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个邪门的鬼地方越远越好! 正当帕克少爷满心期待着能快点儿出发时……镇政厅又来人了。 来人是两位男性,穿着长袍的黑发中年男性,和身着常服的银白发色青年。 帕克的少爷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向那位浅发色的青年…… 莱茵王国上流社会以浅色系发色为主,一头淡金色的卷发就是奥狄斯家主家血统的外显特征;再加上这位青年优秀的相貌气质,帕克少爷本能地就觉得这位青年的身份不会低,至少要比他们旁边的私生子高——虽然雷克斯也是浅色系发色,但剪得太短,整个人看上去也跟养尊处优无缘。 “夜安。”黑发中年男性微笑着向雷克斯和两位少爷点头致意。 “夜安。”帕克少爷出于礼貌回应,挑剔的视线审视地扫向这位男士。 然后……他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肯定不认识这位有着一头纯黑长发的男士。 深色的发色在拿巴伦大陆中部是低身份的象征,在北方却代表着高贵;以这位男士周身的气势,要说他是来自北方的贵族,是能够说得通的——但奥狄斯家从未跟北方贵族做过生意,帕克少爷更是从未跟北方人打过交道。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位黑发男士很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请容我为您介绍,这位是塔兰坦的领主,杨。”雷克斯不太明白杨秋为何而来,客气地道。 奥狄斯家的领土离边境较远,帕克少爷乍一听到塔兰坦这个地名,还以为是他不熟悉的北方某个地儿……下意识露出更加礼貌亲近的笑容,并友好地主动伸手。 杨秋笑着伸手,与这位少爷仔交握。 两人的手握到一块,帕克少爷才猛然间反应过来:“等等——杨?!” “你似乎认识我?”杨秋笑呵呵地道。 帕克少爷僵硬地盯着杨秋,目光扫过此人别具特色的五官,垂到肩部的黑色长发……喉咙里“咕噜”一声,眼睛一翻软了下去。 帕克少爷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的份量,也实在是太重了…… 迷迷糊糊间,帕克少爷仿佛重回少年时代,自己刚刚萌发对两性关系的好奇时接受过的、来自他父亲奥狄斯伯爵的冲击性教育。 奥狄斯伯爵声称这是他少年时代从祖父那儿接受到的教育,他认为很有必要传递给他所有的亲儿子—— 那是奥狄斯家曾经的生意伙伴、诺斯克联邦内部某个小王国发生的事。 拿巴伦大陆中部的国家从不跟诺斯克联邦成员国联姻,嫁娶都拒绝——因为在诺斯克联邦成员国中,贵族女性是没有任何份量的,无论是把女儿嫁出去还是娶了诺斯克的贵族女子都不能为家族带来任何收益。 不谈联姻,生意还是能做的,尤其位于大陆东部的诺斯克联邦拥有相对丰饶的土地和漫长的海岸线,盛产粮食、盐和多种特殊矿产。 约六十余年前,奥狄斯主家的祖父还年轻力壮时,前往诺斯克联邦与某小国王室商谈生意。 在王宫晚宴上,奥狄斯主家的祖父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恐怖事件——当着上百位宾客的面,有个疯狂的恶魔,锤杀了该国王子。 那个恶魔亲手抄着王宫里的马夫用来处决老迈马匹的沉重铁锤,将那位风度翩翩、英俊迷人、频频登上报纸绯闻版面的王子,活生生锤成肉酱。 身份尊贵的伯爵、奥狄斯主家的祖父坐在贵宾位上,亲眼目睹所有细节。 因刺激过度,祖父归国后大病一场。 修养了一个多月痊愈后,心惊胆战的祖父召集了儿子们,极其详细地、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他的经历,让儿子们务必深深铭记,以此为戒。 那详细得可怕的描述对帕克少爷的父亲、当代奥狄斯伯爵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不得而知。 帕克少爷年满十三岁,眼睛会追着女仆的曲线移动时,奥狄斯伯爵就迫不及待地把亲儿子叫到书房里,给他展示了一些六十多年前的报纸剪贴簿和风暴教会发出的通缉令,并附带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添油加醋的、如同亲历一般的长篇描述。 那之后,还是个孩子帕克少爷,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梦中,有个屠夫般的恶魔举着沾满人体血肉的铁锈大锤,可怕的黑色长发如同无数扭动的蛇躯那般遮天蔽日,像是魔鬼那样,对着年幼的帕克少爷咆哮,狞笑…… 罗威尔修士沉默地看着被慌乱的管家和仆人抱起来、往镇政厅大楼内抬的帕克少爷,转过头,盯着杨秋。 “你真的没有去过奥狄斯伯爵的领地?”罗威尔疑惑地道。 杨秋也很惊讶:“当然,你没见达特·奥狄斯就不认识我吗?” 罗威尔修士看了眼惊慌失措地跟着人群跑进大楼的达特·奥狄斯,陷入沉默。 达特·奥狄斯这一系从祖父那辈就从主家里分流出来了,奥狄斯家上一代伯爵因病早逝的真正原因,确实不被旁支所知…… “这位主家少爷对你的反应……看上去可不像是能跟你合作。”罗威尔修士幽幽地道。 杨秋扭头看看茫然无措的车队,乐观地道:“至少客人们会留下来过夜了,不是吗?” 第152章 沃尔顿的困惑 地球时间十一月二十日,第二轮内测开放已有半个月。 异界也已来到九月,到了农户们缴纳农税的时间。 被迫“借宿”威斯特姆镇政厅的帕克·查普曼·奥狄斯少爷,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噩梦中,有个漫天黑色蛇发飞舞的、宛如魔鬼复生般的男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浩浩荡荡的诅咒魔音,震荡着血色天空。 那是伴随着帕克少爷整个少年时代的可怕诅咒,如同那本报纸剪贴本上的影像一样,深深地刻印在帕克少爷的心灵深处…… “我不在时,你们可作恶。” “无人所知时,你们可作恶。” “但请诸位谨记,凡作恶,必有清算。” “清算之时,受难者的一切苦痛,当十倍奉还!” “骨骼尽碎的苦痛,皮肉寸寸剥离的折磨,将伴随着你们的哀嚎,为受难者送上迟来的送葬!” “——清算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帕克少爷大汗淋漓,他仿佛也身处于祖父曾呆过的、那个被鲜血和碎肉污秽的宫殿;那个可怕的疯子,仿佛就站在距离他不到二十米远的一地残尸中,冲他咆哮。 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夜安。”噩梦中的魔鬼伸出沾满血手的爪子,握着他的手,狞笑着道,“你似乎认识我?” “啊——!!” 帕克少爷猛然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 要不是旁边守着熟悉的男仆,管家也一脸关切地开门进来,帕克少爷说不得还要再叫几声…… 帕克少爷任由男仆搀扶着坐起来,让管家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虚弱地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是乡民在纳粮税。”管家神色勉强地道,“院子里全是人,难免有些吵。” “纳粮税?”帕克少爷脑子有些转不动,呆了下才猛然回神,“我们还在威斯特姆?!” “是的,少爷。”管家连忙伸手扶住帕克肩膀,“冷静一些,现在是白天……” 帕克少爷甩开管家的手,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跑到阳台上,拉开窗帘。 身为一掷千金的大客户,帕克少爷昏过去后自然能得到最好的房间休息……这个房间是镇政厅大楼三层中段、阳台最大的一间卧室,站在阳台上,能俯瞰到整个镇政厅庭院和外面的街景。 外面街道上、大院里,挤满了用木板拖车、木制手推车、和平板驴车拉着粮食的本地乡民。 人多车马多货物多,嗡嗡的嘈杂声吵得人脑壳疼,但看上去却不算乱。 外面街道上摆了宽宽的木板隔离带,纳粮税的乡民在木板隔离起来的区域内排队、有序往前移动;庭院内也摆了类似的隔离用木板,隔出三条通道,将进入院子的乡民连带车马分流成三股,在分别设置的三个纳税点称重。 帕克少爷非常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面,但看到视线内有这么多活蹦乱跳的活人吧……他还是松了口气,有种心安的感觉。 他真的受够那些晃来晃去的骷髅架子,和从他噩梦里跑出来的魔鬼了。 视线余光扫到阳台下方,帕克少爷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上去。 阳台正下方、镇政厅大楼楼前的空地……全是亡灵。 从三个纳税点称重下来的粮食,正由这些亡灵往大楼左右两侧的库房里搬。 发现自己跟生气勃勃的大堆活人之间还隔着这么一条“亡灵带”,强烈的窒息感再次堵得帕克少爷眼前发昏…… “威斯特姆的白天,和夜晚,又有什么区别呢?”帕克少爷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马丁街最北面的街口,沃尔顿团长与他得力的斥候正蹲在路边,远远打量着从镇中大道到镇政厅大院前密集涌动的人流。 每年到秋收的时节,各地的农民都需要向本地城镇缴纳粮税,类似的场景沃尔顿团长并不陌生。 但……像这种等待纳粮的农户满心期待、而完成缴税的农户无不欢欣鼓舞的场面,沃尔顿团长确实是第一次见。 得到封号的骑士都是有领地和领民的,连一般贵族的家族骑士都能获得一、两个小村子作为领地,十几户到几十户农户为领民,身为烈阳教会骑士团团长的沃尔顿当然也有封地——他的封地在肯亚帝国中东部,一座人口近万的小镇。 当然,骑士和正经的贵族毕竟是有区别的,如果后代中没有出现合格的继承人,或是封号被夺走,那么封地就会被收回;所以骑士通常不会花费太多心思在经营封地上,只要确保每年能拿到属于他们的那一成粮税就行。 沃尔顿常年在外,很少去自己的封地,他每次去拿自己的那份“分红”时,所见到的纳粮农户,可没有哪一家是像他现在所见的这样放松——不仅相互间有说有笑,排在长队里的农户还都显得相当急切,像是怕晚了就轮不到自家交税了一样。 交税积极这种事,沃尔顿是绝对没有听说过的,尤其是最为愚昧、从不体谅税务官难处的农民;说是十一月前必须完税,但不管是哪儿的领地,这些农民都总是要拖到最后几天才肯配合。 这就让沃尔顿非常难以理解……雷克斯能影响镇内的镇民,难不成还能影响并不居住于镇内的乡民? 当他心中产生这样的疑惑时,在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也在悄悄萌芽。 就他入城这短短一天半的功夫,他本人亲眼所见的威斯特姆……和他想象中的威斯特姆不太一样。 他以为威斯特姆是凋敝的,混乱的,死气沉沉的。 可他所见的威斯特姆却是充满活力的,生机勃勃的。 走出据点来,看到的镇民,乡民,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像他想象的那样生活在心惊胆战中。 沃尔顿当过多年教会守夜人、见识过无数被邪教徒蛊惑的愚民,他当然非常清楚那些走入邪路的人是什么样儿——与常人想象的不同,被邪教蛊惑的愚民其实并不会表现得苦大仇深,相反,他们会看起来比一般人更积极、自信、乐观,同时又更加暴躁,易怒,容易亢奋,处于一种微妙的、在疯狂与平静之间走着钢丝的诡异状态。 但威斯特姆的人不是这样的。 这里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普通,主妇们为谁家乱丢了垃圾而争吵,摊贩与客人为了一个铜币能买几个土豆斤斤计较,脏兮兮的野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搜寻被人随手放置在角落里的朗姆酒空瓶,年轻的姑娘高昂着头大步走过,得意地炫耀新做的裙子…… 和因纳得立人……不,和沃尔顿记忆里的肯亚人,也没有太大不同。 可终究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只是沃尔顿说不出来。 他看到一家子乡民红光满面地从镇政厅大院里出来,又欢欢喜喜地往镇中大道跑去。 沃尔顿站起身,从马丁街的街口往外走了几步,看着那家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从镇政厅里出来的乡民,几乎都往镇中大道方向去了。 犹豫了下,沃尔顿让下属继续盯着这里,自己拉了下鸭舌帽的帽檐,顺着路边走向镇中大道。 没走几步,沃尔顿就发现了乡民们往这条街集中的秘密—— 这条街上,部分完成重建的临街建筑,开始开门做生意了。 靠近镇政厅方向的路口处,有一栋将一层全部打通的两层建筑,摆出几十个垫着干草的、装满鸡蛋的箩筐,有个穿着镇政厅文员制服的女人踩着凳子站在店门口,挥舞着手臂高喊:“鸡蛋特卖!一铜币四个!随挑任选!” 听到这个叫价,沃尔顿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鸡蛋什么时候这么便宜了?! 明显,沃尔顿的耳朵没有问题,这家连售货员都由镇政厅文员兼职的鸡蛋店,就是卖得这么便宜…… 近百人围堵着这家店疯狂抢购,个别膀大腰圆的农妇甚至还干出霸占住某个箩筐、不许别人挑蛋的事来,气得挤不进去的镇上主妇破口大骂。 如此便宜到不可思议的鸡蛋,还有人不满,沃尔顿就看见有个主妇朝兜售的文员抱怨:“珍妮女士,这些鸡蛋的个头怎么这么小,比昨天米娅女士和雪莉女士在马丁街卖的小了一圈儿呢。” “别太贪心了,昨天的鸡蛋一铜币三个,现在的是一铜币四个,价钱都便宜了这么多呢!”不等珍妮女士出声,就有人帮腔解释。 “是啊,因为这批鸡蛋个头比较小,所以才降价处理啊。”满头大汗的珍妮女士爽朗地笑着道,“多给一个鸡蛋还是很划算的,味道都是一样的,做汤还是煎来吃都很合适。” “可还是太小了,这么小的鸡蛋真是没见过,我在乡下的时候喂的母鸡生的蛋可比这个大多了。”抱怨的主妇嘴上说着,手里倒是一点儿也没停,不住把精挑细选出来的较大的鸡蛋往自己篮子里装。 “让一让,让一让,别碰坏了!” 有个健壮的农妇挑选出两大篮鸡蛋,一脸喜气地从店内往外挤,因她动作实在相当粗鲁之故,经过的地方无不怨声载道。 “今天这些乡下人是怎么搞的,这么阔气?平时买他们的土豆,多要指头那么大个儿的添头都要计较半天。”有被踩到裙子的主妇恼火地道。 “你不知道?他们今天有钱呢。你看外面街上那些排队的乡民,都是进镇来卖粮食的。”有热心的镇民解释道。 “卖粮食?不是交农税吗?”这个主妇问出了站在门口的沃尔顿的心声。 “因为雷克斯先生取消了本地税,跟咱们镇上的人口税一块儿取消的。”那个热心的镇民知道得挺多,炫耀地道,“我们家的婶娘在后勤司做活儿,听她说,雷克斯先生用今年最贵时的粮价来收购粮食,没脱壳的小麦一斤四个铜币,大豆六个,连玉米都能卖到一铜币一斤。” 这个已经公开的“内部消息”一说出来,鸡蛋店内的镇民都惊呆了。 卖粮的乡民则是骄傲地挺起胸膛,用狂买鸡蛋的动作来展现他们所认为的“财大气粗”…… 威斯特姆靠近索伦森山脉,地势较高,再加上水利工程无限接近于零,农业相当落后,完全没法种需要大量用水的稻米,主粮以小麦、大豆(这玩意儿确实被算成粮食)、玉米为主。 缺乏水利支持、又没有农肥可用,农作物的产量必须相当感人……雷克斯和纪棠亲自下乡调研得来的结果,本地小麦亩产只有三百斤左右水平,大豆在一百到二百之间,最容易养活的玉米也只有七、八百斤的亩产。 这个世界的粮食远远没到富余程度,粮价并不贱,按理说农户之家只要没有偷懒、辛勤垦殖,日子应当与小镇居民不相上下(大部分小镇的手工业其实也没发达到哪里去);但事实是……即时是出产粮食的农户之家,也不能保证一年到头都有小麦可吃,经常得靠玉米和土豆糊弄肚子。 原因嘛,就是秋收期间的粮价浮动问题了。 或者说,各地领主的良心问题——农民,或由平民组成的自救性质团体组织,是没有能力没有资金去屯粮、去干预粮价浮动的。 农户之家来年能否吃饱,全看本地领主是否愿意松松手,在秋收纳税期间别把粮价压得太狠——谁叫农税不能以实物兑付、必须得交钱呢? 站在门口听了好会儿的沃尔顿,挪动脚步,缓缓离开。 他心里那个刚刚萌芽出来的、他本人都不太愿意承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查理·雷克斯……难不成,是个极其仁慈的、难得一见的好领主? 沃尔顿打心底否认这种可笑滑稽的事,那可是个连黑魔法师都甘愿追随、被噩梦屠夫抬上来的贵族私生子! 这种从根子上就卑劣的家伙,有了这种好机会,怎么可能不放肆敛财,而是去展现什么仁慈! 第153章 二铜大卖场 沃尔顿的全名叫本·哈姆·沃尔顿。 他有来自教父的中间名,沃尔顿这个姓氏在肯亚帝国曾有过辉煌,沃尔顿的少年时代,也曾生活优渥……直到沃尔顿家族破产。 四百年前来临的大航海时代让这个世界发生了许多改变,比如,新派资产贵族的涌现。 这些从大航海中赚得盆满钵满、以丰厚身家砸开帝国授勋大门的新派资产贵族,对肯亚帝国的上流社会造成的冲击,最直接的表现为,封地不够用了。 没有与爵位匹配封地的贵族,地位是不稳固的。 这四百年来,肯亚帝国也好,在大航海中插了一手的其它国家也罢,国内爆发的领地战争都比新纪元以来的前六个百年还要多。 沃尔顿家族,就是因为领地战争败落的——身为传统贵族的沃尔顿家与另一家资产丰厚的新派贵族围绕着同块领地打了十年的领地战争,到沃尔顿的伯父当家时,当时还拥有子爵爵位的沃尔顿家,全家上下连一万金币的战败赔偿金都拿不出来。 年纪轻轻的沃尔顿不得不进入教会成为直面危险的守夜人,就是为了赚取到守夜人相对丰厚的年薪以补足这笔赔偿金。 在卡兰半岛从事的二十多年守夜人职业生涯,沃尔顿接触到了许多他还是子爵家的少爷时无缘触及的事,比如灾厄,比如无孔不入的邪教。 没有人是天生的铁石心肠,沃尔顿也不是。 拥有两座城市、上百个小镇、数百个大大小小乡村的卡兰半岛,每年,都会有几户到十几户不等人家因邪教崇拜而遭遇不幸。 沃尔顿处理过因母亲烧死子女的惨烈现场,目睹过因盲目崇拜邪神而荒废农业的乡村;他亲手处决过试图将亲人作为祭品的疯狂教徒,也曾亲眼看见受灾厄影响的小镇是如何从热闹繁华变得凋敝没落。 家族变故让沃尔顿很早就抛弃了年轻人都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人,只能去做能做得到的事——这是沃尔顿为了支付家族欠下的战败赔偿金成为守夜人时,就已经立下的生存信条。 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至少,他可以尽力去消灭那些他可以消灭、不应该存在于世的邪诡之物。 了解到双方的实力之差,沃尔顿就已经放弃了对付噩梦屠夫;扳倒查理·雷克斯这个借着噩梦屠夫的荫蔽兴风作浪的贵族私生子,沃尔顿自认还是有办法的。 但现在……沃尔顿开始惶恐了。 他隐约感觉,自己的判断好像哪儿出了问题…… 离鸡蛋店不远,又有一家人头涌动的店铺。 这座很明显又是经过大刀阔斧改造过的建筑,临街的墙壁全被打掉、加了支撑柱,柱子之间安置了齐腰高的柜台,柜台里紧密排放着竹子编制的镂空箩筐,箩筐里,全是叽叽喳喳的小鸡和鸭子…… 柜台后面,穿着镇政厅文员制服的年轻女人举着个手持喇叭喊话:“纪棠镇长亲自传授孵化技术的鸡崽鸭崽,十个铜币四只,八只起购!” “想买的人先到这边来排队,领取养殖手册和土霉素……家里没人识字的,要背住主要内容才能买!” “会养鸡也不行,不背住不能买,这可是纪棠镇长亲自传授孵化技术的鸡鸭崽,养死了怎么办?” “别在这看了,都过去排队!” 这里的客人显然比隔壁鸡蛋店的问题多,负责销售的文员没法儿保持住好脾气……但客人们并不在乎,一个个盯着柜台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鸡鸭崽,眼睛都离不开。 沃尔顿站在人群外发呆。 “纪棠镇长”是这里的亡灵镇长,昨天黄昏时他特意跑去镇政厅门口看过告示栏……反正从照片上看,他是分辨不出那个镇长和到处乱晃的亡灵有什么区别。 亡灵孵化鸡鸭崽……这句描述真让沃尔顿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现在是秋季,离最冷的冬天还有两个来月,这段暖和的时日正好够鸡鸭崽长大。 在觅食相对容易的秋季把这些鸡鸭养大,正好作为冬天的储备肉食。 劳心劳力地成批孵化出这么多鸡鸭崽,以这么便宜的价格售卖给本地人,还要教导本地人怎么养好这些鸡鸭……哪怕沃尔顿以最挑剔的眼光来审视这件事,他也得承认这对于本地农民、和家里有院子的镇民来说,是件惠而不费的大好事。 沃尔顿抬起目光,看向店内。 店内也很拥挤,有两个穿着治安队制服的男人维持着秩序、要求进店的人们保持安静;还有个年级较大的妇女站在人们前方,拿着个用小瓶子装着的土黄色药粉正在说着什么…… 这个讲解的妇女很明显是本地人,通用语里也有很重的本地口音,不过理解起来不太难,沃尔顿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依稀分辨出她正在告诉人们:如何判断鸡鸭生病、生病后如何用药,要用多少药;不光鸡鸭能用,家里的猫、狗、牛、驴子、乃至人发烧发热拉肚子也能用……只是要严格控制用量,且怀孕的妇女绝对不能用。 沃尔顿听得一脸麻木。 这种人能用的药品,居然只是买鸡鸭苗的赠品是吗…… 再继续往前,沃尔顿便真正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这家同样由镇政厅开设的、货物琳琅满目的店铺,是一家……二铜店。 门脸上挂着巨无比大的“二铜大卖场”横幅,门口站着重复高喊“全店二铜、样样二铜、每件二铜”的男性文员。 商品种类多到打通了三个店面、内里空间还巨无比大的店铺都摆不下,部分货物不得不堆在货架上或是装在木箱里,拉到大门口来展示。 二铜不算是小数字,黑(麦)面包都够买半斤了,土豆更是够买上一整锅……但这家店摆出来的商品,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比面包和土豆还有诱惑力。 不光是镇民和交完税卖完粮食手头有钱的乡民疯狂抢购,连还在排队等着缴税卖粮的农民都忍不住跑过来…… 两大块用草绳捆起来的黄肥皂,两铜币。 袋装的洗衣粉,两铜币。 毛巾,拖鞋,围腰布,两对装的袖套,厚袜子,钢制梳齿的梳子,镜子,五颜六色的发带发夹,色彩艳丽甚至还有印花的纱巾,玻璃或塑料制的各种杯盘碗盏乃至较小的盆、桶,钢制的汤勺,锅铲,木柄拖布,铁质的锤子镰刀起子,一整盒的铁钉,光亮得能把人映照出来的匕首刀具,搭在门背后就能用的铁质多用途挂钩,小孩的玩具……统统两铜。 沃尔顿挤进店内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吧……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钢笔,一瓶大瓶装的墨水,一本两百页的、纸张特别舒服的笔记本,一把折叠剃须刀,一盒刀片,一条精美的格纹手帕,两条男士用平角短裤。 付了钱走出店来,吹到大街上的还带着热量的秋风,沃尔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摸着塞满四个衣兜的商品,沃尔顿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眼热火朝天的二铜大卖场。 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这种让人一走进去就没法空手出来的大卖场开到因纳得立去,不出半个月,因纳得立至少大半杂货店非得关门倒闭不可。 不,会受到冲击的很可能不止是杂货店——这家店里居然还有食品和香料! 巴掌大的一小袋盐(100克)、用透明塑料袋分装的花椒粉辣椒面、四个一组的干面饼(没料包)、一斤装的醋、半斤装的香料辣条等等……都只要二铜! 沃尔顿看到衣服上还沾着泥点子的农民拎着大包小包从卖场里出来,手上爱惜地把玩着跟他同款的折叠剃须刀,喜笑颜开地跟家人讨论要把刚买到的某某商品送去给某某亲戚。 沃尔顿看到有农妇扳着手指算家里有几口人,从店门口超大的毛巾展示架上数着选毛巾。 有皮肤黝黑的农村姑娘,迫不及待地把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更黑的粉红色纱巾系到脖子上。 有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半大孩子爱惜地抚摸着父母慷慨地买给他的玩具。 沃尔顿走到街对面的台阶上坐下,默默地看着络绎不绝地进出二铜店的客人。 这家店的商品,与这些客人……至少在沃尔顿看来,是不相衬的。 造型精巧大方、把手舒适的折叠剃须刀拿在农民又粗糙又脏的手掌里,色彩鲜艳的漂亮纱巾系在村姑黑漆漆的脖子上,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这些商品应该被摆在更加讲究的货架上,放在更有格调的商场里,以十倍……不,二十倍的价格卖给更体面的人。 这些商品,本可以赚到更多钱。 但查理·雷克斯没有这么干。 他把这些商品放在乡镇集市上,以低廉到不可思议的价格,卖给他的领民。 沃尔顿脑子里,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似乎在暗中酝酿着可怕阴谋的银发阴郁青年的形象,面目渐渐模糊…… 沃尔顿甚至都不敢断定他所见过的查理·雷克斯究竟是不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私生子领主了。 沃尔顿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威斯特姆人,忽然迷茫起来。 在沃尔顿看不到的地方……有个骑着自行车的男性文员,满头大汗地停在二铜店后门的巷子里。 把自行车靠墙挺好,这名男性文员便抽下车架上系着的厚帆布袋,急匆匆地跑进二铜店后门:“快快,把铜币银币都拿过来,镇政厅那边的钱币不够用了!” “来了来了。”同样满头是汗的两名男女文员合力抱着个沉重的钱箱子过来。 用快速数硬币的木制模子将钱箱里的货币过了一遍,女性文员擦了把汗,摸出账本:“合共是180枚银币和2800枚铜币,你在收据上签个名。” 男文员签了名,三个都没什么力气的文员又合力把满箱子的铜币银币装进帆布袋子里,将帆布袋绑到自行车车架上,又由那名男文员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把钱送回镇政厅…… “今天尽干数钱这活儿了。”负责做账的女文员收好账本,和同伴开着玩笑道,“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每天啥也不干,就数钱币玩,现在才知道,数钱也难着呢。” 男文员也笑:“可不是呢,这钱可真沉。” 随意说笑两句,两名体型仍然瘦削的文员又再度投身到二铜大卖场的战场中…… 二铜店的商品,是雷克斯从杨那儿“批发”过来的。 这些来自世界工厂的日用百货,出厂单价大多在RMB一块到两块钱左右,投入这个世界的二铜卖场,除了赚钱外,还要担负起回收铜币、保证威斯特姆货币流通的重任——毕竟钱这个东西只有流通起来才有价值,如果本地人赚到钱却把钱装罐子里往土里一埋,那就毫无价值。 嗯,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虽然赵蓁蓁领着休闲玩家们赚回来大量金币、可用于结算威斯特姆本地的所有税收,但威斯特姆还是很缺铜币和银币——金币这玩意儿面额太大,在回收农户粮食上面是派不上用场的。 没有足够的商品尽可能把流向民间的货币流转回来,镇政厅就得闹钱荒了。 和这些日用百货一样承担起货币流通重任的,还有鸡蛋。 镇里的鸡鸭孵化场目前只有提供大量鸡鸭苗、为民众提供家庭散养鸡鸭补充肉类消耗的作用,离大批量产蛋还远着,所以吧……鸡蛋店里卖的蛋,其实都来自华夏国G省各大养殖场。 华夏国的鸡蛋市场饱和到什么程度呢?只看那些层出不穷的欺诈团伙拼命送鸡蛋拉人头就知道了——华夏国蛋鸡存栏量与鸡蛋产量分别占世界总量的 39. 25%和42. 04%,鸡蛋出口比重却很低,仅仅占0.5%,绝大部分养殖场出的鸡蛋都只能指望内销。 2015年起,华夏国的鸡蛋市场就饱和到供求平衡失衡的程度——15年春节期间,部分地区的鸡蛋的“身价”就跌破了四元大关……注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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