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去和福叔说一声,镇上学塾的先生来接咱村的孩子去上学,这说出去是多体面的事,他一准高兴。”梁满仓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光。 “哟,一会儿鱼,一会儿鸡的,啧啧,这好的,恨不得拆了篱笆墙,合一处住得了!”马老太跟个干瘪的鬼魂似的,冷不丁在渐暗的天色里冒出来。 “你这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说话不知轻重,这种坏人名声的话岂能乱说!”听了这话,梁满仓转头对她怒目而视。 “我说错啥了,你难道没有给她鱼和鸡?那个老头儿不也看见了!”马老太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可仗着年纪大,小辈不敢拿她怎么样,遂指着院里的柳元,嘴里嘟嘟囔囔。 “我只瞧着他们邻里和睦,互帮互助,却没见你说的那些个龌蹉不堪。”柳元慢慢踱过来,淡淡地说。 柳元声音不高,也很和煦,只是他说的话跟一个巴掌似的,直拍在马老太的脸上。 “哼,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八成是要留在这里吃鸡,自然护着他们。”马老太哼了一声,但她不敢多待,说完就急急走了。 眼见着天快黑了,顾青竹赶忙去杀鸡做晚饭,梁满仓请来了村长,顾世福陪着柳元在堂屋说话,听见他夸奖青松,笑得十分爽朗,仿佛是自家孩子一般,柳元虽是学塾的先生,对农事竟也懂一些,尤其是茶,尤为钟爱,与顾世福相谈甚欢。 有招娣帮忙,晚饭很快做好了,红烧野鸡、酸笋炖干蘑,韭菜炒鸡杂,香椿鸡蛋饼、凉拌蕨菜,菠菜汤,槐花饭,一一端上了桌,顾青竹又去拿了去年秋天酿的葡萄酿。 纵然葡萄酿酸酸甜甜十分好喝,柳元也只浅饮了一杯,便不再续了,顾世福没什么酒量,也跟着作罢,梁满仓本是陪客,自然是主随客便,几人说着话,慢慢吃了晚饭。 夜里,柳元在梁满仓家里睡了一觉,第二天,顾青竹一早起来,开始给青松收拾随身物件。 “阿姐,我走了,家里怎么办?你白天采茶,夜里制茶,隔几日还要卖茶,你真当自个是铁打的么!”顾青松摁住包裹,满脸焦急地说。 “雀舌的价钱跌得厉害,哪怕雨前茶也未必能回调,我最多赶在谷雨前再卖一次茶饼,就打算直接在翠屏镇卖鲜叶,到时就没这么忙了。”顾青竹拍拍阿弟的肩膀道。 “真的?”顾青松有些不相信地问。 “自是真的,阿姐何时骗过你!”顾青竹一本正经地说。 “我隔些日子会偷摸问村里卖茶人的,若你瞒着我,我可不依,会立时收拾东西回来的。”顾青松虽然松开了包裹,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姐知道了,等我下次到镇上卖鲜茶,会悄悄去看你读书用不用功。”顾青竹笑着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我巴不得你来瞧我!”顾青松捂着额头,终于笑起来。 “姐弟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柳元从梁满仓家里过来,听见青松欢快的笑声,忍不住笑问。 “我们正说他上学的事,柳先生,这是我现下全部的家当,也就只够付半年的束脩。”顾青竹昨晚把所有的钱凑了凑,用一个荷包装着。 “今年要不了五两银子,青松有两个月没去学塾,这个是要扣下来的,我瞧着昨儿喝的茶挺好,你包些给我,也可抵做束脩。”柳元温和地说。 “这……您太照顾我们了,只那茶是去年的秋茶,不如等我明儿做了雨前茶送你些吧。”顾青竹有些感动道。 “对我这种老茶客来说,春茶虽好,只是太淡,唯有秋茶才最合晚间读书呢。”柳元负手而笑。 “您既然这样说,就先拿一些喝着,等夏茶上了,我再给您送。”顾青竹转身去包茶叶。 待一切收拾妥当,太阳已然升起,顾青松背着衣物和粮食就要和柳元走了。 “阿哥!”青英从昨晚知道青松要走,就有些恹恹的舍不得,这会儿更是软软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小妹!”顾青松心里一下子疼化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青英乖,阿哥只是去读书,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顾青竹弯腰将青英抱在怀里。 “阿姐,小妹,我走了。”分别总是难舍,顾青松咬住唇,低声说道。 “去吧,路上多照顾柳先生,在学塾里好好读书。”顾青竹朝他挥挥手。 青英紧紧搂着顾青竹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扒在她怀里,她没有回望,只有眼泪沾湿了阿姐的肩头。 第五十章 遇险 顾青松去镇上学塾读书,顾青竹愈发忙了,多亏有秦氏常帮着照应,不仅照顾青英,还帮着料理菜地。 雨前茶果然没能刹住春茶跌价的脚步,顾青竹的雀舌茶饼卖出了更低的价,只有三十文一斤。 “韩掌柜,这价太低了,制茶饼卖不出啥钱,还费人费力,我打算就在翠屏卖鲜叶算了。”顾青竹边收拾竹篓,边低声说道。 “茶市萧条,南苍县一些小茶行都顶不住关了门,三生茶行也是挪了其他行当赚的钱勉强支撑,如今茶价虽低,可茶马司对茶饼的要求却有增无减,为了防止良莠不齐,后面大概不会再收购外头的成品茶饼,你卖鲜叶的打算也不错,咱们三生在翠屏有门面,价实秤准,尽管放心。”韩守义面色深沉,点点头道。 “好的,我晓得了。”顾青竹答应了一声离开。 从冰雪刚融的初春到花开荼蘼的春末,顾青竹在南苍县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却从来没有认真仔细地欣赏过这座城,也从来没有逛过胭脂成衣店。 这座城与她不亲近,顾青竹对它也没有依恋,哪怕此后要很久不来,她似乎也只是想早些回山里去,因为那里有对她很重要的人。 “咦,那不是上次与那个山里小子同来的卖茶姑娘吗?今儿怎么落单了?”福鼎酒楼二楼临街窗口,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俩正百无聊奈东张西望,恰巧看见顾青竹从街市经过。 “你盯着,我去告诉大爷。”一个黑衣人兴奋地说。 “好好,这姑娘虽说不太好看,可逮着给大爷泄泄邪火也好,最近茶市不景气,他赔了钱,咱们也跟着挨骂,没好日子过哦!”另一个黑衣人连连点头。 茶室雅间里,钱涨正陪一个年过而立,面色冷冽,宽肩窄腰的精壮男人喝茶,他们喝的并不是茶楼里的茶,而是钱涨带来的春茶。 “丁副使,尝尝今年的明前茶。”钱涨殷勤地将泥金腊梅的白瓷茶盏端给对面的男人。 这男人正是茶马司副使丁有道,他慢悠悠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嗯,果然是好茶!” “那我的茶……”钱涨小心翼翼地问。 “茶好的,不止你一家,可要价最高的却是你。”丁有道没好气地说,他眼皮抬都没抬,只专注拿指腹摩挲茶盏上的腊梅花纹。 “我这是明前茶呢,价钱本就高出一截,这么算下来,可不是就比别家略贵点嘛,若是搁在往年,非一百五十文一斤不卖!”钱涨满脸堆笑,继续游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去年是什么价,我管不着,而今三生的茶价比你低一成,难道让我放着他家的不要,反要你的?这叫我如何对得起朝廷的器重!”丁有道眼角微抬,睨了一眼钱涨,目光如刃,泛着寒意。 “不是,不是,丁副使误会了……”钱涨勉强撑住笑脸,正当他打算继续说的时候,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钱涨告了罪,走去开门,见是外面的黑衣人,便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黑衣人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钱涨眼珠子转了几转,抬手做了个压了压的动作,黑衣人明了,退出去了。 “丁副使,我前几日遇见一位山里猎户,自称是慕家军飞鹰营的,却不知是不是您的故交?”钱涨回到桌前,又给丁永道斟了一盏茶。 “哦?这穷乡僻壤还有这等人物?只不知他姓甚名谁,我在飞鹰营也算得上是个老人了,除了新招募的,旁的人不说都能认全,起码也识得七八成。”丁永道啜了一口热茶,饶有兴趣地问。 “他叫梁满仓,还有个哥哥叫梁满兜,说是在危急时刻,临阵叛国,被当场处死了。”钱涨觑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 丁永道听到这两个名字,眉心突突地跳了一下,脸上更冷了几分,漠然道:“不认识!” “哎呀,都是我糊涂,丁副使是枪林箭雨里建功立业的人,我在您面前说提那些个贪生怕死软骨头的家伙,真是污了清听,再说,您与他们就好比云泥之别,怎么可能认识!”钱涨拍了下自个脑袋,佯作后悔道。 “你与他有过节?”丁有道扯了下嘴角。冷不丁地问,他阴沉的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 “嗐,这事说来话长,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爱才,偶然遇见,看他长得身强体壮,却以打猎为生,深觉可惜了,便想收拢他做伙计,哪知这家伙脾气暴躁,一语不合,把我那帮人打了,前几日,他还在东市收茶帐篷里大闹一场,又打伤我十多人。”钱涨深深叹了口气。 “这都对付不了?也不是我认识的钱大爷呀。”丁有道抿茶,嗤笑了一声。 “平日里真要对付这种土鳖,我的法子多得是,这不,既然知道他是飞鹰营的,自然还是看您的面子,不与他计较,唯恐伤了你们的袍泽之情。”钱涨谄媚地说。 “军中纪律严谨,奖惩分明,凡事一码归一码,若他这般狂妄不羁,慢不说,我不认得他,纵使认识,也是帮理不帮亲,断不会包庇的。”丁有道倚靠在椅子上,拈了块酥饼,细细地吃。 “丁副使不愧是大杀四方,身经百战的将士,这气魄胸襟,在下实在佩服地很。”钱涨腆着脸,讨好道。 “时候不早了,你若无事,我便先告辞,茶马司的事还多呢。”丁有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打算离开。 “莫急,莫急,衙门里的事永远做不完,你既来之则安之,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今儿专门叫了他家的油焖鸡,这道菜是他家一绝,在南苍县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据说,这菜选料精良,制作工序繁琐,要想吃一回,还得提前三天预定呢。”钱涨一把拉住他,极力挽留道。 “你们日日轮番吃请,我都长胖了。”丁有道摸摸肚子,一脸无奈地说。 “我听老于头说,你每天都要风雨无阻地练剑二个时辰,光这份恒心,旁人就比不了,又怎会胖呢。”钱涨看着他黑色长袍下虬结的肌肉,羡慕地恭维。 “钱大爷真是好手段,连我身边的人都买通了。”丁有道眼角飞扬,却并不惊讶。 “岂敢,岂敢,不过有次与老于头闲聊,恰巧说起来罢了。”闻言,钱涨连连摆手,额头上沁出了汗。 马屁拍得好,大家开心,若是拍得不好,被马蹄子一脚踹了,到时自个咋死的都不知道。 “你慌什么,于金斗跟了我十多年,就和我的手和脚一样,我不信你,还能不信他吗?”丁有道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是是是。”钱涨抹了把汗。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疯狂试探了,搞不好会把自个搭进去。 钱涨转身走去开门,对外间的黑衣人道:“快去找掌柜的催催菜!”嘴却往窗外努了努。 黑衣人心领神会,应了一声,蹬蹬地下楼去了。 另一个黑衣人跟着顾青竹一路到了丁家面馆,丁氏听顾青竹说,以后要好长时间不来,遂硬留她吃一碗面疙瘩,还特意多放了油和菜秧。 随后而来的黑衣人,沿着一路上的暗记,不费吹灰之力找了来,顾青竹吃饭的工夫给了黑衣人更多的准备时间,待她离开面馆时,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缀了上去。 身后亦步亦趋,不远不近跟着的脚步声,让顾青竹心里涌出不祥的预感,偏这会儿小巷里安静无人,她只得快速走着,希望能赶快到大街上。 黑衣人见顾青竹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赶,巷口的亮光越来越近,大街上来往的人影隐约可见,他俩互看了一眼,再没耐心尾随,拔足向前追赶。 “救命!”顾青竹用尽了所有力气,狂奔呼救。 不待她喊出第二声,一记手刀又准又狠地砍在她脖颈处,顾青竹立时软绵绵晕了回去,甚至连害她的人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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