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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在。小树子识趣地退到堂外,守在门口。 时安夏见昭武帝不走,知他有话说,也不打算移步花厅,只命人沏了一壶茶解腻。 昭武帝闷闷地拿起茶盏,下一刻,他又将茶盏重重一搁,瓷底碰在金丝楠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朕认为夜寻先生不适合做孩子们的启蒙恩师,皇妹不可轻率。” 方才压抑的不满此刻尽数显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让他北翼的小侯爷和小郡主学什么?养蛊还是炼毒?皇家子嗣岂能沾染这些个歪门邪道? “皇上误会了。”时安夏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的绣纹,声音依旧柔和,“夜寻先生所擅长的,可不止养蛊炼毒。他骑射精湛……” “骑射?”昭武帝强势打断,“朕的御马监难道找不出一个骑射师傅?非要让个养蛊的来教?” 时安夏万没料到昭武帝反应这般大,默了一瞬,才道,“我只是觉得夜寻先生反正要一起同往铁马城,往后……” “他为何要同往铁马城?”昭武帝微眯着眼问。 时安夏不瞒他,“因为卓大人为了救我和孩子们一夜白了头。其中的曲折,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清。” “朕有的是时间,”昭武帝指尖轻叩案几,“你长话短说也好,细细道来也罢,朕都听着。”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那卓祺然到底是怎么忽然就白了头? 时安夏抬眸,目光平静地望向他,“臣妹这点子琐碎家事,实在不敢劳烦皇上挂心。皇上的精力,合该用在朝堂大事上。”她顿了顿,“其实有些话,臣妹知道说出来冒昧,却是不吐不快。” 昭武帝无意识攥紧手指,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知时安夏嫌他在凌州待的时间太长了。 他不等她说出口,正色道,“朕来凌州,是为了堪查运河暗渠。” “查勘河道、督建暗渠自有工部专司,布防设哨亦是兵部职责。皇上万金之躯……”时安夏尾音一顿,余一声悠悠叹息,“实不宜在此久留。北翼需要您,朝堂需要您……” 皇上您回京吧! 第971章 你敢把朕的皇妹比作狗 堂内寂静,仿似无人。 须臾,昭武帝喉结滚动,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皇妹,是否朕有什么举动让你心生误会?”他忽然抬手按住胸口,“其实……朕也想念驸马。他是最早站在朕身边的人,也是他为朕铺平了所有道路。” 时安夏倏然抬眸,眼底似有碎冰浮动。 昭武帝暗纹广袖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微微的弧度。他负手而立,“朕欲将一一带回宫,找最好的太傅开蒙亲授经史,朕也会……” “皇上不可。”时安夏打断,面色如那日郑重跟他请罪时的凝重,“臣妹得太上皇宠爱,赐号海晏公主。然臣妹深知,龙脉传承关乎国本,皇室血脉不可混淆。” 室内再次寂静,如无人之境。 “臣妹谢皇上对一一的宠爱和圣眷。”时安夏深吸一口气,在昭武帝幽暗的目光中,斩钉截铁道,“但一一不能跟着皇上回宫。” 时安夏唇角微扬,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宫礼,“臣妹代犬子谢过皇上隆恩。定让他记住,皇帝舅舅待他恩重如山。” 昭武帝终败下阵来,“那也不能让夜寻那样的江湖人来做一一的启蒙恩师。他虽是你的儿子,却也是……朕的外甥。”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字字恭敬却句句疏离。不是至亲至近之人,终究说不出掏心窝子的话。最后只落得个两相不欢的结局。 昭武帝终得知,卓祺然为了公主和三个孩子一夜白头。也知夜寻作为卓祺然的师父,正在为他寻求救治良方。 他听得一知半解,许多存疑在心,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只知道,皇妹在赶他回京。而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孩子,他也带不走。 回去的路上,昭武帝沉默不语。 小树子踩着小碎步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出。 昭武帝踏着碎雪入了庭院。暖阁门帘一挑,扑面而来的地龙热气激得他眉心微蹙,周身寒意与暖香绞作一团。 小树子忙跟进来,替主子脱下狐裘,拿去外面掸了雪沫。再进屋时,他听到主子说,“皇妹对朕十分戒备。” 小树子不敢吭声。这会子他该附和,还是该反驳?怎么说都不合适。 而主子不肯放过他,沉沉抬眸问,“小树子,你觉得呢?” 小树子心儿一抖,心里默念几声“齐公公护体”,才跪下回话,“奴才愚笨……” 昭武帝似累了,揉着眉心,“你起来回话。”他倏然睁眼,锐目直视着小树子,“你可知自己的立场?” 小树子的心儿又一抖。娘啊,齐公公啊,这题答不好要掉脑袋咧。 他低声恭敬答话,“小树子曾经服侍过太上皇,便是太上皇的人。如今有幸服侍皇上您,那自然就一心一意是皇上您的人。” “真心话?”昭武帝审视着他。 小树子低垂着头,“齐公公曾经教导,做奴才的最忌三心二意,两头吃利。他曾跟奴才说,若有一天,他失势了,我得了圣宠,那我也不能把主子的事说与他听。” “齐公公确实做得好。”昭武帝知道齐佑恩这个人看似左右逢源,实则密不透风,是个把“忠”字刻进了骨子里的人。 谁都别想从齐公公嘴里撬出半句有用的话,除非是太上皇示意他可外传,他才会利用这种机会大肆卖人情。 昭武帝盯着小树子,半晌才道,“朕身边也需要一个齐公公那样的人,你觉得你是吗?” 我觉得我是,我就能是?小树子手指揪紧了衣袖,“齐公公那样的人于奴才而言,是父也是师,更是奴才望不到顶的高山。可奴才愿意日日攀爬,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往上够一够。” 不知这番说辞,是否能打动主子?小树子不敢抬头看,垂首看脚尖。 尽力了!荣华富贵,过眼云烟。 若是没做到齐公公在太上皇心里那地位,他这颗脑袋瓜子到底是谁的还得两说。 昭武帝很久没说话,似在思虑。 就在小树子以为主子不会再跟他说掏心窝子话时,主子又开口了,“朕感谢驸马,也感谢皇妹的帮扶。如今驸马不在了,朕想为他们做点事。”他怅然,“可皇妹防备朕。” 小树子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半步,轻声道,“奴才瞧着,公主待皇上很是亲近,哪有防备的意思?” “朕想带一一回宫好生教养,也算全了驸马当年的情分。可皇妹她……”昭武帝闭目靠在圈椅上,长睫掩去眼底的黯然,悠悠一声长叹,“罢了。” 就这?还当是多大个事儿呢。小树子闻言,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一半。他听明白了,公主拒绝了主子的好意,不愿让主子带小侯爷回宫。 他主子到底年轻,又是新皇,被拒后自尊心受了挫折。 小树子跪到主子跟前,手法娴熟地按揉起主子的腿脚,柔声宽解,“主子,您记得咱们路过经阳的时候,看到一只狗在哭吗?当时您还说,狗这种动物,最通灵性。” 昭武帝睁眼瞥他,不明白小树子为何突然提起这茬。 小树子低头道,“唉,您是只看见那狗哭,却不知它为何哭。” “你知?” 小树子讪讪一笑,手上力道恰到好处,“奴才当时好奇,就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那狗刚生了一窝小崽子。它主人养不了那么多,就把小狗卖的卖送的送。那狗是个母亲,它哭的是娃娃被人带走了,从此再也看不见亲生骨肉啊。” 昭武帝听明白了,假装怒了一下,“你敢把朕的皇妹比作狗?大胆奴才!” 小树子面色一僵,吓得一个激灵,“奴奴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跟主子说,公主并非故意要逆了您的好意。万物皆有灵性,狗母亲尚且不舍与骨肉分别,又何况公主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 他瞧着主子神色稍霁,便继续揉捏起主子的腿,“您想,驸马不在了,孩子们就是公主的念想。当初两位小郡主身子那么弱,公主再是心疼小郡主,不也一个不落地带来了凌州?就是舍不得和孩子们分开。受罪哟!这天寒地冻的!” 第972章 臣妹祝皇上一路平安顺遂 昭武帝经小树子一番开解,胸中郁结散了大半。当夜竟难得安眠,连窗外风雪声都未惊醒他。 次日清晨,他踏着未扫的积雪来到时安夏院中。立在阶下时,玄色大氅上还沾着雪沫。 北茴瞧见了,忙进去禀报。就有点慌,少主半夜来的,还在内室歇着,如今是被堵里头了。 “莫慌,你先请皇上去偏厅坐。我梳洗停当就过来。”时安夏从帐里探出头来吩咐。 北茴见夫人神色淡定,丝毫不乱,暗道自己还是世面见得少,一点事就慌。又想起当年在京城,半夜往皇宫跑,层层关卡,惊心动魄。 那样都过来了,现在这算什么?如此一想,北茴也就心定下来,出去安排。 昭武帝等在偏厅,吃了北茴奉上来的汤圆,又饮了小半盏茶润喉。 闲来无事,他顺口问北茴,“听说你与卓大人好事将近?” 北茴忽被昭武帝过问私事,受宠若惊,忙跪下回话,应是。 昭武帝感叹一声,“听闻卓大人是为了公主和三个孩子才一夜白头,你定要待他好些。” 北茴仍低头应是。 昭武帝又让小树子唤了卓祺然过来,赐了他铁马城一座很像样的宅子,算是送给他和北茴的花烛之礼。 卓祺然跪下谢了恩,抬头时,看见昭武帝正定定地看着他,忙又低头磕了下去。 直听到沉沉一声,“起,坐着陪朕说说话。” 北茴给昭武帝添了热茶,又给卓祺然奉了茶,才退出了偏厅,站至门口等夫人过来。 不多一会儿,时安夏梳洗停当踩着积雪远远来了。 北茴连忙提着裙角小跑上前,稳稳扶住时安夏的手臂,眉眼弯弯道,“夫人您来了,今日气色见好。” 扶在另一侧的南雁笑她,“北茴姐姐跑慢些,仔细绊着。若摔了,某人怕是要把青石板路都瞪出个窟窿来。” 北茴耳尖泛红,当着夫人的面就作势要拧南雁的脸,指尖将将触到又收住力道,只虚虚一抹,“这个死丫头整日拿我取乐,迟早撕了你这张嘴。” 南雁吃吃笑,直往夫人身后躲。又从夫人身后探出脑袋来,“偏要笑,偏要笑!” 时安夏瞧着她们闹也不恼,只拢了拢袖口,“等哪日南雁也要嫁人了,北茴你只管笑回来,不会亏。” “夫人偏心!”南雁顿时垮了脸,樱唇嘟得能挂油瓶,“夫人只疼北茴姐姐,次次都替北茴姐姐说话。” 北茴得意地扬眉,指尖又去捉她,“小没良心的,昨儿夫人专门给你留的玫瑰酥是喂了狗吗?” 南雁“汪汪”两声,逗得时安夏直抚额。 待闹够了,时安夏纤指轻抚鬓边垂发问,“北茴怎的站在外头?” “皇上跟卓大人在谈话。”北茴压低声音,眼角眉梢掩不住喜色,却又担心南雁继续笑她,便附在夫人耳边说,“方才皇上还赏了卓大人一座铁马城的宅子,说是贺我们花烛之喜。” 时安夏笑着拍拍她的手,“那使得。” 南雁其实听见了,可没再说话。嬉闹适可而止,莫误了夫人正事。 二人陪着夫人一起往里走。 时安夏站在门口便行了礼,问是否打扰了皇上和卓大人的谈话。 昭武帝笑着让她进,说无事闲谈而已,正等她。 卓祺然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昭武帝和公主一一告辞。出去时,掠过北茴,他略一驻足,又行了一个端方的君子礼。 北茴含笑屈膝还礼,抬眸间却见他眼下一片淡青,脸色不太好,唇色也比往日浅了几分,衬得那头白发愈发白了。 她心道这人怕是昨夜又没睡好,寻思着今儿给他炖汤补补身。这念头还未转完,卓祺然已迈步出去。 晨光里,那道清瘦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回廊之中。 北茴与南雁为公主奉了盏玫瑰露,又为昭武帝换了新茶,才齐齐退出门去。 偏厅不似暖阁那般暖和,好在北茴已早早命人添了几个铜胎画珐琅熏笼。银丝炭在笼中静静燃着,将渗入窗棂的寒意一寸寸化开。 昭武帝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开门见山道,“朕三日后起驾回京。” 时安夏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既不远,也不近,“臣妹祝皇上一路平安顺遂。” 昭武帝略作沉吟,道,“临行在即,朕欲擢升唐星河为珙城守备将军,马楚阳为松城守备将军,以补此二城空缺。皇妹以为如何?” 时安夏敛下眉头,眸光微垂,“臣妹不敢妄议朝政,一切全听皇上安排。” 昭武帝忽然倾身,龙涎香混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自袖中抽出一卷朱批密图,轻扣在时安夏掌心,“开暗渠以通漕运,固城防而卫畿辅。运河暗渠的开凿与新布城防之事,便交由皇妹一力督办。朕回京后,便会下旨令工部尚书兵部尚书亲临凌州。” 新皇意气风发,终是光彩照人,再无昨日那等优柔寡断的做派,“不出三年,朕迁都凌州。届时这两处工程,便是新都的命脉所在。凌州新都的咽喉,朕要它万无一失。” 时安夏指尖轻触图纸边缘,缓缓起身,郑重行礼,“臣妹定不负皇上所托。” 昭武帝说完正事就离开了,不似往日总要闲话几句家常。显然,昨夜那场谈话令得他与时安夏之间升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据说这日昭武帝马不停蹄召见并擢升了唐星河与马楚阳,又与一帮文官秘密商议了迁都之事。 凌州官员沸腾。尤其凌州知府吴宏博得见天子,又知自己所管辖的地方不久之日便为都城,更是激动得全身发抖。 他果然被朝廷重用啊!这是早就布了局,让他打头阵呢。 只是这念头刚一起,吴宏博就面红耳赤了。 凌州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这个知府难辞其咎。 冷汗突然浸透中衣,他重重叩首,“臣以性命起誓,必使凌州固若金汤!凌州若再出半分纰漏,臣提头来见。” 三日后,昭武帝启程回京。时安夏启程前往铁马城。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一一哭得撕心裂肺,“舅舅抱,舅舅不走,舅舅抱,一一要舅舅……” 第973章 时家大房想自己扎根于泥土 昭武帝看了一眼时安夏,许是希望她说点什么。 然,女子铁石心肠,只递了个眼神,就让乳母把哭闹的孩子抱走。 她转身,广袖垂落如静水,裙裾纹丝不乱,深深福了一礼,“恭送皇上回京,祝皇上——”略一顿,长睫低掩,“一路平安。” 昭武帝再深深看她一眼,转头上了马车。 小树子向着公主行了一礼,追着主子的脚步也上了马车。他有件事忍不住提醒,“主子……” 昭武帝闭目养神,没理他,唯有紧攥的手指表明他内心并不平静。 小树子不便再开口打扰,只得讪讪闭了嘴。 当马车缓缓驶至源生亭前,唐星河与马楚阳正率兵列阵相送。 昭武帝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二人身后整齐的军阵。寒风掠过箭袖,他微微眯起眼,似要将这副景象刻入眼底。 这是朕的江山,这是朕的兵将。他心里想着,缓缓踏下马车,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二人肩膀,呼出的白气凝在眉睫,“凌州与皇妹一家的安危,就托付给二位了。朕金口玉言,说过的话——” 话音戛然而止,北风卷着碎雪掠过城垛,将未尽之言冻在空气里。 唐星河与马楚阳同时抱拳,齐声应是。他们眉峰上似有霜晶,却仍挺直脊背,像两柄出鞘的陌刀钉在晨色苍茫的官道上。 昭武帝又上了马车,坐得笔直。 这一次,小树子终于逮着机会了,“主子,有一件事您似忘了?” “什么?”昭武帝掀眸问。 “您不是要封海晏公主为长公主吗?” 昭武帝方想起,讶声道,“瞧朕这记性,来这么久,竟然忘了。”他有些懊恼,半晌,揉了揉额上青筋,“算了,等下一次迁都凌州的时候封她个更高的。” 小树子应是,心里却纳闷,到底还有什么封赏能比长公主头衔更高? 马车行至诗城,有暗卫来密报京中大事。昭武帝听完面色大惊,不敢在沿途耽误,令人快马加鞭赶路。 同时,他向暗卫下了一道令,拦下所有从京城发往凌州关于此事的消息。 小树子心急如焚,“主子,这种消息怎瞒得住?” “瞒一天是一天,莫要扰了皇妹。”昭武帝眉下隐忧阴郁,又下令让车夫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时安夏踏入铁马城时,暮色正沉沉压着城墙。 寒风卷着细雪,却吹不散城内升起的缕缕炊烟。街巷间人影攒动,虽萧索,却透着一股子坚韧的生气。 东南西北四门处,粥棚的热气在冷风中蒸腾。排队的百姓裹紧单薄的衣衫,安静等待。 药棚前长龙蜿蜒,却无人推搡哭嚎。只因每张木桌后都坐着一位大夫,枯瘦的手指搭在脉上,低语问诊。 药味混着米香在城中弥漫。 有人咳嗽,有人低泣,但无人绝望。 毕竟,有热粥暖胃,有汤药续命,这世道便不算太坏。 公主仁慈,百姓们俱都如是说。没有公主,他们就算不饿死,也得被一点小风寒拖死。 人们感恩,深为自己是公主封地上的百姓感到庆幸。 时安夏让人先安排孩子们往行馆去,自己则让马车绕着城里悄然而行了好几圈。 她隔着纱帘看铁马城的烟火气,赞道,“的确不错,谢家居首功。赵将军和吴将军也功不可没。” 时安夏住进万叔备下的宅子,取名重阳行馆。 时成逸带着妻女过来一同用晚膳。 席间,时安夏道,“重阳行馆宽敞,我特意为大伯父安排了离主院最近的院子。” 时成逸搁下竹筷,用素帕拭了拭唇角才应话,“夏儿有心了。我也正要跟夏儿你说这事,我们就不跟你住行馆里了。”他抬眼望向窗外官衙方向,“屯田使的职所后头带着官廨,明日便有衙役来帮着搬行李。” 时安夏眉头微蹙,目光在大伯母于素君和堂妹时安雪之间游移片刻,温声劝道,“大伯父,官廨可作为您办公临时休憩之所。不若让大伯母和雪儿住在行馆,彼此也有个照应。” 于素君闻言执起素帕轻拭唇角,微微抬眸一笑,“这一路……”话音初启便哽住,喉间滚动。 “这一路”沉甸甸的,裹挟着从京城到铁马城的千里风尘,更浸着这些年数不清的晨昏冷暖。 “因着与夏儿亲厚,”于素君泛红的眼尾溢着坚定,“我们这房人,尤其是我,一直借着你和楚君的光,才得以看见天日。” “大伯母,您别这么说。” 于素君掀眸,眼里似有泪光,“夏儿你让我说完。我有今日的成就,我能重新审视自己,完全也是因为你和楚君。从前我们就如攀着乔木的藤蔓,离了依附便要枯死。夏儿,谢谢你这些年的照拂。” 时安夏明白了。时家大房想自己扎根于泥土。 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可铁马城苦。” 于素君应,“旁人都过得,我们也过得。夏儿不必担心。” 时安雪显然早就被叮嘱过,“夏儿姐姐,您别忧虑我。父亲说,我少时吃点苦是好事,省得以后嫁了人再吃苦。” 梳着双髻的少女说话清脆悦耳,脸上透着坚定的稚气。还不知羞的年纪,并不因“嫁人”二字有丝毫赧然。 次日,时成逸一家搬去了官廨。 时安夏送了几个婆子小厮过去,被于素君婉拒了。她自己从京城带了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够用了。 时安雪眨个眼的功夫,大白跑了。可她一点不急,习惯了……大白绝对跑回重阳行馆了。 她叮嘱门房小厮,“你惊醒着些,大白肯定要回来的。你别拦它,听到没有?” 门房小厮笑着应下,“是,小姐。” 时安雪从袖里拿出碎银递过去,“你辛苦,拿去吃酒。” 门房小厮不接,“小的不辛苦,这是小的分内之事。” 时安雪固执地把银子塞他手上,“你别嫌少,往后我攒一攒,再赏你些。你定要把我家大白放在心上,知道吗?” 门房小厮手里攥着碎银,低头应下,“记住了,小姐。小的会时时刻刻等着大白回来,给它开门。” 时安雪这才放心,回去跟母亲说,“红鹊姐姐不与我同住了,好不适应啊。” 第974章 姑娘们都不打算嫁人 红鹊搂着大白,使劲揉着它的颈项。 她让人多烧了几个熏笼,让屋子更暖和些。白毛下已泛了黑,她知道大白该用药浴了。 她发现了大白就是夜宝儿。这件事,她瞒着,连姐姐沐桑都没说。 除了少主和夫人,实在没人比她更熟悉夜宝儿。 她和沐桑小心地为夜宝儿洗完药浴后,自己一个人慢腾腾走向主院。 自从红鹊在珙城出了事很快被救回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一夜之间,她明白了自己是个出众的“绝色美人”。 她往日对此并不在意。是因为“绝色”而被人掳走后,方知平日里夫人夸她美,北茴姐姐等人都说她好看,其实不是带口话,也不是哄她玩。 她在铜镜中细细看过自己那张脸,也在姐姐沐桑那张脸上,认真审视过“绝色”。 这颜色害人。红鹊其实不想长得多美。 行到主院时,她碰上了唐星河跟马楚阳。 马楚阳识趣地清咳一声,转身走远些,“你们说说话。” 唐星河看着眉目精致,艳色逼人的姑娘,心头跳得厉害。他压下颤意,朝她解释,“我押粮过来。” 红鹊低着头,没看他,只轻轻一福,“给唐将军请安。” “你……” 红鹊未等他说话,扔下一句“您找夫人有事,那我晚些再来寻夫人。” 已然转身,在风雪中匆匆而行。 她躲着他。 从很早之前她就躲着他了。 是因着早前唐星河要娶池霜,红鹊就开始刻意躲避。 后来红鹊在珙城出事,是唐星河抱着昏迷的她回到恩驿行馆。 她偎在他怀里,哭红了眼。 就是在那时,他跟她说,“小红鹊,你等我忙完这阵,就找人来提亲好不好?” 她哭完,推开了他,没同意。 她说,“我不打算嫁人的。我要跟着夫人一辈子。” 红鹊怕了。很早之前,唐星河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小红鹊,你等我随驾亲征回来,就让我母亲找人来提亲好不好?” 结果她等来了他要娶池霜的消息。尽管她明白,他要娶池霜是因着对池越的愧疚。 但今日有池越,明日又有谁呢? 他是唐将军。 他军中那么多人,焉能知哪日他又因愧疚要娶谁? 反正她也配不上他,就算了吧。红鹊如是想。她不敢再信唐星河,也不信别的男子。 她心里只信得过夫人一人。 还是跟着夫人最稳妥。她已下定决心,从此不打算嫁人,就老死在夫人身边。 此时,唐星河看着红鹊决绝跑远的身影,心里空了一大块。他和马楚阳同进暖阁,向表妹汇报朝廷新一批救灾粮分配。 半下午时,唐马二人准备离开重阳行馆。 出得大门,马楚阳道,“你再去找小红鹊解释解释。” 唐星河沉默半晌,“不必。” 马楚阳揉了揉眉心,又听到唐星河的声音沉沉响起,“你说得对,我活该。” 马楚阳微微有些脸红,“那你先行,我找池霜姑娘说点事。” 唐星河点点头,不再等他,毅然迎着风雪远去。 行到城门时,他扭头回望。 人群中再无那个熟悉的姑娘隐在其中悄悄来送他,悄悄来看他。 唐星河尝到了比铁马城的风更烈的苦涩。 “驾!”一声凉喝,马儿跑起来。风雪中行得慢,却也渐行渐远。 暖阁里,池霜正在为时安夏誊抄整理救灾粮账目。 她利落,字迹工整漂亮。 时安夏爱看。 池霜忙完出了暖阁,发现马楚阳还在外头。 她低身朝他行礼,“见过马将军。” 欲走,不留。 马楚阳喊住她,“池姑娘,那,那日说的事,你看……” 池霜摇头,“马将军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光阴,在我母亲去世时,我就没打算嫁人了。” 马楚阳摸了摸头,一肚子的话被堵住了。如今的姑娘怎的一个两个都不打算嫁人了? 他原先觉得自己算是嘴滑的,如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嘴笨了。嘴笨可以不说,但他偏生说了,“我母亲催我成亲。” 池霜哭笑不得,“你母亲催你成亲,你就来找我做挡箭牌?马将军,你是我弟弟的生死同袍,我敬你,说话便客气。可你也莫要欺我呀。” 说完,转身走了。 马楚阳欲哭无泪。呜呜……池姑娘,我不是那意思! 唐马二人在感情一途皆溃败,却在军中树立了良好的威望。只因他们一受封守备将军,就摆下擂台,扬言只要骑射、刀枪任何一途能比得过,他们会向朝廷主动请辞。 军中有能人,但再能的人,在浴血过的天才少年面前,终究差了一截。 无人能赢过两位将军。 唐马二人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树立了说一不二的威望。 且有人传唐马两位将军从小一起长大,只要在一处就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然传言只是传言。 军中士兵所见的两位将军,分明不苟言笑,肃己律人。 也有人说马将军招式绵软,擂比时便凶猛出招,以期一招拿下。 可那马将军身如鬼魅,不止步伐凌厉,招式还带血。 一招拧了人的胳膊,咯嚓一声,士兵骨折。 马将军冷面吩咐,“抬下去,军医正好生为他疗伤。” 至此无人以为马将军“软”。 那二人见面时,也是一身板正风骨,眉眼锋利,哪里来的嘻嘻哈哈?看来传言不实。 邱志言来向时安夏汇报灯会筹备事宜进程时,顺便说起军中之事,牵扯到唐马两位守备将军。 那会子红鹊也在侧,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埋首认真打理夜宝儿的白色长毛。 时安夏看一眼,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叹口气,揉了揉狗头。 待邱志言离去,红鹊才仰起头道,“夫人,大白就是夜宝儿,对不对?” 时安夏看着她的眼睛,没回答,只竖着食指挨了挨唇瓣。 红鹊懂了,不再问,用脸触了一下夜宝儿冰凉的鼻子。 此时,重阳行馆的管家来了,向时安夏说起各处的安置,以及将行馆内库房的账册奉上,“夫人,这里是行馆内所有库房的造册。” 红鹊见夫人有正事要忙,带着白色的夜宝儿走了。 时安夏这才对管家温温一笑,“洛家家主,你终于出现了……” 第975章 愿以岁月证忠心 尽管洛家家主洛风微微易了容,将原先丰神俊朗的模样改得面目全非,但时安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洛风上前恭敬地跪在时安夏面前,“属下给主母请安。” 时安夏在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面色不显。 不等她问,洛风忙把隐匿在重阳行馆里的洛晨,荆三以及洛冰全都喊出来拜见主母。 除此之外,另有四个洛家人。他也一一介绍给时安夏认识,并且将各人的长处短处,所负责的部分也全交代得清楚干净。 洛风特别强调,“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他身后,洛晨、荆三等人垂首而立,姿态恭谨,齐齐跪在地上,“属下听凭主母差遣。” 时安夏一个个审视过去,没表态。她看上去威严,谨慎,莫测高深。 洛家有人微微起汗了。 那种威压,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承受得起。 在场的都是精英之辈,见过大场面。不由得心里在想,果然是主君的女人,气场强大,令人生畏。甚至有如君王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洛风让人搬来好大几箱账本,里面全是数代洛家人悄然开采金矿的记录。 时安夏随手翻阅了一下账本,搁下,淡淡问,“你们和万叔是什么关系?” 这个宅子是万叔安排打理好交到她手上的,若洛风是管家,想来洛家跟万叔也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谁知洛风摇摇头,“属下与万叔没有任何关系。是主君早在几年前就安排属下以下人的身份接触万叔,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就是“不时之需”。谁都不会想到,堂堂洛家家主隐在一个宅子里当管家。 时安夏明白了,他们需要有合理身份隐匿,便提早布局。 洛风失踪,对洛家叛主的人来说,猝不及防,也少了投诚最重要的筹码。 洛风一脸愧疚,“我洛家惭愧,出了背主之人。属下作为家主也难辞其咎。只希望主母让我等留在身边效犬马之劳。” 时安夏恍然大悟,“所以梁国大皇子来北翼的真正目的,是想来抓你们为他所用。” “是。”洛风低头回话,“洛家有追踪高手叛主,一路追踪属下到了珙城。” 他们为了摆脱追踪,进行了无数次行程转换,最终来到了铁马城。 时安夏却知,是岑鸢亲自出手,将洛风等人的痕迹切断在珙城。 时安夏想起那位大皇子没抓到人,却损失了五十万两银子,心情十分松快。 洛风伏跪于地,双手捧出一枚玄铁印章,沉声道:“此印乃洛氏世代所护矿脉之钥,今日奉于主母。凡金矿所出,皆由主母调遣。我等,也誓死追随主母。” 这就是梁国大皇子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 时安夏接过印章,眸色沉静地看着洛风。 半晌,她问,“你们当真甘愿做我北翼人,从此为我所用?” 洛风跪在地上答话,“属下愿意。” 时安夏却摇头,一针见血,“你们主君死了,你们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儿子身上吧?” 洛风想了想,坦诚回应,“少爷是主君的儿子,既是半个梁国人,也是半个北翼人。他之所愿,便是属下之所愿,是属下等人代表的洛氏之所愿。” 其他人也垂首表态,“属下愿以性命追随少爷,护少爷长大成人。” 时安夏道,“作为一个母亲,我自是不愿我儿子一出生就卷入争权夺利的争斗中去。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洛风答,“这也是属下的心愿。属下愿从此刻起,恢复岑姓,以守护少爷长大为己任。” “姓甚名谁并没有那么重要,不过一个符号而已。人心才是最难测的。”时安夏神色淡然。 洛风伏地,“愿以岁月证忠心。” 众人皆跟随,“愿以岁月证忠心。” 时安夏这才温声道,“那我在铁马城就仰仗各位了。” 洛风等人心头大喜,主母这是愿意用他们了。 时安夏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他们退下,独独留下了洛冰和荆三。 二人跪伏于地,“见过主母。” 洛冰低垂着头,极力忍住咳意,双手握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时安夏见洛冰身体仍旧虚弱,便赐了二人座,问洛冰,“上次在长安郡落了疾,身体可好些了?” 洛冰虚虚坐在椅上回话,深吸了几口气,压住喉头痒意,“好些了,谢主母关心。” 时安夏看着荆三从头至尾关心地看着洛冰,笑道,“看来你二人已成好事?” 洛冰脸一红,是荆三回的话,“回禀主母,属下二人早前得主君首肯,已结成夫妻。往后我们夫妻皆凭主母差遣。” 时安夏温温笑道,“原来荆三已成了洛家女婿,算是洛家人了。” 荆三美滋滋。 时安夏赏了洛冰一支上好的人参,“拿去补身子,往后多将息些,省得老了受罪。” 洛冰受宠若惊,因着激动,终究没忍住,咳嗽不止。她满面通红,待再次压住咳意,忙向主母请罪。 时安夏让二人退下。她怕再耽搁下去,洛冰强忍咳意会很难受。 二人回到下人房后,洛冰就跟荆三说,“主母……很好,我……就愿意……做北翼人跟着主母。” 她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差点要咳断气。 荆三心疼坏了,忙去接了温水过来,拍着她的背顺气。 洛冰咳了许久,终停下来,喘得厉害,却还想说话。 荆三忙应她,接过话茬,温存得很,“我早说了主母好。” 他是十二杀里接触主母最多的人,知主母赏罚分明,人尽其才,是主子里最好的那种。 洛冰见郎君附和自己,这才高兴起来。她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着。 不一会儿,北茴就来了,说夫人将行馆内一个院子拨来给他们住,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搬过去。 荆三只知得了主母赏赐。洛冰却懂主母的良苦用心。 那院子是行馆内少有通了地龙有暖阁的地方。这是主母见她有咳疾,让她搬去住得舒服些。 北茴没绕弯子,“夫人说了,冰姑娘落了疾,怕冷,夜晚怕是咳得更加厉害,就直接搬进暖阁住着吧。再有,若冰姑娘精力能行,夫人希望你能替她管账。” 这是重用了。 第976章 主君没死 洛冰得了主母重用,心下感激又开心,忙应下,搬进了暖阁。 咳症得以缓解。 她这院子挨着红鹊姐俩住的院子。不一会儿,一只大白狗就寻着味儿跑过来串门了。 洛冰爱狗。自从被夜宝儿救了以后,她就爱狗爱得不行。在外头买了宅子,养了许多流浪狗,请人在那边专门喂养。 她自己咳得厉害,反而不能多沾毛发,这才忍着没把狗直接弄回院子。 此时一见这只大白狗,就愣住了。她鬼鬼祟祟关了院门,把丈夫荆三拖进屋。 荆三开玩笑,逗她,“这大白天的不好吧?一会儿老丈人知道咱俩白日宣淫,得扛刀砍了我脑袋!” 洛冰气得猛地一捶荆三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你讨厌!胡说些什么。” 荆三只是想让妻子过得开心快活些,忙替妻子拍背顺气,“别咳别咳,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洛冰一手拉丈夫,一手摸着哈哈吐着舌头的大白狗的脑袋,“你看这狗。” 荆三是个细心的人。但再细心,也没发现这大白狗有什么问题,“这狗你就别想了,听说几家人都宝贝得很。是时家大房的小姐捡回来的……” “不是不是,”洛冰急得又一阵咳,“你看它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跟夜宝儿一模一样?” 荆三迟疑着,“狗的眼睛不都这样?” 洛冰坚定摇头,“不,夜宝儿的眼睛不同,眼神也不同。”她附在他耳边悄声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夜宝儿?” 荆三被这个说法吓了一跳,“这!” 可能吗? 他细细端详大白狗的样子,真就是除了毛是白的,别的跟夜宝儿一样。 他看着洛冰。 洛冰也看着他。 夫妻俩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希望:主君没死。 是洛冰先捂住了丈夫的嘴,摇摇头,“一个字都别说。” 荆三点点头。 夜宝儿如果改头换面活着,那主君也一定改头换面活着。 主君如果死遁,自然不希望被人识破。 其实主君若非牵挂妻儿,恐怕也不会留下这条线索。 如今他们夫妻二人既然发现了端倪,在主君未主动现身前,最好是烂在肚子里。 “我觉得主母跟以前不同了,”洛冰小声说。 荆三正想说“你才见主母几面”,后又想起妻子哪里需要见几面,见一面就足够把人分析透彻。 他问,“哪里不同了?” 洛冰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感觉她很不同。许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 二人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洛冰倒伤感起来,“我能力有限,也许分析不一定对。我若是真厉害,又怎么几次三番遭了洛英的道。” 荆三不欲谈起这桩旧事,极力想一些好玩的事说给妻子听。 二人与夜宝儿玩成一团。 有人寻过来,是个长得极美的女子,声音也温温柔柔,让人听来十分舒服,“大白,你在这边吗?快出来,姐姐给你做了好吃的……” 洛冰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见了美丽女子。 二人互相颔首,打了招呼。 洛冰请女子进去坐。 女子摇摇头,站在院门口,向大白狗招手。 大白汪的一声就跟着跑了。 女子的声音欢快起来,笑声银铃般悦耳,“大白大白……” 红鹊迎出院子,欢喜上前揉着大白的头,抬头问,“姐姐,你也是一刻都离不得大白呢。” 那女子正是沐桑,闻言垂首伤心道,“我……只是太想夜宝儿了。” 夜宝儿救过她的命。她觉得夜宝儿比男人这种动物靠得住。 大白长得像夜宝儿,所以她喜欢上了大白。 红鹊没敢说出“大白就是夜宝儿”的秘密。当夜,大白狗跑了,去了时家大房那边。 门房小厮收了小姐的银子,自然上心。一路高喊,“大白回来了大白回来了……小姐,大白回来啦!” 时安雪闻讯冲出屋,抱着大白又哭又笑,“好狗宝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大白忙,要端平一碗水很难的,夜里趴在时安雪的床榻边睡觉,早上还得赶去最爱的时安夏那里陪孩子们玩。 时安雪趁母亲睡着了,悄悄拍了拍床榻,小小声声捏着嗓子喊,“大白,上来。” 大白把脑袋放在床榻上,睁着大眼睛看着时安雪。 时安雪趴在床上,下巴抵着床榻,和大白平平对视。 一人一狗,玩了好一会儿,说了好一会子话。 时安雪又求又哄,终于把大白狗弄上床。脑袋枕着人家的颈窝,一人一狗抱着睡得香甜。 侍候的婆子次日来叫小姐起床,看到依偎的人和狗哭笑不得。正要拍醒小姐,就听夫人的声音响起,“雪儿,雪儿起床了吗?” 婆子大惊,感觉小姐要挨打。 未等于素君进屋,大白狗一个鲤鱼打挺往帐外蹦,时安雪也噌地坐起。 等于素君进来时,里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大白狗趴在地上睡着,小姑娘坐在帐里打着呵欠。 婆子目瞪口呆,站在一旁发愣。 于素君问,“陈嬷嬷,你怎么了?” 大白狗和时安雪倏地同时抬头瞪着陈嬷嬷。 陈嬷嬷结结巴巴,“没,没怎么,老,老奴就是进来叫小姐起床的。” 大白狗闻言从地上站起来,大摇大摆越过于素君出去了。 时安雪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大白,晚上记得回来。” 一声“汪汪汪”的回应响彻院中。 陈嬷嬷心道这狗绝了啊!跟人一个样。 入夜,岑鸢进了重阳行馆主院。这里面也铺设了一条地下通道,方便他进入。 他今日疲惫,来时见时安夏正坐在炕上写写画画。 “怎的还不睡?”岑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等你啊。”时安夏大大方方承认,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岑鸢上前想揉揉她额头。又想起自己还没洗手,伸出手去没挨到又收了回来。 北茴掩嘴笑,出去清场。片刻回来禀,“少主,外头无人。净房可以用了。” 岑鸢应一声“好”,抬步出去,入净房洗去一身尘埃,回来时带给时安夏一个重磅消息,“岑济死了。” 第977章 虎落铁马被犬欺 岑济死了?时安夏指尖微顿,抬眸带着疑惑望向岑鸢。 男子玉立在灯影里,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在净房带出的雾气中泛着微光。 她放下账册,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轻声道,“坐下。”又问,“怎么死的?” 他依言而坐,背对着她,肩线紧绷如未归鞘的刀。 时安夏指尖穿过他潮湿的发,帕子卷住一缕发丝,慢慢绞干水痕。 “岑济死在野风谷,离梁国界碑不过数百步。”岑鸢语气平淡,像在说气候的冷暖,“宛国人动的手,想嫁祸给北翼,意图挑起两国争端。” 帕子吸饱了水,沉甸甸的。时安夏换了一角,继续擦拭,“后来呢?” 岑鸢淡淡道,“我的人善后了,留下一个活口。你得把这功劳算到赵椎身上去。” 夫妻二人合计了半宿,又缠绵了半宿。公事私事都不耽误,只耽误困觉。 次日,顶着青黑眼圈的时安夏差人去寻岑澈。 岑澈对谢槐炫耀,“瞧,我在公主跟前独一份。她一到铁马城就差人寻我,你谢家还得靠我。” 谢槐却担忧,“莫不是公主知晓了你的身份?” 岑澈摆摆手,“那不能。” 公主笨,她手下的人忙,谁会来查他一个忙着救灾的人? 他自潇洒去了重阳行馆。 谢槐不放心,撂下手中事务就追着来了。他眼皮跳得慌,总觉得欺瞒公主是死罪。 他在行馆门口追上了岑澈的步伐。 岑澈皱眉,“你怎的一刻都离不得我?” 谢槐揪着他的衣袖到了门口石狮旁,压低声音道,“我要去跟公主自投,把事实真相都说出来。” 岑澈气得眉心直跳,推了一把谢槐,“你敢!”又怕把对方惹毛了,只能软了声,“你跟我一起进去见公主,行了吧?但你不能乱说话,否则你谢家满门不保。” 谢槐说“自投”也是一时冲动,见对方低了头,就闷闷应下,“那我跟你一起去见公主,听听找你是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岑澈满脸自信。 二人入行馆,门房早得了交代,为其领路。 行馆大,但不奢华,里头物件有些老旧了。 岑澈跟谢槐低声叮嘱,“晚些时分,你把这行馆里头的物什都给公主换新的。别舍不得银子,爵位重要。” 谢槐沉重点点头,哭丧着脸。 倒是岑澈眼前一亮,远远瞧着喜欢的姑娘从旁边的月洞门转出来。 他忙迎上去,“红鹊姑娘,又见面了。” 红鹊戒备地退了好几步。 忽然一只大白狗从姑娘后头跃出,森冷的牙齿泛着冷光,一口咬在岑澈的腕上。 红鹊娇喊一声,“大白不可!” 大白狗这才收起白牙,只微微在岑澈腕间的衣袖上留了淡淡齿印痕迹。 岑澈惊魂未定。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手腕保不住了。 他恨狗! 一得了自由,狠狠瞪了一眼大白狗。 大白狗的喉间顿时发出“嚯嚯”的低吼,呲牙咧嘴,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向他。 红鹊淡淡抬眸,“谢公子不要瞪我大白,我若不在,它会咬你。往后你绕着大白走,莫要惹它。” 岑澈:“……” 上次北茴让他见着夜寻先生绕着走,这次红鹊让他见着大白狗绕着走……他这是无路可走啊! 红鹊说完就带着大白狗扬长而去。 她今日着了件胭脂红绣银梅的夹棉袄子,领口一圈雪白狐毛拥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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