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是七郎欺负你了?” 缨徽摇头:“七郎对我很好,姨母不要错怪他。” 高兆容嘱咐她好好歇着,撩起帘子出来。 把李崇润一同拽了出来。 “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狗脾气,说起狠话来刀子一样扎人。旁的时候也便罢了,她还怀着孩子,你就不能忍让些。” 高兆容屏退侍婢,忍无可忍地骂起来。 女医刚刚向李崇润禀报过。 缨徽本就气血亏损,兼之积郁多思,这才动了胎气。 李崇润知道自己理亏,不做辩驳。 高兆容想了想,道:“让谢世渊来看看她吧。” 李崇润扣住扳指,咯吱咯吱响。 高兆容好言相劝:“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总要安安稳稳地生下来。若是男孩,就是你的长子。时局戡乱,有个孩子摆在这里,边将们才能更安心地为你效命。” 她越发捉摸不透李崇润。 在缨徽离开的时日里,也曾送过美貌姬妾,皆被完璧退回。 高兆容拿不准,若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崇润什么时候能再有孩子。 藩镇割据,向来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为大局计,七郎必须有儿子。 李崇润今晨派裴九思去看过谢世渊了。 只是碧水丹发作初期,吐了几口血。 他屡屡经受酷刑,身子骨早就败了,怎能抵住剧毒的侵袭。 解药就握在他的手里。 缄默许久,李崇润派人去接谢世渊。 谢世渊来得很快。 来时灌了一碗老参汤,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些血色。 缨徽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床上。 她特意让白蕊给自己匀妆,冲淡一些病气。 谢世渊隔着纱帐,与她说话:“葡萄,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外面的事总归会有个结果,你不要太过担心。我……” 他想说,自己留了钱给她,哪怕将来李崇润背弃她,有钱傍身,日子不会坏到哪里。 可这样一说,又像交代后事。 缨徽不会爱听。 缨徽像是察觉到什么:“崇润跟你说什么时候送你去檀州了吗?” 若即将毒发,至少要在毒发前送走他。 一旦离开幽州再身亡,就与李崇润没什么关系了。 檀侯那边也好交代。 谢世渊张嘴要说,又闭上。 有时坦诚才是残忍。 他违心地欺瞒:“我不会死的,葡萄,我会带你回定州。” 缨徽的眼睛一瞬灿烂:“真的吗?” 无垠的草原,成群结队的马匹,温暖的小院,叽叽喳喳的燕燕。 像灰暗世间注下的一束光,让人无比憧憬。 谢世渊心如刀绞,艰难地、笃定地点头。 李崇润在槅扇外听完了他们的谈话。 他想:回定州吗?这梦做得可真美。 命都握在他的手里,还挺会做梦。 但他并不解恨,唯觉怅惘。 谢世渊不敢久留,安慰了缨徽一阵儿,匆匆离去。 缨徽精神稍济,坐在床边小口啜饮鱼羹。 李崇润靠着妆台看她。 谁都没说话,直到缨徽饮完了鱼羹,将空碗放到杌凳上。 抬头看向李崇润:“你要阿兄去见檀侯,要他刺杀檀侯,对不对?” 她算不得精明强干,可她能读懂谢世渊眼底憎恨到绝望疯狂的光。 几乎要把人都烧灼了。 李崇润不语,算是默认。 缨徽道:“不是明年四月吗?那时候我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吧。阿兄这身子骨,檀侯又对他设防,他能做成什么?” 她微笑,恢复了奕奕神采,不再孱弱,语中带着坚定:“把我送去,我来杀他。” 第26章 “徽徽,哪有这般现成的好事” 幽州的秋天素来干冷, 九月末已显清寒。 窗牖半开着,有斑斑树影耀进来。 李崇润背光站在窗前,凝着缨徽看了许久。 她神情宁肃, 绝不像在说谎或是意气用事。 真是厉害。 从前那个娇柔乖张的小姑娘,也会有如此铁骨铮铮、义薄云天的时候。 李崇润问:“你知道檀侯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有什么样的手段?” 缨徽咬住下唇。 她仍然是害怕的。 李崇润自顾自说道:“他曾令人将爱姬的腿骨做成琵琶,将肉分食给文武朝臣。” 缨徽忍不住干呕。 义气有了, 胆量未变。 李崇润宁可她动胎气,也不想她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那你知道,谢家人是怎么死的吗?” 缨徽猛地抬头看他。 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糊花了刚匀净的胭脂。 李崇润的脸上难得有些怜悯,目光渺远。 不知是可怜眼前人, 还是可怜那誉满天下却无辜枉死的谢刺史。 “谢刺史是被凌迟的, 死后檀侯用他的头盖骨饮酒。” “他的女儿在敌军闯入宅邸时,将自己阿娘护在身后, 奋力杀敌, 万箭穿心而亡。女儿死后没多久,谢夫人就自尽了。” “还有谢世渊的妻儿……” “别说了!”缨徽嘶声喊道。 她从绣床上跌下来, 半跪在地上, 浑身都在颤抖。 搭在床沿上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扭曲到近乎要折断。 阿耶阿娘, 燕燕…… 这几个月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在逼着阿兄和她远走高飞, 逼他放弃家仇贪生。 甚至在逃离无望后,她还在自暴自弃,虚掷辰光。 同惨死的谢家人相比, 她所经历的这些算得了什么? 竟让她伤春悲秋至此。 缨徽盯着李崇润, 斩钉截铁:“我要去!” 李崇润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上前弯腰,掐住缨徽的下颌。 冷冷道:“你知道什么下场吗?就算侥幸杀得了檀侯, 也根本跑不了,他身边那些护卫会把你剁成肉酱!” 缨徽咬牙,仍旧忍不下恐惧。 她真是没用,怕痛,怕死,连给恩同再造的亲人复仇,都心乔意怯。 李崇润见她打了退堂鼓,稍舒了口气。 不忘警告:“若再敢有这个念头,我就杀了谢世渊。” 触及到什么,缨徽问:“你拿到解药了,对不对?” 两人说不上心意相通,可能非常敏锐地感知对方的情绪。 李崇润的言谈行止,并无缺乏掌控的焦躁,只有欲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 缨徽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七郎,阿兄毒发身亡,对你并无好处。” 檀侯更希望看见活的谢世渊。 而谢氏虽遭灭门,但声誉犹在。 残杀谢世渊,在定州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若有逐鹿之心,将来定州怕是有一场硬仗。 这一些,崔君誉认真地跟李崇润分析过。 李崇润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缕金麒麟的玄色绸缎下,有一点凸起,是盛放解药的瓷瓶。 早晨眼见缨徽流了血,其实李崇润是害怕的。 哪怕女医对他说无大碍。 他仍旧在召见谢世渊来时,去书房把解药揣了过来。 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 明明无任何亲密举动,甚至在骗对方。 可李崇润看着听着,就是不想谢世渊继续活着。 哪怕他们中一人有私心,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 李崇润都不会这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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