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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或者提问,就这么听下来,才知道顾琅玉不仅早已出场,还走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重要的剧情。 但随着故事的推后,苍殊已经顾不得感叹顾琅玉了,而是—— “白英……” 原来是李木深的人么? 李木深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没必要,还是有所图呢? 明明一早就知道,还陪自己演了那么多戏,真尼玛牛比,偷着乐不? 对我隐瞒欺骗就算了,青竹村是你动的手吧?李木深你可真行,是当皇帝的料子,草菅人命做的这么轻描淡写。 苍殊觉得自己还挺了解李木深的,现在才发觉,其实自己不了解的更多。 但要说他不了解,他又真的还算了解,所以上面这些问题,他自己心里就有答案。 呼—— 苍殊深呼一口气。 连番受到两次打击,苍殊都摸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哪个给自己的伤害值更高了。反正他现在有些意兴阑珊,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感觉。 转过身,苍殊看着贪狼。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贪狼竟然get到了他的意思,真不知木疙瘩什么时候也学会察言观色了呢,或许太害怕被苍殊误会了吧,所以竟也变得敏感起来。 “我不认识他!”贪狼脱口自白到。 他,指的是白英。 同是李木深手下做事的,并不认识么? “好,我信你。”苍殊的回答是这样的。 贪狼该是高兴的,可他高兴不起来。 “苍公子,你…接下来可是有什么打算?”夏霄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他问出了自己来找苍殊最关心的问题,心里期望着,苍殊能去找李木深的麻烦。顾琅玉虽未与他细说此人,但既然能让顾琅玉那般关注的,苍殊应该是有让顾琅玉如此顾忌的资本的。苍殊很可能也是个极厉害的谋士,那么他若对付起了李木深,应该能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也算是对顾琅玉的告慰。 “我啊……”苍殊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回家。” 他最想回自己世界的家,有岚姐在的那个家。 但好像回不去了呢…… 那么至少,回这个世界的家罢。 一句“回家”,让在场两人皆是一愣。 夏霄不乐意了,他以为苍殊是认怂了,“你便这般没有骨气么?被人算计了也不敢报复回去?!” 苍殊也明白是这么回事儿。可他现在就是心灰意懒,没劲儿!都没有回家的奔头了,实在没有再跟人搅和下去的动力,什么权谋挞伐,从来不是他感兴趣的。 要说报复也能算个追求吧,但苍殊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大怒火。李木深是个什么货色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要对方什么都跟他掏心掏肺他才觉得有问题呢。再说算计吧,好像他也没什么损失,辅佐李木深本来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李木深怎么算计也跟他的目的不相悖…… 看吧,捋清逻辑了,李木深是真没欠他什么,那他报复什么?再考虑周全一点,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他又不是恨到恨不得玉石俱焚,他傻啊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跟李木深斗?他怎么也还有几十年的寿命,怎么不能好好过? 但这人吧,理智上再清楚,也不能避免苍殊现在心情超不爽。 李木深对苍殊的评价其实很中肯准确,如果我们说苍殊的心智是十分成熟的,那他的心态就是非常幼稚的。 而对于一个幼稚鬼来说,苍殊不爽的决定就是,他不要喜欢李木深了,他不要和李木深玩了! 一个不值得的人,那就一别两宽,余生不见。 所幸,李木深登帝基本已成定局。李瑄祁那些谋士能人,上官歆那些势力资产,就凭李木深的心计,要击溃,要收拢,都只是时间问题,用不着他这个局外人担心了。只要附加主线任务完成,那自己的心脏物防就不会被撤回,可安心了。 “我感谢你不远万里来告诉我这件事,但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你管教了。” “你!”夏霄愤怒地忍不住朝苍殊迫近一步。 却被贪狼拉出鞘的一抹寒光逼停。夏霄是知道此人武功的,自己远不是对手。有些耻辱地僵持着,他只能更加愤懑地瞪着苍殊。 苍殊像是没感受到夏霄的敌意一般,还自来熟地问到:“顾琅玉葬在了哪里?” 夏霄倏然警惕。“你问这个做甚?” “放心,人死灯灭,我还没丧心病狂地要鞭尸,再说,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争斗。” 如果苍殊知道他与江珵燕的矛盾就是由顾琅玉一手促成的,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只是想去上柱香,感谢他临死传递出这么重要的讯息。顺便也看看,那辆马车里还留有什么线索。”就这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接触,苍殊便判定此人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了,遗漏什么是很可能的事。 夏霄满脸狐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算了,那就让他安静地埋在那儿,此生有憾吧。” 苍殊的不按套路来让夏霄有点懵,但激将的效果无疑是好的。苍殊巧合地戳到了夏霄的痛点,他一直觉得,以顾琅玉的才华,绝不该寂寂无名,如今李瑄祁已失败,顾琅玉没办法做从龙之臣名垂史册,那么至少,也该激起几片涟漪的,而不该就此沉没在那片山谷之中…… “丹陵城,梓桑山,山谷中央,便是他的坟墓……我做的仓促,如果顾老看见我留的信,起坟换新,我便不能保证了。” 夏霄还是告诉了苍殊,不过因为不喜苍殊,口气很是勉强。 苍殊倒不在意。他在诧异,顾琅玉和他那个国师爷爷竟住在丹陵城么?距离白山城可是很近的,之前竟没有一点风闻、交集,这古代的交往沟通当真太滞塞了。 一个配角当然不会仔细交代他的往来去处,更何况是在缩写剧情里。他们的存在只有与主角们交汇的时候才能被证明。若苍殊早知道顾琅玉的所在,想必后来也会有不同的发展吧…… “我会去看望他的。”苍殊对夏霄说,“就此别过罢。” 夏霄走的时候,苍殊一直看着明溪的尸体。良久,等他看向贪狼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慵懒的,散漫的,一如贪狼心中苍殊最常有的那个姿态。 “贪狼啊,你要跟我回家吗?” 回家…… 跟他回家。 何其温柔的一拳击向了贪狼的心脏。 可越是温情,他却越是痛苦。 “一定……要离开吗?”贪狼内心无比煎熬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叫苍殊一愣。“为什么不?你想我留下来继续跟人斗智斗勇吗?那种生活多叫人厌倦。” 贪狼沉默。 “你怎么了,不想跟我走?你还舍不得你的原主子么?我以为你是我的了。”苍殊有点不高兴了。 “不!”贪狼急忙解释,“我是你的!” 苍殊便高兴了。他对贪狼一笑:“不,你不是我的。你是自由的。我现在再问你一次,贪狼,你要跟我走吗?不愿意的话,你我就……” “我愿意!”贪狼多心急,根本不给另一个选择出口的机会。 叫苍殊忍俊不禁,他觉得贪狼像是答应嫁给他的新娘。 虽然,他们其实早已是“合法夫妻”。 “那跟我走吧,回家。” 苍殊上了明溪骑来的那匹马,贪狼与他并马而行。朝着西南方,缓缓前行。 …… “文曲……死了吗。”李木深淡淡地呢喃出这几个字。 “可惜了。” 真的可惜了,北斗七人都是他用尽心血亲手栽培出来的,失去一个都是自断一臂,再要培养出来一个补上,可不容易。 况乎文曲背后的那些人脉、资源,没有“明溪”这个中间人,要利用、收拢,便要麻烦许多。 但,死了就是死了,感叹一声也只能是感叹了。 文曲死后要做的事,还要推后,如今他刚清君侧,老四老五包括老三李瑄祁都死了,他最大的几个威胁已经排除,接下来只需要处理好几方残余力量的蹦哒,守丧守孝一段时间,平复混乱,稳定朝纲。有战败的延塍和胡夷还在一边没有解决,再由他的人叫出“国不可一日无君”…… 安排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李木深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李瑄祁作为主角,招揽到的那些谋士、高手,主公已死还忠心耿耿,能力也着实不错,确实给李木深造成了不少麻烦,但他就如苍殊想的那样,不说游刃有余,也尽在掌握。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在忙碌之余,他便会想想,我的殊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可答应我,要回到我身边,看我君临天下的啊…… …… 苍殊也不急着回白山城,或者赶去丹陵城。他们俩一路走走停停,悠哉游哉,细细品味这一年来四处奔波却从未好好停留观赏的风土人文和自然风光,权当散心了,叫苍殊玩得乐不思蜀。 一路上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白歆。 对于拥有情报组织“天听”的上官歆来说,苍殊丝毫不奇怪对方能找到自己,毕竟他也没有隐藏行踪,走得还这么悠哉缓慢。 让苍殊意外的是,信上说,她和唐玮旭要成婚了。日期和地点都没有说,看来她并不需要苍殊去参加她的婚礼。苍殊想,他们的婚礼应该非常简单吧,没有亲朋好友,没有父母媒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地方,改换姓名开始新的、简单无争的生活。 也不错。 如果是在之前,苍殊当然不会这么无谓,但男二都死了,任务已经失败,他已然没有阻止的理由。现在,上官歆找到了幸福,他自然祝福。 … 就这么将近两个月过去了,苍殊抵达了丹陵城。 收拾好一路玩疯了的心情,苍殊找人问到了顾花匠的小农庄,敲门,却没有回应。 看来主人家没在呢。 那苍殊便直接去那什么山的不知名谷好了。 当下已是二月,万物复苏。苍殊二人一路行来,草长莺飞,微风拂蕊。 山谷中央是片空地,四周有枝繁叶茂的长青类树木,也有刚抽芽出新的枝桠,在上方交织出一个不规则的穹窿大洞,阳光从“洞口”洒下来,折射在空气中漂浮的各种微小颗粒上,好似天国普洒下来的光瀑,降临在中央那个简朴的墓碑上。 莫名给人圣洁的感觉。 这一刻自然创造的景象,有一点点震撼到了苍殊。回过神来,他忍不住赞自己一句:“啧,我这艺术的灵魂。” 步步走近,苍殊看到那座坟墓周围都发出了浅浅的野草,零星缀着几朵野花。连木头雕刻的碑,竟也冒出了两只小芽,不知为什么这一幕戳中了苍殊的笑点。 “顾琅玉。”苍殊念出了墓碑上的名字,单膝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蜡烛和火折子,一边捣鼓,一边自说自话:“虽然跟你没接触过,嗯,这挺遗憾的,不过我蛮佩服你……你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呐,要我有你这么聪明,起码,青竹村无辜的大伙也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你还有留下什么线索不?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李木深为什么要屠杀青竹村的人……”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对不起可同你说,你应该也不需……”苍殊的声音渐渐变得飘忽,他的视线也从刚插下的香,转移到了墓碑后面那个坟包上。 那土包顶上摇曳着一朵小白花,就成年人大拇指那么大一朵,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仔细看当真是和所有山间野花一般毫不起眼。但整个坟包光溜溜就这么一朵花长着,也还蛮打眼的。而刚才风把小花的正面转了过来,苍殊才看清了此花的真容。 独苗苗一棵小花,白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看着十分邪性。 要别人,应该只会觉得此花长得奇异,但苍殊可认得这小花呀! 三年多前,他在青竹山中深处为贪狼寻找灵芝的时候,古树指引给他的便是这么一朵小花。当时他察觉到了危险,没有碰,后来去找了白山城的老大夫程老,才知晓了此花的名字,以及那神乎其神的功效——当然他根本没信。 他不信,栽培处理又麻烦,程老又给他开出了一堆优渥的条件求花,所以他当时便给了程老。 “阎罗花?”苍殊犹自有些不相信,不相信会在这里也看到一株阎罗花。他还没忘程老当时震惊喜悦的模样呢,活似穷鬼看到了宝藏,沙漠旅者看到了绿洲。所以这么珍稀的东西,怎么他随便就又碰到了一株? 大白菜呐! 要说苍殊从小跟着苍岚见过不少别人嘴里宝贝一样的野生名贵药材、奇花异草,他本人对这方面是比较麻木的,不会说看哪里长了株人参啥的,就惊奇得不得了。所以现在他也没觉得这里长了朵阎罗花有哪里不对。 只是想到程老说的那些他虽然不信但也记住了的奇异特性,他便不免联想到土包下面顾琅玉的尸体。 阎罗花,判官笔,活人死,活死人。 未免太巧。 可这花随便碰不得,程老告诉他的那些工具他手里边一个也没有。便是好奇,也只能先干看着。 下次再说吧,先回去问问程老。 苍殊这么想着,便收回了视线。 被阎罗花打断了思路,苍殊也忘了自己刚才絮叨到哪了,便干脆站起来,准备走了。他跟顾琅玉又不认识,有啥可说的。 只是看来,他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苍殊懒懒地看着树木后面走出来的一排人,不算特别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 最熟悉李木深的那几个人,都发现了康王殿下最近心情很差,虽然他永远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作为消息最灵通的巨门,倒是能猜出一二。一个月前,他便建议过主子,要不要去把人抓回来,要么就解决了,不然留着这么个人在外面就是个隐患。当然,他话说的还比较委婉,毕竟主子对那人似乎不一般…… 但当时李木深对他说,不急。 什么不急?还指望人回来吗?巨门当真是觉得主子被迷了心窍。可他不敢妄图揣测主子的意思,也即将是,今上的意思了。 再过了半个月,那人离都城越来越远,越远也就意味着越鞭长莫及。巨门收到消息,苍殊一路结交了不少朋友,巨门就觉得苍殊在笼络人脉,于是又跑去跟李木深进言了。 然后李木深怎么回答他的? “本王自有安排。” 巨门只能饮恨,闭嘴。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都城发生了许多,许多事…… 明日,便是李木深登基的日子了! 巨门没办法,文曲不在了,这种反复进谏的讨嫌事只能由他来了。所以他第三次来见李木深谈及此事。 而他英明神武、智珠在握的主子,明明翌日便是登基的日子了,却好像并没有夙愿达成的愉悦和兴奋……或许是主子向来的不露喜悲呢,他想。 “本王知晓。” 李木深看了巨门一眼,巨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一眼带着怒意和不满,但他的主子是不该有这种情绪的,或者说,绝不会表现出来被人发现的。 “巨门,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明日留意各方最后的反扑。至于苍殊那边……”李木深望向西南的目光,有些悠远。“破军该赶到了罢。” 巨门心中一动。破军,是这人么……虽然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同僚有什么本事,但能被主子选去对付贪狼的,想来肯定身手极好了。主子原来真准备了后手,是他杞人忧天妄断圣意了。 “是,主子。” 巨门又汇报了一些事宜,便退下了。 留李木深在这里静坐良久。 “殊,你食言了。”他低声呢喃。 你不回来了…… 预料中的可能结果,意料外的难以释怀。 李木深站起身,往李沄晟所在的院落走去。他现在的心情,十分想要找个人分享一下。 当看到李沄晟复杂神色中的那一丝期待,李木深心中凉薄残忍地想到,等自己把一切都告诉他后,他便再露不出这样的神情了吧……呵。 “父皇。” 第一次,李沄晟从李木深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竟会感到一丝熨帖。 “明日便是儿臣的登基大典了。” 李沄晟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还有很多疙瘩没有解开,但是对这件事的反感却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起码,这大昭还是他李家的大昭。 “可惜,儿臣原本想携手一起看这天下的人离开了。” 李沄晟怔愣,很快想起之前李木深提起过的那个乱七八糟…啊不,很有个性的心上人。离开了?是断了,还是去世了? 他企图用眼神安慰李木深,想告诉他一个女子而已,大昭的皇,不缺美人。就是可惜,他记得那女子会预知的…… 李木深简直像是会读心一般,就听他道:“我若是遗憾他的能力还好,偏偏,他那能力也已经越发无用,我这般难受,只缘我真心喜爱他。” 顾琅玉能推理出苍殊能力的缺点,与苍殊有更深入接触的李木深,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李沄晟此刻也顾不得好奇那个“女子”的什么先知能力了,他更诧异的是李木深的告白。作为前皇帝,他应该教育这位即将即位的新皇,放下儿女情长,可是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又知道情之一字多叫人着魔。 为情所困,这冷血冷情的孩子却原来也有与自己相似的地方么……李沄晟竟诡异地感到了一丝满意和欣慰。 “儿臣近日烦闷,怕是明日也无心招待父皇了。所以,原本打算明日再说的后半段故事,现在就告诉父皇罢。” 后半段? 什么? 李沄晟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木深在说什么。但看着李木深那万年如一的表情,不知为何,李沄晟无端有点排斥听下去了,直觉似乎在警示他接下来会听到一些足够击毁他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说不的权力。 “上一次说到,儿臣二十五年前,无意间听到母妃与秋姨的谈话,知晓了当年,母妃确实是为父皇诞下了骨肉……” 李沄晟的眼底都氤氲着含蓄而深沉的温柔。 然而,李木深接下来却说: “可儿臣几时说过,那个孩子是我呢?”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李沄晟这回是真的傻住了。 “看父皇对本王一脸亏欠的样子,可笑得实在快让人忍俊不禁了。”李木深是当真瞧不上李沄晟,这老东西是在自欺欺人吗?自己都没有刻意骗他了,上次那么明显的漏洞他难道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吗? 你我若当真是父子,我为何还叫你杀父仇人? 你我若当真是父子,我为何会貌似他人? “啊,啊……”李沄晟都顾不得在李木深面前维持风仪了,瞪着眼睛焦急地看着李木深。 “不急,本王会慢慢为你道来。”李木深好整以暇地绕到了李沄晟的轮椅后面,与对方看向同一片风景,只不过后者怕是没心情看风景了。 “你还记得当年,因为月妃饮食中查出了藏红花,为了护她母子安全,你特将她转移出宫,一直到孩子足月才接回宫中吧?” “那是月妃演出来的,为的就是出宫。” 李沄晟对与月妃相关的事都记忆犹新,所以他想起来,确实,当时是月妃借下药的事,主动试探了他出宫的意思。当时他哪里会认为这是月妃计划好的呢?毕竟他以为月妃肚子里的是那个人的孩子,她那么宝贝,怎么可能对孩子不利? “她本打算的是趁机逃离,但你的监视实在严密,便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可她不要你好过,所以,她想到了李代桃僵,狸猫换太子。” “那只狸猫,才是我。” “而你可知,我的父母是谁?” “猜到了是不是?毕竟,我的模样像极了那一对被你们硬生生拆散的神仙眷侣。” “我的母亲,兰青,你心爱的月妃的亲妹妹。兰月让秋彤将我的母亲骗来,那时母亲大概刚怀上我。然后她废掉母亲的武功,用了不知多少折磨她的手段,只要胎儿不落,便可随意折磨……最后,在囚禁了我母亲八个月后,喂药让她早产,再抱着那个血淋淋的孩子,偷偷带入兰月的产房,与她的儿子调换。” 所以李木深皮肤过分白皙,甚至显得有些苍白,以及身形单薄、演给别人看的病恹恹,也不全然是伪装。他是个被药物打出来的早产儿。 “而我的父亲,楚余歌,你的结拜大哥。为了让你心爱的女人死心,你可以买凶夺去他的性命……李沄晟,兰月,你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六亲不认,残忍冷血,畜生不如。 “你以为兰月是如何待我的?在你面前,自然有如亲子,这样你便能更加心生怨愤;在背后,她待我,比恶鬼尤甚。我幼时所疑惑的,何止是父皇你的前后不一啊,可我从小便被那个女人勒着脖子教导,不许问,不许说,我生来即为错,即为恶,我所承受之一切,皆为天道报应。” “本王自小,恨透这天道。”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轻嘲地笑了下。“所以其实你做的无错,我确实不是你的孩子。包括你给我的名字,李木深,都在告诉世人我非你亲子,非你李家人,可惜,似乎无人发现呢,或者,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李昭皇室起名按五行而来(明朝就是这么搞的),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李沄晟那一代以水字偏旁取名,李木深这一辈则是木字旁,而李煊祁一辈便是火字旁。 像刚去世的皇帝李梓尧,“梓”便是以木为偏旁,其他王爷郡王皆如此,唯独他李木深,直接用了“木”字。这就是在说,他李木深异于他人。 怎么异于? “木”比“李”少了什么? 少了“子”。 无子,不子,非子! 在取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沄晟只是因为不喜那个孩子而已,不喜那个他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但在被李木深幽囚的期间,李沄晟也自我解嘲地阿Q着:或许有人会发现这个在当初他只是一时怨愤而留下的小暗号呢?不过看来,二十一年过去,这个期待都落空了。还好他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此,然,他寄以希望的孙儿也…… 李木深的名字比较特别,发现差异不是难事,但会往这个方向想的人估计没有。谁叫他对外表现的就是独爱月妃诞下的这个皇子呢,别人只当这份宠爱才导致了名字的特殊。 其实,有人发现了。那个人就是顾琅玉,不过,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太晚。 李沄晟想要转身,但手脚筋皆断要动作十分不易,李木深便根本不搭理他无力的反应。 “而你与兰月的那个孩子,你猜后来如何了?” 李木深的一句话,成功让李沄晟安静了下来,但马上换来更加剧烈的挣扎。 李木深当然知道李沄晟在激动什么。 “对,本王怎么可能放过他。本王多好奇啊,被我抢走身份的,真正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是怎么样的呢?他又过得如何,比我是幸又或者不幸呢?” “当我有了第一个愿意为我卖命的奴才,我便让他跟踪秋彤。她可真是太不小心了,连一个没有武功的太监都发现不了。” “渐渐地,我已经能够完全掌握那个孩子的所有情况,包括兰月对他的看护和掩藏。再等我年长些许,我轻巧地就剥夺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记忆。在药神谷去除记忆后,他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为他起了个新的名字,叫贪狼。” “你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和你长得有多像。”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李木深,包括当年的月妃,都把那个孩子藏得很好,因为一旦有见过李沄晟本人的,再见到贪狼,一定能猜到两人的关系! 是,李木深可以杀了贪狼,或者毁了贪狼的脸,但,他不想那样做。当然不是出于良知和怜惜,非要说的话,他觉得有趣,觉得刺激。 或者可将之视为,对天道的挑衅。 “我亲手打磨他,剔除他身上一切为人所当有的情感和欲望,让他成为我手里最锋利的武器,杀人的武器。而为他祭剑的第一个亡魂,你知道是谁吗?” “十月初十,这个日子你很熟悉吧。二十一年前的十月初十,月妃死了,死在你二人亲子手里。如果有天道,这才是天道。” 李木深俯下身来,恶鬼一样的声音在李沄晟耳边萦绕: “报应不爽。” 在李沄晟疯狂地把头后仰撞过来之前,李木深及时起身躲开了。 李木深在刺激李沄晟,可是当他说出报应不爽这个词后,他并没有感到愉悦,一丝也没有。 因为最讽刺的是,明明继承了这两只恶鬼血脉的是贪狼,可他发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却是一个非常干净善良的灵魂,甚至在被他培养成一个冷血麻木的暗卫后,也依旧拥有着无法侵蚀的那最深处的纯澈。反倒是他,流着世人赞美的菩萨夫妇的血液,却完美继承了恶鬼的冷血无情、狠毒阴险…… 何其讽刺。 他曾经,嫉妒得恨不得毁了贪狼。 不过他斩断了一切可以影响到他的情绪,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但,这份嫉妒又复苏过,因为……苍殊。 李木深呼出一口略有些沉浊的气。忽而有感,当年留下贪狼,也不知道是挑衅天道,还是挑战自己来了。 “令郎,他现在是我的暗卫,保护了我二十一年,替我挥剑,替我受伤……本来,也该在日后某一天,替我去死的。”李木深的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遗憾,“可惜,我心爱的人带走了他。” 一直被刺激,刺激得眼珠都布满血丝的李沄晟,突然眼中迸发出光彩!走了好!逃离了这条毒蛇就好!孩子,我的皇儿,你快走得远远的! 这一刻,他无比感激那个曾被他腹诽过的“姑娘”。 但是,希望燃起后,才知道绝望会有多大。 “你以为他们能这么轻易地双宿双栖吗?你以为……” ………… “白英。”苍殊笑着跟那边的人打招呼,“还是什么名字?” 白英与苍殊对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身份是秘密,除了主子和死人,谁也不会知道。 苍殊不以为忤,也不在意。只是想到以前,对方一口一个哥哥,怯怯地,闷闷地,呆呆地跟在他后面转悠……而现在的样子,有些陌生罢了。 “你来是李木深的意思吧,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我,能放任我蹦跶两个月也算余情未了了罢。”苍殊自我调侃着。而后才又对白英道:“要对付我家贪狼,你们派谁上?” 苍殊信心十足,除非江珵燕在这儿,或者那些不出山的老怪物,否则世界设定的第二高手怪可不是那么容易推的!而白英那边的人,可不像是有甲子以上功力的老前辈呢。 “哥哥。”白英竟还叫他哥哥,那笑容充满了某种不怀好意。“弟弟知道我们都不是贪狼的对手,主子当然更清楚,所以弟弟这次来,可不是跟贪狼为敌的。” 苍殊从白英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不寻常。他蓦地警惕起来。“那你们是来做什么?” “我来,是来替主子催一催,提醒一下……”白英看向苍殊,但视线的焦点却似乎没有落在苍殊身上。 催?提醒? 苍殊脑子里跳过这两组字眼,若有所感地想要回头,但身后的那柄剑却更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敢相信的预感在这一刹那就得以证实,心脏传来的绞痛比胸口的大洞还要刺激苍殊全身的神经。 白英残忍的声音还在冰冷地继续: “……提醒某条狗,别忘了主子的命令。” 但苍殊对一切都已充耳不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转身看向身后的贪狼,对方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空洞麻木,如此刺痛他的眼睛,或许,这才是李木深调教出来的工具最该有的样子? 苍殊本来是愤怒的,难过的,可是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想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打着完成任务的旗号,加诸在李煊祁和上官歆身上的罪孽,终是反噬给了他自己。 人之一生,什么结局不能有呢,就这么结束,或许也可以啊…… 可以个锤子! 苍殊简直出离愤怒了! 坏人,都是坏人! 骗子!都是骗子! 说你是我的,假的。 关心和缠绵,假的。 把贪狼给我,一开始就是假的! 对了,连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但我的心脏在痛,它是真的啊…… 一阵一阵,痛得脑仁都跟着疼了。 这一刻,苍殊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假戏真做了。他好像,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上了李木深啊。 不跟李木深计较之前的欺瞒,什么一别两宽都是自欺欺人,才不是什么超脱潇洒,只是他舍不得。明明都说不管了,却还要来顾琅玉这边看看是否留有什么…关于李木深的东西,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一丢丢,真的只有一丢丢哦,只是一丢丢喜欢哦…… 可是原来,你不喜欢我,一点也不。 好气哦。 好疼啊,身上,到处都疼。 ………… “你以为,养了二十一年的狗……”李木深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还能变成人吗?” 第四十六章 花飞花落 轮椅被撞击摇晃得咔咔作响,但李木深完全不在意李沄晟越加疯狂的挣扎。他站在李沄晟的身后,看不到对方的狰狞,还在兀自叙述:“在他们离开都城之前,我便命贪狼,如果殊不愿回来,回到我的身边,他就亲手,将之阁杀。” 这是出于理智的做法,而不是什么得不到就毁掉的偏激感情。 李木深心里一直有个怀疑——苍殊或许一早便知道贪狼的真实身份,或者,几乎可以说是确凿。 不然,一个能预知的人,会不知道这么重要的皇家秘辛?还偏偏就不知道这一码? 是本王隐藏的太好,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了棺材里,所以苍殊才没办法预知吗?毕竟苍殊是会预知,不是回溯,二十一年前,苍殊怕不还是个奶娃娃,自是不知道李沄晟那一辈的爱恨情仇。而只要“未来”这一切也都没有暴露,苍殊也就自然无从预知。 这是一个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刻意隐瞒。甚至说什么只能预知影响大势的大事,可相处这么久,苍殊也不是没有做出一些个预知——李木深思前想后也没发现那些预知与大势有什么关联。不得不说,苍殊做戏的本事很是一般。 ——跟李木深相比的话。 若是隐瞒,为何隐瞒? 显然,苍殊打算做什么,与贪狼的真实身份有关。 特别是,苍殊某些让他猜不透用意的举动,也偏偏与贪狼有关。 比如,三年前,自己与贪狼失散后,苍殊为何要拘住贪狼两年?那两年到底为了什么?从贪狼和破军两人嘴里叙述的看来,似乎除了培养感情,还看不出别的。 但就算只是培养感情,也不是没用的。不然你看,他忠心的狗,一具该视他的命令高于一切的杀人机器,居然敢拖延到现在,还没有对苍殊下手。 说来,当初,苍殊让他在十月初十前找到他,就答应他——这个“考验”。 李木深当时本来就怀疑苍殊拘住贪狼的用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选日透着暗示的意味。因为十月初十,便是从药神谷回来的贪狼认他做主,并且手刃亲生母亲的日子。这一天,对贪狼的意义有多特殊,贪狼不知道,而这位先知,可是知否? 虽然后来李木深知道,苍殊是用这一天确保能与他相会在清月山……但,之前的怀疑,又真的是多心吗? 再然后,李木深更是发现,苍殊竟然不知道他与李沄晟之间是貌合神离?又是他隐藏得太好? 一次两次,总是在与贪狼身世有关的事上出现与先知能力不相符的违和空白,叫他怎么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呢? 所以,李木深是从一开始、并且一直,都在提防苍殊会在贪狼的事上出手! 比如,终于就像现在这样,带着贪狼离开了……然后,如果自己并非是真的把贪狼“送”给了你,殊,你原本是打算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李木深有相信过苍殊吗? 或许。 从来没有。 但相信与否,在某件事上并不起决定权。那就是,他真的在对方身上寄予了感情。 他是喜爱他的。 对苍殊,还有对李沄晟说的那些表白苍殊的话,他对他的喜爱,都是真的。 所以,他才会因为苍殊再次嫉妒上贪狼。他看上的人,却好像是因为贪狼才出现在他身边的呢…… 他曾经觉得,也一直觉得,他喜爱苍殊,仅次于对皇位的渴望。 但,有一种第二名,叫做与第一名差了几十分的第二名。而这还不是高考那750的满分,感情和权力比起来,相差又何止千万距离? 起码对于李木深来说,这个取舍在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他喜爱苍殊,以一种终将舍弃的心情投注进去,投注都是真心的,所以你看,他此刻也感到了难过和遗憾。所以才来,找李沄晟分享一下这郁结的心情。 “父皇你可知,令郎也动情了?可惜,他又要再一次亲手地,夺去至亲至爱者的性命。父皇,父债子偿的滋味,如何?” 李木深轻声问。 似乎是恍然发现一般,李木深发现李沄晟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目光从悠远的地方收回,他低头看向身前、垂头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弯下腰来,倾听对方的呼吸。 呼吸停止。 “看来父皇是没有福分见证本王的登基大典了。” 到底是老人了,还是身体机能被极大破坏,每日活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中,仅靠一线希望和一口不甘苟延残喘的一个老男人,在希望破灭,得知了掩埋在过往中的所有悲哀与痛苦后,加上江山易主的愧疚、绝望,刺激过度,终于是垮了啊…… “来人,送太上皇回清月山。” 外人可不知太上皇陛下在他康王的府上,他当然是要把李沄晟的尸体从清月山隆重地接出来,厚葬于皇陵了。他在世人眼中做了二十几年的孝子,自是应当继续做下去的。 … 翌日,登基大典举行。 略去那繁琐复杂的礼仪流程的赘述,李木深终于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他的脸上没有再佩戴面具,露出他完好俊美的面容。跪在大殿的老狐狸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对外,自然有一套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说辞:药神谷给医治好了。 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君权神授的代言人,李木深身上好似再也挑不出毛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凌霄。 身在龙椅上,目及万疆远。李木深体会到了每一任帝王的豪情壮志和意气风发,这种天下都匍匐在你脚下的感觉,着实让人着迷。 但这种感觉只回荡在他的胸腔,入不了心,扰不了脑。 这就是一登九五的君临天下,这也是六亲情绝的百年孤独。 殊,我已经没有你了,只剩这天下,它是我的,我亦好生待它…… 视线从旷远空寂的不知处收回,落到台阶下大殿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上。 “众爱卿平身。” ……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意识都开始昏沉的苍殊给吓了一跳!安梓都消失了,他以为那什么非主流系统已经彻底抛弃他了呢,结果原来还在吗? 任务完成……原来今日是他登基的日子吗? 哦,倒是好巧。 心脏加持啥的还有个屁用,老子都要挂了好吗…… 但就在这时—— 本来感觉浑身力量都在被抽离的苍殊,这一次是真的虎躯一震!一股精神头涌上来,那效果堪比回光返照了! 但他心里比刚才还要懵比了! 怎么回事?复活任务完成?怎么完成的?男二不是已经死了吗?! 苍殊超想问为什么,但这里并没有可以回答他问题的某毒舌扑克牌,而且眼下正有着更紧迫的问题亟待解决。 [是!] 突然被生的希望砸中,苍殊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但马上又操蛋地发现,尼玛被剑捅穿的地方还是好痛啊,就不能给我屏蔽了吗! 不管怎么说,苍殊有心情搞事情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苍殊死不了了,那必须要恶劣一把才对得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吧? 他必然是不能要这些人好过的。 只有几秒钟,他想不出怎么让千里之外的李木深不好过,但近在眼前的贪狼,那就对不住了! “贪…狼。”苍殊微弱地,温柔地,又坚定地叫出了贪狼的名字。 贪狼还一手持剑,笔直而僵硬地站在那里,与苍殊距离不超过五尺。他现在像是被什么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冰冷麻木地执行着一切来自主人的命令,一半撕裂得疼痛,在苍殊一脸震惊地转过身来的时候,疼痛得血肉模糊。 二十一年来的生存本能,让一半占据了上风。 但当苍殊用熟悉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时,另一半猛然开始疯长! 麻木空洞一点点从贪狼的眼中消解,苍殊此刻的样子在他眼里鲜活起来,立体起来,刺痛起来…… 手里的剑突然变得烫手,贪狼慌张无措地松开,不敢看苍殊、又一瞬也不能离开那个被他伤害的人,想过去认错,拥抱他,却愧疚得整个人都僵冷了,虚软着,四肢的力量在被疯狂抽离,现在的他脆弱得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让他轰然倒地。 “贪狼……”苍殊又唤。 他抬起一只手,攥住了胸前的剑身,利刃割破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液在雪白的剑身上蜿蜒。然后被苍殊拔出,他咬牙忍受那疼痛。 “不!”贪狼焦灼的喉咙里喊出这个字。 “贪…咳咳!”肺部破损,呼吸说话都是煎熬,血液随着他的咳嗽不断从嘴里流出来。苍殊铛的一声丢开剑,胸口被堵住的血大量喷涌出来,甚至溅到了顾琅玉的墓碑上。 他缓慢地朝着不敢过来的贪狼迈出半步,又半步,一步一朵血莲。 他要怎么让这个叫他信任,却一直陪着李木深欺骗他,最后甚至捅他一剑的人愧疚难过呢? 控诉? 责怨? 不,贪狼这样的性格,你的责备反而是他的救赎。 所以…… 贪狼双目灼痛地,看到那个向他靠近过来的人突然笑了,笑得散漫,无忧,就是那个他最心爱的少年的笑,毫无一丝对他的怨恨,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怜惜和宽容。 “我很高兴…今生…遇见,你。” “…娘子。” 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失去所有支撑地,朝前倒去。 像有一只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贪狼的灵魂上,震得他神魂尽碎。 动作快过大脑地,他一步上前抱住了倒下的苍殊,可是他浑身也没有力气,所以就这么双膝猛地跪到地上,可他却有如怀抱宝贝一般,将怀里的人保护得好好的,他的疼痛不值一提,也感受不到。 “苍…殊,苍殊……”每一个字眼都像干涸的土地上崩裂的裂缝,干哑而劈裂。“不,不……” 不,别走,求你。 求你睁开眼,我不求你再对我笑,对我好,我不值得。 我只求告诉你,我是你的。 一切都是你的。 苍殊…… 苍殊…… 在苍殊彻底从这个世界抽离的最后瞬间,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来不及多想,意识便暂时陷入了黑暗。 破军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贪狼一副要死的样子。他对身后的人下达指令:“动手。” 迫近的杀气让贪狼从失魂落魄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刚才的虚弱好像都是假的,他这一刻变得像一只刺猬,只有苍殊在他柔软的腹部,与他同为一体,外界的一切都成了威胁,让他的刺根根竖立。他保持抱着苍殊的姿势,头也不抬地:“你要做什么?” 破军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带走他的尸体。” “不。”贪狼抱着苍殊站了起来。“我要带他回家。” 破军忍不住皱眉。“这是主子的命令。” 贪狼恍若未闻。 破军:“违抗主子,连你也杀。” ——这也是李木深的命令。 李木深也在赌,他要看看,这条狗是不是已经挣脱枷锁。如果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剑,也就已经是指向自己的威胁,那么,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排除掉。 破军原本见贪狼杀了苍殊,以为这绳子还栓得牢靠,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一时有点看不明白,但眼下的情况,执行清除叛徒的命令总归是没错的。 “告诉主子,给我时间,时间到了,我就死。”贪狼抱着苍殊一步步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往破军所站着的地方而来。 当贪狼走进他们的包围圈时,破军身边的杀手在蠢蠢欲动,却被贪狼释放的气劲镇住了,又没有得到破军明确的命令,一时不敢出手。 破军当然清楚,他们不是贪狼的对手。如果是在早一点的刚才,贪狼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还勉强是个机会,可惜他已经错过了。 破军抬手,制止他的人。“让他走。” 于是他便这么看着,看着贪狼抱着苍殊的尸体,一点点消失在幢幢树影之后。 “你回去告诉主子。我会去监视他。”破军对一个杀手下令到。 “是。” 于是破军带着两个人追着贪狼离开的方向去了,其他人也散了。 山谷又恢复了宁静,如果不是墓碑前那大滩的鲜血和染血的长剑,一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清风拂过,草木摇曳。 唦唦。 草叶摩挲,有嗅着血腥味过来的动物,在感受到所有杀气离开后,试探着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三两只朝着墓碑过去。 血液还很新鲜,小家伙们争先恐后伸出了舌头。 突然!脚下的土地翻涌起来,无数白色的根须凶猛地冒出泥土!吓得小家伙们嗷嗷叫着四散开来。而那白色根须则护食一般覆盖住、圈住了这一片染血的土地,蠕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不过片刻,根须又如出现时的那样,倏倏倏地钻回了地下。然而那片土地原本的血液都不见了!泥土中、甚至是草叶上的血液,完全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几只小动物都傻眼了,绕在周围,焦急气愤又疑惑,但又不敢上前探查。如果它们再聪明一点,会发现这里还发生了什么变化——就在墓碑后面那个坟包顶端,原本那朵迎风招展的小白花,黑蕊白瓣的阎罗花,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白蕊黑瓣! 黑色小花在风中摇啊摇,很是欢快的样子。 宁静祥和的山谷,无人问津的山谷。 在第四十九天,迎来了它的第一位造访者。 一名老者,为这个简陋的坟墓添了一些香烛,絮絮叨叨了一天,然后离去。 明明一开始会霸占整个坟包不让其他植物生长的变异阎罗花,一个多月来,这坟包竟然已经遍布杂草,一朵小小的黑色花朵藏在其中,并没有引起一个伤心老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当夜子时,月光从穹隆空洞洒落下来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混杂在了虫鸣蛙叫的夜曲中。如果有人在这里仔细聆听,会发现,那像是春天里,幼苗萌芽破土的声响。 坟包开始颤动起来,上面的杂草野花不断簌簌抖动。 嗯? 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朵黑色小花不知何时竟然枯萎了,明明白日里,还生机勃勃的呀! 咵啦啦,土块和石子被顶开,从坟包顶端滚落。而在阎罗花枯萎的地方,一只在月光下白得像在发光的修长手掌,从中伸了出来。 有什么在此夜,诡异地发生着。 第二天,阳光明媚。 这座山谷孤坟前,突然多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但是已经沾满了泥土的长发男子靠着墓碑坐着。他的面容只能算作清俊,但不知道是他皮肤的颜色白得太不正常,还是脸上的神情不像个正常人类,他身上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精致感,宛如一个人偶。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的周围,有一些跃跃欲试又不敢靠近的小动物。忽而,扑棱棱翅膀煽动的声音响起,一只心大的鸟儿歇在了男子的肩上。它毫无所觉地蹦蹦跳跳,东张西望,甚至伸着喙去啄男人的脸。 却在触碰到男人肌肤的瞬间,口吐白沫地直接跌落到了地上。 小动物们,瞬间都吓跑了。 男子所在的区域,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可怕。 哒,哒。 是谁的脚步在靠近。 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仰望对方,睁开了一直垂敛着的双眸,这才终于显露出模样——他那双眼睛,是黑色的眼球,白色的瞳仁。 而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休闲长裤,一头清爽的短发柔顺而服帖。这副打扮在这个世界是如此不和谐,但宛如人偶的男子显然并不能理解这种违和。 “你这种生命形态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突然出现的男人对他说,“我是来带你走的,顾琅玉。” …… 三年后。 破军抱着胳膊靠着树干,就这么看着贪狼目不斜视地路过他,往那个方向而去。日复一日的日常,波澜不兴。 三年来都是这样。 他在这里监视贪狼,相安无事,互无来往。 破军想不明白,分明是要贪狼死的主子,为什么会放任对方三年而什么也不做,虽然这三年,贪狼除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什么奇怪的行为也没有,甚至连青竹村都没有出过。 三年前,他跟着贪狼回到了青竹村,远远看着对方将苍殊的尸体葬在了那棵百年樱花树下。亲手雕刻了一座石碑,每天都要去那里静坐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便是去山里寻找树苗,去将各种品类的樱花移栽到樱源乡中。 移栽的行为可能有些奇怪,但破军知道贪狼想做什么,因为他当年也是听过苍殊的豪言壮语的——要在这樱源乡种下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樱花树! 他知道,所以才嗤笑贪狼的这种行为,把别人的一句戏言当真至此,害他跟着在这里白白蹉跎三年光阴,当真愚蠢可笑! 而青竹村…… 或许是时间淡化了恐惧,或许是看到他们住了进来,陆陆续续也有人搬进了这个村子,第一年,这个死人村就又恢复了盎然生机。 只是这些人,也不是当年人了。 没有人认识那个种了三年树的男人是谁,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还好有些樱源乡的老人还记得他们第一任乡长的话,便也会顺手种下几棵樱花树,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年来,樱花树种满了整个樱源乡。 每到这个季节,纷纷扬扬漫天樱花成雨,如梦似幻,宛如仙境,总能吸引不少游人,小小乡村因这愈盛的美景而愈发出名繁荣。 有时候廖秉君会想到,这才是自己那个义子留给樱源乡的财富吧,甚至,连带着他的白山城都跟着热闹起来。 可惜,这样出色的孩子,离开得太早…… “苍殊。” 贪狼用手巾仔细温柔地擦拭石碑的每一处细节,其实他每天都来,哪里有什么灰尘。 “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树,也开花了。” “这里很美,和你的家乡像吗?” 你要回家,这里像你的家了吗?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三年也过去了,所以,你一定已经转世投胎了吧?这样我下去了,你也就不会看到我了。 我不值得你遇见。 我宁愿你从未遇见过我。 可我更庆幸今生遇见你。 我爱你。 我是你的…… 贪狼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柄没有鞘的剑,手握住刀刃,剑尖抵住自己的胸膛,抵住与苍殊同一个伤口的位置。 ——现在,我把我还给你。 失去意识的最后,他好像看到他的少年还躺在樱花开满的树上,对他懒懒地笑着。 他便也笑了。 ………… 二十年,大昭在李木深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十年前,连延塍与胡夷都归顺了大昭,后十年,便是大一统开创盛世的辉煌十年。 民众无一不赞颂他们的天子,史书无一不写满他的丰功伟绩。 这便是胜利者的奖杯与花冠。 所有的残忍和不堪都会被美化,真实与虚假都由他书写。 胜者为王。 所以,有时候,李木深也会想到,如果当初一切按照苍殊告诉他的原本的轨迹走,失败者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唔……无意义的联想。 他是个好帝王。 但,不是个好恋人罢…… 如今他后宫佳丽三千,子嗣众多,可是没有一个再能掀动他一丝丝的波澜。这一生,唯一能让他动心的人,二十年前就死了,间接地,死在了他手里。 苍殊死了。 十七年前,贪狼也死了。 本来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十五年前居然还能冒出个顾国师。好在他虽然把李家人都发配走了,出于谨慎的习惯,也一直有关注他们。不然那老家伙找上李煌宇的遗孤,拿着贪狼的画像密谋对付他的事也就没那么快被他发现了,继而由此摸出了顾国师和一个熟悉贪狼和苍殊的老大夫。 此后,倒再也不见余波了。 “殊……咳咳。”他也五十二岁了,本来早产儿的身体就有些缺陷,好在他是皇帝,他有的是好东西还能给他吊上个几年十几年的性命。 拿开掩嘴的手帕,李木深收笔,目光温情地看向跃然纸上的某位故人。 画下记忆中苍殊的各个模样,是李木深忙碌之余,最大的乐趣。这是他为自己保留下来的温情,他愿意放任这一点喜爱流淌不息,或许,这让他感觉自己也像个人。 他爱苍殊吗? 爱的。 如果能重来,他会做出其他选择吗? 不会。 “谁?”李木深突然抬起冷锐的目光,看向前方。 ………… “江珵燕?”她有些不确定地转身叫住刚才擦肩而过的男人。 对方停下脚步也看向了她,停顿了一下,才似想起她,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左臂的位置上移开。“上官歆。” 妇人便莞尔一笑,“叫我白歆吧。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江湖上倒是偶尔能听到你的风声。”江山代有才人出,江珵燕虽然闻名一时,但这二十年来太过低调,已经有很多年轻人不大记得这个名字了。 “去我家里小坐一下?”上官歆提议到。 江珵燕本想拒绝,却听上官歆补充到: “很久没有遇到当年的故人了,不想聊一聊吗?我却想跟你一起怀念下我的朋友,苍殊。” 拒绝的话,不经他同意就缩了回去。 二十年,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像一柄大锤砸在他心上,砸得他恍惚都有点懵了。他刻意躲避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不过不刻意也差不多,苍殊并不是什么名人,想打听他才要比忽略他更难。 而突然被人提及,才发现一个名字就能动摇到他。 他多不甘心。 他都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至今没有婚配,这个人还要害自己多久…… 江珵燕有一点点陷入他自己的情绪,然而上官歆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殛: “正好明日便是他的忌日,该有我们这些人怀念一下他的。” “你说什么?”江珵燕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谁的…忌日?” 上官歆诧异了:“你…不知道?二十年前,苍殊就…去世了啊……”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苍殊死了? 二十年前就死了? 世界好像在天旋地转,他差一点就无法站立。 “你还好吧?”上官歆看他脸色可怕,关切到。 江珵燕提起内力,强自稳固住神台,害怕又迫切地对上官歆道:“告诉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 离开上官歆的小院时,江珵燕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浑浑噩噩,走了不知多久,不知走到了哪里,走到大雨倾盆,连天公都这么应景。 他像是不堪承受雨幕的重量,轰然倒在肮脏的地面上,也不起来。 怎么就死了呢? 你怎么能死呢?我以为,你一定左拥右抱,过着再好不过的潇洒日子,这样我才能气你,恨你,以为我不想你,不爱你…… 是我错了。 我错过了你二十年! 我不是要知道你抛开我却过得好才能足够恨你,我只是个无法放下尊严的懦夫,卑劣地自我安慰着,你没有我也过得很好,那我便好…… 可你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以为,苍殊是他身体里的一根肋骨,掰断了,抽掉,会让他痛。但现在他才知道,苍殊是他的脊柱。 抽离了,他会死。 “阿…殊……” …… 后来,有人看到青竹村那棵白色樱花老树下,有个男人在那里跪了好几天,一动不动。一直到樱源乡最后一朵樱花也凋零落下,男人消失了。 江湖上再也没有江珵燕此人的消息。 再后来,大昭发生了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他们伟大的皇,驾崩了。 据说,先帝死时,胸前躺着一朵盛放的重瓣白樱。 纯白,绝美。 第四十七章 上心上线 苍殊睁开眼之后,所有疼痛都消失了。他坐起身来,摸了摸胸口被刺穿的地方,完好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那疼痛的感觉,还清晰地残留着。 此刻他漂浮在最开始的那片星空之中,也就是系统空间里——和上一次不同呢,上次任务失败后,直接传送到了下一个世界,不给他一点点心理准备。 “安梓。”他轻声唤。 一张黑桃小王的扑克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还在。苍殊想。 “明明复活任务没有失败,为什么你会消失?” 那熟悉的、华丽却欠揍的青年声音便响起:“吓你一吓。” “……”这个理由,好吧,真是这个贱人能干得出来的。“那任务又是怎么突然完成了?” “你自己不会想吗?” 苍殊抬眸,淡淡地扫了安梓一眼。这时他身上是属于他总裁身份的不怒自威,不过,安梓不是他的小员工,并不吃这一套。 “我们相处十几年了,就不能友好一点吗?”苍殊很不满。 安梓嗤之以鼻,“我还跟许多玩家相处过几百上千年,要来battle一下吗?” 苍殊被噎住了。忍住想打人的冲动,他决定自力更生。 他现在状态不错,站在局外,很多之前注意到和没注意到的东西都被组合起来,思路逐渐清晰…… “因为,上官歆和唐玮旭结为一对了?”苍殊说出了他想到的答案,并且,给自己找到了佐证:“对哦,这个任务名称叫什么来着,‘好人发卡皆是配’是吧?所以只要是被女主发了好人卡的配角都可以作为我的扶贫对象!” 他就说嘛!爱上一类人可比爱上某一个人容易多了吧,这才是四星任务该有的难度嘛!而且还不一定是要爱上,只要最后心甘情愿在一起了就可以,就像上官歆和唐玮旭最后那样,要说因为受伤之后被照顾了两个月就爱上对方,苍殊也并不觉得上官歆是那种人。 “安梓!!!” “叫什么叫。”安梓掏了掏耳朵,如果扑克牌有耳朵的话。 “你坑我!” “证据呢?” “别不承认,我是没有录音,不然你已经构成欺诈了我告诉你!谁特么在一开始跟我说什么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你误导我!” “对啊我误导你,这么容易就入套你傻啊还怪我。”这口气可以说是很欠扁了。 苍殊就没这么想打一个人,他朝着扑克所在的地方挥了下手,扑克便消失不见了。真的,要不是打不着,苍殊觉得安梓绝壁会被他的历任玩家宿主揍成渣渣碾在地上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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