位置再打一次就可以了。 他记得当时是在她家,她掀起 T 恤下摆,露出腹部,他低头在她身前给她示范怎么打预置针,怎么连接管路,最后怎么把泵装上去,设定参数,排出空气,开始输注。 他记得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对她说,你专心点啊,抬头看见她的笑脸,自己却也分了心。 他很想吻她,但他没有。自始至终,他一直尽量避免把帮她打针,教她护理皮肤,跟两人之间的亲密混淆在一起。 结束之后再次回望,只会看得更清楚。这是职业上的习惯和操守,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一点小纠结,他不想把需要和喜欢混杂在一起。恰如那天他问她,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他,她还会喜欢他吗? 回忆似乎辗转了许久,其实手指不过悬在屏幕上方一秒钟。他到底还是上滑退出,打开血糖软件看她的实时变化。 那种给自己胡乱注射短效的傻事,他已经相信她是绝对不会干的了,只是存着一点可能的想法,说不定她会打过来,慌张地问他怎么办。 但时间点滴流过,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电话进来。反倒是屏幕上曲线蜿蜒,数值开始下降。他知道她醒了,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就像他跟她说过的一样。 他心下稍安,重新回到工作上,继续写着剩下的小结,词句简洁,似乎了无情绪。只是隔一会儿,就会看一下手机,等着实时读数回到正常范围里。 值班护士经过办公室门口,问他怎么不去休息?内分泌病区老年人多,有些凌晨三四点就醒了,各种问题叫医生护士,也只有这时候还能睡一会儿。 他说,我手上还有点事,做完了就去。 护士又跟他玩笑,说你把明天的活儿都干完了,不像谁谁谁,写个病程跟写回忆录似的。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一直看到她没事,他才退出那个软件,关了电脑,去医生值班室。他合衣躺下休息,却一直没睡着,心里是那样一种安慰和失落并存的感觉,她真的不需要他了。 那段时间,他总是去看她的血糖曲线,时好时坏,跟他一样。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对她说过,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他不能骗她。 但是怎么做呢?过去这些年,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麻烦,怎么在学校打针,怎么上体育课不高血糖也不低血糖,怎么戴着动态和泵游泳,只为通过本科阶段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存在的游泳考试……但失恋之后如何平复情绪,并不在其中。 他只能一点点从零开始摸索,努力回到过去的节奏,工作,健身,照顾自己,甚至用到了曾经选修的《灾难心理危机干预》里的叙事疗法,用第三人称视角重述经历,制造心理距离。 有个人,经历了一段感情,他学会了拥抱…… 他试着在心里想。 只是最简单的一句话,连个形容词都没有,却突然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他直觉这疗法过于离谱,根本无法继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收到一条“画月”平台的推送,提醒他: * 从年尾到年头,凌田过着将近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最辛苦的三个月。 条漫连载加快了更新频率,约稿平台也开放了邀请。因为时间有限,她放出去的档期不多,而且早有人在等她,已经提交了企划,一眨眼就约满了。 甚至还有人问她,橱窗里的作品怎么卖? 她给看懵了,估计这人刚上约稿平台,什么规矩都不懂。 她给 TA 解释: 可那人又问: 凌田知道绘圈的黑话确实多了点,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约稿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就怕下一句是,姐姐姐姐,我是小学生,能不能送给我? 在所有单主中间,这种是最麻烦的。哪怕正常付费约稿,画师正常画完了交稿,家长也能以“诱导未成年人消费”为理由要求退款,自由画手圈子里有不少人经历过这种糟心事。 凌田时间有限,只答说暂时档期满了,不接受约稿,然后给 TA 发了个链接,让 TA 自己去看平台关于各类稿件类型的说明。 未来三个月工作排满,她再一次有种红了的错觉,但算算这一波约稿的总价,其实也就刚够养活自己的水平。 而她现在要维持活着,还不光吃饭和水电煤手机费,比如像上次那样折了一根软针,换一次管路,这一套耗材的价格就将近一百元。 真开始干起来,是真觉得苦,尤其截稿日之前,越是紧张,效率越慢。对着一笔笔画出来的废稿,她听到小行星撞地球的新闻甚至有些期待,撞了吧,快点儿的,她心里想,那样就不用交稿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人是吃不了一丁点苦的,小时候书包重一点就觉得肩膀会碎掉,军训的时候第一个装晕倒,体育课练个掂排球能把她练的泪水涟涟,写作业写到九点之后她就觉得一定会过劳死掉。不是她夸张,她觉得自己经不住,真的经不住。但人大概就是这么向生活低头的,她知道自己不能断了比较稳定的收入,在炒掉包工头之前,势必得有这么一个两份工一起打的过程。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她又一次想起辛勤,自由画师再怎么熬鹰,总不会比规培并轨博后辛苦吧?没道理他做得到,她却不行。 她开始回想他的一些生活习惯,比如哪怕在最忙的时候也要锚定一些小事件,把自己的节奏找回来,比如工作累了就站起来打扫下房间,出去散个步,吃个饭,清空一下脑子,比长时间焊在电脑前面有用的多,比如紧张焦虑的时候,靠冥想放松下来,快速入睡。 那些夜晚,她静静躺在床上,对自己默念,听到的却是辛勤的声音,那声音很舒服,让她平静—— 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感受空气进入,充盈肺叶,然后离开鼻腔。从头顶开始,逐渐放松身体的每个部分,直到脚趾。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如果走神了,就把自己轻轻拉回来,不要责备自己…… 她闭上眼睛,安然地睡去。 就这么一个个截稿日地过着,有惊无险。但包工头总还是会有些新要求,程程现在不跟她在脚本剧情上搞脑子了,认定了作品热不热纯属玄学,既然《高冷总裁》流量起来了,那他一定得抓住机会。不改她的脚本,就给她上强度,时不时提出要加更,加小剧场,加角色访谈,想让这一波热度更热一点。 但所有合同之外的要求,凌田都拒绝了,只说周更已经满负荷,实在没时间。 她严格控制着每天画画的节奏和时间,在不影响休息的前提下,画一部分连载的稿子,也画自己的约稿,一笔笔记着收入,就看三个月之后能不能单靠约稿稳定在跟从前差不多的水平上。 可程程当然不能作罢,又打视频过来跟她商量:“其他排名靠前的连载都这么整,我们不弄就比人家差了呀。要是你真来不及,我给你配个助手,帮你清理线稿,画背景、速度线、动态特效,你手上有的草稿也都可以交给助手,整理整理素材,查查参考资料。” 凌田好烦他总是打视频,有点想问,你觉得自己很上镜吗?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就这么听着。 她其实已经猜到程程的用意,她想炒包工头,包工头也想炒了她这个农民工,说是给她配个助理,估计就是开始准备后备主笔了,而且最好在换人之前把她后期脚本的思路摸清楚,总之能薅多少就薅多少。 当时《高冷总裁》已经连载到了第二卷的中间部分,悬念将揭未揭。凌田跟程程两边各怀心思,但其实目的一致,都在为终止合作做准备。她只装做不知道他想干嘛,答应了他的建议,开始用这个助手。 见到助手真人,凌田再次佩服程程包工头的思路,这又是个学妹,大四快毕业了,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想先走漫画这条路试一试。程程给了她这个机会,说是实习,无报酬。 但是单论有了助手之后的好处,还是很不错的,凌田完成连载的效率高了很多,还加更了一期跨年特辑,就这么迎来了新的一年。 徐玲娣和凌建国叫她去吃饭已经叫了很久,这下稍微得空,她跟凌捷约了个时间,一起去了外公外婆家。 餐桌上聊起来,凌田才知道,凌捷还没把领了离婚证这件事跟父母说呢。 徐玲娣念叨:“小田冬至没来,元旦也说没空,春节你们怎么安排?” 凌捷低头吃饭,只说:“他春节回他爸妈那里。” 徐玲娣又问:“他一个人回?那你跟田田呢?” 凌捷回答:“我们在上海过。” “啊?”徐玲娣诧异。 凌田大气不敢出,直觉这坦白现场也太地狱了,她估计又得看到母亲和外婆吵架。 但现实却跟她想得不大一样。 徐玲娣忽然一脸狐疑和紧张,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进卧室,少顷拿了两张银行卡出来。 卡片放在桌面上,凌捷看着她,没懂什么意思。 徐玲娣缓了缓才开口说:“小田前段时间说给我们两个买保险,带我们去办了两张银行卡,你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们所里又是什么情况?” 凌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这是怀疑她爸爸用她外公外婆的身份证借了钱跑路了吗? 她看向凌捷,指望母亲帮父亲说句话,田嘉木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凌捷却只说:“你们没查过账户?” 徐玲娣说:“没呀,我们弄不大来那个手机银行,你爸用自己手机号码注册不上,说是要去柜台才能弄,我们就想以后要用了再讲……” “密码晓得吗?”凌捷又问。 凌建国说:“都是你妈生日,六位数。” 凌捷几口吃完饭,拿上卡就要走。 凌田说:“妈妈怎么回事啊?” 凌捷说:“你在这儿呆着,别管。” 随即出门,开车走了。 出了小区,她在导航上查了这家银行在附近的营业点,到地方下车,走进那家支行,直奔门口一排 ATM 机。 查完两张卡的余额,她回到车上,直接打田嘉木的电话。 “喂?”那边接起来。 凌捷说:“你现在马上回家,我有话问你。” 田嘉木说:“啊?哦。” 沙发! 居然在这里听了啊啊啊啊!要等到周一了🥲 断在这好难受(。•́︿•̀。) 要等周一了😭😭 加更加更加更🥺🥺🥺 爸爸好听话 爸爸是不是把钱都转过来了 两个人念念不忘,都关注着彼此,也努力过好。 所以田田父母分开的原因也是他觉得她不再需要他了吗 啊,今天好短 凌捷驾车回到家中,房子里还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冬日周末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外一片萧瑟的城景。 她走进去,看着这个住了将近十年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甚至就连这里最初毛胚房的样子,以及后来装修的一步步都还历历在目。 她在餐桌边坐下等待,一直等到门外传来指纹解锁的声响,田嘉木开门进来,弯腰在玄关换了拖鞋,抬头隔着走道望向她。 凌捷没说话,朝桌子对面的餐椅扬了下脸,示意他坐下,然后拿出那两张银行卡,拍在桌面上。 田嘉木看看卡,转头调开目光望向窗外,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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