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是靖安侯府家生的侍女,性子活泼。 她朝铜镜里缨徽眨了眨眼。 附在缨徽耳边小声说:“陈大娘子从胡商那里买了六七个歌姬,各个绮年花貌。把都督勾得好几日没出寝阁。” 都督夫人陈氏,幽州司马之女。 知书识礼,周到热情。 就是假得很。 缨徽刚入府时年岁小,不知事。 被陈大娘子拉着手妹妹长、妹妹短的嘘寒问暖。 一时昏了头。 真当她要照看自己,很是推心置腹。 后来东西短缺或是其余琐事找她。 碰了几次软钉子。 这才知道人家是做戏,其实并不待见她。 不待见就不待见。 两人也没仇,也没个说非要人家照看的道理。 但缨徽嗅到些不寻常。 纳妾无需三媒六聘。 万一哪天突然说要纳她,就把她送李崇清寝阁里。 那才真是无处说理。 缨徽摸着簪上精雕细缕的宝石梅花,开始琢磨事儿。 红珠提议:“要不把七郎叫来问问?” 差点忘了李崇润这个竖子! 他成日在他兄长跟前晃荡,能听不到风声? 昨夜跟她折腾半宿,竟半点不露。 缨徽将梅花簪放回妆奁,吩咐:“悄悄去递个信,让崇润今晚来见我。” 红珠应下,又说起西京:“侯爷总在书信里说他得罪了权宦,处境不妙。时局多舛,姑娘该早为自己做准备。” 缨徽却不想这许多,想也没用。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在幽州都督府借住数年。 闺誉全失,哪户体面人家肯聘她? 与其担忧前路,终日郁郁。 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能欢乐一天是一天。 国朝式微,烽火不歇。 连公主都得被送去和亲。 关起门来绸缪再多,谁知明日是何光景。 说起来,给幽州都督做妾也没什么。 就是李崇清太丑太老。 缨徽纠结许久,还是委屈不了自己。 她思忖着,装扮妥当。 用了朝食,去给沈太夫人请安。 今日沈太夫人院子里有外客。 刚走近便有莺歌笑语传出。 夫人身边的潘嬷嬷将她迎进去,笑说:“是定州镇武将军的妹妹,另有几个作陪的本家表小姐。” 姑娘姓王,闺名鸳宁。 今年刚及笈。 潘嬷嬷素来受了缨徽不少打点。 悄悄提醒:“太夫人有意,将王姑娘说给七郎为妻。” 缨徽含笑点了点头。 众人在花厅说笑。 缨徽举纨扇向沈太夫人行过礼。 那王鸳宁立即起身与她招呼。 笑吟吟说:“早听太夫人夸赞姐姐貌美,如今一见,当真国色。” 缨徽喜艳色,今日穿水红薄绫襦裙。 衣裾上刺绣缠枝牡丹。 配鹅黄披帛和赤金嵌红宝项圈。 腕子上套金蛇手钏。 蛇眼是猫眼石。 幽光油润,质地上乘。 整个人像壁画上漫天起舞的仕女。 着色浓郁,冶艳秀媚。 厅中女子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缨徽与王鸳宁还过礼。 笑靥灿烂:“妹妹才是出水芙蓉似的佳人。” 两人不约而同掩唇微笑。 沈太夫人让缨徽坐在自己身侧,与小辈们闲话家常。 缨徽和王鸳宁都是嘴甜的人,将太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这位王姑娘瞧上去挺爽快。 “兄长奉命驻守定州,日子过得难啊。眼下这光景,粮饷军辎不应时就算了,国朝的诏令一时一变,底下人应变不暇。西北又闹匪患……” 她掩帕放低了声音:“我听说国朝派军镇压,连吃败仗,哪一日潼关守不住,才是……” “好了,咱们今儿不论国事。” 沈太夫人及时将话掐断。 王鸳宁便只笑笑不做声了。 外廊传来潘嬷嬷的声音:“七郎来了。” 沈太夫人笑说:“我家这七郎,如今稀客似的,连我都不常见,今儿倒是一请就来。” 侍女们挽篾帘迎进来一个灵秀的少年郎。 云巅孤松似的优越长相。 朱袍在身,环佩相鸣,清矍秀逸,正是七郎李崇润。 王鸳宁同一众贵女都站了起来。 缨徽倒是坐得稳当。 眼见李崇润向沈太夫人揖礼,又与姐妹们见礼。 目光掠过缨徽,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勾了勾。 才坐到沈太夫人的身边。 沈太夫人靠在蜀锦团上笑说:“前日大郎还说他七弟这些年稳重了许多,为人处事愈加练达,不大让他操心了。派七郎去看管怀济仓,主持今春的赈灾事宜。” 其实李崇润不是沈太夫人亲生的。 生母早逝,自幼养在主院。 天长日久,倒有几分母子情深。 王鸳宁在旁恭维:“那是太夫人教导有方,膝下儿郎各个成才。”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自幼随父兄辗转疆场,敢做敢为。 今日来就是要看李崇润。 眼见是钟灵毓秀的少年。 不由得欣喜,声音里亦带了几分甜腻。 缨徽冷眼瞧着,李崇润倒是双手搁在膝上。 只客气地朝王鸳宁微笑颔首,显得很矜持。 沈太夫人面带慈爱。 在王鸳宁和李崇润之间逡巡,也不点破。 只吩咐潘嬷嬷:“我今儿想留王姑娘用膳,你去请陈大娘子来陪,再温几壶酴醾酒来。” 缨徽趁机起身,道:“我去请大娘子吧。” 沈太夫人乐得应承。 缨徽出了院子。 刻意放缓步伐,行到石亭边喊累。 红珠在石凳上垫了帕子。 引缨徽去坐。 不到一刻钟,李崇润果然跟来了。 他踏绿荫慢行,停在缨徽身后一尺。 凤眸弯弯:“徽徽今日真好看。” “什么徽徽,青天白日的,乱叫什么。” 缨徽比李崇润大两个月,自小姐弟相称,人前无比正经。 李崇润低眸笑了笑:“好,阿姐。往常来一回都得歇个三五天,今儿怎么又让人叫我,是昨夜没尽兴?” 缨徽早不是姑娘,做不得娇羞。 明火执仗:“你兄长派人给我送香囊,绣的是并蒂芙蓉,这事你知道吗?” 身后略作沉默。 缨徽明了,怒火中烧。 偏过头气道:“你想法儿给我把这事搅和黄了,不然我就跑到太夫人面前说你非礼我,我那还有你的亵裤,都是铁证。” 第2章 要不咱们还是断了吧 李崇润忍不住轻笑:“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叫你藏起来了。” 缨徽寄人篱下,知道凡事得留后手。 当初她和李崇润相好,不过是看他长得好。 知情识趣,会哄她开心。 排遣寂寞罢了。 一不小心越雷池。 倒别有趣味。 缨徽从十二岁起,被父母丢到这幽州。 过日子就从不想以后。 什么贞洁,什么闺誉。 她才不在乎。 没有人对她好。 她就得拼命对自己好。 怎么开心怎么来。 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她知道李崇润这竖子虽惯会甜言蜜语。 但心思深如海,总得想法儿拿捏。 关键时候好使唤。 缨徽威胁过。 又放轻柔了声音:“我也不是不讲理的,没有毁你前程的意思。你替我办这件事,我管保安静,绝不耽误你和王姑娘的婚事。” 李崇润脸上的笑霎的一凉。 半晌才道:“你倒是大方。” 缨徽浑然不觉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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