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饼一样,一层层摞在一起。 而穿透这些饼层,只需要一个洞而已。 一个通往过去的、深不见底的洞。 她感觉自己好似在黑暗中不断坠入,像是掉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一座九十九层高的古塔、一片没有陆地的天空。 渐渐地,周围的景象清晰了起来。 她看到三四岁的自己穿过黄沙漫天的戈壁滩,背后是渐渐消失的宿岩古城轮廓,头顶是盘子大的烈日骄阳,脚下是炽热龟裂的大地。 她走了好远的路,身上带的薯干已经吃完,水囊也早就空了。炫目的太阳在她头顶晃啊晃,她看到成群的秃鹰在自己身边盘旋,然后有马蹄声传来,天边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 将军的半张脸都被盔甲挡住了,但却露出一双年轻而温柔的眼睛。她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直到他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了高高的马背上。 后来,她看到六岁的自己怯生生地跟在肖准的身后走进侯府,陈偲立在高大的府门前对她笑着点点头,而杜鹃还梳着姑娘家的双环发髻,她侧开身来,露出身后那满满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抬头看到杜鹃伸出手来,以为对方要训斥自己,连忙又塞了一大口。杜鹃却只是擦了擦她的嘴角,往她的手中塞了一柄瓷勺。 再后来,她看到肖准领着一个圆脸蚕豆眉毛的“野小子”来到她的屋子,那野小子一开口她才发现对方是个姑娘。肖准前脚一走,那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姑娘突然就变了脸,抢走了她的果盘和吃食。隔天,她用一颗葡萄当做诱饵,将她扣在簸箕下逮了个正着,两人在地上拳打脚踢滚做一团。 视线一转,她又长高了些,而那粗眉毛的小姑娘还是那么高。两人化作男装来到一处灯暖酒香的楼里,一手揽美人一手勾俊男好不快活。她从后窗看到后院里几个龟奴正在殴打一名小厮,便跳下去揍了那些人一顿。那小厮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怀里还紧紧攥着他第一个月的月银。 她看到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平弦砍掉了山匪的半个脑袋。血溅在她脸上,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手里的枪杆滑腻不堪,险些将握不住,只得在马屁股上胡乱擦手,而她那匹花斑杂毛的坐骑误以为她“下令遁走”,撒起蹄子就跑,直到跑出战场外十里地才停下脚步。 她看到自己从一个慌乱不已、总是需要旁人回护的新兵,变成一名沉稳果断的天成战士。 她看到自己从孤身一人,到拥有了伙伴与家人。 她眼中看着过去的自己,而过去的自己眼中一直看着肖准。 她一直在成长,而他十年如一日,依旧是初见时的风采。 她看到自己日复一日地在他身后奔跑着、追逐着,希望时间能够等一等她,让她能够追赶上他的脚步。 她看到自己夜复一夜地在府中长廊下等待着、期盼着,希望时间能够快些逝去,让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回家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忧愁他的忧愁、仇怨他的仇怨,一边想着如何立功建业、一边背着所有人偷偷搜集着关于肖家灭门的蛛丝马迹。 她看到二十岁生辰那天的自己,正穿过开到荼蘼的金茶梅海,一步步向永业寺的大殿走去。 不,不要过去。 不要去求那支签。 你不去求那支签,那些可怕的事又怎么会应验? 可是她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 她想冲过去阻拦,却终究还是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黑暗中似乎有双手在死死抓着她、抱着她、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肖南回,醒一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是谁?是杜鹃吗? 如果她现在睁开眼,就能看到杜鹃嗔怪的脸和拧起来的眉毛吧。 她应当用被子蒙着头、装作还在熟睡的样子,杜鹃会打开房间的小窗说起今日天气很好,再不客气地掀开她的被窝。 她应当说起自己做了噩梦,梦中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大家都离她而去了,杜鹃就会心软下来、拍着她的背同她轻声细语一番。 她应当匆忙穿衣穿错了鞋袜,料想是自己那好吃懒做的婢女做了手脚而追出门去,迎面同端着辣子面的老管家撞了个满怀。 日头应当还早,她所拥有的时间应当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本该顺理成章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呢? 肖南回睁开眼,入眼是那张轮廓柔和却过于冷清的脸。 他的眼睛幽深地像是梦境中那永无尽头的深渊枯井,吸走了周遭的全部光芒,只留下他和她存在的世界。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眼角是流泪后的酸胀,耳鬓旁湿漉漉的一片。 她的口鼻呼吸着、心口跳动着,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都说梦只有醒来的那一刻,才能让人意识到那是一场梦。 而她如今才发现,她过往二十年的人生才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她依旧孤身一人,从未改变过。 她的表情是麻木的,但泪水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又闭上了眼睛。 “陛下就让臣再睡一会吧。” “好。”嘴唇牙齿被微凉的手指撬开,一颗珍珠大小的药丸被塞进口中,“但你要先活下去才行。” 舌尖抵着那枚药丸,感受到苦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她几乎一动不动。 她不想要活命的药,她想要可以入梦的药。亦或者是能够从梦中醒来的药。 她想要睁开眼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怎么?不想活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好似冰冷的现实在敲打着她。 他从来是这样的,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扰动他心绪的一丝一毫。 如若是往常,她会觉得委屈、会想要赌气争辩一番,可如今她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 “怎么会呢?”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空荡荡的黑暗之中跌撞了几番,最终尘埃落定下来。 良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你为何要将孤托付给你的东西与你那婢女葬在一起?” 蜷缩在石榻之上的背影一僵,随即缩成更小的一团。 肖南回料想对方不会轻易放过她,却没想过他会如此迅速地迫近,连一点喘息疗伤的时间都不给她。 她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那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侧脸,低声道。 “她不是婢女。她是我的......” 她是她的亲人,她是她的朋友,她是她生命中最不起眼、却最重要的人。 但是她不在了。 她永远留在了斗辰岭那个荒草乱石的山坡上,只有她与月光记得她最后的模样。 眼底又有酸涩涌上,她吸了吸鼻子将它压下,声音有种故作轻快的怪异。 “当时情况紧急,我亦没有自保的把握,陛下托付给我的东西我不敢带在身上,便留在了安全的地方。我埋她的时候做了标记,陛下仁厚,找到东西的同时定不会不管她,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好一个安心。”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酷,讥讽之意也毫不掩饰,“可惜孤担不起你口中仁厚二字,更没有心情去处理一个女婢的尸体。”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 “你不会的......” “你凭什么认为孤不会?”他的声音突然逼近,回音在四壁间碰撞显得如此急切,“你若死了,你的仇恨、你的牵挂都将寄托在这些缥缈虚无的人心之上。而你需得知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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