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记忆中的影像相重叠。 她十二岁那年, 刚回到韦府,曾被云黍县主召过去说了会儿话。 那日阴霾密布,屋子里暗沉沉的, 侍婢们谨守礼仪,低着头忙碌,只有杯盏相互碰撞的声音。 缨徽叫嬷嬷领着, 在香案前行礼。 云黍县主高高在上,手执纨扇, 对缨徽一阵嘘寒问暖。 缨徽一边回话, 注意到,那香案后坐着个少年, 身着曾青锦衣, 肩上浮跃着如意祥云。 他正低头摆弄那几只瓷瓯,袅袅茶烟氤氲, 面容模糊不清。 那么专注, 仿佛外间的琐事都与他无关。 云黍县主说完话,让嬷嬷端来一套粉翡头面送给缨徽。 缨徽正要走, 那少年突然说话:“姑母, 今年的蒙顶黄芽是陈茶,贡茶院太敷衍,要禀奏父皇治他们的罪才是。” 云黍县主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大周皇室日益式微, 岂止是茶陈, 国朝里里外外都透露出腐朽之气。 少年端了两瓯茶来,一瓯给了云黍县主, 一瓯递给缨徽。 “这位妹妹很眼生。” 缨徽不敢看他,脸颊两片酡红。 少年见她害羞,不禁莞尔,起了逗弄之心,将茶瓯放在她嘴边,“尝尝呀,我泡的茶举世无双。” 缨徽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没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滚烫流进喉咙里,一路烧灼。 云黍县主好像不悦,让那少年走:“天阴沉沉,瞧着是要下雨,你快回吧,别待会儿淋在路上。” 少年倒也听话,朝云黍县主深揖为礼,转身离开。 侍女给他打起篾帘,喊了句:“十三殿下,您慢些走。” 记忆中有些模糊、稚气清秀的面容逐渐与眼前人重合。 缨徽道:“十三殿下?” 萧垣将洗茶的汤水倒进瓷盂里,“那日初见,我也没认出你,后来都督府的人送来赏赐,我才知道是你。” 初见之后,有皇室宴饮,辛娘子带缨徽去过几回,萧垣总会找她说话。 甚至当时,韦春知还动过心思,要把缨徽送给萧垣做侧妃。 但那是严怀沙大权在握,同宣妃的母族萧氏势同水火,韦春知唯恐惹祸上身,才转而去拉拢炙手可热的幽州都督。 可那毕竟是数年前的事了,缨徽的记忆里,十三殿下只是聊过几回的点头之交,连面容都模糊。 初在李崇润嘴中听到他的消息时,也并未太往心里去。 缨徽想起那份邸报,问:“殿下来幽州是要做什么?” 萧垣料到她有此问,叹道:“我姑母死得不明不白,那静安侯又凉薄至斯,连彻查都不愿,我只有来探探究竟。” 缨徽道:“但是这里很危险,不是殿下这种金尊玉贵的人该来的地方。” “至亲的仇都不得报,贪生有何意义?”萧垣将话说得慢条斯理,但坚韧至极。 缨徽想起自己的决定,觉得实在没有立场劝说他,便不再赘言。 问:“那殿下彻查过后,可有眉目?” “我回了案发地查看,在现场发现了这枚袖箭。”萧垣将箭放在茶桌上,赤红的翎羽,箭身上镌刻暗纹。 缨徽拿起端详,萧垣道:“我查过卷宗,这种豹纹是檀侯府的徽记。” “檀侯?”缨徽不解:“他为何要杀……” 话未说完,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檀侯极有可能是冲着韦家手里的兵符来的。 他要活的阿兄,接纳韦成康的示好,都是为了兵符。 只是不知,檀侯的种种行径,韦成康到底知不知道。 缨徽沉默片刻,又问:“那殿下预备如何做?” 萧垣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要去檀州,会一会这位檀侯。” 缨徽握着茶瓯的手微颤,几滴滚烫茶汤溅到手背。 萧垣深深看向缨徽:“我有一事相请。” 缨徽道:“殿下请说。” “三州烽火不休,我从西京来时带了十几个护卫,遇上流寇,死的死,散的散。我自幼不善武艺,恐怕独自去檀州是有去无回。听闻李都督要去檀州祝寿,不知可否顺路捎我一程?” 缨徽为难了。 这是中常侍严怀沙点名要的人,虽然国朝日渐衰落,但她不确定,这么光明正大地将十三殿下带去檀州,会不会给李崇润惹麻烦。 她不能随便答应,便折中:“殿下身份贵重,我不敢随意做决定,请让我问过都督再给殿下答复吧。” 萧垣有些失望,还是颔首:“我在冬来邸舍等你的消息。” 从茶肆出来,回都督府的路上,缨徽听到街边百姓在议论,六郎李崇沣于昨夜回府时遭遇贼寇洗劫,不幸身亡。 缨徽撩起车帷听得仔细,白蕊在一旁道:“恐怕是都督怕他一去,后方生乱,六郎君借着身份谋逆,对娘子和女郎不利。” 李崇润一心只想在他走之前,为缨徽和女儿扫平所有隐患。 他还不知道,缨徽已下定决心同去。 她将下颌搁在车窗上,望着外面出了会儿神,才将车帷放下。 回家后,缨徽把遇见萧垣的事告诉了李崇润。 李崇润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此事好办,捎他一程,我再给严怀沙去信,就说殿下决意去檀州,我不好阻拦。他派人去檀州把人接回去就是。” 一个没落国朝的皇子,实在不值得挂怀。 缨徽凝着他的侧颜,怔忪出神。 李崇润察觉到屋内安静许久,放下毫笔看过来,见她目光呆愣愣的,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蜜语:“徽徽,不要怕,我留下阿翁和王玄庄,他们驻守幽州,会保护你的。” 缨徽下意识心想:我并不需要旁人保护,我不能一辈子需要旁人保护。 但她未做声,只顺势伏在李崇润的怀中。 李崇润只当她害怕,宽慰:“我至多一个月就回来,到时咱们正儿八经地大婚。” 缨徽心中一动:“那莲花……” 李崇润承诺:“莲花是我的嫡长女,她的一生必然顺遂安康。” 缨徽放了心。 在启程前的三日,崔君誉才让人捎信请缨徽过府。 令她惊讶的是,王玄庄竟然也在。 原来崔君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缨徽假装背弃七郎不妥,此事还得上演一出苦肉计。 “那夜百岁宴,玄庄当众与都督起冲突,孟天郊铁定早就探知。不如演一出苦肉计,让王玄庄假装叛变,怀恨在心,掳了娘子去檀州投奔檀侯。” 缨徽不可置信地看向王玄庄。 王玄庄梗着脖子:“我分得清孰轻孰重,不至于因为婚事不成就真背叛都督。娘子若信不过我,再另想他策就是。” “哦不,不。”缨徽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檀侯能信吗?” “信与不信,就看娘子的本事了。”崔君誉道:“娘子不能一上来就顺从,要激烈反抗,再慢慢认命。到时会以国朝的名义赐给檀侯兜鍪,那里面熏香,与献上的酒相融合,会形成一种让人浑身乏力的毒。到时候还需要娘子手刃此贼。”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屋中无人说话。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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