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真到了关键时刻,那绝对是能狠下心来割肉的。 她绝望地跪在牢门前,只觉一阵阵寒意袭来。 范文莲不再理会妹妹的眼泪,转头走人。却,步子一顿,迈不开了。 她挤了个笑容在脸上,真真儿是低眉顺眼的,“齐公公,您来这……做什么来了?” 齐公公一瞧见安平王妃,眼睛亮了,“哟,赶巧了不是?咱家来找端谨王府的三小姐赔银子啊。” 安平王妃没听懂,“赔什么银子?” 齐公公阴阴笑起来,笑不达眼底,“好了不起的三小姐,挤了人家的马车进沟,不用赔银子?” 安平王妃:“……” 这事儿轮得到公公您出马? 齐公公耐心解释,“当日不止伤了马车夫,还伤了他们老夫人呢。他们家那老夫人,就不用咱家给安平王妃再介绍了吧?她哥哥是护国公,她女儿是海晏公主,她……” 他其实最想说的是,她还是咱们万岁爷的心上人! 只可惜这最牛轰轰的身份,无法宣之于口,让人好生难受,好生憋屈啊! 齐公公没法说出口,就很生气。一生气,脸就垮得无比阴沉,“老夫人的腿被重物压到了,得费老多银子。马车夫现在还躺在医馆里起不来呢,那天血也流了很多。还有,马车坏了!马也伤了!对,还有钟嬷嬷,一把年纪了,也伤了!” 安平王妃听明白了。 这是讹银子来了! 她忍着怒气问,“需得赔多少银子才满意?” 齐公公傲慢地甩了一下手中拂尘,沉沉说了一个数字,“十两!” 安平王妃:“……” 看不起谁呢!存心羞辱人嘛!她都做好了掏三千两银票出来的心理准备。现在竟然跟她说十两! 齐公公瞧着对方那吃瘪的样子,不由弯着眼睛一笑,“你以为咱家讹银子来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在牢房深处回响。末了,他低声道,“原本咱家是来讹银子的!万两银子你跑不掉!可老夫人,哦,也就是唐大小姐说……” 第627章 唐大小姐才是她惹不起的人 范文莲听得一颗心沉了下去,总觉得这阉人所说的话,恐怕就代表了明德帝的立场。 但见齐公公眯着慈祥的双眼,笑嘻嘻的,“唐大小姐说,银子不能讹得太多,因为安平王府的银子迟早要充公!那可是国库的银子啊哈哈哈哈!还是唐大小姐想得远想得周到……” 唐大小姐都开始操心国库的银子了,嘿嘿,多么母仪天下啊。 范文莲却是气得全身发抖,“这都还没审完呢!我家王爷是冤枉的!我家王爷绝对是冤枉的!” 齐公公尖细着嗓音道,“证据贴你脑门上,你都会说你家王爷是冤枉的!来人,把安平王妃关起来!” “敢!我看你们谁敢动手!”多么熟悉的话,就前几日,她妹妹还这么说过呢。果然是亲姐妹,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齐公公拂尘一扫,“东羽卫,干活儿了!咱家可是奉了皇上口谕出宫办事。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咱家也别混了。” 说话间,几个东羽卫从外头进来,把范文莲抓住与其妹子范文珍关在了同一个牢房。 齐公公悠悠道,“案子审不完,你就别想出来了;当然,案子审完了,恐怕你也别想出来了。” 就待着吧你! 范文莲一颗心直往下沉。她不能被关着,外头还需要她奔忙打点。 她要是也被关进来,那王爷就完了,她娘家端谨王府也完了。 她,也完了! 情急之下,范文莲想起身上带了几万两银票,准备奔忙打点。谁知还没用出去,就被抓起来了。 她颤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由牢房的栏杆递出去,双手奉上,“齐公公,您大人大量,这里有几万两,您拿去吃酒。求您别开玩笑了!” 齐公公伸出兰花指接过银票,一张张看了看,抽了一张一百两的出来,然后将别的都扔回了牢里,“这个一百两,是你应该赔给唐大小姐的银子,咱家就替她拿了。至于别的……呵呵,刚才你聋了?这些将来都是国库的银子,咱家不会要。” 范文莲眼泪流出来,扑在牢门上,“公公,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就算一时走错了路,那也不能往死里整。否则史册上会留下皇上容不下皇弟的污点……” 齐公公原本笑嘻嘻的脸,忽然就冷下来,“安平王妃,你这是在威胁咱家,还是在威胁皇上?” 范文莲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哼!没有这个意思!咱家看你有得很!”齐公公斜着眼尾,凉凉道,“是不是以为这次你们没参与谋反,就能躲过一劫?老实告诉你吧,现在安平王府已经被抄家了!抄了,就有证据了!想要什么证据就有什么证据。” 范文莲目瞪口呆,委顿下去。 她前脚出门来了趟牢房,后脚王府就被抄家了? 她明白了! 抄家是做给所有同党看的,皇上要用安平王把那些隐藏的权贵全钓出来。 果然,齐公公道,“皇上说了,主动自告的,视情节轻重从轻发落。隐瞒不报,有侥幸心理以为躲得过的,等东羽卫大理寺查过去的时候,一切从重处罚。估计很快啊,自告的就要排队了。” 范文莲知道,一切都完了。 而范文珍目瞪口呆,看着牢房外站立的齐公公,只觉遍体生寒。 那个人,果然是明德帝! 她明白了。 明德帝看上了唐大小姐。怪不得那天,明德帝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急匆匆去把唐大小姐从马车里抱出来。 她想起来了,明德帝全程的注意力都在唐大小姐身上。 唐大小姐才是她惹不起的人! 因为她得罪了唐大小姐,所以明德帝要为唐大小姐出气……范文珍想通了这一点,忽然对着齐公公远去的背影沉沉跪了下去。 她声嘶力竭喊着,“求公公行个方便,我想见唐大小姐!我给她磕头道歉,我错了!求公公行个方便……” 她的想法很简单,以为自己只要求得唐大小姐的原谅,与她有关系的两个王府就能平安。 她以为明德帝是公报私仇,只为了取悦唐大小姐。 事实上,这还真冤枉了明德帝。 明德帝这人公私很分明。如果那天只是单纯撞了马车,估计道歉赔偿完也就算了。 说得好听,都是他的子民嘛。以权压人,不是他的风格。 可这里头竟然扯出了扰乱京城药材市场秩序的事情,并且这人好巧不巧竟然是端谨王府和安平王府的人。 这两个王府,正好都是明德帝要肃清的对象。 明德帝顺带为唐楚君出气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但为郭正浩拨乱反正才是重点,为死在伤在这些王权贵族手里的百姓们伸张正义,才是他的真正用意。 少主府听蓝院里,时安夏还在等岑鸢回家一起用晚膳。 荆三匆匆来报,“夫人,主子不回来用膳。他叫小的来告诉您一声……还有这个,专门给您买的。” 她抬眼一瞧,东楼赵记的水晶包,还冒着热气儿呢。 时安夏笑着接过,“你等一下,给少主带些吃的过去,让他别饿着。” 说完,她吩咐北茴去厨房准备了好大一篮子吃的递给荆三。 北茴叮嘱着,“荆三你慢些,里头有鸡汤,别洒出来了。” 荆三双手稳稳接过篮子。 但觉篮子沉甸甸的,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和热腾腾的菜肴,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放心吧,北茴姑娘,我这手脚稳当着呢,保证给少主完好无损送过去。”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咱们也开膳吧。”时安夏将水晶包子交给北茴。 北茴一边安排下去,一边将晶莹剔透外皮透出内里馅料的水晶包,一个一个夹出来放在白玉盘子里。 时安夏咬了一口,油滋滋的,“北茴你也坐下吃。” 北茴摇头,“这不合规矩,奴婢站着给您布菜就好。” 时安夏知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她把水晶包推过去,“你夹两个出来,一会儿你吃。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北茴笑道,“奴婢一会儿吃您剩的就行,不必单独夹出来。”她看着水晶包,忽然就想起个事儿,“奴婢怀疑,东楼赵记的东家就是少主……” 第628章 红鹊只是夫人的小红鹊 东楼赵记的东家是少主? 时安夏看着桌上晶莹剔透,馅料隐约可见的水晶包,只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吃起来。 吃完一个,她才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北茴,你信前世今生吗?” 北茴想了想,“奴婢……不知该不该信。” 时安夏拉着她坐下,指着水晶包道,“你看这水晶包,为什么我爱吃它?” “它好吃呀。” 时安夏摇摇头,又点点头,“对,它好吃。也许就是它好吃,我前世爱吃。这是我沿袭前世的习惯,所以我也爱吃。” 似乎觉得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便又道,“我们说,人和人第一眼,就有合不合眼缘的说法。有的人让你一眼看去就讨厌,有的人你看第一眼就想亲近,我想大概这就是前世留下的烙印吧。” 北茴笑,“怪不得奴婢在杂技团第一眼看见夫人的时候就想,这个妹妹我喜欢,我得护着。” 时安夏亲昵地握了握北茴的手,“对,这就是咱们常说的缘分。” 北茴由衷道,“夫人和少主保不齐就是前世的缘分呢。” 时安夏也没否认,只温温说了句俏皮话,“不然我早早嫁他做甚?”末了,她又叮嘱道,“东楼赵记的事,咱们就当不知道。等少主什么时候愿意告诉咱们了再说。” “是。”北茴打趣儿,“到时夫人还得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 主仆二人都齐齐笑起来。 时安夏用完晚膳回书房后,红鹊就高高兴兴回来了。 北茴好几日没见着小丫头,还怪想念,替红鹊理了理额发,“夫人不是让你多陪陪家人,不用急着回来吗?” 红鹊满眼喜悦,“我想夫人嘛。得空再去,我先去跟夫人请安。” 北茴将手中装有茶水和点心的托盘递给她,“那你去吧,记得给夫人点一支安神香。她这几日睡得不好,脑子里事儿多。” 红鹊稳稳接过托盘,笑眯眯,“知道了,北茴姐姐。”她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用红彤彤的小脸蹭了蹭北茴的胳膊,“北茴姐姐,我也想你。” 北茴笑着拧了一下她的小脸儿,“知道了知道了,茶别洒出来了,小红鹊。” 红鹊这才站直了身子,笑着往夫人书房而去。 她站在屋外,心跳竟然很剧烈,深深吸了口气,才喊出声,还带颤音呢,“夫人,奴婢能进来吗?” 时安夏听出是红鹊的声音,十分高兴,手中毛笔便顿在离纸张只有一丝距离的地方,“进来呀,小红鹊。” 红鹊脸颊微红,喜滋滋进屋,轻巧将托盘上的茶水与几碟精致点心一一摆好,又转身去燃了一支安神香。 时安夏放下毛笔,缓缓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小红鹊,别忙了,过来陪我说说话。” “好呢。”红鹊应着,又跑去把窗户关上,留了道缝隙,这才走过来站在时安夏面前,“入了秋,夜里会凉,夫人不能再开窗了。” 时安夏笑着拉起她的手,认真打量,“真好,我们家红鹊小管家婆又回来管家了。” 红鹊一听,眼圈都红了,“夫人可别不要奴婢,奴婢是要一辈子跟着夫人的。” 时安夏拉她坐下,亲自拿了个杯子,给她也倒上茶,“陪我喝喝茶,说说话。” 红鹊低着头,“奴婢不喝茶,奴婢回夫人话就是了。” 时安夏用手勾起小丫头的下巴,“哟,才出去几天,就跟我生分了?” 红鹊一听这话,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一下跪在主子膝前,将脸靠在对方腿上,“人家想夫人!” 时安夏那颗心都快被小红鹊哭化了,“行了行了,快给我起来。跟红颜什么没学到,就把这爱哭的毛病学会了。” 她半哄半提拎,可算把红鹊重新弄起来坐在圆凳上,“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哥哥姐姐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啊?” “哥哥姐姐都对奴婢好,”红鹊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可奴婢还是想夫人,想永远跟着夫人。” 时安夏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红鹊嘴里,“嘴这么甜,奖励一块。” 红鹊抹了把泪,小口咀嚼着桂花糕,咽完了还抽抽着,“人家不是为讨您欢心才说想您,人家真的想您,晚上都睡不着觉。” 时安夏眸色温柔地看着红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我信你。跟哥哥姐姐见了面,有什么打算吗?他们是不是要带你回去见你父亲和母亲?” 红鹊闻言,一怔愣,便是点点头,“对,哥哥姐姐说,要带我回部落见父亲母亲。他们还说,布思死了,不用怕了。”她抬起头问,“为什么他们那么怕宛国二皇子?” 时安夏沉吟片刻,并不欲告诉她部落现状和她姐姐遭遇的真相。她的小红鹊不用忧心那么多,只需要体会家人重逢的喜悦就够了。 她端起茶杯,轻嗅了一下袅袅上升的茶香,含糊其辞,“因为宛国强大啊,北翼以前也怕宛国,现在不怕了。你们部落也不用怕了。其实,你也很想回部落去看看是不是?” 红鹊低下头,“自从知道现在的爹娘不是亲爹娘,说实话,奴婢是真的很高兴。奴婢当然也想回部落去看看,听说奴婢的母亲,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可是……”她抬起头,眼睫沾染着晶莹的泪,“奴婢不想离开夫人,更怕夫人不要奴婢了。” 时安夏伸手为她理了理垂下的墨发,“要不,等明年开春,我陪你回部落走走?如今还有许多事走不开,少主更忙,你看,到现在也还没回家呢。等忙过了,我们陪你去,再带你回来,好吗?” 红鹊愣得不知所措,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真的?夫人您愿意陪奴婢回部落?” 时安夏点点头,“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学着改改称呼,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是维那部落的小公主,况且我已经撕了你的身契,官府那边也没有了记录。小红鹊,你已经不是奴籍了。” 红鹊哽声,回握住夫人的手,“不,红鹊不管是谁,都只是夫人的小红鹊。红鹊愿意给夫人做一辈子的奴。” 时安夏压下层层泪意,“我可不舍得呢。你们几个啊,往后都是我的姐姐妹妹,不是奴……” 第629章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 不是奴! 上一世,时安夏身边的每一个丫头最后都没落到好下场。 她每每想及,都意难平。 这一世,她得好好护着她们。 她问红鹊,“不是让你多在你哥哥姐姐那边住一阵吗?” 红鹊摇摇头,“不呢,奴婢……我惦记着姚老夫人这边。她要接骨了,身边肯定缺侍候的,我得去守着她。” 时安夏心头一暖,“我们小红鹊,心里有人,眼里有活儿,是个好姑娘。” 红鹊得了表扬,美滋滋。还是回夫人身边才踏实啊。在哥哥姐姐那里,终归是不那么自在和放心,充满了惶恐。 隔日,官衙开设了专供百姓告状的特别通道。成年累月的伤人案杀人案,强抢民女案以及强取豪夺案等等,都可以告。 上可告天子,下可告庶民。 一经查实,犯案者按律判罚。诬告者除按律判罚外罪加一等,这便是杜绝了一些居心不良者的害人行为。 一时间,京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自查。有那些起歹心正在犯案的,也赶紧龟缩起来,及早收手,及早回头。 一个长相清丽的姑娘,在街上一路走一路看,终于相信自己到了京城。 因着到了京城,她对身后跟着的人说话也随意起来,“如果北翼所有地方,都像京城这么好,或许大家的日子就太平了。” 她身后的人笑笑,“从天子脚下开始,好的风气蔓延出去,阳光总会照进每个阴暗的角落。锦绣姑娘,您进医馆歇歇,我这就去给您找申大夫来。” 没错,这姑娘就是申大夫申思远从小订的娃娃亲黎锦绣。 此时的她,虽已不似时安夏那样的少女年纪,可她依然年轻。 二十五六的年纪,脸上依稀有着生活磨难留下的沧桑,但她清白还在,手好脚好,哪哪都好。 她正往里去,就见从里面出来一个众星捧月的少女。 少女一见着她,就淡淡笑着打招呼,“黎姑娘,你可算来了。” 黎锦绣见少女穿着十分贵气,不由纳闷,“您认识我?” 唇红齿白的少女点头,看着就让人欢喜,“是呀,申大夫总画你的画像,看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黎锦绣面色一红,是少女才有的娇羞,“他!他这人!”随即眼眶红了一圈,“我找了他许多年。” 那贵气少女,自然便是时安夏。早上收到消息,说今日黎姑娘会入京,就早早来了同安医馆等候。 她打量着黎锦绣。 但见此女上衣以淡雅的棉麻织就,月白色调,似夜空中皎洁的银光。淡墨色罗裙上,绣着简约稀疏的竹叶图案。 发髻用一根朴素的木质发簪轻轻挽起,几缕碎发温柔垂落在耳边。 时安夏担心黎锦绣拘束,便是上前拉着人家的手往同安医馆后院走去。 后面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丰盛的膳食。 “咱们先用膳,边吃边等申大夫。”时安夏见她风尘仆仆,想必是饿了。 可黎锦绣并不动筷,戒备心很重地看着她,迟疑地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时安夏正要回答,正好掌柜的进来,便笑着替她回答了,“这是我们同安医馆的东家海晏公主。” 黎锦绣一听,脸色都变了,忙站起身来就要往地上行跪礼。 时安夏一把扶住她,笑道,“好了好了,你远道而来,这些虚礼就免了。明儿我还指望着申大夫给我阿娘接骨呢。” 黎锦绣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派人来找我的,也是公主您?” 时安夏点点头,“是啊,我答应了申大夫把你找回来,换他帮我家人治病。” 黎锦绣听她这么一解释,才堪堪放下心来。 这一路无论别人跟她怎么说,她都忐忑不安,连睡觉都是穿着衣服睡,生怕被人卖了。 这个世界哪有谁会做好事帮忙天南地北找人啊?要是按公主的说法,那倒是有可能的。 她实在饿坏了,路上吃饭喝水都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怕微一恍神着了人家的道。 面对这一桌的好菜,黎锦绣猛吞了一口口水,却是仍旧忍着没动筷子。 时安夏知她戒心重,也不催促,只找了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聊着等申思远。 没多久,申思远就来了,刚进同安医馆就吼开了,“锦绣!锦绣!绣绣!” 黎锦绣豁然起立,往医馆通后院的大门望去,就见申思远如一个毛头小伙子冲进来,急急停在门口处。 四目相望。 一个带着哭腔喊“绣绣”,一个哭着喊“哥哥”……原来一把年纪,也可以喊出一种少时才有的撕心裂肺。 实在是……彼此都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天地间,四目里,再无多余旁人。 万物都虚无,眼中只有你。 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那些为了对面那个人才有的情怀,在这一刻天崩地裂。 所有生活的辛酸和艰难,所有的漂泊流浪,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芳草成梦,都因为彼此的相逢变得甜蜜。 黎锦绣哇的哭出声来,“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申思远也泪流满面,“我,也是!” 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 黎锦绣哭成了小时候的模样,抹着泪儿站在他面前跺着脚,跟他诉苦。 她说,舅舅想拿她送给当地一个商贾老爷做填房换取银两。 她抵死不从,说自己少时便有婚约。 舅舅说,人都找不到了,谁会拿那婚约当真?你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现在是时候报答我了。 她便偷跑出去,身无分文,风餐露宿……她一点都没遮掩自己的苦,如同小时候那样,娇娇气气,有一点伤都要跺着小脚喊,“哥哥,我疼我疼!” 一直是她在说,他在听。 她是用的老家方言说的话,以为只有申思远听得懂。她们老家话本来就是软语调调,说出来时,便是带着那种柔肠百结的娇媚。 好听死了! 上一世,惠正皇太后就特别喜欢听黎锦绣说话,每次召她进宫伴驾,都要让她说那个软语调调。 说得多了,惠正皇太后不止听得懂,还能说。 此时,时安夏便是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喝着茶,听人家用那种软语调调诉苦撒娇。 第630章 他从没见过这样无助的岑鸢 原来唠叨诉苦可以比说情话更好听的呀。时安夏看着这对儿久别重逢的有情人,便是带着北茴等人悄悄离开了。 她们这么多活物从那两人身边经过,愣没引起人家的注意。 那两人是完全看不到别的啊我的天……北茴咋舌。啥时候她家夫人能和少主也这样? 其实时安夏对这感觉是熟悉的。 成亲前,岑鸢每次见她,都是红了眼眶,又委屈,又少话。偶尔一开口,就是这样天崩地裂,好像下一刻就要带着遗憾死去。 倒是现在,因着每日见面,都在一个屋檐下歇着,彼此说话要么聊大事,要么就是一日三餐。 吃了么?吃什么?今晚我忙,不回来用膳,不用等我。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哪家过日子不是这样? 时安夏现在也习惯了。就像这会子,马车经过成衣店,她无意间瞧见,也会想着下车去看看有没有新样式,可以给岑鸢买几套。 连马车夫都习惯了,自觉停下,笑着问,“夫人,您要进去给少主看看衣裳么?” 时安夏撩开马车帘幔,笑着应,“好。” 成衣铺子的掌柜瞧见她,便是也迎上来请了安才问,“海晏公主又给驸马买新衣裳来了?今儿有好料子好样式,保准是您没见过的。” 时安夏温温一笑,“那就看看。” 那就看看,这一看,便是大包小包买了好多件。 北茴忍俊不禁,“不算之前的,就说今日买的,驸马一月每日换新都能穿不重样的新衣。” 掌柜好生感叹,“公主和驸马真恩爱。” 北茴心里又想,其实少主和夫人这种才是最幸福的吧? 整日里哪来那么多山崩地裂?唯一日三餐,吃穿住行都一起,方为幸福。 少主喜欢给夫人买吃的,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夫人喜欢给少主买穿的,把他每天都打扮得体体面面出门。 有一次红鹊还问呢,“夫人,您总把少主打扮得这么好看,不怕他被外头的小妖精们勾走呀?话本子上都说,外头有狐狸精大行其道。” 夫人便伸手戳红鹊的额头,“少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带坏小姑娘。我问你,男子长脚吗?” “长了呀。” “那不就对了?”夫人道,“男子长了脚,是会自己跑的,跟外头这精那精没关系。像我父亲那样的,自己蹦着就跑了。” 所以她们家少主时时都穿新衣,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容貌,所到之处,妖精都能死一片。 杀伤力可大着呢。 另一头,穿得体面俊俏的驸马爷,此时正在朝阳殿陪明德帝下棋,气氛十分凝重。 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厮杀得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无形张力。 明德帝手持黑子,目光深邃。今日他尤其严肃,与往常的风趣平和完全不同。 黑子落下,以身入局。 岑鸢面容专注冷静,白子在他指尖跳跃,落在黑子旁。 “不下了!”明德帝心烦意乱,站起身,挥手扰乱棋局。 黑白子洒落一地,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音。 岑鸢轻轻叹口气,目光从散落的棋子上移开,“父皇,您在忧心二皇子和云兰公主?” “朕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女儿,他们要杀朕,朕按律处死他们,有什么可忧心?朕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下了黄泉也有脸面见祖宗,朕不忧他们。” 岑鸢缓缓起身,拾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着其光滑的表面,继而又坐了回去,“那父皇是在忧心皇太后还有余党,没清扫干净?” “连应孝山洪扬等人都连根拔除了,朕一国之君,对此还有何可忧?” 岑鸢将黑子放回棋盒,转而拿起一枚白子在手中把玩,“那,是忧心布思之死迟早会引发两国之战?” 明德帝冷哼一声,“他宛国在我北翼的地盘上逼宫,想要亡我北翼,害我百姓。打便打,朕大不了御驾亲征,跟他生死一战!何惧之!何忧之!” 岑鸢耐心用尽,毛了,把白子啪的扔进玉盒里,提高了声量,“那你整天小媳妇似的忧心忡忡做什么?一见到我就跟狗看到食一样,眼睛都是绿的!” 明德帝看着发怒的岑鸢,十分难堪。 岑鸢冷白的脸,如霜般清冽,“宣我来陪下棋,走不了几步就毁棋局;叫我来喝茶,喝不了两口又叫我滚蛋。嘿,明德帝,你是不是最近飘了,觉得可以对我过河拆桥了!” 过河拆桥! 这四个字像锋利箭矢准确命中明德帝的心,疼痛难忍。这让他呼吸都变得局促了。 他沉沉抬起猩红的眼,就那么直直盯着岑鸢。 岑鸢莫名心头一跳,竟说不出话来。 他坐着,明德帝站着。 四目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明德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了一句话,“是我北翼,对不起你……” 岑鸢心头一滞,“什么意思?” 明德帝一步一步走向岑鸢,把手放在他肩头,万般痛楚别开视线,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朕,看到了,是谁给你下的毒。” 他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字敲击在岑鸢的心上。 岑鸢两耳轰鸣,不受控制地眼前一黑。 他试图集中精神,但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每一丝力气都在这种痛楚中被一点点吞噬。 只觉全身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那种疼痛远远超出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因痛苦而微微颤抖。 他咬紧牙关,试图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但身体的颤抖却愈发剧烈。 “岑鸢!”明德帝吓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岑鸢!” 只一提起,岑鸢就变成了这样。可想而知,上辈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明德帝从没见过这样无助的岑鸢。 然而,岑鸢的意识却开始逐渐模糊,大脑一阵刺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 他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力垂下了手,倒在明德帝的怀里。 整个大殿只余明德帝的声音在暴怒回荡,“太医!太医!找申院使!快快!岑鸢……” 第631章 北翼欠她和驸马 朝阳殿的侍从们如同被无形之风卷动。 齐公公更是心急如焚,一一吩咐下去,指挥众人叫太医的叫太医,还派了专人紧急找申院使,又让人去通知时安夏进宫。 明德帝眼中满是痛惜与哀伤,完全没想到一向无所不能的岑鸢竟然变成了这样。 岑鸢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疼痛深渊,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不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医们的喘息声,打破了殿内的紧张氛围。 申院使跟那久别重逢的小青梅还没叙完话,饭也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人火急火燎叫进了宫。 他一脸凝重快步走进大殿,身后跟随着几位同样神色紧张的同僚,迅速在驸马身旁围成一圈,开始仔细诊断。 明德帝被挡在外,不断来回踱步。 齐公公瞧得心急,“主子,驸马到底怎么了?” 明德帝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但他其实又知道一点。 因为他在梦里见过岑鸢身体中毒的情形,不能用言语形容万一。 那么大个人,肌肉竟然肉眼可见地萎缩到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然后骨头不断错位,拉长拉伸,连眼窝的骨头都在不断挤压。 梁国深山的秘密行宫里,整日整夜回荡着岑鸢的惨叫声。到最后,惨叫声也没了。 因为喉头变形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北翼过河拆桥。 …… 申院使手指搭在岑鸢的腕脉上,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自盘算着可能的病因。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起身,面向明德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陛下,驸马……没病。” 明德帝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朕知道没病,可他疼,你得治。” 申院使一脑门子汗。 有病,我能治。这没病,我治什么? 明德帝看出了他的为难,出了个主意,“这样,你开最好的安神方子。” 这个我会!申院使抬手就开了方子,反正皇宫里各种名贵药材都有。 出去交代煎药时,他就看见时安夏带着随身婢女几乎是小跑着往朝阳殿而来。 “申院使,我夫君如何了?”时安夏也是接到小太监的禀报匆匆进的宫,“他得了什么病?是中毒了?” 在她想来,岑鸢除了中毒,不可能有什么病会搞出这么大阵势来。 从通知她进宫的小太监的话里,她得知当时殿内只有明德帝和岑鸢。然后忽然明德帝就失控了,一直喊太医。 会不会是岑鸢替明德帝中了毒。难道太后一党还没肃清? 时安夏胡思乱想地带着疑惑匆匆进殿,见着明德帝也忘了行礼问安,只问,“父皇,驸马怎么了?” 明德帝说不出口,但捡了紧要的说,“他没中毒,也没生病。” 他不敢看时安夏的眼睛。唉,北翼欠她,欠驸马! 时安夏闻言,浅浅松了口气。 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还好。 她坐在榻边圆凳上,伸手一摸岑鸢的额头,全是汗。 岑鸢紧紧闭着眼睛,连眼睫上都是水。他皮肤本来就白,此刻更是惨白得无一丝血色。 齐公公悄声道,“主子,唐大小姐在宫门口候着呢。” 明德帝眼皮子一跳,“谁告诉她这里出事了?” 齐公公一脑门子汗,“不,不知道啊,许是去请海晏公主时,被奴婢们听到了,回去就说漏了嘴。” 明德帝自己闯了祸,哪还敢怪别人,只道,“你去带她进来,站在外头干着急也不是个事。” 急坏了,又倒下一个,更麻烦。 齐公公一猫腰跑了。哪是什么奴婢透露的,分明是他借着驸马的事,想让唐大小姐进宫混个脸熟。 宫里不熟,多跑几趟不就熟了?其实这宫里宫外都一样,只要多来几趟,也就跟自个儿家后花园没两样了。 但这事儿吧,自作主张算僭越,可大可小。他自侍候明德帝以来,也就在这事儿上头一回犯错。 齐公公引着急慌慌的唐楚君进殿时,便是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安神香味儿。 但这香也安不了唐楚君的神,“怎样了?鸢儿怎样了?” 时安夏站起身来迎她,手却没放开岑鸢的手。其实不是她抓着岑鸢,而是岑鸢抓着她不放手。 且越抓越紧,她玉白的手上全是印痕。 她回着母亲的话,“夫君这会子还没醒。” 唐楚君又问,“他怎么成这样的?” 时安夏没回话,抬眼去看明德帝。 唐楚君一愣,也把视线投向明德帝。 明德帝只觉身上压力骤然加大,“我们,咳,正说着话,他,他就这样了。” 时安夏微眯了眼。 唐楚君心直口快,“不可能!” 明德帝:“……” 唐楚君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是皇帝,结结巴巴找补,“不,我是说,岑鸢不可能没病没中毒就成这样了。” 真是越找补,越像是质疑明德帝。 明德帝心里苦,早知岑鸢反应这么大,他就把这个秘密一辈子埋着。 安神药香在殿里弥漫,岑鸢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但比起之前几乎窒息的状态,已经平稳许多。 大殿内静悄悄的,连风吹过都似乎留下了痕迹。 唐楚君不敢说话了,怕一开口就得罪人。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眼瞟着女婿。 就想起第一次跟女婿谈话的时候,女婿说,“我活着,她活着;我死,她也活着。” 哎呦,这孩子! 唐楚君抹着泪儿,想起岑鸢自跟时安夏成亲以来的这些日子,是如何对女儿好,对她和姚笙好。 她敢说,放眼京城,不,放眼北翼,都找不出这么好的女婿来。 时安夏握着岑鸢的手,一错不错看着他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努力挣脱某种束缚。 明德帝也守在一旁,丝毫不觉得自己打扰了两人。事儿是他惹出来的,祸是他闯的,总不能就这么撒手走人。 他默默坐到了唐楚君身边去,眼巴巴地与其一起望着女婿。 他听见时安夏轻轻唤着,“夫君,有没有好受点?” 岑鸢没回应她。 时安夏便继续说,“我昏迷的时候,你在我耳边一直唠叨。现在换我了……” 第632章 百气裂骨散 余晖照着雕梁画栋,尘埃在光线中轻轻飞舞,时安夏单薄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偏殿里,只她和岑鸢两个人。 以前,每一次都是他守着她。 今日是第一回,换她守着他。 原来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是这样焦虑的心情。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不知道他会昏迷多久。 时安夏此刻隐隐猜到,或许岑鸢前世是受了什么折磨,而把那种阴影带到了这一世。 就像她中了祝由术一样,一旦想要冲破禁锢,就会变得异常痛苦。 难道岑鸢也中了祝由术? 这个想法一上头,她就跑到殿外去问申思远。 申思远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你以为那祝由术是风寒还是摔了擦破皮?随便什么人都能中祝由术?” “可驸马不是随便什么人啊!” 说得中个祝由术还要身份地位似的! 申思远没好气:“施行祝由术,需要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物力,还要天时、地利、人和,甚至还需要一只生死蛊虫。” 蛊虫的培养更是难上加难,需在极阴极阳之地,以百年灵草喂养,历经九九八十一日方可成型。而且,每一只生死蛊虫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用完即死,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更别提为了找到和培养这样一只蛊虫,需要多少人的心血和智慧。 再加上祝由术本身复杂繁琐的仪式和咒语,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最怕门外汉跟内行人硬杠,以为轻描淡写一句“中了祝由术”就真能中祝由术。 申思远吧啦吧啦一堆之后,理直气壮,“驸马没中祝由术,没病,没中毒,什么都没有。” “那他怎么晕了,你告诉我!”小姑娘不讲理的模样,在暮色四合中显得可爱了几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申思远急着出宫,情绪不太妙,“我守在这也没什么用,走了,等他醒来再派人叫我。” 说完,溜了。 跑几步还回过头来安慰,“放心吧放心吧,他醒不醒都不会有危险,以驸马的体格,恐怕要不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一个时辰你都等不得!申思远,你过河拆桥!”小姑娘气得眼泪汪汪。 申思远扯着嗓音回她,“你紧张驸马,我也紧张我们家绣绣啊!她一个人刚来京城,还没见我两眼,我就被你们拖来宫里了。” 时安夏早知这家伙见色忘义,但没想到表现这么明显,是一点面子活路都不做的啊。 她转身回了偏殿,继续守着岑鸢。 申大夫说一个时辰会醒,她当真了。 时安夏不是个话多的人,要一直说话会很费劲。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便把今日锦绣姑娘进京的场面说了一下,“你不知道,申院使像个孩子似的,一见着锦绣姑娘就哭了。那场面……” 也不知道絮叨了多久,后来她又说,“你快醒过来,我今日给你买了好几十件新衣,全是最新样式。对了,其中有一件是紫色的,特别好看。我就想着,你肤色白,穿着肯定好看,你起来穿给我看好不好?” 其实不到一个时辰,岑鸢便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轻轻扯了扯唇角,沙哑地问,“我怎么,从来不知,你是这么啰嗦的小姑娘?” 时安夏眼睛一亮,“夫君你醒啦?怎的一醒来就嫌我啰嗦?” 岑鸢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吓到你了?” 时安夏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嗯,吓坏了呢。我想着,我昏迷的时候,你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情。” 岑鸢撑着身子起来,心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曾经每一次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肉被毒药吞噬了多少。 他上一世中的毒是“百气裂骨散”,也不知道异世古代到底哪儿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毒药。 所谓“百气裂骨”,顾名思义,便是指这毒药能引动人体内百种气息紊乱,进而造成骨骼寸寸断裂,痛苦难当。 此毒发作之时,初时只觉体内似有千百股气流涌动,交织缠绕,令人心烦意乱,难以自持。 随着药性深入骨髓,那些气流仿佛化作无数锋利的小刀,在骨骼间游走切割,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中毒者往往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渐渐失去意识,最终落得骨骼尽碎、筋脉寸断的下场。 更可怕的是,“百气裂骨散”的毒性极为隐蔽,初时中毒之人往往难以察觉,只觉身体略有不适。 待到毒性发作,已是回天乏术。因此,这“百气裂骨散”被视为最阴毒狠辣的毒药之一,令人闻风丧胆。 一想到中毒后的情景,岑鸢的心跳又不由自主急促了许多。 这次还好,看来是他自己被曾经的经历吓怕了。 听说岑鸢醒了,唐楚君从正殿一路跑过来,人未到,声音就先到了,“鸢儿,鸢儿,你醒了吗?” 岑鸢无力笑笑,“让母亲担心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担心你不是很正常么?我是把你当儿子看的,可好些了?哪里还疼么?”唐楚君的眼圈是红的,可见刚才哭过。 岑鸢自来没得过母爱,听得心里一暖。第一次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不,不疼,母亲别担心。” “哎呦,怎么可能不担心?我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明德帝跟在唐楚君身后,大气不敢出,生怕众人火力对准自己。 就,心虚得很。 他吩咐齐公公喊太医进殿诊脉。 侯在殿外的太医进来又替岑鸢把了脉,点头,跟申思远一样的话,“驸马没中毒,也没病。” “可为什么会晕倒啊?好像他还很疼。”唐楚君一想到岑鸢咬牙忍痛的样子,就觉得疼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医回答不了,是岑鸢自己回答了,“我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太医也没有办法。” 太医没听明白,“什么障碍?” 第633章 不是他的小姑娘下的药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是一种因经历或目睹了极度恐怖或生命受到威胁的事件后,所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 它会让患者在回想起那些恐怖经历时,感到恐惧和焦虑,甚至会在日常生活中突然触发这种恐惧反应。 比如听到类似的声响,或是看到相似的场景,就会立刻心跳加速、出汗、或者无法控制地颤抖或尖叫。 而岑鸢自己,就是一听到明德帝说看到了谁下的毒,立刻就出现了曾经身体经历过的骨骼尽碎、筋脉寸断时的疼痛反应。 那绝对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实打实感受到的疼痛。 岑鸢见太医一脸困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能换个方式解释,“典籍里,可能叫‘惊悸’、‘怔忡’之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太医闻言,眉头紧锁,“若是“‘怔忡’之症,那很麻烦。此症非药物所能轻易治愈。这是因情志内伤,心神不宁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驸马若能解开心结,许是能自愈。” 说完,他便吩咐手下去取一些安神定志的药材,“药物作用虽有限,但聊胜于无。” 岑鸢道过谢,太医便退下了。 他其实已经很好地调整了自己,除了肌肉还隐隐酸疼,心跳依然很快,别的都还好,没有刚才那种瞬间感觉骨头被挤压的剧烈疼痛感。 此时黑夜的幕布已彻底落下。 朝阳殿摆了膳,各人都心不在焉吃了几口。 末了,岑鸢对时安夏道,“夏夏,你带母亲先回府,我跟父皇还有事谈。” 时安夏看了看岑鸢,又看了看明德帝,“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其实有些男人之间的事情,她不会插言。可今日之事不同,她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并且像岑鸢这样比常人更健康的体魄,竟然出现痛苦到晕倒的状况。那么作为妻子,她不能不问,也不能不管。 唐楚君看了看几人,也蒙蒙问了一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她就是单纯想听听出了什么事,可另外三人竟是齐齐回了她一句,“你不能听。” 唐楚君瞪大了美眸,下一刻,她便道,“好吧。” 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听就不听呗。 女儿女婿不让听,那肯定是为她好。可明德帝为什么也不让她听? 她朝着明德帝看过去,便想起这人小时候背过她,头几天又背过她,不由得脸一红,忙移开视线,乖乖垂了眉眼,“你们去议事吧,我在偏殿等着,不急。” 唐楚君默认了女儿可以参与议事。她的夏儿那么聪明,就算明德帝也不一定比得上呢。 可这时岑鸢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先回家吧。” 他想起时安夏还中过祝由术,若是今日的话题引起了不可控的后果,他会恨死自己。 时安夏沉默半晌,抬头问,“夫君,你现在真的好了吗?” 岑鸢点点头。 时安夏又问,“我先回家,你两个时辰回得来吗?” 她想清楚了。今日岑鸢就算跟她先回家,回头还得和明德帝暗里进行什么。 而他们都想背着她,恐怕是担心她中的祝由术会引发醒不来的后果。 如果是因为担心这个,很显然,就跟上一世岑鸢的经历有关。 时安夏对这个问题,自己也偶尔深思过。但她不敢想得太深,也不敢问岑鸢。 这在她和岑鸢之间,就是个禁忌。 那日在报国寺,明德帝跟寂元大师说过,他在梦里看到了死后的一些事。想来,便是关于他和她的禁忌。 反正已经这样了,顺其自然吧。时安夏带着母亲和北茴出了宫。 马车里,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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