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将官府放在眼里?” 窃窃私语声入耳,许三娘又看了沈甄一眼,缓缓道:“差些忘了,今日是京兆府掌徼巡六街之职,难怪。” 这就是变着法地暗示众人去想沈甄和陆宴关系。 沈谣一字一句道:“许意宁,我阿姐当年坠入曲江,是你派人推的?” 许三娘下意识否认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沈谣又道:“那亲自送到侯府去的那名女通译呢?” 许三娘眼神回避,道:“我不知道殿下在说甚。” 沈谣嗤笑一声,再度拉弓,将冰冷的箭直接抵在了许三娘的额心。就像是许多年前,草原上,莱曼抵住了她额心那般。 许三娘的心怦怦直跳,但却认定沈谣不敢动手,便扬起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永和公主想要我的命,大可拿去。” 沈谣淡淡道:“我要你的命作甚?” 许三娘瞳孔微颤,“那为何还要如此?就为了羞辱我吗?” 坚硬的箭矢紧紧地抵着女郎的皮肉,沈谣笑道:“许三娘,我给你个选择吧。” 许三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此刻的沈谣和四年前的沈谣截然不同。 她根本不知她在想什么。 沈谣不紧不慢道:“今夜乃是上元,城门、坊门皆开,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跑,离开长安。” 许三娘嘴唇隐隐颤抖,又道:“不然呢?” 沈谣道:“你跑不掉,我便带你回草原,献给回鹘的男人。” 一听是草原,沈三娘瞬间有些崩不住了,有些绝望道:“谣谣,我也是无辜的,我没得选,这笔账你不该算在我头上。” “无辜?”沈谣突然声嘶力竭道:“那你告诉我,我们沈家谁不无辜?” 沈谣看看着许三娘的眼睛轻笑,轻声道:“我会带你们去草原看看的,我总得让你们知道,许家都过甚,至于你活不活的下来,我们各凭本事。” 许意清也跟着红了眼眶道:“公主给的这叫哪门子的选择!这分明将我们往绝路上逼。” 沈谣看了看意清,缓缓道:“我记得你今年刚满十六,甚好。” 沈甄走投无路时,就跟你一样大。 世人皆说沈家三姑娘幸运,竟能得了镇国公世子爷的青睐,可又有谁知道,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侯府嫡女,被一个陌生男人收做外室,住在那一方天地里逢迎时,又是怎样的无助。 她难道不害怕吗? 她难道不绝望吗? 沈谣手臂回抬,收了箭矢,对她们二人道:“来,开始跑吧。” 许三娘和许意清久久未动。 “如果不跑,我便当做你们是同意随我去北方了。” 眼神交汇,沈谣严肃又认真的眼睛激发了许意清的恐惧,她拉着许三娘,转身便朝许府的方向跑去。 回到摊位,沈谣蓦地一下红了眼睛,身上好似被抽走了一股劲儿。 当她用箭矢抵主许三娘额心的时候,她有快意吗? 有。 可快意惜转瞬即逝,而更多地,是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的无力感。 元庆十六年的那场倾覆之祸,让沈家每个人都喘不上气。 沈文祁日夜愧疚,自责自己参与党争,祸及了家人。 可他有错吗? 他做过太子中允,又做过太子詹事,这样的背景,即便他不想参与党争,他撇得清吗? 沈姌亦在自责,自责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可十七岁的沈姌,又怎能猜得出许后在背后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 便是连沈甄都在自责。 自责于她除了割舍掉属于她的尊严,竟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十六岁的沈甄是在家道中落后才明白,琴棋书画,救不了沈家,礼义廉耻,连幺弟的性命都保不住。 然,大仇得报,执念已去。 可她们曾失去的呢? 一切恢复安静后,围观的人潮四散,空中白鹭转花,华龙吐水,长街再度恢复了热闹。 几个人似什么都发生一般, 沈泓看着一直不动手的沈谣道:“二姐姐不给二姐夫做一个平安灯吗?” 闻言,沈谣木讷地点了点头,“好,那便做一个。” 半晌过后,沈姌看着沈甄手里快要成型的花灯道:“你做好了便送过去吧。” 沈甄看了眼沈谣,挽住她的手臂道:“我想在这陪二姐。” 沈谣哼笑一声,“少来,你少给我扣帽子,赶紧去,早点回,苗丽,苗绮,你们随她过去。” 沈甄磨磨蹭蹭不走,沈姌又道:“行了快去吧,你有话回府再说。” 不得不说,陆宴今晚着实是惨了些,上元节百官休沐,独独京兆府和金吾卫忙得不可开交。” 全长安一共一百零九坊,今日四面开门,通宵达旦,不知要闹出多少事端,小事也就罢了,左、右街使与左、右巡使上前调节即可。 可难就难在,有时候惹事的都是王孙公主、权贵豪强,若无毫无背景,便是带着身边的衙隶也不敢出声管。 这也就是圣人为何不愿将陆宴调离京兆府的原因。 沈甄一走,沈谣一边缠灯,一边低声道:“阿姐,再过两个月,她便嫁人了。” “是啊。”晚风拂过,沈姌笑着抬头,只见几个男人从对面的方向走来…… 沈姌嘴角一敛,有些慌张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沈谣。 沈谣不明所以,正要回头去看,沈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谣谣。” 直觉使然,沈谣身子一僵,无助地唤了一声,“阿姐……” 她隐约猜到,那个人,也许就站在她身后。 沈谣屏住呼吸。 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道男声,“随大人?” “我说小钰哥,这花灯就这样好看吗?” “嘿,你都出神了,瞧什么呢?” 第124章 华灯璀璨,微风拂过,随佑安目光怔住,垂于两侧的手臂不停颤抖,心脏狂跳不止…… 他曾在他无边无际的梦里,黯淡无光的夜色里见到过无数次这个背影。 可唯有这次是真的。 他在心里念了一声谣谣。 眼眶微红。 他喉结滑动,又念了一声…… 初烁空谷,漫若朝炬,随着那一声“小钰哥”,二人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叮”地一声就断了,尘封的记忆,就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旋转如飞。 元庆十二年。 那一年沈谣刚刚及笄,沈家女,百家求。一日,沈谣无意间听到宣平侯爷与阿耶打趣道:“二姑娘及笄了,不知配我家那个混小子如何?” 沈文祁一脸认真道:“佑安的心思?” 宣平侯爷道:“佑安跟我这武夫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明年的春闱,心里头没装娶妻这档子事。可总我想着男子应先成家再立业,沈兄,你我做个亲家如何?” 门外的沈谣撇了下嘴,转身便走。 不是他的意思,自然是不成。 夜里侯夫人坐在榻上跟她咬耳朵,“谣谣,宣平侯世子随钰、洛阳瞿家的长孙瞿子阳,对,就是去年来过咱府上那个,你更喜欢那个?” 沈谣懒懒散散地把下颔搭在母亲的肩膀上,眨了眨眼道:“我要是选了瞿子阳,是不是要嫁到洛阳去?” 侯夫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过瞿家与咱们家也算是知根知底,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沈谣提了下嘴角,“可我不想离开长安,我不想远嫁。” 侯夫人叹了口气,“那……随家的那个,你觉得如何?我瞧着你和他倒是亲近。” 沈谣笑盈盈道:“我哪里和她亲近了?阿娘,女儿才十四啊,你怎么总惦记我的婚事呢?难不成明年你就要让我嫁人吗?再等等不成吗?有句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 “你瞧瞧你一个女儿家说的这叫什么话!”侯夫人嘟囔道:“行吧,再等等,也不急。” 于是乎,侯夫人这句“再等等,也不急”,就从沈文祁的口中,飘到了宣平侯那儿,最后进了随钰的耳朵。 长安贵女皆不着急出嫁,毕竟谁也不想十四五岁就跑到人家相夫教子,可定亲这种事……却是没人拖着的…… 云阳侯这样的门第不可能让女儿盲嫁,“再等等”,显然是不合心意了。 随钰凝神良久,手里的《缀术》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眼前都是沈谣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气的摔了手里的狼毫。 正值迎春佳节。 又是一年上元。 宣平侯世子雇了不少壮士才撞散了沈谣的侍女,他将沈谣拉到了一间佛寺廊下,咬牙切齿道:“二姑娘不妨给我句痛快话。” 沈谣道:“世子是何意?” 随钰看着她眼睛道:“沈谣!” 沈谣闭眼眼睛佯装肚子疼,推了推他道:“我肚子疼,世子让让。” 随钰没让,低声道:“装病装摔,你最是拿手。” 随钰这话,可不是无中生有。 记得一次秋猎,四周无人,沈谣在围猎场摔倒,脚踝受伤,是随钰背着她走了出去。 还有一次,是去年春游踏青。她又一次摔倒,他只好再把身子躬下去,哪知她在他背上,竟拽着他的耳朵问,“谁摔倒了小钰哥都背着?” 随钰一张俊脸微微涨红,抵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半分不敢动,沉声道:“二姑娘故意的吧。” 不是故意的,你为何见我一次,就摔一次。 思及往事,随钰握了握拳,看着她的眼睛道:“放榜之后,我正式上门提亲,你可愿意?” 沈谣心里美的堪比外面绚丽的灯火,但面上仍是不显,只抬脚往前迈步子,道:“我该走了。” 随钰胸膛起起伏伏,他想到了那句“再等等”,不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回道自己怀里。 谦逊有礼的隋公子,眼里是撩人的欲火。 他低头便吻了上去。 沈谣失神,眼睛越睁越大。 随钰死死地钳着她,而她只是像猫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随钰低声笑道:“二姑娘是不是吃糖了?” 沈谣红着脸,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愿小钰哥蟾宫折桂。” 随钰曾说,他的人生有两个遗憾。 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 云阳侯入狱,宣平侯府也跟着消沉了好一阵子,许家立即向宣平侯府抛出了橄榄枝,哪怕他根本无心娶妻,也挡不住许家想和随家联姻的心思。 僵持不下时,他老师的女儿对他道:“世子的心事我都清楚,我亦有不想嫁的人,不如……” 随钰终究是点了头。 他坐在红帐中,坐在新娘旁,耳畔闪过了沈谣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小钰哥把从前说过的话忘了吧,答应我,今后,再别念着我。” 你要娶妻生子,你要幸福美满。 随钰也想问,要怎么才能不再念着她。 他以为时间是良药,他能与自己的夫人举案齐眉过一生。 今日方知,又错了…… 思绪回拢,随钰身边人又重复了一句:“小钰哥,你瞧什么呢? 沈谣的肩膀僵住。 沈姌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谣谣,你和乌利成婚四年,为何一直未有子嗣?” 沈谣一愣,慌乱的目光渐渐回拢,道:“北方天寒,我曾伤过身子,便一直在用香。” 沈姌问她,“乌利知道吗?” 沈谣点头,“他知道,是他叫我这样做的。” 沈姌捏了捏她的手心,“谣谣,阿姐看得出,他待你很好。” 沈谣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那人待她好,她知晓。 沈谣那颗疯狂跳动的心随着沈姌的几句话,渐渐平复下来,她开口道:“阿姐,他过的如何?”这句话,从她入京起,便是想问而又不敢问。 她最怕的,便是随钰还念着她。 沈姌看着沈谣的眼睛道:“他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先任户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闻言,沈谣红着眼睛,释然地笑了一下。 她回头去看—— 只见那个男人一动未动,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似在等她一般。 双目交汇后,二人一齐去看上元的花灯。 祝你,平安喜乐。 一眼足矣。 —— 另一边,沈甄向长安城最高的戏台上走去,她远远便看见了陆宴的背影。 晋朝在长安的坊角、城门等处设了武候铺,各辖有数量不等的军士,分别是大城门百人,小城门二十人,大铺三十人,小铺十人。平日宵禁时,街使率骑士四处巡行,并且有武士暗探分布各处。一旦发生治安事件,则由武候铺负责抓捕,大事则由街使负责上奏。(1) 今日上元节,京兆府和金吾卫派了成倍的人力维护长安治安,结果可倒好,该出事的真是一个都不落下。 眼瞧着陆宴手里攥着街使呈报的文卷发火,“我早说了今夜严防走水,排查火种,你竟能让安善坊起那么大的火!” 差役低头道:“大人恕罪,这是安善坊有人蓄意纵火,大人,真不是属下失职……” 陆宴眸色一沉,凛着道:“你是否失职暂且不论,安善坊那边火势未减,你却还在这儿站着,是等着我去灭火吗?” 听着陆大人渗人的语气,差役心里一哆嗦,立马滚走。 不足片刻,孟惟这边又来报,“陆大人,滕王当街调戏了王家的姑娘,酒劲儿上来了,金吾卫那边劝了也不听,这怎么办?” 断案验尸,撰写呈文,孟惟能轻松应付,可同长安一等一的权贵打交道,他确实是没了主意。 陆宴长呼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将自己的腰牌扔给他,“那就请进京兆府给他醒醒酒。” 孟惟迟疑道:“滕王身份到底是不同于旁人,大人这么做,若是明天闹起来……” 陆宴冷声道:“明日我去见圣人便是,滕王当街调戏女郎一年多少次,闹出过人命多少次,他真当京兆府、御史台和刑部都是虚设吗?” 孟惟颔首,“属下明白了。” 沈甄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他,苗丽道:“娘子为何不过去?” 沈甄低声道:“再等等,眼下他正忙着。” 可上元节的陆京兆,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片刻之后,杨宗又来了,“主子,清宁群主当街为难起了白家的姑娘,打了人家几个耳光,白家人来报官了。” 他嗤笑一声道:“这事不管,随她们去。” 杨宗又道:“可白家的大公子,就在京兆府门前呢。” 陆宴看着头上的眼花缭乱的花灯,耐心尽失。 上元节,哪美了?一个个都出来在大街上走? 眼下,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虽然今生于前世已是大相径庭,但自己前世有一点做的真对——进中枢秉政。 京兆尹,他定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杨宗刚要开口,陆宴抬手道:“别说了,让我静静。” 杨宗还是开口了,“世子爷,夫人在你身后呢……” 闻言,陆宴回头去看,只见沈甄上着素白色的短袄,下着青色的曳地长裙,手里拿着一盏平安灯,站在不远处,鼻尖都冻红了。 一看便知道,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陆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摘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语气冷硬,“怎么穿这么少?” 沈甄把灯塞到他手里,“陆大人辛苦。” 第125章 陆宴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平安灯,鲤鱼的样式。 沈甄弯了弯眼睛,小声道:“这不是买的。” 陆宴提了提眉,看着她道:“你做的?” 小姑娘点头,“好看吗?” 沈甄身后的婢女躬身退下。 陆宴目光下移,看着她红红的指尖,伸手牵住,顺着她道:“嗯,好看。” 当街被他这么握住,沈甄心虚地向后去看。 陆宴蜷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心,“都忙着赏灯,没人看你。” 没人看吗? 自然不是。 巡街的差役看着刚刚还怒不可遏的陆大人,转眼就变了脸色,伸脖子目瞪口呆。 方才还在跟陆宴拼命挥手帕的平康坊美人儿,撇撇嘴,在心里骂了一句,假清高。 杨宗在自家主子身后感叹,还是夫人道行高。 沈甄颔首看了看拖地的玄色大氅,对陆宴道:“大人,这太长了,我好像穿不了。” 说罢,作势就要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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