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是信的,但要说红颜,就不太可能了。 暂不论这么贵的花瓶,怎么会放在一个庶出女儿够得着的地方。就说红颜本身,自小对那些贵的东西都特别小心翼翼。 她在自己家里尚且前怕狼后怕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嫡母嫡姐的怨气,哪能跑到侯府就粗心马虎? 且,刚才明显人家就是在那候着他,为的就是让他签那契约。 契约不是卖身契,只是为了保障红颜不受他管束而已。这不是摆明了海晏公主要为红颜谋个好前程吗? 有这好事,邱宏远自然顺势就把邱红颜推出去了。 这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还正愁找不着门路,让子女高嫁高娶。现在有个人上赶着来帮他忙,他要是还往外推,那也太不识时务了。 邱宏远只需往后多对邱红颜好些,就能拿捏住她。 她若高嫁,就让她的夫君帮他这个老丈人铺路;她若低嫁,他连嫁妆都不用给。 简直进退有度,左右都是他得好处。邱宏远想得开心,心情忽然好起来,脸色也缓和不少。 他想通了,这门亲戚不能丢,既然时氏坚持要入他邱家祖坟,就遂了她的意吧。 这头,邱红颜将那份刚刚墨干的契约小心翼翼放到桌上。 她低垂着头,怕时安夏看到她刚没出息地哭过。 时安夏合上账册,笑道,“怎么了?被父亲扔掉的小可怜儿哭了?” “夏儿姐姐!”邱红颜不好意思地嘟囔了几声,“你笑话人家。” 她说着就在时安夏脚边蹲下,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 时安夏怜爱地摸摸邱红颜的小脸,“你看着吧,你父亲不止不会丢弃你,很快就会来找你加深父女感情了。” 邱红颜错愕了一瞬,“可他分明签了契约书,为了三千两银子把我扔了。” 也是,她哪里值三千两,三百两估计都嫌多。唉…… 时安夏道,“你父亲是个人精。他指望着我给你安排高嫁,以后好拿捏你和你的夫君呢。懂吗?” 她故意用三千两来给邱宏远下套,还说是红颜打破了花瓶。 以红颜的身份,一个外嫁女带来侯府的庶女,凭什么有机会接触一个价值三千两的花瓶? 这么贵的花瓶显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摆在架子上让人随手打破。再说红颜这性子,向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见着好东西都绕道走的人。 这些话里,分明是漏洞百出。 邱宏远急急慌慌签下了契约,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是真蠢,完全不动猪脑子,就真以为打烂了价值三千两的花瓶。为了不赔这三千两,完全放弃女儿,不管不问。 其二,便是权宜之计,顺水推舟把女儿放在侯府。以后有好处,他就沾;没好处,他就没这个女儿。 时安夏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毕竟都是大宅子里长大的人,心眼子不会太少。 时安夏问,“假设以后你做了谁家的当家主母,你父亲若是寻来,让你给银子花或者帮他办事,你当如何?” 这题我会!邱红颜顺嘴便答,“不可能,我一个庶出女儿,当不了谁家主母!” 时安夏:“……”这只小怂货! 她捏了捏邱红颜的脸,笑,“我说的是假如。” 邱红颜憨憨地靠着时安夏的腿,完全忘了刚才伤痛的心情,“假如啊,那我不给。他都没把我当女儿看,我干嘛要给他银子使?况且,我也没有银子。” 时安夏自然知道有些处事方式不是一蹴而就,可还是不由多说了几句,“一个孝字压下来,他是你父亲。他可以对你不好,但你若是不管他,唾沫星子都得把你淹了。这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邱红颜睁着茫然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有,他若是逼着你,让你夫君帮他做这做那,你夫君生你气,你父亲又骂你不孝,你那时候该如何自处?再有,你父亲若是用你生母的性命相挟,你会妥协吗?妥协到什么程度?” 邱红颜:“……” 人生,真的这么复杂吗? 似乎,人生真的很复杂。大家一同上京,才几个月的时间,哥哥失踪了,嫡母和嫡姐死了。 唯有她,还好端端生活在侯府中。而她甚至跟侯府里的人,都没什么亲缘关系。 邱红颜感激地抬起眼睛去看时安夏,无限孺慕地跑题了,“夏儿姐姐,你真好。” 时安夏:“……”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第344章 不要让我用圣贤书逼死你就好 曾说过,天黑做她的灯,下雨做她的伞。但时安夏更希望的是,红颜能自己立起来。 做一个在晚上走路不怕黑的女子,做一个下雨无伞也能笑着淋雨跑回家的人。 时安夏将邱红颜拉起来,让她立在自己面前,才道,“红颜,你不是说成日里抢不过北茴南雁她们做事吗?” 跑题的邱红颜眨巴着眼睛点点头,“是啊是啊,夏儿姐姐,她们做事都比我快,还眼里有活儿,我经常找不到要做什么。” 时安夏忍不住笑了,“那今日我布置个任务给你,如此你便不用跟她们抢活儿了。她们也不敢跟你抢。” 有活干的邱红颜眼睛顿时亮了,就怕吃闲饭,没活儿干,“夏儿姐姐,你说,我保证把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这可是你说的。”时安夏便是笑着把刚才说的那些假设,用笔写在纸上。 那是一个一个的问答题。 诸如,你父亲若是用你生母的性命相要挟,你会妥协吗?妥协到什么程度? 最后一题是,“若发生以上事件,你会如何反抗?用小故事假设场景,写出你的反抗计划。” 时安夏写完,待墨汁干了,交给邱红颜,“明日早晨这个时候交给我。” 拿着考题的邱红颜,两眼发绿:“……” 父亲带来的悲伤一扫而空。 只觉得还不如做一顿金丝饺来得容易,这要薅掉几撮头发才答得上来吧。 魏采菱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时婉晴的嫁妆单子和遗书,放到时安夏面前,才道,“这是怎么了,瞧把小红颜吓得。” 邱红颜忙向主母行礼问安,然后匆匆告退。 时安夏也站起身向嫂嫂行礼。 魏采菱一把扶住她,“咱们俩,就别来这些虚礼了。” 她将刚才与邱宏远之间的博弈拉扯,讲给时安夏听。 末了,由衷赞道,“夏儿,你真厉害。每一步都踩中他要害。他甚至每个表情,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越相处,她就越觉得自家小姑子非常人所能及。 魏采菱在得到时婉晴自杀身亡的消息时,当真是慌乱得很。 虽说时婉晴现在已算不得侯府之人,但侯府是她娘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若是邱家不管,他们侯府也不管,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不说,还会让侯府里心思脆弱的人觉得没有依靠。 且,邱家不给办后事,时婉晴入不了邱家祖坟,这会给子女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邱志言无论是科举还是入仕,都会背上洗不净的污点。 如今这结局,方是最好结果。也是时婉晴用性命想要换来的最终人生结局。 魏采菱将血色遗书摊开,忍不住叹息,“夏儿,你说大姑母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当初怎的会想出那种蠢办法来害相公?” 时安夏道,“有一种东西叫嫉妒,能蒙蔽人的双眼。她自来享受表哥带给她的荣光,来京城的时候,就是冲着状元来的。在发现表哥和丫环一起厮混时,便是崩溃了。然后我哥哥拿了第一,她儿子连榜都没上,可不得叫人发疯吗?后来的大姑母,心智已经不像一个当家主母了。但凡她理智一点,就不会让邱紫茉干出这些荒唐事。” “那你说,邱紫茉到底是谁的女儿?” 时安夏摇摇头,“她是谁的女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低声道,“大姑母肯定跟他们家二叔有事,否则以大姑母的心性,不至于要用死来捍卫嫁妆。” 只有她死了,才能保证嫁妆落在失踪的儿子头上。 只有她死了,建安侯府才会不记恨她的所作所为,为她奔波,把嫁妆拿回来。 甚至,只有她死了,才不会给儿子脸上抹黑。 所以,时婉晴必定不是被冤枉的,不过邱宏远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俩都是一丘之貉,只看谁比谁的手段更强。 这一波,她大姑母赢了一场漂亮仗。这才是大姑母真正的实力,否则如何在邱家作威作福十几二十年? 却也输得彻底,大姑母再也看不到儿子的崛起了。 邱宏远说到做到,找了管事的人操办丧仪。 他们邱家还有祖宅没卖,位置偏僻些,年久失修,但到底也比在客栈住着强。 而丧仪第三天,邱志言终于现身了。 他没哭,只是一言不发跪在母亲的棺木前。 邱宏远看着儿子,气得破口大骂,“不是考科举吗?你死哪儿去了?” 他几乎是跳起来要打儿子。 邱志言冷冷睨着他,垂眸盯着那只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直盯得他慢慢松开手。 邱宏远只觉得儿子就像一个冰冷的行尸走肉般,连眼神都不带鲜活气息。 他不由自主退开两步,然后看见儿子又一言不发跪在了棺木前。 下葬以后,邱志言就拿着母亲的嫁妆单子准备回汇州,直把邱宏远气得骂他儿子的娘。 邱志言回来以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父亲,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让我用圣贤书逼死你就好。” 邱宏远:“……”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根本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 邱志言目色平淡,毫无波澜,“圣贤书教会我知廉耻,懂荣辱,生出羞耻之心。想必母亲也领悟了这句话,所以走了。也好,省得痛苦。” 邱宏远要被逼疯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邱志言道,“北翼禁止男姬之风,你以为弄个小厮的身份带在身边,旁人就是瞎子?怀宿与我年纪相仿,父亲不觉得羞耻吗?还带到京城来,是不是嫌命太长?” 邱宏远被儿子揭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那,那就,就是个小厮。” 邱志言冷笑一声,再不说话,转头就走。 他回家打理母亲的嫁妆去了。 在城门前,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见他来,微微一笑,对着马车里说了几句话。 马车帘便是被微微撩了起来,探出一张绝美的脸儿。她喊了一声,“志言表哥。” 邱志言走到那人跟前,拱手一揖,“志言见过云起表弟。”又向着马车里的姑娘,行了一礼,“志言见过夏儿表妹。” 分明只短短时日,却像是经历了一生那么长。 邱志言莫名红了眼眶。 时云起眉头微挑,“三年后,殿试见吗?” 邱志言不知怎的,冰凉的心终于裂开一条缝,从缝里缓缓涌出一股暖流。 他于天地间,负手而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时云起淡笑不语。 时安夏如黄莺般的声音萦萦于耳,“志言表哥要不要代表我们云起书院出战?” 第345章 一颗丹心向阳生 邱志言看着面前的表弟表妹,心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大家彼此原本应该是亲人,可曾经莫名走到了难以挽回的对立面。 这一切,都是因着母亲的执拗,处处占强。从邱家到侯府,母亲几乎把所有人都推到了对立面,仿佛一切都要以她为中心才算得上对。 邱志言曾以堕落放纵来对抗母亲的控制。 他见母亲和妹妹试图用肮脏手段设计表弟,心里便是生出羞耻之心。 邱志言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那天晚上,我全程都在。” 这话,时云起听不懂。 可时安夏听懂了,“那天晚上,我知你全程都在。” 那日,从母亲和妹妹派奴婢买脏药设计红颜开始,邱志言便是全程有所察觉。 他同时察觉的,还有表妹时安夏和岑鸢的将计就计。 他有无数个机会拯救妹妹邱紫茉,提醒母亲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亲眼看着母亲和妹妹一步一步掉进表妹的圈套和陷阱,心里竟撕裂般开怀。 而那晚,岑鸢早早就告诉了时安夏,邱志言应该是知道他们将计就计。 但时安夏没有取消计划。 她赌邱志言不会通知他母亲和妹妹。 于她而言,她没有损失。 这便是肖长乐曾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有你的计,我用我的梯。 你要害我,我就反送给你。 你若收手,皆大欢喜。 但邱志言竟然选择了沉默。时安夏便知他心如死灰,不会再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了。 这些天,她一直知道他在哪。但她从不打扰,只放任着这位表哥自己去想通。 直到大姑母去世,时安夏让人送了消息过去。 她想,作为儿子他终是想去送最后一程的。 邱志言和时安夏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释然,遂淡淡笑开。 他知她睚眦必报的狠辣手段,而她也知他倔强无奈的沉默反抗。 他喜欢她这样的杀伐果断。他若是有她万分之一,便不会活成这副模样。 “难道夏儿表妹又在为云起书院的中榜率奔波?”邱志言悠然失笑。 时安夏下得马车,朝着邱志言行了个万福礼,“还望表哥成全。下一届,我要包揽状元榜眼探花,就要靠哥哥和表哥了。” 邱志言和时云起同时开口问,“还有一个空缺,会是谁?” 这两人四目相对,均是傲然自得:状元是我!谁也别抢!你们分榜眼探花就行了。 无论结果如何,这份自信是必须要永存心间,才能支撑着自己步步前行。 三人就那么在城门外笑开。 能走到这一步,何其不易? 每一个人,都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终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与过往的经历和解。 邱志言从袖中拿出两块玉质书签送给表弟表妹。 那是温润细腻的上等白玉,一样的大小。 一块上面刻着“云起”,另一块上面刻着“安夏”。 这是老早以前他就亲自刻好的,因着母亲的关系,一直没机会送出手。 他深深一揖,“待我归家整理好母亲的嫁妆,就上京来云起书院苦读,还望表弟表妹莫要嫌弃。” 时云起笑着回了一揖,“恭候表哥大驾,愿与表哥一起金榜题名。” 时安夏也福了一福,“祝表哥一路顺风,早日归京。” 待几人叙完话,就在邱志言准备告辞时,时安夏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小哭包,别光顾着哭,快把你准备的东西交给你哥哥。” 邱红颜人未见,哭声先飘出来,“呜呜呜呜……哥哥……” 她从马车里一脸泪痕掀帘而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邱志言手中,“哥哥……呜呜呜呜……给你……” 邱志言接过包袱,手里沉甸甸,心里也沉甸甸。 邱红颜擦了擦眼泪,便是介绍起包袱里有什么东西。哪些东西要先吃,哪些东西要后吃。还准备了一些换洗衣裳和银两,吧啦吧啦一串,直把几人听笑了。 邱志言瞧着长高了一小截儿的庶妹,脸上似圆润了不少。 看得出来,红颜在侯府过得不是一般好。 他便想起自己母亲和嫡妹是如何轻贱这位庶妹,心里愧疚不已。 他想伸手摸摸妹妹的脸,可又觉得妹妹已经长大,该有男女大防了。 且,他真是没脸见她的,声音微微哽着,“红颜,哥哥替母亲和紫茉给你道歉。” 说着,他便是退后一步,深深作了个揖。他手中拎着包袱,作揖时便显得有些笨拙。 邱红颜自小在家里最喜欢这位嫡长兄,此时听到这些,哪还忍得住,冲上前就拉起哥哥的袖子擦起眼泪来,“哥哥,你定要早些回京来啊。红颜在这里等哥哥金榜题名。” 邱志言终是没忍住,抬起手,放在邱红颜脑袋上,叮嘱道,“我未回京之际,你都跟着夏儿表妹一处。父亲让你做什么,你通通都不要理。就算他让人来唤你,你都可当耳旁风,不必搭理。等我回京,往后我便是你的后盾。” 邱红颜怔住了。 这是第一次得到嫡长兄亲口承诺。一时,百感交集,头几日被父亲丢弃的沮丧荡然无存。 只觉自己多幸运啊,夏儿姐姐和云起哥哥对她好,嫂子魏采菱也对她好。 她原本已不奢望自己那家人还有谁能护着她,嫡长兄却在这时说了这样的话。 千头万绪,终有一别。 邱志言上了船,站在船头朝岸上挥手。 来时,一大家子人。 走时,只他一个,连个小厮都没带。 青山绿水莫等闲,一颗丹心向阳生。 往后,他想一个人堂堂正正走出一条干净的路来。方能与表弟表妹并肩往前,不负韶华。 时安夏想,三年后,志言表哥卷土重来,与哥哥在殿上一争高下,多有意思啊。 他们都是上辈子错位人生的少年。这一世,终要在悬崖峭壁上开出炫烂夺目的花来。 时安夏等人上了马车,回到侯府时,已暮色四合。 她的嫁妆堆了满院,唐楚君正在院里清点。嫁女儿嘛,做母亲的总归是紧张些,生怕漏了什么,生怕没给够。 给时安夏添箱的实在是多,舅舅和舅母自不必说,大伯和大伯母也是早就抬了好几箱东西过来。 就连三叔四叔,以及族里的各家各房都给时安夏表了心意,有的还拿出了压箱底儿的物件儿,那都是嫡亲孙女才能有的东西。 这一次,时成轩也还像个当爹的样子,实打实为女儿置了嫁妆。 第346章 就一晚都等不了 时成轩这回觉悟了。 早前他把所有产业卖给了唐楚君,后来又把银子还给唐楚君,说不卖产业了。 来回折腾一番后,把这里头的一半产业给了时云起,一半产业给了时安夏作嫁妆。 这些产业里包含了年年亏损的庄子,不赚钱的铺子,不盈利的馆子……总之该给不该给的,他都给了时安夏。 时成轩最近在几个姨娘的撺掇下,学聪明了。 几个姨娘里属邱氏心思最活泛,跟他说,早年这些产业都砸老夫人和温姨娘手里了。 老夫人目光短浅,不擅经营;温姨娘只管中饱私囊,早把这些本该赚钱的产业弄得全成了赔本生意。 这些产业只有落安夏姑娘手头,才能变得值钱。 在邱氏想来,侯府早前有多少产业,落老爷手里有多少值钱的,姑娘心里亮堂堂。 若是把赔本产业都当嫁妆给出去,姑娘心善,总不至于不管他们这一大家子人。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邱氏觉得姑娘能成事儿。姑娘这聪明果断劲儿,既不随父也不随母,也不知道随了谁。 邱氏就是觉得,信老爷能养活他们,还不如信姑娘呢。 邱氏翻来覆去在时成轩耳边灌输这些车轱辘话,使得蠢笨的时成轩终于把话听进了耳里。 他如今也深知坐吃山空最要不得,他自己又毫无生存技能。 他现在早晨一醒,就觉得一堆人嗷嗷待哺,让人十分头疼。 时成轩这些日子闲在家里,也在认真思考他这几十年的人生。 就,觉得自己被母亲耽误了。 有一天唐楚君骂他窝囊废,他回去反思,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窝囊废。 是母亲害他成了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文武都不沾边的窝囊废。 可怎么办呢? 已经这样了。最好的年华和时光,他都耗在了后宅和酒局里。 他现在一把年纪,还能干什么啊! 朝廷不要他了,儿女和前妻赶他回甘州。说得不好听,很快他就要坐吃山空。 前妻仁义,说愿意每年给一千两银子供他生活。可时间久了,万一不给了呢? 所以他靠山靠水都靠不住,还得靠儿女。 产业给了儿女,儿女有本事经营好,总不能看着他这做老子的一家子饿死。 他和后宅那一拨姨娘们天天打着算盘,算来算去,就算成了这样:听儿女话,离得远远的,坐等金山银山。 唐楚君这会子就翻出了时成轩那堆产业地契,似笑非笑,“你全给了起儿和夏儿?就想着等他们经营好了,你再来摘桃子?” 时成轩的心思被揭穿,涨红了脸,“说的什么话?那哪能呢!我是他们父亲,自然事事都得想着他们。” 唐楚君怼,“是事事想着他们,还是事事想靠着他们,你心里有数。我可警告你,产业你给了就是给了。那就是起儿和夏儿的私产,你以后少打主意。” 她一边怼一边翻册子,“啧,这个铺子血亏……这个庄子,养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活儿没人干,领工钱的名册倒是一堆人……我夏儿亏大了啊。” 时成轩听得心烦,“你做主母的时候又不管家,成了这样你没责任?” 唐楚君:“……”嘿,可以啊,还顶嘴了。 她便是问,“我就做了几天当家主母,我有什么责任?你们家是你母亲和温姨娘在管家,管成了这样你赖我?”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郑巧儿赶紧拉住唐楚君低声提醒,“你俩现在都和离了,还吵什么?” 唐楚君这才想起,呀!和离了啊! 她就是见不得时成轩,一见就忍不住怼他,无法控制的那种。一时又想,女儿大婚在即,是不能吵吵闹闹,伤了和气,坏了风水。 说起风水,她便是问,“夏儿,你们准备在哪里成亲?” 如今时安夏是公主,除了幽州有公主府,京城也赐有公主府邸。 按礼制,时安夏是可以住在公主府,让岑鸢上门做驸马的。 可时安夏想来想去,还是希望去住如意街九号。这边离侯府近,且如意街九号的宅子听说是岑鸢亲手布置。 她记不起与他的前世,这一世便不想辜负他的心意。 时安夏温温回话,“如意街九号。” 唐楚君笑道,“九号好九号好,离侯府近,离我那宅子也近。我要来吃个茶,也方便。” 魏采菱大喜过望。她一直以为时安夏要去住公主府。公主府离皇城近,离他们就稍远了。 若是住在如意街,就算晚上宵禁也能偷摸着溜来溜去。 如此,次日时安夏的嫁妆就浩浩荡荡抬去了如意街九号。 嫁妆自然是丰厚得令人咋舌,不过路途过近,也就这附近的邻居围观了一下。 转眼,到了时安夏和岑鸢大婚的日子。这已是孝期规定可以成亲的最后几日了。 岑鸢最近很少来侯府,一直都在忙着筹备亲事。 终于,过了这夜,天一亮,他就可以去迎娶新娘了。 夜,这般漫长。 “少主,您歇会,明日还有得忙。”荆三瞧着自家主子连日来所有事都亲力亲为,真就没见过比他更勤快的新郎官。 岑鸢答应着,回房歇着去了。 他的手心热,脑子热,连带着眼睛也是热的。他忽然想知道,他的新娘子这会在做什么? 可古代的规矩,成亲前几日不能见面,好生惆怅。 他可是几辈子才第一次成亲呢。 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 每个毛孔都在张扬叫嚣,仿佛都在等那一场风雨迢迢的相遇。 他的小姑娘! 一觉醒来,他就可以去接他的小姑娘回家了。 那种喜悦无法言诉。 这一刻,再也没了委屈。 只有期待,以及万般忐忑。 总疑心晋王那厮会突然出现捣乱。毕竟,那是她上辈子所嫁之人。 宿命这种东西,带了些天道意志。岑鸢忽然害怕起来。 会不会明日早晨去迎娶新娘的时候,侯府的人告诉他,新娘不见了? 晋王手下不全是蠢才,也有不要命的死士。晋王会不会如他一般忽然重生,知道她的好,拼了命来抢亲? 岑鸢坐起身,满头大汗,没法睡了。 他穿好衣袍,如风掠出屋子,惊得荆三差点疑心自己眼花。 “少主,您去哪?”荆三急忙追出去。 岑鸢停下来交代,“你回去休息,我天亮就回来。”说着就跑得无影无踪,消失在夜色里。 荆三大抵猜到了少主去向。 能去哪?还不是去守着新娘子。啧,就一晚都等不了?这是有多钟情海晏公主啊。 岑鸢熟门熟路翻墙进了侯府,踏碎了月光,悄悄站在窗外,第一次听到他家小姑娘用那样鲜活可爱的语气吱哇乱叫,“哎呀,都怪你们天天喂喂喂,都胖了,我都胖成这样了!” 第347章 那是一场杏花春雨 岑鸢听着小姑娘的嘟嘟囔囔,差点笑出声来。 第一次,有了要成亲的真实感。 烟火气,那么重。 他不要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要她时时刻刻举止端庄,连走路睡觉都小心翼翼;更不要她背负着明德帝的生死,和一个国家的兴亡。 他只要她想笑的时候肆意笑,想哭的时候随意哭。 岑鸢甚至想把时安夏当个孩子来养着,蹦跳,嬉笑,顽劣,有血有肉像个被人宠着的最最普通的女子那样活着。 走一步看十步的活法,真的太累了。可是没有这个技能,她又如何能活成如今这模样? 她注定不是普通的女子。 只希望他的小姑娘能活成舒服随性的样子。 这一世,时安夏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他也不是北翼的卫北大将军。 他们只是平凡赶着成亲的一对新人。 以往,时安夏都是云里雾里活在岑鸢的心尖尖上。 轻轻一抬眸,远远一回顾……千百万次在心头描摩她的模样,遥不可及。 这一世不同,她就要做他的新娘了。 过了今夜,只要天一亮,他就会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过门。 仪式从简不要紧,新娘是她就行了。 为了拐她做新娘,岑鸢将她想不起的那些往事,一点一滴放出钩子,钩着她。 她一问究竟,他便是那句“成了亲就告诉你”。 关于“破皮大鼓”,关于那些脱口而出的对子和诗句。 他说上一句,她便能对出下一句。 分明那些东西都是他从二十一世纪带过来的。不同的时空,醉人的诗句,不一样的文明。 关于他的故乡,他曾经从事的职业,他在上一世都告诉过她。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她是他的铜墙铁壁,他是她的万箭齐发。 他对她那么赤诚,从不曾隐瞒。 一如今夜的月光,洁白如银,清辉似雪。 岑鸢就那么守在窗外,听房间里面热热闹闹,吱吱喳喳。 似乎是护国公府当家主母郑巧儿正在为时安夏开脸。 按照北翼风俗,每个姑娘在成亲的头一夜,都要由五福之人进行开脸。 所谓五福,乃长寿,富贵,康定,好德,善终。 早前唐楚君问时安夏,愿意让谁来给她开脸。 时安夏想也没想,便求了大舅母。 郑巧儿得了活儿,喜上眉梢。 她可是外甥女亲口认定的五福之人,能不乐吗? 她性子原就爽朗,这会子喜气洋洋,心头欢喜,嘴里妙语连珠不要钱似的往外蹦,“我家夏儿怎么长的?说一句倾国倾城之姿都不为过。哎呦,这眉眼,这鼻子,这小嘴儿,哪哪都好看……我怎的就没个这样的女儿呢。” 她边说,边用双手绷着两根棉线,在时安夏扑了粉的脸上,绞着脸上的绒毛,轻轻扯断,再修齐额发和鬓角。 才进行到一半,唐楚君喜极而泣,“我儿啊……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女儿,她竟然弄丢了多年。还好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不是老天有眼,是时成逸有眼,竟然帮她把女儿带回来了。 在女儿出嫁前的夜晚,唐楚君双手合十,祈求上天保佑时成逸和于素君幸福美满,长命百岁。 她泪眼盈盈地瞧着女儿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儿,心头所有的不甘和怨恨便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有了归宿,她这一生便是圆满。此后的每一天,她都要快快乐乐。 守在一旁的北茴等人,皆是眼眶红红,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只有时安夏偶尔眼睛望向窗外,心里想着,那傻子今夜总不至于在窗外站着吧。 她唇角漾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竟然心底涌出微微的甜蜜。 其实时安夏成亲的目的远不如岑鸢单纯。 她成亲,最初是因着“有缘人”,有效杜绝皇太后胡乱指婚。 后来,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明德帝。 她也没想到,几息之间就从侯府嫡女变成郡主,之后又成为公主。 更有甚者,皇太后已经没有了明面上可以拿捏她的实力。 她是完全不必在乎“有缘人”这件事了。 除去元宵节那夜在灯谜闯关时,她和岑鸢联手戏弄了晋王。这一世,她和晋王的交集可说丝毫没有。 到了如今,时安夏原本可以不嫁就能规避风险。 她甚至不用像以前那样找大伯父商量,“我想以后一直留在侯府里,希望大伯父别赶我走。” 事情发展至此,哥哥成了建安侯府掌权的,母亲和离了,无拘无束。她跟着谁,日子都能过得随心所欲。 但她还是想嫁给岑鸢。 抑或是他用那些云里雾里的前世今生勾着她,又或是他每一次的欲言又止,尔后答应她,成亲后就告诉她。 时安夏甚至觉得自己是为了追寻失掉的记忆,才嫁给他。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知自己也是满心的悸动。 心跳,一下接一下。 脸红红的,低下眉眼时,眼睫如颤翅的蝴蝶,忽闪忽闪着喜悦。 大约是到了子时,一屋子人忙完才散去。 新娘子要赶紧补觉,因为睡不了多久,寅时就得起床梳妆打扮。 房门一关,时安夏便是轻轻推开了窗户。 月光碎在那人身上,如万千流光,星星点点。他并没站在窗边,而是离窗有几步距离。 窗外是一片桃树,正值花开,竞相怒放。 他便是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微微靠着那树,有一股子慵散微熏的劲儿。 见时安夏开了窗,岑鸢便是心头一跳。 窗里的小姑娘墨发长长垂下,如瀑布一般。她眼里是细碎的光芒,明亮而美丽。 她清凌凌的眸子,欲语含羞看着他。 岑鸢没想着今夜见她的。 他只是担心会出变故,守着会更安心。 就这么见到了,心头眼底流露出的,便是难以掩饰的热烈奔放。 他喊她,“夏夏!” 声音里也是带了热烈和喜悦。 有时候从一个人唤你名字,就能看出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时安夏此时就是这样的感受。她前世今生都没听谁叫她名字叫得这般热烈。 就好似匆匆带着一场杏花春雨而来!兜头兜脸洒落一身,那是满眼欢喜,那是满心雀跃。 时安夏娇嗔的,“你真在!不回去睡觉,明日怎么迎亲?” 第348章 夏时鸢飞青云里 月光中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近,伸手想要挽住时安夏垂落的墨发。 却在空中,手转了个方向,撑在窗台上,“别管我,你去睡。” “你怕有人对我不利?”时安夏哑然失笑,“你不是在几天前就多加了人手防范吗?还不放心?” 岑鸢默了一瞬,“曾经也是以为幸福唾手可得,近在咫尺……” 却再无见面之日。 若非重来一世,你我便是烟消云散。 他哪里敢赌? 时安夏听出了他的后半句,心里轻轻一疼,淡笑,“不要患得患失。我母亲能活着,肖长乐能活着,顾柏年不会下狱,陆桑榆的母亲已经摆脱了受辱的命运……难道我们就不能走一条全新的路吗?”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玉白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俏皮安慰他,“放心,我有功德护体,谁也伤不了我。” 她嫣然一笑,如月下盛放的桃花,艳丽又纯洁。 岑鸢没忍住,抬手握住她放在自己眉上的柔荑,充满了灼人的力量。 “夏夏,明日我就来迎你。” 时安夏点头,笑着推他离去。 他消失在桃花林深处。 时安夏便是关了窗,且在窗前装了他送的暗器。 如有人强行从窗户入内,会触发毒针喷射。 没有他的解药,人活不过两个时辰。 时安夏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却又哪里睡得着。 她美美笑出声,用被子轻轻盖住了脸。被人在意,被人珍重……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怎么办?她也开始盼着天亮呢。 窗外,岑鸢去而复返,安静地守着小姑娘入睡。 他隐在黑暗中,如一个守护神。 寅时一到,整个侯府动起来。 他还是不放心。 越是放松警惕的时候,越是怕人使坏。 其实整个侯府,他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 就连冬喜那头,都让人看住了,动不得手脚。 天终于亮起来。岑鸢迎着曙光,步行回了宅子。 这就是住得近的好处。 荆三一夜未眠,急忙迎上来,“少主,您可算回来了。” 岑鸢点点头,由着下人梳洗妆扮,换上热烈如火的喜服。 他整个人俊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冷白肌肤上的伤痕已淡得看不见。 他丝毫不见疲惫,瞳孔又黑又亮,眉梢眼底都漾着一层喜色。 一道晨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 如意街九号热闹起来。人进人出,喜气洋洋。 轿夫抬着大红花轿等着吉时出发。 一身喜服的俊美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在喜娘的唱词声中,出门去接新娘子了。 那段去的路,分明很短很短。 岑鸢却觉得很长很长。 这条路,他仿佛走了好几辈子。 围观的百姓笑得不行,“这就是到隔壁街啊,几步路的事儿。” “哎呦,这小郎君长得跟画上的人儿一样。” “也不知新娘得是什么模样,才能不叫新郎衬得没了颜色呢。” “我见过海晏公主的,长得可好看了。配的配的!” 岑鸢翻身下马,就到了侯府门前。 侯府热闹非凡,族人和亲朋好友都来了。 因着婚仪从简,便是取消了那些为难新郎迎亲的环节。 府中。 时安夏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方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安静等着岑鸢来迎亲。 唐楚君一大早就哭了好几场,“我的儿啊,娘的宝!你可要一生顺遂。母亲不求别的,就求个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只四个字,却该是人活着的最高境界了吧……她已词穷,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女儿的祝福。 她一遍一遍拉着女儿的手,眼巴巴的,“我儿!我儿!娘的心头宝!” 其实她此时心头已在琢磨着,住得这般近,明儿是不是就可以跟女儿见面? 在这方面,她没什么讲究。 毕竟她女儿和女婿在孝期成亲,加上女儿都未及笄,两人根本不可能同房。她这个岳母出现一下,也不会打扰到新人。 时安夏上一世出嫁时,唐楚君已没了。从不知出嫁时,有母亲的“哭上轿”是这般满满的惆怅和幸福。 她心里酸楚得紧,拉着母亲的手不愿放开。 高堂上,时成轩也红着眼眶,想说点什么话吧,又怕说不好惹人嫌。 这是最后一次与唐楚君一起并肩了,往后余生,再无机会。 想着想着,他就十分伤心地哭出了声。 唐楚君:“……” 她才不信这厮对女儿感情这般深厚!肯定有猫腻! 她瞪了一眼时成轩。 时成轩便是收住了眼泪,只中规中矩说了些祝福吉祥话。 时安夏在丫环的搀扶下,喜娘的唱词中,拜别父母,由哥哥时云起背她上轿。 时云起温暖的声音传入她耳鼓,声音也是哽咽的,“夏儿,若是岑鸢欺负你,你定要告诉哥哥,知道吗?” 时安夏鼻子嗡嗡的,“知道了,哥哥。” 她进了轿子,坐稳,不得挪动分毫。 随着一声起轿,她在喜乐声中被抬进了……隔壁如意街九号。 她下轿时,手被稳稳牵进了一个大手中。 那是岑鸢的手,温热的,有力的。 往后余生,他都要牵着她走吧。 她心砰砰跳,唇角勾起了一丝喜悦。 齐公公带来了皇上贺喜的礼物。 是明德帝亲手所作的字画,上书“夏时鸢飞青云里”。字里行间,隐含着新娘新郎的名字,显然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竟然还是个连环画。 上幅,画上一只鹰在青云中自由翱翔;下幅,那只鹰落在一个女子手心中。 画中女子笑颜如花,神态娇憨……画得还很传神。模样说不上是像唐楚君,还是像时安夏。 但从服饰发髻上来看,应该是少女时安夏吧……是不是也只能问明德帝了。 拜完堂以后,时安夏被送进了喜房。 除了冬喜和红颜还留在夏时院,北茴几个丫环都是她的陪嫁,全带过来了。 这也就是换了个地方住,丫环们各司其职,忙开了。 岑鸢很快就来了喜房,用秤挑开时安夏的盖头。 倒不是他急。他是怕凤冠霞帔太重,压坏了他的小姑娘。 挑开盖头的那一瞬间,两人相视而笑。 正是一笑低头意已倾…… 第349章 我在人间搜寻你 终,尘埃落定。 没有艰难险阻,没有九死一生。 遥望星河度良辰,一人撑伞二人行。 他的小姑娘终于穿上新嫁衣,进了他的门。 从此,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誓言昭昭,辞暮尔尔。 当,风雨无阻,并肩而行。 你在人间搜寻光,我在人间搜寻你。 世间万物皆可弃,唯你共我度此生。 岑鸢与时安夏喝下合卺酒,交臂而饮,情意绵长。 饮毕,喜娘将杯盏一正一反掷于床下,意为心心相印,百年好合。 喜娘一脸喜气祝福新人早生贵子。 北茴将手中的银袋子递过去。 喜娘美滋滋接过,又说了不少好话,方退出屋去。 这趟活儿可是赚翻了,别看婚仪从简,可人家给的赏银却不打折扣。 这样的活儿一年要是多来几趟,她可就踏上了喜娘巅峰。 屋子里,岑鸢欲匆匆离去。 时安夏一把拉住他的手,抬起清凌凌的眸子关切地问,“很疼吗?” “什么?” “瞒着我做甚?”时安夏扬声唤人,“北茴西月进来。” 北茴和西月打帘进屋,站得笔直。 时安夏利落吩咐,“北茴给我把凤冠霞帔换下来,西月来给你们姑爷看看伤。” 西月这才瞧过去,发现姑爷额上冒着细密的汗。 他皮肤本就冷白,就算苍白些也看不出来。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他唇色也淡得可怕, 岑鸢挑了挑眉,看着时安夏笑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小伤,无碍。”他说话的当口,看见她严厉的目光投过来,便是老老实实坐下了。 昨夜其实发生了极其残酷的厮杀,就在寅时,他正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 他伤在右臂,早晨回府临时包扎了一下,就穿上喜服迎亲去了。 他说过,世间万物都阻挡不了他娶她的决心。别说伤个右臂,就是一箭穿心,他也得爬过去。 好在,顺利成亲了。 鲜血把他亵衣的袖子全染红,还浸出了喜服。 喜服是大红色,不注意倒是不易察觉。 只时安夏在喝合卺酒时,发现岑鸢手臂处喜红变了颜色。且他抬腕,分明吃力。 刚一喝完合卺酒,他就要跑,这不是去处理伤口又是什么? 西月用剪子剪开岑鸢亵衣袖子,不由得惊呼,“这么深的伤口!” 时安夏震惊地看着从手腕处直延伸到肩胛骨的伤口,还正不停往外渗血。 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惨烈状况。 她想详细问问,又顾着今儿是喜庆日子,终究将一连串疑问吞下肚。 岑鸢自己有金创药,西月只管替他清理伤口止了血,上药包扎。 这一通下来,便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 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把几个丫环吓坏了。 哪见过这阵势啊! 北茴心思活络,“听那意思,昨夜要不是姑爷守在外头,咱们姑娘……” 南雁也吓得脸色雪白,“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我们姑娘!” 红鹊直接嘤嘤哭了,“我就说姑爷是个好的!” 西月走出来,心还在抖,“伤口都看到骨头了,姑爷愣是一声没吭,还跟姑娘说笑。把咱们姑娘气得哟。” 东蓠是个直肠子,没听懂,“姑娘气啥?” 这回,连南雁这么笨的都听懂了,“气啥?气姑爷不先好好包扎伤口呗。这都拖一整天了!” 西月叹口气,“姑爷怕误了迎娶姑娘的吉时。” 红鹊也叹口气,抹了把泪,“我就说姑爷是个好的嘛。” 岑鸢从喜房里出来,嘱她们好生伺候好夫人。 是了,现在不是姑娘,是夫人了。 岑鸢眉眼带笑离去。 伤不痛了。 其实他这一整天都感觉不到痛,是喝完合卺酒时才发现血渗出来。 岑鸢原是不打算让时安夏担心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他喊了一声,“晋七。” 眉眼便是凝上一层霜,笑容不在,目色肃杀。 晋七从黑暗中走出来,“少主,都照您的吩咐,清理干净了。” 岑鸢问,“洛英呢?” “回少主,关在了城东宅子的地牢里。”晋七试探着,“可要把洛英关到这里来?” 岑鸢看他一眼,“我不想脏了这栋宅子。” 晋七便是明白,如意街九号与如意街九号里住着的夫人,真真是他们主子的心尖肉。 果然,下一刻,主子便吩咐,“把沈六他们全部调回来保护夫人,不得再有任何差池。” 晋七讶然,利落应下,“是!” 岑鸢把一切安置好,就去了一栋宅子见幽州洛家当家人洛颂扬。 今日洛颂扬本来在如意街九号吃喜酒。 他早前来京的时候,一直就住在九号宅子的客房院子里。 今日吃完喜酒以后,他本以为仍宿在那里。谁知主君不让住了,竟派荆三将他送到了别处。 老爷子这个气啊。这会子正喝茶醒酒,气闷得紧。 但自来对主君的尊重又令他不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只得转移了个话题,“主君一意孤行娶建安侯府嫡女,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洛四叔洛晨道,“父亲,主君的心思您莫猜。” “我怎么不猜!”洛颂扬更生气了,“难道将来让一个北翼女子去我们梁国母仪天下?这像话吗?” 洛晨劝道,“父亲,主君的事,不是我们洛家可以插手的,要顾好君臣之礼方是洛家本分。” 洛颂扬长叹一声,自言自语,“我们洛家世代隐世辅佐君王,难道连给主君掌个眼的权利都没有?” 门外传来冷冷一声,“洛老要替我掌什么眼?” 洛颂扬面色大变,忙和洛晨齐齐起身跪迎,“主君大驾,有失远迎。” 岑鸢并不像以往那般亲和,径直走过,坐在上首,居高临下道,“所以洛老这是真把自己当我祖父了?” 一阵夜风吹来,洛颂扬打了个冷颤,“主君息怒。属下不敢。” 哪还需要喝什么醒酒茶?现在简直醒得不能再醒了。 岑鸢淡声问,“不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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