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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刺客一看情况不好,也不恋战,猛地把刀一抽,回身就逃。 大尚宫高声道:“追!” 侍卫们紧跟在后边追,那个皇家暗卫则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掌心被刀刃一抽,伤重到几乎见骨,再加上全身受伤厉害,眼看着就站不住了。 太子这时候却难得勇敢了一下,冲上去扶住暗卫,惊问:“明德!明德,你还好吧?” 上官明德抬眼便骂:“殿下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进去!” 太子踌躇着:“可是明德,你一定要看太医,本宫给你宣太医去,快,快叫人请母后……” 明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想闹到人尽皆知吗?” 大尚宫连拖带拽:“殿下!殿下快走吧!快!”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张阔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宫门扇扇开启,宫灯盏盏点亮,所有人都愣住了。皇帝明黄色的銮驾近在眼前,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直到明黄的绣龙软靴踏在东宫大红地毯上,才听见乾万帝冰凉的声音:“兵荒马乱的,这是怎么回事?太子,你想造反吗?” 太子吓得声音都哆嗦了:“回、回父皇,儿臣、儿臣……” 乾万帝不耐烦的打断了:“大尚宫!” 大尚宫立刻出列,福了一福,道:“回陛下,东宫来了刺客,幸而有暗卫出手护驾,已经将刺客剿杀。” 大堂里陷入了一片让人焦躁的寂静,半晌之后,乾万帝轻轻的问:“刺客在哪里,朕怎么看不见?” 大尚宫一惊。不仅仅是她,连明德都刹那间僵在了原地。 刺客的尸体就在东宫大堂的地上,皇帝竟然矢口否认? “太子,”乾万帝一字一顿的道,“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太子战战兢兢的跪过了皇帝,在众人簇拥下慢慢的退去。明德俯在地面没有起身,僵硬着盯着乾万帝。 怪不得当他发出暗卫求救信号的时候,没有人赶来支援;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暗卫不进东宫地盘,其实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皇帝,因为皇帝不让人前来支援! 因为皇帝想借刺客之手,除掉太子,甚至是皇后! 原本在激战中被忽略了的伤痛,变本加厉的都回来了。他大概流了太多的血,以至于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想必他脸色太难看,乾万帝几步上前,伸手想抱起他:“明德……” “不要过来。” 明德扶着墙站起身,退后了半步。 他站起身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一个小小的血洼,乾万帝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抽,厉声叫人:“宣太医!” 明德打断了他:“臣不敢。臣身体无恙,不敢劳动太医。” 乾万帝在他面前半跪下去,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徒劳的按住他左心口上边的刀伤,动作仓促,手指甚至在微微的发抖:“这个还叫无恙?还叫身体无恙?” “臣很好,不用陛下担心。”明德推开了乾万帝,扶着墙,慢慢的和他擦肩而过,“……今夜东宫一切安好,臣在宫城执勤,没有发现异常……所以,臣应该是‘完好无恙’的。” 他转头看着乾万帝,微微的一笑。那笑意里说不出的秀美,说不出的冷淡,仔细看的话,还有一点发泄了的恨意。 “陛下既然下旨说东宫今夜一切安好,那臣也只好‘安好’给陛下您看了,是吧,陛下?” 他转过身,一手痉挛的扶着东宫厚重华丽的墙壁,微微有点蹒跚的,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金碧辉煌的九龙金玉台阶,浸透了鲜血的黑衣在夜色中随风扬起,又沉默的隐入了黑暗中。 6.生有何欢 一大早上张氏就带着一群小厮,在明德居住的偏院边上站定了,让一个小厮哐哐哐的叩门,扯着嗓子道:“哥儿还没起呢?太阳都老高了!谁像哥儿这么享福,天天没事似的闲着吃白饭呢?” 张氏披着灰鼠袄子,站在一边道:“再敲大声点,叫人请老爷来,看看他生的好儿子。” 小厮一听便把门砸更响,直到里边吱呀一声,明德披了一件黑衣长袍,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太太好?” 张氏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见他神情不比往日,平时还就淡淡的带点讽刺的表情,今天倒像是对她这个正室大太太不耐烦一般。况且他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气味,仔细一闻,竟然有点像血腥气。 张氏绕着他走一圈,撇嘴道:“看看这个大少爷!天都大亮了,还自己躲着睡大觉着呢!昨晚溜出去鬼混去了吧?看看这样子!” 她一只涂得红红的指甲直往明德身上戳。明德脸上明明白白的闪过厌恶,然后往边上一避。张氏便自以为自尊受损,赶着上前去拉他,道:“这是什么?哪来这么重血腥味,你出去杀人越货啦!” 没成想在他身上一摸便滑滑腻腻的,再一看一手的血。张氏哪见过这个阵势,一看就较尖叫起来:“啊!——你作死呀!” 下人忙赶着上前一边叫着太太,一边赶紧搀扶住。张氏颤抖着手指指着明德,迭声说:“你你你,你这样看我!你看你什么眼神!你敢吃了我?你个犯上作乱的野种!来人,叫老爷!叫老爷!” 上官侍郎从小妾床上爬起来,原本就满心火气,小厮见了怕得很,颤声说:“明德哥儿……哥儿他……他……” 上官侍郎一脚踹过去:“他他他,他什么?没用的下流种子!” 小厮滚倒在地,慌忙爬起来道:“哥儿他,他打杀人了!血!都是血!” 上官侍郎老脸都吓白了,慌忙跑去祠堂里,见了明德那样子,更是唬得手足无措,只知道骂:“作死的种子!竟然学会了打架闹事!人呢?上家法!今天我要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逆子!” 下人受了张氏的指使,早把板子抬上来。上官侍郎拿在手里,运足力气就要往明德身上打,谁知上官明德平时默不作声的,这时却抬手就抓住了那板子。 上官侍郎狠命去夺,明德那手却铁铸一般不动分毫。上官侍郎鼓起眼睛,气得面皮紫胀:“悖逆的东西!看我不打你!”接着举起板子又要打。 明德面色冰住了一般,只一抬手,砰的一声便夺过了那板子,远远的摔了出去。上官侍郎被挥得差点摔倒,待反应过来,便暴跳起来拍着大腿骂:“混账!混账!反了!没有王法了!来人,把这逆子押到禁闭室里去关着,不准给他吃饭!” 禁闭室就在柴房边上,外边一把大锁锁着,光秃秃的石室,三九的天气更是冷得让人发寒。明德默默的依偎在墙角里,手边倒是丢进来几本书,说是上官侍郎叫他看了准备春闱的。 春闱……呵。明德疲惫的阖上眼,心里冷笑了一下。要是考中了,讨个外放出京的一官半职,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眉心突突的疼,身上的伤口益发痛苦得难以忍受。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水,有那么刹那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得到春闱开考的那一天。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在书上念到的一句话。活着有什么是谈得上快乐的呢?死亡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世间万物都不可能永存,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他曾经问过皇后:“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我不能死?” 皇后愣愣的看着他,突而跪下来,搂着他,哽咽着骂:“没出息的孽子!明睿皇后费了多大的劲才留下你,你却拿她给的命乱糟蹋!再敢说这种话,当心我打死你呢!” 话这么说,却把年幼的上官明德楼在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她的怀抱很温暖,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的臂膀再怎么说都是孱弱的。明德默不作声的任由她搂着,盯着她皇后明黄色宫装上的九凤花纹,面无表情。 ……其实只是一种煎熬罢了,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不存在欢乐或恐惧。 明德裹紧了身上的单袍,墙壁的冰冷渗入骨髓,虽然肉体已经疲惫到了顶点,却完全睡不着。其实这个石室完全锁不住他,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他觉得自己很懒,好像骨头里都生了锈,稍微动一下,就生涩得僵硬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德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突而听窗口微微一动,继而容十八的声音响起来:“……睡着了?要吃东西不?” 明德睁开眼,抬手一把接住凌空抛过来的包子:“容大人?” 容十八道:“快吃,吃完了跟我出去。” 明德心道,我就知道这个包子不是白吃的。这么想着便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问:“上边又有命令下来吗?” 容十八刹那间脸色变得非常古怪,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不是上边,是皇上叫你……” 明德便哦了一声,几口吃掉包子,伸手坦然问:“还有吗?我还要。” 容十八扔光了包子,带着明德跃出上官府邸的大门,却没有往皇宫的方向走,而是径自去了外郭城。 明德一声不吭的出了宫城的门,低声问:“容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容十八有些尴尬:“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出了宫城,外边就是闹市廊坊,坊间处处烟花酒楼,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明德跟在容十八身后,怯生生的就仿佛一个被家里长兄带出来玩的少年一般,他长得又好,样子也贵气,惹得胆大的姑娘在绣楼上对他指指点点,掩嘴而笑。 明德恍若不见。事实上他伤痛得很,走了这么远的路,有点吃不消,觉得气血都有点上不来;幸亏不多远就到了目的地,容十八停在一家酒楼前的马车边,对车里鞠了一躬,低声道:“爷,臣容十八在此。” 明德只见车帘一挑,乾万帝的脸露出来,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对明德道:“上来吧。” 明德退去了半步,直觉转身想拂袖而去,结果刚转身就听乾万帝问:“你想抗旨?” 明德转过身,讽刺的微笑起来:“臣不敢。” 接着大步上前,伸手一掀车帘,一俯身踏上车去。那动作原本很是潇洒利落,却在半途中被乾万帝伸手一抱,直接把整个人都扛起来丢了进去,扔在了灰鼠绣金大软垫上。 “……唔!” 明德刚起身,结果迎面撞进了乾万帝怀里。这个男人比他力气大得多了,只一只手就抓住了少年还嫌单薄的肩膀,搂在自己怀里低声笑问:“怎么,摔疼了?不可能啊,特地给你选的这么厚的软垫。” 明德被迫俯在他怀里,平淡的道:“臣惶恐。” 乾万帝看他这种脸色已经习惯了,只一只手按住他,一只手去脱他衣服。明德剧烈的挣扎了两下,脸色微微有点惊恐。乾万帝看他这样子,心里一股火气被生生压下去,强忍着安抚他:“没事,我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明德哪里听得清楚,只见他突而一挥手,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了乾万帝脸上。 乾万帝一愣,那一耳光还不轻,火辣辣的疼痛一直蔓延到耳后去。乾万帝不是仅仅个盛世皇帝,还是个马背上征战过、宫斗中胜出过的十分强势十分心狠的皇帝,什么时候有人敢甩他耳光?怎么可能会有人敢甩他耳光? 乾万帝第一个冲动就是一巴掌甩回去。但是手扬起来到半空,硬生生的就顿住了。 这一巴掌甩下去可不仅仅是一耳光的事,把怀里这孩子直接打昏过去都有可能。 乾万帝看到明德刹那间的瑟缩,于是缓缓放下手,尽量让自己的语和缓:“……没事的,我就看看,……疼么?这里疼么?” 明德稍微有点蜷缩的偏过脸,乾万帝心里一阵发急,恨不能把他脸板正了看向自己。但是毕竟相处两年了,对这孩子了解也很深了,这小东西不能吓唬,别人能被吓老实了,他则一受惊就炸毛,一炸毛就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乾万帝尝试着去哄他:“乖,没事……你不让看我不看就是了……你要上药吗?我给你上还是你自己上?” 大概是他的安抚起了效果,明德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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