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吩咐了小厮退下,笑着招呼:“妹妹得闲,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缨徽住进都督府时,老都督李寻舟还活着。 他看重与静安侯的袍泽之谊。 待旧人之女如上宾。 家中郎君皆以姊妹相称。 缨徽敛衽,道:“不敢拂六哥之邀,只是大娘子吩咐了抄经,我得快些回去了。” 李崇沣脾气顶好,也不强留。 寒暄几句放她离去。 目送绰约身影消失在山石之后。 李崇沣嗤笑:“家养的行货,倒会拿腔拿调。” 白蕊能干。 缨徽回院时经书已抄就大半。 放在案台上晾着。 缨徽幼时在花楼里,就有一尊碧玉文殊佛像。 老鸨信佛,初一十五茹素。 缨徽常偷偷去拜。 不求大的,就是求让她吃饱饭。 求沁玉别打她。 后来她被找回家,做回了矜贵的绣阁侯女。 她反倒不再信了。 缨徽竭力止住神思。 摇摇头,吩咐红珠:”你去瞧瞧,庙里有祈福的香囊,买一个回来。” 红珠道:“您答应了七郎,自己去求一个吧,七郎若知道您这般敷衍他,得多伤心。” “你又听墙根。” 缨徽白她一眼,“姑娘家家,也不知羞。” 红珠脸霎得红了,跺脚:“姑娘就会欺负我。”一溜烟跑出去。 听着主仆两嬉闹。 白蕊自砚台文墨间抬眼,不由一叹。 缨徽过来揽住她,将下颌搁在她肩上,“姐姐又叹气。” 她当年走失,刚被侯府寻回来时做事小心翼翼。 对府中仆婢都客客气气,姐姐长姐姐短的。 她生母刘娘子就骂她:“这是侯府官邸,不是你待过的秦楼楚馆,捧着下人叫姐姐,瞧你那下贱样儿。” 缨徽就不叫了。 后来她被送到幽州都督府。 去家千里,伶仃无依,身边只两个从家带来的侍女。 她害怕极了,只得拼命笼络她们。 关起门来,称呼热络。 白蕊放下毫笔,道:“姑娘自小有主意,奴知您不想嫁都督,可不管如何,总得做长远计,七郎那边要趁早了断。” 缨徽想过断。 可长夜孤寂,与李崇润温存之后又舍不得。 孤枕时她就会多思。 晚风拂叶,好像能听见那些花花草草在呜咽。 压在心头,恸极欲摧。 只有被李崇润抱着,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有种预感,如今不过是饮鸩止渴。 掘了一条极为危险的路,走到尽头还不知是何光景。 缨徽恹恹不语。 白蕊还欲再劝,红珠却回来了。 她怀里抱一只小匣子,乐滋滋奔向缨徽:“姑娘,这是七郎派人悄悄送进来的,说是送给姑娘解闷。” 髹漆楠木箱,里头整齐码着百十来条小金鱼。 赤金暗光,鱼眼睛还镶一对祖母绿。 与李崇润相好后,他送了缨徽许多东西。 清赏古物,簪钗绫罗。 缨徽早就见惯了。 让白蕊和红珠各抓一把做私房,便指挥她们封进箱里。 刚忙活完,陈大娘子遣人来请缨徽。 三月山寺,劲风微凉,廊庑下垂荔窸窣。 侍女接过缨徽的披风,将人迎了进去。 案桌上遗几只瓷瓯。 残茶冷却,像是刚宴过客。 陈大娘子穿大袖濮院绸襦裙。 封襟一枝百叶缃梅。 一应钗饰除去,只簪华盛,雅致清丽。 她说:“明日起便是大法事,女眷要在佛堂诵经,妹妹身子弱,午膳后悄悄回去歇息吧。” 缨徽是不信她能转性儿。 但一时又捉摸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又想,自己如今若还有什么值得算计。 无外乎就是要给都督做妾。 若陈大娘子真有本事,把这事算计黄了才好。 她乖巧应下。 陈大娘子显然高兴。 倚靠凭几,慢吟吟道:“妹妹以后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见外了。世道纷乱,佛山这边也不太平,妹妹只管在厢房歇息,可不要乱跑。” 陈大娘子一双细目,弯起笑看她,促狭又带着几分轻慢。 缨徽很不喜欢这种目光。 她自小受过太多,说不出的厌恶。 应下后借口身子不适,匆匆告退。 陈大娘子像是拿捏住了什么,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万千的姿态。 也不与她计较,大度地叫嬷嬷送她出去。 缨徽就不喜欢跟这种人来往。 要不就足够聪明,手段使得叫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要不就别整天妖儿鬼儿的。 明明脑子跟她差不多,非觉自己高人一等。 她怕再与陈大娘子有交集,连续几日都安生躲在厢房里。 过了十五,法事落幕,女眷陆陆续续下山。 离开那日,缨徽将要上马车,隐约听有人喊“妹妹”。 回头一看,竟是许娘子。 与在都督房里的富丽闲妆不同。 今日的许娘子装扮素净。 一袭玉色软缎襦裙,外罩珍珠披风,云髻银簪。 好一个清丽佳人。 闷了几日,缨徽正巧想找人说话。 邀她同乘,许娘子爽快地上来。 马车途经村落。 缨徽撩开车帷,见道旁有衣衫褴褛的老人孩子在乞讨。 面色枯槁,形若干柴。 她让红珠拿些碎银和糕饼去分。 许娘子叹息:“定州打了几场恶战,死伤无数,遗民失所,好些逃到幽州来了,真是造孽。” 又是定州。 缨徽心头一跳,问:“那定州刺史都不管吗?” 许娘子哂笑:“当官的各个求自保,哪管百姓死活。” 她是花娘出身。 见惯了官吏鱼肉乡里、吃拿卡要的丑陋面孔。 不自觉流出鄙夷。 “刺史不是这样的人。”缨徽呢喃。 许娘子没听清:“妹妹说什么?” 缨徽摇摇头,岔开话题:“姐姐的珠钗倒是别致。” 许娘子鬓边一支珠钗。 虽以银镶嵌,但珠子光泽幽亮,呈紫。 五颗嵌做花的五瓣,别致又华贵。 许娘子摸了摸珠钗,笑说:“前些日子檀侯派人来幽州,都督让我陪了他几夜,那位将军倒是大方,送了一套头面,我瞧着珠钗不俗,便戴了出来。” 她见缨徽瞠目看她,无甚在意道:“幽州民风粗犷,尤其武将家里,哪拘得礼教?若到大宴,宴请的都是贵客,都督高兴,院里的许多妾室都要出来陪客的。” 眼见缨徽脸色煞白。 许娘子意识到自己多言。 轻咳几声,找补:“妹妹出身好,又得都督喜欢,应当不必的。” 马车驶到庄子前的巷道。 许娘子下车,临去前握着缨徽的手,约她回府后一起做绣活。 缨徽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 神思恍惚,无数景儿浮光般在脑中掠过。 太夫人的话,陈大娘子的神情…… 觉得抓住些什么,又陷入深沉无边的混沌。 意兴阑珊,连温泉都不想泡了。 白蕊和红珠当她疲倦。 住进庄子,田庄的管家孙福全来拜见。 白蕊挡了,只散些银子赏赐。 直到午膳、晚膳缨徽都没用。 白蕊她们才觉出要紧。 张罗请郎中来看。 开了几副益气的药。 红珠煎好,正小心翼翼端着去送。 在游廊上遇见了匆匆而来的李崇润。 李崇润还穿官袍,朱袖曳地。 瞥了眼乌黑浓酽的汤药,忙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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