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她就这么想过。可像夜宝儿这般灵性的犬只,单纯只做一只宠物犬又何等可惜。 如同唐星河跟马楚阳,分明是将才人物,只在京中招猫逗狗当纨绔子弟,难道不可惜吗? 当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哪个不是看得少女们心头春水荡漾?那无关情爱,却令人心动,日日思之。 时安夏一时五味杂陈,如同一个为孩子操心的母亲。既想要荣耀光辉,又想要平安顺遂。 世事哪能两全? 时安夏吩咐在诗城多待了一天,让人去街上寻流浪狗。 大大小小收罗了上十只,都是那种没人管,饿得瘦骨嶙峋的狗。 流浪狗全都被带上船,由卓祺然帮忙除虱驱虫,检查有无病况。 卓祺然顶着满头白发干活,面无表情跟北茴道,“跟你主子说,这是另外的价。我堂堂太医,领着朝廷俸禄,竟成了兽医。” 北茴如今看卓祺然尤其顺眼,有些讨好谄媚了些,“卓大人辛苦了!” 她是刚从夫人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总结起来就是,卓祺然是自己人,不止担负着夫人和她家小侯爷小郡主的性命,还背负着夫人和少主的秘密。 这样的人,在北茴眼里,绝对是最尊贵的。 总之,她现在能把那头白发自动看成金光闪闪的光环。那每一根白发,都在彰显着眼前这个男子卓著的功勋。 她脱口而出,“卓大人可有心上人了?” 卓祺然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怎的,你要嫁我?” 北茴闹了个大红脸。她本意是想说,若卓大人有了心上人,往后公主肯定会为他安排好亲事。 这就是句一时兴起的顺口话,却是万万没想到卓大人会这般直白。 卓祺然能问出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他都思虑好一阵了,自己能活多久不确定,可现在还单着无子嗣就是不孝。 以前他不急,觉得来日方长。 如今他急,觉得迫在眉睫。 可他一个要死的人,又怎能连累人家姑娘? 听到北茴问他,他便顺口反问。 问出口之后,他才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 姑娘长得不算白净,却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初一看,不打眼。再一看,还挺耐看。 且,姑娘那双眼睛尤其清正,温婉,坚定。 怪不得能成为公主最信任的人! 卓祺然见姑娘脸红,自嘲笑笑,“算了,你当我胡说。像我这种短命鬼,哪配成亲。” 他这一说,把北茴说得心头一颤。 “您怎么就是短命鬼了?卓大人别这么说。” 卓祺然却只是轻笑一声,抬手随意拨了拨额前垂落的发丝,那缕缕霜白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我这头发,白得跟雪似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走出去,旁人还以为我是个七老八十的老翁。你说,这不是短命之相是什么?” “不,不是的!”北茴越想安慰人,就越安慰不好人,“卓大人明明、明明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像短命鬼……” 第923章 她决定嫁卓大人 卓祺然不再看北茴,蹲下身子继续给流浪狗除虱,梳理毛发。 他指尖拨开灰白的毛丛,忽然轻声道,“我十四岁接掌卓家时,曾是京城最年轻的家主。” 北茴的裙角在青石板上微微一顿。 又听他说,“后来因养蛊败了家业,族老们用戒尺抽着我交还印信时,说我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宗祠的钥匙。”他忽然低笑一声,指间捏出一只虱子,“可你猜怎么着?前年冬至,家主的印信又回到了我手里。” 北茴应他,“说明卓家还是很看好你的。” 卓祺然傲然道,“那当然,我可是卓家百年难遇的天才。我原本是准备洗心革面,重振家业的。只可惜……我现在有心无力。” 北茴仍是不痛不痒宽慰他,“会好起来的。” 卓祺然抬起头看着北茴,眼底映着碎金般的阳光,“我呢,如今莫名跟你主子绑一块了。他们去哪,我就得去哪。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就这个样子,活不活,死不死。”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银发随风飞扬,自有一股洒脱风姿,“北茴姑娘,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否愿意嫁我。你若嫁我,我不会亏待你。我存下的万金万银都给你,但你得做好丧夫的准备。你若能给我留下一儿半女自是好,不能……那也是命。” 北茴回到舱房时,耳边仍回响着那人的话。她失魂落魄拧着帕子,铜盆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恍惚映出那头染霜的发。 “北茴?”时安夏搁下毛笔,字迹在暮色里泛着水光,“可是晕船了?” “夫人!”北茴擦干手上的水渍,跪倒在织金地毯上,惊起几缕浮尘,“夫人……我想嫁人了。” 时安夏望着她发间摇晃的银簪,淡声问,“卓祺然?” 北茴的耳坠猛地撞在颈侧,十分诧异,“夫人怎知?” 铜漏滴答声里,时安夏目中掠过船窗外岸上移动的枯树,“这船上的陌生男子也就他能跟你胡说八道。” “我瞧着他样子十分认真。” “那你喜欢他吗?”时安夏问。 北茴茫然,“夫人,我不知道。我这脑子乱得很。他忽然让我嫁他……”她按着心口,像按住一朵将绽的伤,“我就是瞧着他,听他说那些话,心里疼得紧。” “你那是同情。”时安夏一针见血。 “可他若不是成了这样,又如何瞧得上我?”北茴喃喃的。 十四岁就成了卓家的家主,如今又进了太医院,还成了夫人和少主的心腹……正常来说,卓大人的目光是看不到她的。 时安夏拉她起身,“你坐。” 北茴依言半坐在夫人对面,低垂着头。 时安夏道,“你同情他,同时也想替我绑着他。” 北茴猛地抬头,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并不十分清楚卓祺然一夜白头跟夫人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为何此人莫名就跟夫人和少主绑在一起。 且,卓大人忽然就成了距离夫人和少主最近的人,以前是丁点预兆都没有的。 但她若能以身绑他忠心,倒也不失一个妙法。 时安夏想了想,不再瞒她,“是蛊。我和少主身上有卓祺然种下的蛊……” 北茴骇然。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安夏知她必是作如是想,便将逆命子母蛊和盘托出,“卓大人的蛊救了我和孩子的命,是好的。他为了我们家,一夜白头。” 她只讲今世的恩,不讲前世的仇。前世的种种,不该影响到如今对于恩人的判断。 其实,即便是前世,卓大人到最后也因悔恨而了结自己的性命。从这一点来说,这个人的本质就很好。 时安夏最后说,“他身体里的本命蛊,影响着我和少主的逆命蛊。” 北茴更加恐惧,“那他若死了,岂非……” 时安夏摇头,“本命蛊死了,不会影响我们。但我们若遇危险,本命蛊可控制子蛊救人。” 北茴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这么神吗?” 难怪孩子们过了月份不出生,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她原已经想过,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活着的。 “有些东西神秘,我们不了解,不代表不存在。但卓大人是切切实实为了我和孩子们,折了寿元。”时安夏耐心解释。 却是话锋一转,“北茴,你若是嫁他,对我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前世,她也许不止不会阻止,还会精心算计一番。可如今,“但我希望你是真心爱慕一个人才嫁他,也希望对方是中意你才要娶你为妻。” 北茴哽咽,“夫人,您对我实在太好。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 “你无需报答我。你肯留在我身边,对我而言,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赐。”时安夏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打消北茴的念头。 可北茴还是想嫁卓祺然,“若他是诚心娶我,我愿意与他试试。”她顿了一下,低垂着头,“其实我心里也是有计较的。我想一辈子留在夫人身边侍候,可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若卓大人活着,自是好。往后夫人和少主去哪里,卓大人应该也会跟着走。 若卓大人死了,孩子留给她,她就不必再为了没有孩子而发愁。 时安夏听她说出心里的小算盘,不由得乐了,“你怎的有这想法?” 北茴少见地嘟了嘴,“卓大人也是打的这小算盘呢。他就想留个血脉,才找上我。” 她和卓大人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这感觉还挺和谐。 时安夏知北茴是那种有主意的人,一时有些无奈。 北茴扯了扯夫人的衣袖,“夫人您答应我吗?”她凑近问,“夫人,您说卓大人会死吗?” 时安夏默了默,“我听夫君说,他能找到卓大人要的珍稀药材,只是须多费些周折,得等。不过卓大人似乎不信夫君的话,所以十分悲观。” 北茴笑开,“那我趁他悲观时拿下他,岂非占了大便宜?” 时安夏:“……” 感觉自己劝不动了,“你想好了?” 北茴点点头,“原本是没想好,脑子乱。与夫人叙了这回话,反倒脑子清醒了,理顺了一些想法。” 她决定嫁卓大人! 第924章 北茴腕上缠着我的同命蛊 北茴决定嫁卓大人。这个决定突如其来,在人意料之外。 时安夏无奈之下,只得叫来卓祺然问,“你是认真的?” 卓祺然正色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你儿不儿戏,心里没数?时安夏有些恼火,压低声音道,“你为何不信我夫君能替你找到需要的药材?你这条命,不会轻易折了。” 那药材,梁国皇宫里就有。岑鸢记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承诺下来,并非信口允诺。 可要在梁国皇宫拿到药材,至少要等到岑鸢复位。在这之前,卓祺然只要使法子将命吊住,应能拖到药材到手,最终痊愈。 但卓祺然显然不信,迎上时安夏的目光,“公主,我今年二十有八了。再不成亲不生子,我卓家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你早干什么去了?”时安夏真诚发问。 “我早前不是替你们夫妻俩练蛊去了吗?”卓祺然一副理所当然浑不吝的样子。 时安夏气笑了,“你练蛊的时候,我和我夫君年纪都还小,背不上你的锅。” 卓祺然指尖转着茶盏,悠悠的,“总得有人背这口锅不是?”盏底“咔”地磕在案上,“我瞧着你们夫妻二人就挺合适。” 时安夏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他救了自己和孩子的份上,高低得把人骂一顿。 卓祺然不敢把公主惹急了,收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公主放心,卓某会对北茴姑娘好的。只要北茴姑娘肯嫁我,我必全心全意……”话尾忽地化作一声叹息,“我这般模样,原不配说‘真心’二字。” 时安夏抚额,有些无奈,“卓家祠堂的台阶,你准备让北茴跪着爬上去?” 你父母能同意吗? 你卓家的族老们会不会刁难? 我北茴嫁到你们卓家,受了委屈怎么办? 时安夏一个一个问题砸下来。 “哪能啊。”卓祺然忽然从袖中抖出个锦囊,倒出枚乌木牌,“您瞧,家主令早在我手里。至于我父母那边……” 他指尖一挑,蘸了茶水在案几上画了只可爱的虫子,“我会告诉他们,北茴腕上缠着我的同命蛊。” 没她,我活不了! “你!”时安夏又气笑了,“八百个心眼子都嫌少!” 卓祺然却整衣下拜,白发垂地,“事急从权,求公主证婚。”抬头时,眼底泛着精明的光彩,“礼部的轿子到不了运河,只要您首肯,我和北茴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你还能想得到礼部!”时安夏怄死了,“没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我不能把北茴嫁你。” “公主,您这叫不讲理,存心刁难。”卓祺然又笑了,“在这船上,我给你弄八抬大轿,从哪抬到哪?” 时安夏沉了眉眼,“卓大人,我不允许北茴的亲事如此潦草。你想娶北茴,怎么也得等到了铁马城,风风光光迎娶她。” 卓祺然挑眉,“谢公主允诺。那卓某这就去准备,待到了铁马城,立刻迎娶北茴姑娘。” 时安夏:“……” 合着他就等这句呢!有种掉坑里的感觉。 就在卓祺然飘飘然要离开时,听到时安夏问,“你可是有跟北茴长得很像的表妹?” “嗯?”卓祺然脚步一顿,不明所以,“什么表妹?” 时安夏摆摆手,“没什么。你曾经可有中意的人?” 卓祺然瞬间明白了,“人没有,但蛊虫倒是不少。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问完,我心里踏实。” 时安夏确实还有千百个担心,但看着卓祺然那样子,又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她得承认,若这两人能处出感情来,倒不失为一桩良缘。 这般,北茴的亲事竟定下来了。头日还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忽然就要成亲了。 船上消沉难过一整年的人们,终于听来了一个好消息,忍不住雀跃起来。 雀跃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北茴姐姐,你想好了吗?”红鹊对北茴又怕又爱。 往常当小丫鬟的时候,虽常受北茴责备,可也的确从中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北茴点头应她,“嗯,想好了,是我高攀了卓大人。” 红鹊一时也不知该劝解还是安慰,只道,“北茴姐姐高兴就好。” 北茴是高兴的。能为主子报恩,还能把卓大人拴住,她确实挺高兴。 她想,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应该就能把卓大人拴得更牢。 他死,她为他送终。他活,她侍候他。 只要他不害夫人和少主,他就是她的天。 他若是起了异心,她就手起刀落,杀了他以绝后患。 那头,顶着夜寻那张人皮面具的岑鸢也在问卓祺然,“你认真的?娶了北茴,你若是三心二意,不止公主会扒了你的皮,宫里那位也会扒你的皮。” 卓祺然不解,“宫里哪位?” “太上皇。” “关太上皇什么事?”卓祺然更不解了。 “北茴是齐公公的义女。齐公公最是着紧北茴的亲事,你若是耍什么妖蛾子,你说齐公公会不会跟太上皇哭诉?”岑鸢盯着卓祺然的白发,“你若是因为担心自己命不长久,才想留个血脉,不必找上北茴。她,不是你可以随意糊弄的女子。” “可她答应了。”卓祺然没想到北茴能答应得这么干脆。 岑鸢一针见血,“我劝你收手,现在还来得及。北茴……要么是想替我夫人报恩,要么是想拴着你,不让你对我们起异心。” 卓祺然愣住了,“那她这盘棋下得挺大啊。” “是你先邀她入棋局。”岑鸢淡淡掀眸,“棋局未开,一切还来得及。” “我已落子无悔啊,驸马爷!”卓祺然笑了,“有意思。若北茴是这个想法,我倒是真觉得可以试试。她为了拴牢我,必把心思都放我身上。知冷知热,观我颜色,读我心事,担心我早逝,又怕我反水……哈哈,如此一来,我岂非是北茴姑娘的全部?” 岑鸢:“……” 你是懂读题的,我白劝了! 远处一艘船上,一个贵气的公子临窗而立,声音温和,“这么说,公主身边的北茴要嫁给那位满头白发的卓大人?” 第925章 吴州谢家贵公子 公子锦衣玉带,宝蓝狐裘加身,是个怕冷的。 他转身时带起一缕清冽梅香,眉目如画,笑意温雅,对那报信之人道,“坐罢,茶已煮好,早候着你了。” 灰衣属下惶然不敢就座。 贵公子径自落座,素手执壶,琥珀色茶汤倾入青瓷盏中,漾开一圈细纹。 “既为我效力,何须这般拘束。”他指尖轻推茶盏,窗外清辉流转,照得羊脂玉扳指莹润生光。 灰衣人仍旧守礼,不肯落座,“公子厚待,属下却不敢忘形。” 贵公子不再多言,只将茶盏又推近三分,“那便饮盏热茶暖暖身,润润嗓。” 灰衣属下喉结滚动,双手捧起茶盏一饮而尽。粗粝的指节摩挲过细腻的瓷釉,恭敬将茶盏放回桌沿,再以袖口拭去唇边水渍。 “属下原以为公主属意卓祺然,才让孩儿们认其作义父。谁曾想……”他压低嗓音,“转眼卓祺然竟要娶公主的贴身婢女。” 贵公子垂眸凝视茶汤,水面浮沫渐渐消散,“或许是幌子也未尝可知。”白玉般的指尖轻叩盏沿,又轻声道,“只是,你当初何以断定卓祺然能入公主青眼?” 灰衣人略作迟疑,应道,“听闻公主临盆时出了蹊跷,足月却迟迟不生。是那卓祺然使了秘法,才保住公主母子性命。驸马新丧,公主依赖他,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他将那日偷听之事细细道来,“卓祺然与其师夜寻在江边密谈,隐约听得‘兵行险着’、‘心头血为引’等语。最奇的是,他那师父问起白发缘由,似乎与什么蛊术有关……” “蛊术?”贵公子眉梢微挑,茶盏在指尖来回转圈,“这卓祺然倒是个妙人。” “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江风又急,听得不甚真切。只知他师徒二人如今都在船上,想必是要随公主同去铁马城。” “哦?夜寻……”这名字好生熟悉,在哪听过? 灰衣属下解惑,“公子熟悉很正常,此人早年曾卖过一对蛊给庆辉王。” “啊!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对,那人就叫夜寻。”贵公子恍然,“听说夜寻卖的那对同生蛊不得了,庆辉王就是用这种方式,把老庆辉王和王妃双双弄死的,偏生还查不出端倪。” 提起同生蛊,灰衣属下有个八卦要说,“属下听说北翼原先的老建安侯夫妇,似乎也是这么个死法。” “同日而亡?”贵公子好奇。 “确实是同时死的。”灰衣属下点头应,“这在北翼不算秘密,街头巷尾传言纷纭……反正啊,要说跟这卓祺然和夜寻没关系,属下是一点都不信。” 贵公子唇角笑意愈深,玉白手指轻轻划过茶盏边缘,“如此说来,他们竟是旧相识?” 灰衣属下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旧相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夜寻老儿性情乖张,北茴姑娘常说他行止怪异。公主更是从未单独召见,想必是碍着卓大人的情面,才容他登船。” 贵公子忽将茶盏往案上一搁,羊脂玉扳指与青瓷相击,发出清越一声脆响。 他望着窗外天青色,忽而莞尔,“还好咱们只是去给公主送份薄礼,攀点交情好办事。至于其他的,呵呵,我无意沾染。” 他抬手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到了桂城就登船拜会公主吧,这份见面礼,想必公主得谢我。” 又过得十来日,船抵桂城,池霜下船,唐星河跟马楚阳护送,也一起下了船。 下船时,二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远处的红鹊。 红鹊原本是望向这头,见状立即转身隐入船舱。 这么久,几个人愣没说过一言半句。 池霜轻叹,“星河,你留下吧。” “不!”唐星河按刀前行,背影倔强。 池霜又唤,“马公子,你留下吧。我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 “我不。”马楚阳闷闷一声,跟上了唐星河的步伐。 就在三人走出数丈远时,江风忽起,卷起岸边细雪纷扬。一位身披宝蓝狐裘的贵公子迎雪而来,身后两名玄衣随从如影随形。 桂城的雪,竟下得这般早。 狐裘领口的银狐毛在风中轻颤,衬得他面如冠玉。 “且慢。”船上护卫横戟相拦,铁戟在雪光中泛着寒芒,“此乃私船,闲杂人等不得近前。” 贵公子闻言止步,隔着戟尖浅浅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方泥金拜帖恭敬递上,“烦请通传,就说吴州谢家特来拜谒公主殿下。” 护卫心头一颤。对方竟知这是公主的船!他接过拜帖时,指尖触到鎏金笺纸上微凉的寒意。 他迟疑打量着眼前人——宝蓝狐裘下隐约可见织金暗纹,腰间玉佩温润如水,就连身后两名随从的站姿都透着大户人家的气度。 “在此候着。”护卫放下铁戟,转身踏上甲板,左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他每走三步便侧首回望,警惕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岸上三人。 空缺处立即补上两名披甲侍卫,铁戟交叉成十字,将贵公子一行逼退至船身一尺之外。 贵公子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 寒风中,雪粒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贵公子拢了拢狐裘领口,袖中隐约传来玉佩相击的琳琅之声。身后随从默契地后退半步,在雪地上留下整齐的脚印,恰停在戟尖所指的界限之外。 只片刻,舱帘掀起一角,带出些许暖阁里的炭火气。 护卫躬身退后,让出个裹着灰鼠皮斗篷的婢女。 她领口密密匝匝镶着风毛,双手交叠在暖袖中,发间一支素银簪映着雪光,正是海晏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北茴姑娘。 护卫不自觉又退半步,靴底在结霜的甲板上有些打滑,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北茴在船头站定,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腰间悬着的鎏金对牌压在斗篷下,只露出半截朱红流苏。 她略一屈膝,利落行了个万福,声音清亮干脆,“公主问,吴州谢家何事求见?” 贵公子见海晏公主只遣了个婢女前来,却也不恼,眉眼温润地略一颔首,“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926章 谢家想做皇商 北茴闻言眉头微蹙,身形未动,“若无要事,公主殿下概不见客。” 那贵公子却似早有预料,示意随从取来一捆准备好的麻绳递与护卫,温言吩咐,“且将我缚紧些,我的确有要事需面见公主,还请姑娘通传。” 吴州谢家公子被护卫五花大绑押入船舱时,仍旧面色从容,眉目温润。 他甚至没带两位随从上船,光这份胆识,便叫人刮目相看。 时安夏端坐于上,眸光微敛,细细打量着来人。 但见那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薄唇噙着三分笑意,将清贵气度揉进几分倜傥风流。最是那双眼,漆黑如点墨,偏生眼尾微挑,顾盼间似有星子浮沉。 若细看时,倒与岑鸢有两分相似。只是岑鸢眉目如刀,通身透着凛冽寒意;而眼前这位,却似春溪映柳,自有一段天然雅韵。 时安夏眼波微转,心下已有了几分思量。她眉间自生威仪,“松绑,赐座。” 待婢女奉茶毕,方问,“谢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谢公子略一沉吟,“事关重大,公主殿下可否单独说话?” 北茴上前一步,斥喝,“放肆!” 时安夏指尖轻抚茶盏,青瓷映得她指甲莹润如玉。她眼风扫过北茴,后者立时噤声退后。 “无妨。”时安夏唇角微扬,“谢公子既说事关重大……”她略一抬手,舱内侍从鱼贯而退,只留下北茴和东蓠垂手而立,“现在可以说了。” 谢公子倏然轻笑,眼尾漾起细碎流光,“殿下好胆识。” 只留两个女子在舱内,他若起歹心,只怕一击就能得手。 时安夏执起茶盏,盏中清茶映着她幽深的眸子,慢条斯理道,“谢公子若是图谋不轨,不妨猜猜,会被做成桂城的鱼脍,还是铁马城的肉糜,本宫倒不介意替你选个归宿。” 谢公子笑意忽敛,广袖垂落间已端正行了一礼,“是草民唐突了。” 待他直起身来,却见布置雅致华丽的舱中一片寂然。公主连眼睫都未颤一下,身后两名婢女更是纹丝不动,唯有鎏金兽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 他垂了眼睫,重新落座,“草民跟了殿下一路,自京城启程后,殿下在元州青城的青柳驿下榻时,草民恰好也在。” 时安夏眉心轻蹙,却未打断。 谢公子话音微顿,“那夜,殿下随行中一位乳母打扮的女子,曾秘密会面一人。” “那人仅用半枚玉质铜钱,便逼得女子饮下一碗汤药。”谢公子余光瞥见公主渐失血色的面容。 时安夏听到这里,面色着实有些青白难看。但她努力维持着威仪气度,“那女子可有什么特征?” 谢公子耸耸肩,“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所幸我的人暗中跟随那人,救下了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殿下只需将这孩子抱给几位乳母瞧,谁认领,便是谁家的。” “你图什么?”时安夏挑眉,开门见山。 谢公子忽而展颜,“草民确有所求。” 时安夏眸色淡淡,“讲。” “吴州谢家经营茶绸百载,却始终难跻皇商之列。”他起身郑重一揖,“愿以这桩善缘,换殿下两年后的金口玉言。” 时安夏听明白了,“谢家想做皇商。若此事属实,本宫记下了。” 谢公子忙又拱手一揖,“谢公主殿下。” 一个时辰后,岁余幼女啼声微弱,安静裹在棉被中,小脸还带着泪痕。 北茴接过孩子,递到了公主跟前。 谢公子正欲躬身退下,忽闻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他回身时,听公主问,“不知谢公子名讳?” 谢公子垂首一笑,广袖翻飞如鹤翼,“草民单名一个玉字。” 那“玉”字尾音尚未散尽,人已退至舱门处,只余一缕沉水香混着江雾,氤氲在渐合的帘隙之间。 时安夏冷声吩咐下去,“将几位乳母全部带上来。” 片刻,乳母们被带入暖舱。 …… 谢玉听属下密报,说有位苏嬷嬷认领了那个孩子后,被公主秘密处置,扔入江中。 谢玉指节轻叩青瓷茶盏,扯出一抹淡笑,“都说北翼这位公主仁厚慈悯,原来不过是未到见血的时候。” 他想了想,琢磨着,“想来桂城没有好大夫,咱们给公主送大夫去吧。那一岁大的小侯爷只怕已毒入几分。” 属下答,“殿下忘了,卓祺然还在船上。” 谢玉有些懊恼,“对,你不说我确实忘记了。此人如此碍事……算了,别动他。” 不能动练蛊之人,会惹一身骚。 卓祺然逃过一劫,在船上行色匆匆,频频出入小侯爷舱内。 任谁都知小侯爷不太好!看来是中毒了。 戌时三刻,时安夏掀开暖舱内室珠帘时,一道月白身影正抱着襁褓坐在暗处。 舱内烛火轻晃,映得珠帘碎影婆娑。 那女子缓缓抬头——竟是本该沉江的苏嬷嬷。 她面色苍白如纸,却是一副好容貌。 时安夏默然落座。 苏嬷嬷膝行向前,怀中婴孩的襁褓簌簌作响,在公主脚边伏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起来吧。”时安夏示意赐座。 苏嬷嬷却不肯起,执意跪在地上。 “你不能留在小侯爷身边了。”时安夏淡淡道。 苏嬷嬷早知会有这一天,只默默垂泪。 这般好的差事,错过了,往后再想寻就难了。 又听时安夏问,“你丈夫打你,你婆母换了你的孩子,你还愿意回家吗?” 她在说“换了你的孩子”时,语气陡然凝了霜。 苏嬷嬷眼中露出一丝恨意,“不,我不回去了。” “那你可愿背负暗害小侯爷的罪名脱身?”时安夏温声问。 苏嬷嬷饶是算得上精明,却仍没听懂。 时安夏耐心解释,“你背负暗害小侯爷的罪名,本宫以此为由向你婆母和丈夫索偿。他们必会与你撇个干净。只是,你可想清楚了?” 苏嬷嬷忙不迭点头,“想清楚了!奴婢想得很清楚。” 那个家回不去了! 若不是公主事先出手带走了她的女儿,还不知道她女儿将被婆母搓磨成什么样子。 苏嬷嬷闭上眼,任泪水滑落。 第927章 公主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时安夏得知夫君尚在人世却必须假死隐匿的消息后,便开始周密筹划带着儿女前往铁马城“寻夫”的布局。 这其中,对六位乳母的掌控尤为关键。 出发前夕,她暗中命人将四位乳母的子女带走妥善安置——唯独王妈妈和曾妈妈的媳妇因全家本就依附护国公府,故未作额外安排。 这本是双保险。若乳母们返京后安分守己,孩子们自会平安归家;若有异动,这些孩子便是拿捏她们的重要筹码。 然而在执行过程中,苏嬷嬷这边却出了岔子。 她原以为用“将来公主会为小郡主挑选贴身婢女”的承诺哄住了婆母,却不知那老妇人早将偏心写在了骨子里。 不仅将苏嬷嬷生母留下的半块玉质铜钱,从小孙女的脖上摘下给了长房孙女,更胆大包天调换了两个孙女的身份。 那对堂姐妹本就年岁相仿,出生仅相隔七个月。老妇人算准小儿媳远赴铁马城日久,归时必难辨真假。 是时安夏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察觉了异样,哪有一岁孩子那么大个儿的? 他查探一番,自行带走了苏嬷嬷的亲生女儿。至于那个被老妇人调换的冒牌货,原封不动留在了苏家。 苏家起初因丢了小孙女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平静下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赔钱货”,丢了也就丢了。就连苏嬷嬷的丈夫也只是皱了皱眉,转头便去喝酒赌钱,浑不在意。 可谁也没想到,仅仅两日后,那个被调包的冒牌女婴,竟也悄无声息被人带走了。 当时安夏一行人在元州青城的青柳驿下榻那夜,苏嬷嬷被人用半块玉质铜钱引出房门,刚踏入偏僻的马厩,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喉咙,强灌了一碗苦涩的药汁。 “好好办差,你女儿自然平安。”那人蒙着面,将那半块玉质铜钱捏成几瓣还给她,“若敢耍花样,你女儿就和这玉一个下场。” 苏嬷嬷又惊又惧,喉咙火辣辣疼。心里更疼的是,女儿在歹人手里。 她想问,到底需要她做什么。可神秘人不答就消失了。 苏嬷嬷虽不识字,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心思却比旁人敏锐。 那一夜,她睁着眼到天明,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这药,不会立刻要她的命。 她一个乳母,有什么值得别人这么做的?除非,对方的目标是小侯爷。 天亮时,她理出了头绪。歹人要利用她的乳汁害小侯爷! 苏嬷嬷浑身发冷,浑浑噩噩。若真如此,她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可女儿还在歹人手里,她该怎么办? 从那日起,她慌称吃坏了肚子。 乳母吃坏了肚子,其乳汁就不能喂养小侯爷。往常她和张嬷嬷二人互相体谅帮衬,有什么事,都自行解决了。 张嬷嬷二话不说,替她当了值。 可长此以往,躲避不是办法。 她得向公主坦白一切。她是盲目信任公主吗?并不。 而是她知一个道理,像她这样的人一旦被利用完,定会被灭口。 她死了,她的女儿也活不了。 与其如此,她决定赌一把,求公主照拂。 苏嬷嬷赌对了。 在她将事情和盘托出时,公主并未露出一丝诧异,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本宫等你开口,等了整整七日。” “你做得很好,没将有毒的乳汁喂给我儿子吃。” 最令苏嬷嬷震惊的是,公主说,歹人手里的,其实不是她女儿,而是苏家长房的女儿。 公主说,“你的女儿,我派人在照顾。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苏嬷嬷冷汗涔涔,虚惊一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惊喜公主暗中接走了亲生女儿,还是恨婆母偏心。 时安夏让卓祺然调制解药,替她清除了体内乳汁的毒素。 那毒唤作“迟裂”,让人极不易察觉。孩子若吃了毒奶,待到开蒙习武那年,便会心脉俱裂而亡。 苏嬷嬷此刻满心虔诚直直磕下头去,“奴婢愿一生跟随公主,无论公主让奴婢以何种身份活着。” 时安夏将苏嬷嬷秘密送走。 苏嬷嬷明面上因毒害小侯爷被打杀,扔入江中。暗里却被送去专门照顾那几个乳母的孩子,其中便有她自己的女儿。 苏嬷嬷因祸得福,只觉公主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是后话。 此时夜阑更深,江风裹着碎雪扑打船舷,天地间一片苍茫。 北茴拢了拢鬓发,进来躬身禀道,“夫人,大老爷传话,明日需在珙城换乘马车。这雪越发急,只怕江面要封冻了。” 时安夏点点头,“也正好见见珙城县令,替铁马城的老百姓向他们借点粮。” 她任北茴卸了钗环,正欲歇下,忽听窗棂传来三声轻叩。 北茴会意,赶紧将窗户从里打开。待人进来时,才笑着躬身请安,“少主来了。” 岑鸢朝她点点头,衣袂间还带着江水风雪的潮湿寒意。 他抬手摘下蒙面黑巾,烛火在那张人皮面具上跳动。 北茴愣是从那张人皮面具上把夜寻看顺了眼。她拨亮烛芯退出房,亲自去厨房煮了姜汤和汤圆送进去,才守在外面那间舱房里。 内舱里,岑鸢仍旧仔细摘下那张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 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显得神秘又深邃。 时安夏上前熟练为其宽衣,手无意间碰到他肋骨时,明显感觉到夫君颤了一下。 “伤还疼?”她心疼地问。 他低头看她,“嗯,还好。” 时安夏敛下眉眼,“接下来你就用夜寻的身份好生养伤,旁的事,缓缓再说。” 岑鸢应了一声,换了身厚实舒适的锦袍,喝着姜汤驱寒暖身。 时安夏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喝姜汤。 待他喝完,她又将汤圆递过去。 他不挑食,胡乱吃了几口,擦了嘴角,喝茶润喉。 时安夏这才撑着下巴问,“夫君看清了吗?可是那人?” “是,谢玉就是岑澈。”岑鸢漫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那人,看着是不是极温润有礼?” 时安夏点头,“进退有度,不惹人烦。夫君认为就是他派人威胁苏嬷嬷?” 第928章 岑澈恨他 岑鸢眸光微沉,“不,想要咱们儿子命的人,当另有其人。” 时安夏忽而起身,玉簪上的珍珠随之轻晃。她纤指轻叩书架某处机关,暗格应声而开。 她取了一叠画有图表连线的纸张,上面蛛网般的墨线连接着密密麻麻漂亮的和书体字。 她找到其中一张摊开,“我根据你提供的时间线,找到了一些疑点。抛开所有疑问不说,岑澈即便知道我北翼的卫北大将军就是梁国恒帝,他也没有必要跑来北翼,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痛下杀手,赶尽杀绝。否则,对他有什么益处?” 没有益处的事,谁干? 岑澈乃墉帝岑历的第五子,资质并不出众,根本就不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前世岑鸢中毒后仓促之际,也只是认为岑澈仁厚温和。 这样的人,不适合打江山,却适合守江山。事实上,岑澈继位后的数十年,的确也如岑鸢所想,在皇位上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创不了辉煌的盛世,但至少没让梁国陷入战乱。 可最初时,岑澈也如北翼新帝萧治一样无心皇位。 一个无心皇位的人,又如何会千里迢迢来杀一个孩童?就算他一击成功,又如何敢断定皇位就一定能归属自己? 夫妻俩一起写下了一个名字:岑济。 岑鸢是在近几日才想起此人,“大皇子岑济,虽未正式册立为太子,但在储位空悬时,他确是第一顺位。” 时安夏悠悠的,“我儿子挡了岑济的道。夫君,你说有没有可能,上一世也并非岑澈给你下毒?” 岑鸢全身有些僵硬,“可最后得益者是岑澈。上辈子岑济去封地做了永齐王,并未染指皇位。” 时安夏显然仔细推敲过,拿出一张新的图纸,指着图列给他看,“若北翼与岑济同时向你下毒,而岑济用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呢?” 那时,恒帝已强势回归。他重掌大权,手腕铁血,朝堂上下对他唯命是从。 “岑济继位无望,唯有……”时安夏清凌凌的眸光对上岑鸢的视线。 “唯有我暴毙而亡。”岑鸢声音沉冷,“他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方能名正言顺登上龙椅。” 说到底,墉帝是英太子的儿子,其子依然姓岑,依然是皇室血脉。 只要这江山姓岑,岑济就是正统皇室传承。 可恒帝没有暴毙……夫妻俩一点点讨论所有的可能性。 烛火在时安夏眸中跳动,“还有一种可能......”她话锋一转,没有直说,却拐了个弯问,“你与岑澈,可算亲厚?” 岑鸢神色微滞,“若论亲疏,我与秦勉更为亲近。秦勉——不,该称他岑勉,他才是我的伴读。”喉结滚动间,声音更沉了几分,"他替我死了。” 时安夏道,“最亲近的兄弟被恒帝选作伴读,独独落了他。你猜,他恨的是岑勉的好运,还是恨恒帝有眼无珠?”她顿了一下,“又或者他恨的是夺走兄弟的仇人?”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这笔账,应该向谁讨? 岑鸢没说话。他不擅揣摩人心。 “再说,”时安夏忽然倾身向前,“夫君既以岑勉的身份活下来,后来又是如何败露的?” 墉帝儿子众多,谁长什么样子,他或许能分辨一二。可细枝末节,他又如何能察觉? 若非极熟悉之人看出破绽,当年何至于让岑鸢重伤逃亡北翼? 岑鸢被绕糊涂了,“你的意思,还是岑澈向我下毒?” 时安夏摇摇头,“我没有结论。我只是在想每一种可能性。” 终究是没有证据。 岑鸢默然不语,脑子里浮现出雨中给岑勉送伞的少年,以及大雪天在宫门外等上好几个时辰的少年。 每次宫门一开,少年就会迎上前来喊,“四哥!你可算出来了!” 当见到是恒帝穿着岑勉的衣裳出宫,脸上飞快闪过失望的神色,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 岑鸢想起这些,忽然明白过来,“夏儿你提醒得对,岑澈恨我……” 江中,另一艘船也正缓缓行进。 舱里,岑澈卧在榻上难以入眠。 他脑子里响着一个个声音,“澈儿,皇上送的砚台,你拿去用。” “澈儿,皇上赏了我银子,你拿去用。” “澈儿,皇上明日去霞顶山,你一起去吧。我跟他说一声,他会同意的。” “澈儿,你不要跟大哥对着干,没好处。到时惹一身灰,我护不住你。” 岑澈耳里充斥着四哥的声音,渐渐入了梦乡。 梦里,少年穿着皇袍,立在桃花下。 他只一眼,就瞧出穿着皇袍的人根本不是恒帝。他笑着跑过去,“四哥,你穿这衣服,小心会被砍头的。” 岑勉笑,“你瞧着我像皇上吗?” “像。”岑澈一脸骄傲,“可我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岑勉揉了揉他的脑袋,“别说出去,这是秘密。” 岑澈却总觉得四哥穿龙袍不是好事,拉他的手,央他脱下,“会倒霉的!我听人说,常人撑不住天子威仪,胡乱穿龙袍会折寿。” 岑勉不信邪,“哪里听来的胡话?是皇上自己让我穿的。今晚我会去皇宫住,皇上会住我屋里。你千万别露馅。” 岑澈不高兴,但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梦里,画面一转,火光冲天。 恒帝的宫殿烧成灰烬。 岑澈从梦中惊醒,满脸泪痕。 他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婢女思棉过来拨亮烛灯,又倒了杯热茶奉上,“公子,您又做噩梦了。” 岑澈喝完一整杯热茶,仍旧觉得渴。梦中大火,仿佛也把他烤化了。 他将头埋进手心,喃喃的,“我就说嘛,穿了那衣服会折寿的,说了也不听。” 思棉早已见惯不怪,用手轻拍他的背。 岑澈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现在好了,他也死了。他该死!四哥是替他死的!” 次日,岑澈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的风流公子。 他顶着谢家公子的头衔,去珙城官方车马行租赁马车,正巧碰上也来租车的时成逸。 掌柜十分为难地对时成逸道,“如今下了大雪,船只无法通行,大家都从水路改走陆路。车马行的马车全都派出去了。” 他指了一下岑澈,“那位谢公子,把剩余马车全包圆了。要不您找他给你匀几辆?” 第929章 这厮定是来挖我北翼的金矿 时成逸顺着掌柜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公子白衣如雪,一袭白狐裘披身,正端坐在车马行内堂的茶座间。 他修长的手指轻扣白玉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眉眼,脚边炭盆噼啪作响,四五个侍从正穿梭于柜台之间办理文书,显是在等候出发的时辰。 时成逸略一沉吟,抬步向大堂内走去。 刚踏入内堂,便见公子的随从已办妥路引文书,正低声向主子禀报。 公子闻言,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起身拂了拂衣袖,步履从容地向外行去。 二人错身之际,时成逸忽地出声,“公子留步。” 公子脚步一顿,侧身看来,神色清冷,却又不失礼数。 时成逸拱手一揖,“冒昧打扰公子。在下急需十辆马车,不知公子可否割爱?银钱方面,愿出双倍酬谢。” 公子皱眉,打量着时成逸,忽而温润笑开,“好。” 时成逸没料到他如此爽快,微微怔愣,随即郑重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二人齐齐进了内堂雅座。 侍从奉上新茶,白玉盏中碧汤轻漾。 公子执壶为时成逸斟了一杯,随口问道,“阁下此行是要往何处去?” 时成逸手指轻叩桌面道谢,闻言抬眸,“正要前往铁马城。” 话音未落,却见公子执壶的手轻轻一顿。 “倒是巧了。”公子唇角微扬,“在下也是要去铁马城。” 茶烟袅袅中,二人相视一笑。 不多时,随从捧来转租文书。 时成逸展开细看,却见银钱数目与掌柜初时所言一般无二。 他眉头微蹙,指尖在契约上轻轻一点,“这银钱数目……说好的两倍。”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公子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隐隐约约,茶汤映着他清浅笑意,“我与阁下一见如故,怎可当真见钱眼开。” 如此愉悦办妥一切后,时成逸带着车队回到码头接人。 那会子吴起程正在暖舱里与时安夏议事,说起这一路的行程。他在珙城等了八日,才等到公主的船靠岸。 “赵椎带人先一步去了铁马城。传信来说,朝廷拨的粮食已到了好几批,紧一紧,勉强够百姓撑过这个冬天。” 粮食够吃,这确是眼下最要紧的。时安夏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只是……”吴起程的叹息声,像是怕惊动窗外簌簌落雪,“今年这雪来得邪性,比往年早了足足月余。官道堵得严实,棉衣棉被未来得及运入城,药材更是稀缺。” 时安夏听着,指尖微顿,“风寒之症开始蔓延了?城中现有多少大夫?” 吴起程沉声答,“这正是最要命的。”他声音发苦,“铁马城中原先的大夫,十之八九都是宛国人。自咱们收回城池后,宛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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