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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年四季可食,百搭不厌的食材。 竹园里最后一批笋要等过了清明,那时发的笋长不大,统统不能留,鲜食口感比较老,只能晒笋干,留着年节烧肉增鲜。 昨夜下了雨,土地黏~湿,泥块总是粘在锄头上,顾青竹挖着很费劲,可冒头的笋等不得,最是会见风长,隔一夜就能窜高一截,大是大的,却远没有刚冒头时鲜嫩。 顾青竹挖了半篓春笋,送去给郑招娣,她家里没有山林田地,只在房前屋后种些蔬菜,大多时候还要靠挖野菜贴补度日,为此,顾青竹每每有多的菜,总是惦记着送给她一些。 郑招娣收了笋子,心里感激,执意跟着来帮忙,看着满园毛茸茸的笋尖,她一时下不去手,只觉个个都好,顾青竹知她心善,只叫她捡笋,两人足干了一个多时辰,才把顾青竹认为不好的笋都挖了,堆了满满一篓。 “青竹,你这要卖不?”招娣帮她扛着锄头,侧头问道。 “这么点太少了,背出去卖,还不抵脚力钱,我送些给大丫家尝了鲜,余下的都腌酸笋。”顾青竹理了理背带道。 今年头茬笋被二婶偷狠了,顾青竹挖的那些顺竹鞭长的冬笋,实该是要等到这个时候出的,可那时等钱买粮,抢挖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说话间,走到大丫家篱笆墙外,她家里似乎来了客人,有吵杂的男女说话声音,语气不善,听着不像顾家坳的人,似乎是镇上的。 顾青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见顾大丫出门倒水,赶忙向她招手。 顾大丫回望了眼家里,伸手抹了把脸,慢慢走过来。 “我给你送点笋,你怎么了?哭什么?” 顾青竹看向走近的顾大丫,见她眼皮微微红肿,关切地问。 “青竹,我过会儿去你家里拿,好不好?”顾大丫一开口,话音里夹着浓重的鼻音。 顾青竹看了眼郑招娣,后者也在看她,顾大丫向来心直口快,这么憋屈的时候并不多。 “到底出啥事了?”顾青竹蹙眉,朝虚掩的屋门望了望。 “我哥……”顾大丫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领头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桃红绣缠枝团花的绸面袄裙,鬓边簪着一朵红艳艳的大绒花,脸上的脂粉涂了好几层,白面血唇,乍一看,有些瘆人。 她身后跟着一个矮个老头,干瘦如柴,藏蓝的棉袍似是穿了一个冬天,门襟处沾着几点油渍印记,袖口已经磨得发亮。 “这眼瞅着快到饭点,花婶子不如留在家里吃饭吧。”大丫的娘孙氏陪着笑脸,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算了,算了,事情也没成,我还有啥脸留下来吃饭!”胖女人花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脚下半点未停。 “留步,留步。”后面的老头儿回头躬身作揖,把孙氏堵在了屋门内。 花氏走到院门口,看见身姿挺拔的顾青竹,眼光亮了一下,随即眼皮微垂,瞥见她的裙角和鞋尖上粘的泥土和竹叶屑,旋即收回目光,蔑视地仰头走了。 老头儿走在花氏的身后,见她停下,也茫然地抬起浑浊的目光,在顾青竹脸上扫了一圈,无悲无喜,神色半分未动,直到花氏往前走了,他才低头慢腾腾跟上花氏的脚步。 那胖女人的目光跟把犀利的刀子似的,顾青竹不认得她,但一大把年纪还穿戴成这样的,在顾青竹的认知里,除了保媒拉纤的媒婆,似乎再没其他人了。 “我们先走了,你过了晌午来拿笋。”顾青竹低声说道。 瞧着媒婆连午饭都没吃,看来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顾世福是村长,孙氏又好面子,自个这会儿进去,他们难免觉得不自在。 “好。”顾大丫应了一声,匆匆返回家中。 屋里隐约传来孙氏的哭泣的声音,还有顾世福闷闷的说话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青竹叹了口气,和郑招娣各自回家了。 吃了午饭,顾青竹在院里枇杷树下剥笋,几只母鸡围着她啄嫩笋衣,顾青松见她做事,推说看多了书,眼睛疼,抢着挑了小桶去担山泉水。 顾青英则颠颠地跑来跑去,忙着把笋壳散摊在院里晒,晒干的笋皮会像纸一样薄,是很好的引火柴。 顾青竹见顾大丫久久不来,只得拣十来个大笋留着,其他的都拿到河边洗干净,纵向破开,切成一指厚的长条,用盐暴腌大半个时辰,笋极嫰,不一会儿就浸出些许水来。 腌菜坛子早就洗好的,顾青竹把微微发软的笋条整齐地码在坛子里,而后将山泉水和盐充分调和,倒在坛子里,淹没笋条,盖口处淋了一圈水密封。 顾青竹把坛子搬到阴凉处,这样静静搁置一个月就可以吃了。 “青竹。”顾大丫在院门口唤了一声。 “来拿笋,晚了就老了。”顾青竹擦擦手,指着树下一堆笋道。 “我家里的菜薹吃不完,你和我一起掐些来吃吧。”红鼻子红眼睛的顾大丫站着没动,反而要把青竹叫出去。 第三十章头茬莲心 “那……那好吧。”顾青竹猜大丫是不想在弟妹面前说她家里的事,她便拿了篮子和她一起出去了。 顾家坳太小了,丁点的事,尤其是坏事,一顿饭的工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路上避开来来往往的嫂子婶子投过来探寻的目光,两人爬到了一处山坡上,拣了两块挨着的石头坐下,大丫一言不发,顾青竹也不问,只陪她看着远处依旧苍茫灰暗的山脉。 “青竹,我哥被退亲了!”隔了半晌,顾大丫终于开口,神色忧伤。 “为啥?之前不是已经过了彩礼,只等成亲了吗?”顾青竹十分惊讶,偏头问道。 她先前只认为青山受了伤,婚事起了波折,却没料到直接被女方退亲。退亲在乡下是很严重的事,不仅对男方不好,对女方的影响更大,而这次竟是由女方提出的,这对顾世福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辱,这让他怎么在顾家坳挺胸做人。 “我爹早说过,镇上人心思活泛,靠不住,偏我娘着了魔似的,死活认准了彭家姑娘,说到底还不是图人家是独生女儿,以为将来在镇上有家产房舍什么的,可人家又不是傻的,自有自个的小算盘。 如今,彭家姑娘不知怎的知道我哥伤着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她在家里整日闹着不吃不喝,逼着她爹亲自来看,今儿老头一见我哥的情形,自是今非昔比,立时就反悔了,说什么宁愿多赔彩礼钱,也要退婚。 你知道,我爹最要面子,又怎么会借退婚的由头,要人家多赔钱?只是他气闷得很,要不是为了我哥的亲事,家里怎么会欠那么多债,他和我娘吵了一架,出门去茶园了。”顾大丫躬身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双臂抱腿,萎靡不振。 “青山哥也知道这个事了?”顾青竹挨过来,揽着顾大丫的肩膀。 “那花媒婆说话喳喳的,像个雀儿,想听不到都难,不过我哥看着倒没那么伤心,起码,他中午照常吃了两碗粥呢。”顾大丫将脑袋靠在顾青竹肩膀上。 她爹气走了,她也赶快挎了篮子溜出门,要不然,非得被她娘找茬骂不可,家里今日就跟个点着的炮仗似的,不定啥时候就炸了。 “我想他也没那么喜欢彭家姑娘,到底见都没见过,谈不上伤心。”顾青竹将鬓边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言劝道。 “我哥呀,闷葫芦似的,谁也瞧不透,若非要说他难过,也是心疼钱打了水漂,不过,以后任谁嫁进来,房子总是要有的,我瞧着他以前有点喜欢招娣,我一说她,他总是听得十分仔细,偶尔还主动问过,似乎很上心。”顾大丫转头看顾青竹,扯着下嘴角,勉强笑了笑。 “招娣性子软,人也娇俏,很得人喜欢,只是她早早没了娘,再说,郑叔靠四处揽活过日子,没有田地山林,寻常人看他没根基,总是有些不可靠,你娘恐怕是瞧不上。”顾青竹为姐妹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但如今,此一时彼一时,我哥被退了婚,又受了伤,若是回头找郑叔提亲,他会怎么想,哪怕是为了名声,也未必肯呢。”顾大丫发愁地说。 “两家结亲是大事,总要青山哥愿意,福叔拿主意才是,再说,这会儿说这些,对两家都不是最好的时机。”顾青竹劝慰道。 “想当初,我爹倒是中意你,我也愿意你做我嫂子,可我娘……”顾大丫扭了下身子,拧眉撅嘴。 “你娘是对的。”顾青竹抢着打断了大丫的话,她的目光望向更远处,轻声说道,“我答应过爹娘,要抚养弟妹长大,供青松念书,我是长姐,责无旁贷,断不好将这副重担交给旁人,婶子那样想,原也无可厚非。” “我知道你心里想法多,心思重,也晓得一般人配不上你,只我们做一辈子姐妹就好。”顾大丫握着顾青竹的手,用力摇了摇。 “那肯定呀,啥时候都不会变,走吧,太阳要下山了,再不回去,婶子该生气了。”顾青竹拉了大丫起身,天边的落日红彤彤的,像一个大大的流油咸鸭蛋黄挂在西山上。 她俩手脚麻利地各掐了一把菜薹,踩着夕阳余晖回到顾青竹家中,大丫拿上春笋,未作停留,飞快地回去了,生怕被正在气头上的母亲责骂。 一场透雨之后,接连几天都是好日头,顾青竹早晚都要去茶园观察茶叶长势,春茶最讲究鲜嫩,哪怕是同一天不同时辰采摘的,滋味也有千差万别。 茶桩上的枝顶和叶腋处抽出了壮实的芽头,经过一冬天的养精蓄锐,个个肥硕,色泽娇黄,满披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鲜嫩的油光,它们紧紧包裹着,像一枚枚莲心立在枝头,更像刚挖出的紧实冬笋。 “明儿要赶着采头茬芽,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青松你在家照顾小妹。”晚饭桌上,顾青竹一边喝粥,一边说道。 “我们明儿一起去帮忙吧。”顾青松看了眼阿姐道。 “头茬芽少,又多藏在枝桠里,不好采,再说,明儿整片茶园采下来,能做一斤茶饼就很了不得了,真没到你们一起帮忙的时候。”顾青竹笑着摇摇头。 “那我明儿给阿姐送饭!”顾青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 “好呀。”顾青竹宠溺地揉揉她柔软的发顶。 第二天太阳温暖地照着,过了卯时,茶叶上的露水差不多干了,顾青竹戴着帷帽,腰间系上小竹篓,出门去了茶园。 经过一夜,早萌的芽头比昨日又窜了些,约莫有大半个指节长,正适合采摘,顾青竹从第一垄茶树侧面开始,挑那些长足的芽头,用纤细的手指捏住茶芽根部,轻轻一掰,一枚嫩黄鲜活的芽头就躺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是今年的头茬,顾青竹单手摘了几片茶芽,适应之后,开始双手飞快的采摘,这是她五年来练就的采茶绝活之一。 以前弟妹弱小,帮不上忙,而盛产期的茶叶不等人,芽叶每多展开一分,价钱就掉三成,清明谷雨节气,顾家坳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女人和半大孩子都要上山采茶,男人们则负责翻山越岭背出去卖,那是从顾家坳到翠屏镇十多里山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卖茶,她可以请旁人顺带拿去卖,可采茶,请人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是没有那个闲钱,二是根本没有闲人,顾青竹能做的,就是快些,再快些,就是这样的迫切,训练了她双手齐动,十指如飞。 头茬芽苞生的小,又长在枝条老叶中,纵使顾青竹眼疾手快,双手像一只轻巧的蝴蝶般乍来又走,可为采到更多芽茶,她的手上仍旧被枝条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有的地方还被戳破了肌肤。 莲心芽苞又嫩又小,十分不容易采,顾青竹走过三条长长的茶垄,勉强凑齐了蓬松一篓,芽苞娇嫩,不能按压塞挤,更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要不然,不仅会因为拥挤发热,还会很快萎顿失去鲜香之气。 她将芽茶松松地摊开晾在窝棚里阴凉的竹匾上,一水的嫩黄色,足有上万个芽头,长短大小一般无二,顾青竹在山泉溪边,掬水洗了一把脸,丝丝凉意,让在阳光下劳作了一早上的女孩感觉十分舒爽,她喝了几口水,转身又去采茶。 第二篓还没有摘满,顾青松便带着顾青英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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