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夫,”一个大叔进来,扶着腰坐下,把一张片子和病历放到他桌上,“之前我来过,这个片子你给看看?” “我看看。”程博衍从旁边拿了个小腰枕放在了大叔背后。 “我就昨天端盆儿水打个喷嚏,一抻,就疼得不行,腿都疼了,动不了。”大叔又把病情说了一遍。 “您看,您这三四五节都是突出的,腰椎间盘膨出,您这腿疼应该是压迫到神经了……”程博衍给大叔解释着。 “那这怎么办?该怎么治啊?”大叔皱着眉问,“要手术吗?” “您这个情况没有手术指征……”程博衍摇摇头,“您得去我们理疗科做治疗。” “不手术啊?”大叔似乎有些失望。 “怎么您还想手术啊?”程博衍笑了。 “手个术他们都得围着伺候我,”大叔啧了一声,“我享受一下啊。” “就为这个啊,”程博衍一边往病历上写着,一边说,“您做理疗也一样,告诉他们,大夫说了,车接车送,什么活儿也不干,全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行!我就这么说!”大叔一拍腿。 “您这动作别再这么猛了,您得拿着范儿,慢慢来。”程博衍说。 大叔离开之后,程博衍看了看时间,站起来活动了几下之后又往诊室外面看了看,已经没有病人了。 下班。 他换好衣服,灌了一大杯凉水,走出了诊室。 一出医院大门没走几步,天上就飘下了雪花,程博衍拉拉围巾,小跑着进了停车场。 车上广播很悲痛地告诉他,回家的路堵了快一公里了。 他盘算了一会儿,拐上了另一条路,往奶奶家那边儿绕路回去,没那么堵。 一路他都听着广播,心里琢磨着晚上该吃点儿什么。 今天有点儿累,实在不想回去做了。 牛肉面?叉烧饭?杂豆粥?不行,早上刚吃过杂豆粥……单人麻辣小火锅?酸辣粉?杂豆粥?怎么又杂豆粥了,那么难吃……炸酱面?烩饼?杂豆……粥?杂豆粥?杂豆粥?杂豆粥?杂…… “嘿!”程博衍烦躁地拍了一巴掌方向盘,这东西就跟脑内单曲循环似的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满脑子都是杂豆粥。 前面有车堵着了,他等着的时候拿过手机,拨了奶奶家的号码:“奶奶,吃了吗?” “吃了,”奶奶嗓门儿很大地喊,“你下班啦?是不是没地儿吃呢?过来奶奶给你做!” “我差不多半小时能到吧。”程博衍笑了笑,又看了看,前面不像是正常堵车,挤着一堆人。 挂了电话,他下车往前往走了两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右边车道上,再往前点儿就是斑马线,一帮人就站斑马线上喊着。 被堵着的车开始扎堆儿,有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按着喇叭。 撞人了? 还是……大概受了之前展宏图的刺激,程博衍第一反应就是,撞人了?碰瓷? 他不爱凑热闹,也不爱管闲事,不过正想转身回车上时,一张挺抢眼的脸进入了他的视野里。 莫西干脑袋,眼角下的创可贴。 展宏图?! 程博衍犹豫了两秒钟,往那边走了过去。 跟那天在医院时的平静乖巧不同,眼前的展宏图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里透着匪气,再加上旁边几个帮腔的,看着就不太好惹。 司机是个女的,二十来岁,被围在中间看上去烦躁不安。 加上后面的车催成一片,程博衍还没走到旁边,她从包里抓出了一把钱往那几个人面前一扔,吼着:“拿去吧!让开!让开!” 程博衍愣了愣,又一个又惊又吓被缠得不行最后拿钱买消停的。 他停了脚步,回到车旁边拉开了车门,这姑娘要是他认识的,他可能会给她上一节课,关于碰瓷与纵容碰瓷会带来的各种不良后果。 闲的。 项西没看到人群外面的程博衍,拿了钱之后他们得迅速撤离,以防苦主反应过来了报警。 他把胳膊搭在馒头肩上,蹦到了旁边的小胡同,馒头从胡同口推出辆电瓶车,他坐上去拍拍馒头:“驾。” “去哪儿?”馒头把车开了出去,“去医院吧?平叔不说让你今天去医院么?” “网吧。”项西说。 “什么?”馒头偏过头,“你有病吧!” “一直都有病,又不是今天才突然犯病,”项西按了按眼角的创可贴,“走。” “小展,”馒头没再跟他坚持说去医院,缩了缩脖子,往网吧开过去了,“你是我见过的,过一天算一天的最佳范本,而且还不肯好好过。” “你见过几个人,就窝大洼里那一条街上,加上死人一共见过几个人……”项西说,“都活得比狗都不如,还好好过呢。” 馒头张了张嘴,灌了一嘴风,没再说话。 在网吧泡到半夜,项西站起来蹦着要走,腿不舒服,玩都玩得不痛快。 俩人顶着半夜的老北风回了大洼里,街口有个大坑,必须下车走过去,这坑得有两三年了,也没人管,项西每回经过都得研究一下,宽了多少,深了多少,见证这个坑的成长。 今天他照例看了看,没多大变化,正想往里走,墙边突然有团黑影动了动。 项西被吓了一条,没等喊出声来,受伤的腿被一把抱住了。 “我操!”他吼了一声,想把腿抽出来,但那人抱得紧,他腿又疼得使不上劲,“吃错药了吧!” 那人从黑暗中露出脸来之后,项西才看清了这就是旁边那家的租客,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吃喝嫖赌毒全上,最近因为身体垮了,吃喝嫖赌都没体力干了,但还执着的坚持不懈地吸着。 馒头扔了车打算过来帮忙的时候,项西往这人脸上甩了一巴掌,他松了手,扑倒在了雪地上。 “真他妈倒霉!”项西骂了一句。 “这一夜躺这儿得冻死吧。”馒头说。 “死死呗,”项西皱着眉,“你觉得他平时那样是活的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项西听到窗户外有人聊天儿,那人真死了。 至于是冷死的毒死的还是……被自己一巴掌甩死的,就不知道了,也没人关心,这个话题最多聊到中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项西洗漱的时候很认真地洗了自己的手。 穿上外套的时候,平叔端着茶壶问了一句:“去哪儿?” “医院。”项西说。 “昨天没去?”平叔盯着他,“骨头接不上别人该说我不疼你了。” “要接不上昨儿去了也接不上。”项西拉开门。 二盘站在门外正要进来,看到他冷笑了一声:“接不上就接不上,跟你馒头哥做个伴儿。” 项西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甩上门走人之前,他听到二盘进屋跟平叔挺大声地说:“这种浑身倒刺的玩意儿留着干嘛!早晚出事儿!” 项西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不怕二盘,他被平叔捡回来的时候,二盘还不知道跟哪儿坑蒙拐骗地混着呢。 略微还让他有那么一点儿在意的是平叔在二盘这句话之后的沉默。 平叔会沉默的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二盘说出了他的想法。 不过项西无所谓,他见过太多来来去去。 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在这种很多人根本想像不出的活着的方式里,让人厌恶的某个人发生了什么,谁会在意。 所以自己也没什么可所谓的了。 人有时候就是活个“存在”而已。 医院人很多,项西没想到骨科也会这么多人,在长椅上看着没声儿的电视看得都睡着了两轮了,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展宏图。第四诊室。 他站起来进了第四诊室。 程博衍抬头看到门外进来的患者时愣了愣,那人冲他笑了笑:“大夫眼熟啊,是不是见过?” “今儿不趴活了啊?”程博衍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您这话说的,”展宏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声音有些低,“谁乐意满街趴去,这么冷的天儿。” “您碰个瓷还碰得挺沧桑啊,”程博衍看了一眼他被冻红的手指,“裤腿捞上去,我看看。” “哥,别这么说,我也不愿意……我爸病了,”展宏图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捞起裤腿儿,“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 ☆、第4章 展宏图的这句话带着无奈和一丝淡淡的忧伤,程博衍伸出去想检查伤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是么,”他抬头看了展宏图一眼,“你爸什么病?” 展宏图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肚子里长了个瘤子。” “肚子里?”程博衍出于习惯又问了一句,“什么部位?” “在……在……”展宏图偏开头,捏了捏眉心,“在……胃里。” “胃里啊?”程博衍看着他,“多久了?化验了没?恶性的?” 项西觉得自己要疯。 张嘴就没实话是他的习惯,但在一个大夫跟前儿说自己爹长了个瘤子简直就像给自己刨了个坑,摔进去了还得自己填土。 连胃里会不会长瘤都不知道,就出溜了这么一句来。 胃有多大啊?那地儿够不够长个瘤的? 不过看程博衍的反应,是长得下的,但至于多久了,化验,良性恶性什么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就……挺久了,”他眼睛看着窗外,“恶性的,呃……很恶。” “那……”程博衍看来还打算继续问。 “程大夫,哥,”项西咬着牙,“我……腿疼。” “你这伤拖时间有点儿长,”程博衍总算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他腿上,“得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移位,这是怎么伤的?” “被……被要债的人踹伤的,欠了好多钱了,要不我也不能上街干这事儿啊,”项西说,“我这伤打个绑腿儿什么的就行了吧?” “要看检查结果才知道,那天来我就说你这个不是小骨折,你又拖好几天才来,”程博衍皱着眉坐回桌前,拿过检查单低头写着,“情况要是不好,就得住院手术……姓名,年龄。” “展宏图,18……住院?”项西愣了愣,喊了一声,“我不能住院!” 平叔怎么可能让他住院,他要住院了平叔估计能叫人把他从医院拖出去,当初馒头的腿,连医院都没让去,生生是自己长上的。 所以才长歪了。 “为什么不能住院?”程博衍把检查单给他,“拿去交费检查,别再跑了。” “我不能住院,”项西拧着眉,换上沉痛的表情,“我得……照顾我爸啊。” “现在还不确定就要住院,得一会儿我看看具体情况,”程博衍看着他,“有人陪你来吗?” “没,”项西拿过单子站了起来,两步就蹦到诊室门口,“我已经蹦熟练了。” 看着展宏图有些削瘦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程博衍叹了口气。 居然是个被逼无奈出来碰瓷赚钱的小孩儿? 那种有些可怜兮兮的语气和眼神,还有那声“哥”……把他一下拉进了某种久违的状态中。 程博衍按了按额角,有患者走了进来,他收回了思绪。 展宏图的伤情况还不算太糟,手术不需要了,但程博衍表示他这个情况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您给我缠上就行,”他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皮,“我自己会注意的。” “你要实在不愿意那也行,但是回家要注意,”程博衍一边给他做固定一边交代着,“尽量减少活动,这条腿不要负重,不要着地,最好是架高……” “哎!”展宏图突然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知道了,您就直接说我跟床上躺着就行,我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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