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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衬得她肤白胜雪,像雪地里斜出的一枝红梅。 她腰间系了条织金棉裙,裙摆下露出一双鹿皮小靴,靴尖沾了碎雪。 北风卷过,红鹊袖口灌了风,她也不拢,反将手一扬,袖中滑出半截鎏金手笼,里头藏了暗器。 这是上次出事后,时安夏专门送她的礼物,既能暖手又能在危险时分护她。 大白狗跟在身侧,蓬松的尾巴扫过积雪,在红鹊身后大弧度摇来摇去。 那模样活似红鹊长了一条白色尾巴,如一只妖娆的千年小妖。 远远望去,一人一狗,红与白,在这灰蒙蒙的冬日里尤其扎眼。 岑澈看得痴了,就觉得哪怕手腕被咬了也是值得的。 “大哥,你帮我提亲可好?”岑澈冷不丁出声。 谢槐冷睨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门房敛下眼帘,往前走了几步,没忍住,终开了口,“小的奉劝谢四少爷莫要对红鹊姑娘生出心思,否则惹了谁你都不知道。” “惹了谁?”岑澈一时没听懂,转瞬似又听懂了,“唐星河?” “唐将军不是你能直呼名讳的,还请谢四少爷慎言。”门房可是收了唐星河十两银子的人,必须尽职尽责守护好红鹊姑娘。 岑澈想起擦过他鼻间那一箭,又隐隐觉得疼起来。他鼻尖上的伤还没好全,留了疤。 果然是这个原因才被抓起来的!他想着,觉得是自己在北翼的身份不够,导致谁都可以欺他。 还跟他抢女人!简直岂有此理! 若是在梁国,他一个皇子,可随意拿捏小将军。 真就是虎落铁马被犬欺啊! 思绪间,见到了公主。岑澈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你那个商人好友冯济死了。” 岑澈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时安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赵椎。 赵椎便又提了一次这个名字,“冯济。一个商贾,不知为何要去野风谷。他那一行人,全被宛国人杀了个干净。我们赶到的时候,抓到宛国行凶者,现有一个关在牢里,其余作恶者反抗,全被我的人杀了。” 岑澈:“!!!” 两耳轰鸣。岑济死了!早前还野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的人,竟然就这么死在了北翼。 他呆住,脸色煞白。 时安夏道,“本公主欲以此事向宛国人发难。他杀我北翼人,本公主誓不罢休。” 岑澈:“……” 就,有口难言。他感觉脑子混乱,像一团乱麻。 他得回梁国一趟,把这事禀报给父皇。 大皇子死了,是大事。可大皇子死在了北翼地界,又是宛国人杀的,现在北翼要为梁国皇子之死向宛国发难…… 娘啊,他该怎么办? 第978章 你莫非是要欺哄本公主 时安夏一脸沉痛,“冯济既与你交好,那他身份你必然知晓。他到底来自哪个冯家,现如今要如何去通知他的家人?” “我不知道。”岑澈一口咬定,“我与他只是在茶楼中交谈时一见如故。我与他真正谈的,也不过是生意。其他,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就敢替他应下五十万两银子作保?”时安夏淡淡掀眸,“谢玉,你莫非是要欺哄本公主?” 岑澈那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小的,不敢。” 他堂堂一个皇子,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个份上的? 时安夏也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纠缠,只沉沉道,“你去给他收尸。” “我?”岑澈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都恨不得岑济死,还替他收尸!他没动手,就已经很对得起岑济了。 时安夏凉凉一个眼风扫来,“不是你收尸,难道要本公主亲自动手?” 岑澈满脸拒绝地去野风谷给岑济收尸。 尸体还摆着,上面有盖尸的白麻布。 好在是寒冬大雪,尸体腐烂得慢。 岑济的尸身上横七竖八全是刀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可知当时场景有多惨烈。 这是北翼惯用的刀剑伤口,岑澈想着。会不会是北翼人为了挑起事端向宛国人找借口发难,故意杀了岑济? 他这念头刚一起,赵椎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伸出两指,拨开一道最深的伤口,让他细看,“致命的伤口全隐在深处,里面是宛国禁军特制的制式弯刀,刃口带倒钩。” 人证物证齐全。 真正的人证是岑澈……时安夏特意安排他去看现场,避免往后梁国因为岑济的死找北翼麻烦。 岑澈这个人越来越重要,不能有半点闪失。 赵椎贴心地提醒,“宛国人不要脸,谢公子你也要注意安全,省得成了靶子。可需要我派兵护你安危?” 岑澈忙拒绝,“不用!” 你保护我,我还怎么挖金矿? 赵椎也不勉强,又叮嘱他要多带点人,别有闪失。 岑澈越发觉得自己在公主跟前重要。他却不知,谢槐此时已跪在时安夏面前请罪。 “请公主责罚。”谢槐将其不是自己四弟谢玉的事和盘托出后,额头抵地,长跪不起。 时安夏没想到谢槐是真老实,一点事儿吓成这样,该说不该说的全吐了。 她问,“你家到底有没有人叫谢玉?” 谢槐冷汗直冒,“有。我四弟的确叫谢玉。” “你四弟人在何处?你怎胆子大到让外人冒充?” 谢槐低头应话,“我四弟自小患病,养在老家深宅不能见人。见过我四弟的人除了老宅里侍候的,几乎没有旁人。是在下鬼迷心窍,想不到旁的路子改商贾命运,才出此下策。” 许是觉得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清楚,他又补了一句,“我谢家上下愿为公主肝脑涂地,不敢有半分怨言。” “你办事办得好,本公主十分欣慰。”时安夏肯定他的功绩,也点出其不足之处,“只是这欺瞒之事,实在做得不好。” 谢槐应是,不敢再狡辩。 时安夏沉吟片刻,又缓缓开口问,“那你可知现在这个谢玉的真实身份?” “他应该是京城陈家,富国男爵家的公子。”谢槐又答。 时安夏:“……” 你可真会想!但她嘴上不说,只叮嘱,“事已至此,且牵联极大,你先不必拆穿他的身份,本公主自有用处。至于谢家……你办好铁马城的差事再说。” 谢槐诧异。他有种感觉,公主似早知实情。 他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如今哪敢肖想什么爵位,只要公主别追究谢家欺瞒之罪就成。 其实这件事也就在公主的一念之间。如此一想,谢槐碰上岑澈时便带上了几分同情。 尤其想起对方左一个“公主笨”,右一个“公主看着精明,实则是个傀儡”,就不由得暗暗替其捏把冷汗。 这就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啊。啧!谢槐牢记,绝不能透露半分公主已知道实情。 岑济之死,与当年布思死在北翼境内是一样的。二人均以旁的身份入境,如今死了,也无法自圆其说那是梁国皇子。 时安夏以八百里加急,将北翼商人冯济死于宛国人之手一事上报朝廷。 与此同时,铁马城迎来了朝廷的御医和药物。 御医车队碾着积雪入城,药箱上明黄封条刺目,引来百姓窃窃私语和阵阵欢呼。 他们知道,朝廷拨下来的粮食药物都能实打实分发到手中。 寒风无情,朝廷有情。 马车尚未停稳,西月已掀帘跃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重阳行馆门口,被门房拦下。 门房见西月一身官服,虽不识其貌,却知非寻常女子,连忙拱手作揖,语气恭敬而谨慎,“大人请稍候,容小的进去通传。” 西月指尖无意识握紧,眼底压着翻涌的焦灼,却仍强自按捺,只急急催促,“你快去你快去,你就说夫人的西月来了!快快快!”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一个仍如青松般钉在门前,另一个已转身飞奔入内。 可重阳行馆实在太大。 朱门重重,廊庑深深,那门房跑得气喘吁吁,穿过三重院落才见到掌管内院的北茴姑娘。 待消息一层层递进去,西月已在门外来回踱了数十圈,靴底几乎要在青石板上磨出火星来。 康医正无奈地伸手拉她,“很快就能见到你家夫人了,你别着急。” 西月竟是眼睛红了,“往常我要见夫人,那都是随出随进的。如今却还需要通传……”后头的话哽咽着,就觉得跟夫人生疏了。 康医正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在一旁干陪着。 所幸,通禀的门房喘着粗气儿跑出来,“公主有……”那“请”字还没说完,女官已飞奔跑没了影。 门房讪笑着,眼角余光偷瞥康医正。 康医正抬步欲进,忽又驻足,温声解释,“方才那位女官,是内子。” 门房一愣,随即腰弯得更低,“哎哟!小的眼拙!大人快请进。” 康医正从袖中排出两块碎银,塞进二人手心,“以后也要多多谨慎。公主的安危,第一道门禁便系于二位。日后若见可疑之人,还望多留个心眼。” 银子不重,话却重千斤。 两个门房下意识挺起胸膛又挺直了背,忽然觉得自己很重要。 康医正前脚刚进,门口又涌来一拨人,也是从京城来的…… 第979章 将北翼文脉重植故土 重阳行馆的朱漆大门敞开,异常热闹。京中故人接踵而至,融了门前一地积雪。 西月还没把她家夫人看够就听北茴来禀,说黄老夫子和方老夫子带着一帮文人大儒,从京城千里迢迢来了铁马城。 时安夏闻言大惊,黄老夫子九十几岁的人了,跑这来做什么? 她站起身出迎的刹那,西月就和南雁等人站到了她身后齐齐迎出去。 东蓠笑着挤了一下西月,“大人,您不合规矩。” 西月也笑着挤了一下东蓠,“在夫人这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时安夏扭头瞧了一眼西月,眉眼间掩不住的宠溺。 西月被那一眼瞧得心都甜化了。喜滋滋,是心落地的感觉。 哎呀,想夫人,念夫人,时刻惦记着夫人。就觉得哪怕能在夫人身边待上一刻也是心安的。 迎了客人,西月便跟着北茴等人干活去了。 来的人多,全挤在正厅里。 时值隆冬,厅里未设地龙,十几个熏笼烧得通红,炭火噼啪作响,却仍抵不住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刺骨寒意。 婢女们给众人奉茶,偏生老铜炉子火力不济,水汽刚冒个尖儿便又歇了下去,好生让人着急。西月南雁等人在廊下来回小跑着传水,冻得鼻尖通红。 茶吊子里的开水添了一壶又一壶,仍是不够。还要煮些糖水蛋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西月嫌官服碍事,找北茴借了身衣服利落换上,帮着张罗起来,与从前无异。 但她比从前更有主意,吩咐厨房支起三口大灶。 一口熬着浓姜汤,老姜拍碎与黑糖同煮,辛辣甜香直冲鼻尖;另一口滚着驱寒茶,桂枝、紫苏叶在沸水中翻腾,混着陈皮苦涩的药香;第三口灶上温着黄酒,里头浮沉着几颗话梅。 西月对南雁解释,“你看沉下去的梅子吸饱了酒香,等会要给咳得厉害的先生们润喉用。” 南雁往常就知西月厉害,一脸的崇拜之色,“西月姐姐,你好厉害呀。”说完,又附在其耳边悄声问,“康大人对你好吗?” 西月眉眼弯了,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康医正挽着袖子在灶台间穿梭,竟比在太医院当值时还要忙上三分。 西月笑得羞涩,脸儿红似一朵绽开的花,“好。” 南雁用手肘拐了一下西月,替她高兴,“早些为康大人添个丁。” 西月听得一怔,心说,康大人不喜孩子。到底没显在脸上,只用忙碌掩盖过去。 她让康医正去厅里问,有谁要喝略苦略涩的驱寒茶,可预防风寒。 所有人一瞧是康医正,都抢着说要喝。 一时,茶香药香梅子香溢了满室,都赞公主周到。 时安夏笑,“哪里是我周到,分明是康大人夫妇为各位费心。” 康医正不居功,嗯哼一笑,“是内子的主意。” 重阳行馆少见的人声鼎沸,仿佛飞雪消融,春意已临。 众人与公主寒暄片刻,一一见了礼。黄万千才代表众人说出此行目的。 他声音较之前沙哑了不少,说话也喘得厉害,“铁马城等地刚从宛国人手中收复……不仅缺医少药……更缺教书育人的夫子。” 方老夫子瞧他精神已不济,忙捋须而笑,接过话题,“横竖我等无官一身轻,不如来此尽些绵薄之力。” 自海晏公主离京后,京中士林便盛行以诗会友、清谈辩难之风。 当时黄万千老先生提出“当将北翼文脉重植于铁马桂城故土”,此言一出,朝野为之震动。 北宣部及六部官员交口称赞,国子监诸生将其言论抄录传诵。 太上皇更是在大朝会上当廷盛赞,“黄万千老先生此议方显我北翼文人的风骨!” 如此,经多方推动,他们在京城招募了一批有志之士同赴边城。 时安夏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心潮澎湃。若有这些大儒们出力,要在刚收复的失地中兴办学院,宣讲北翼文化,就能事半功倍。 她近日也在为铁马城、桂城等地兴办学院之事发愁。 这些边城脱离北翼治下近百年,不仅文脉凋零,典籍散佚,文化传承出现断层,就连识文断字的读书人都所剩无几。 宛国铁骑所过之处,文脉尽断。其毁文灭史之手段,堪称亘古未有之劫。 他们将《北翼会典》千卷撕作营帐衬纸,或成马厩垫料,又或用来做引火之用。 状元卷轴被裁制为箭囊,墨宝真迹浸透血污。太医院珍藏的手稿,被当作火引焚烧三月不绝。 州学宫贤人石像,头颅皆被凿作拴马桩。藏书楼楠木书架沦为攻城梯,书页灰烬飘满护城河。最令人发指的是将文庙殿改为屠宰场,血水浸透千年金砖。 活着的文人半数被刺面流放至盐场,到了现如今,又哪还有教书先生? 时安夏因赈灾事务缠身,尚未来得及着手此事,只与大伯母于素君偶有商议。 未料黄老先生等人竟如此深明大义。时安夏倏然起身,向着众人深深一揖,“拜托大家了!” 今日齐聚重阳行馆的近十人,皆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鸿儒大家。另有近六十位文人暂居城中客栈等候调遣。 细数这批人中,既有屡试不第的寒门学子,也有致仕归乡的翰林院老臣。 更有……方老夫子一脸凝重,“海晏公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时安夏忙应,“您请说,不必客气。” 方老夫子踌躇再三,终开了口,“老夫有个人选推荐,只是此人乃戴罪之身,就不知……” 时安夏明白了,微微一笑,“您说的是宋元久?” 方老夫子点点头,“此人……唉,可是太上皇钦点的状元郎啊,当年琼林宴上赋诗夺魁的风采犹在眼前,何等的才华横溢,可惜了,可惜了啊!糊涂!当真糊涂!” 时安夏眸色微动,不欲深谈宋元久案,只轻转话锋,“他也随行而来?” “正是。”方老夫子整了整衣冠,面露惭色,“老夫斗胆向太上皇请了押解的差事。这一路宋家人就跟在队伍后头。唉,他们那一家都犯了事,被赵大人全部发配铁马城。” 第980章 公主对咱们家是真的好 宋元久已被削去状元头衔,除名进士榜,家产也尽数充公。 按律,宋家人该被送去烟瘴之地做苦力活。 可方老夫子爱才,舍不得宋元久那一肚子的学问,“公主请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这是宋元久注解的《禹贡经纬》,其中精妙见解,层出不穷!” 时安夏接过手稿,翻了翻,没说话。 又见方老夫子从怀中掏出一份誊抄的文章,“这是宋元久长子宋慎之的策论,老夫以为,堪称典范。这等经世之才,若真发配烟瘴之地做苦力,是朝廷的损失,也是北翼的损失。” 时安夏接过文稿,指尖在“水患治理六策”的标题上微微一顿。 她迅速浏览,发现这正是前世宋慎之在工部任职时提出的治河良方。 可宋慎之如今还这般年少,就有此等见解?时安夏恍若看见那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的青色官袍身影,以文心照山河,以身骨铸国梁。 方瑜初试探着问,“公主殿下您看能不能把宋家人留在学堂里帮忙?宋家那对公子,实在可惜,若非宋家陡生变故,他们定是要金榜题名的。” 谈到宋慎之和宋惜之,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宋老太太的死。时安夏这才听明白,原来宋元久的妻儿不是陪他来铁马城,而是被赵大人判了全家流放。 时安夏心里有了计较,却面上不显。只勉为其难似看在方老夫子的面子上,卖了个人情。 其实就算无人求情,她原本也打算妥善安置宋元久。 黄万千和方瑜初来前就知公主一定会答应。二人坚信,这北翼明辨是非者,当属海晏公主;才情横溢者,当属海晏公主;爱才重教者,仍当属海晏公主。 毕竟,宋元久之所以捡回一条命,还全赖公主的免死金牌。这说明公主知道这个人,惜才如命。 但他们不能让公主落下口实,否则发配流放者,一旦有贵人照拂就免去苦役,那律法还如何进行? 是以他们得搭台阶,往后若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那也有他们二人在海晏公主前面顶着。 时安夏明白二位大儒的良苦用心,是以很好地拿捏着分寸尺度。 在众人看来,公主这就是卖二位大儒的面子。 方瑜初又从怀中取出一卷《北翼律例》,翻至“役刑”篇,“流徙者若著书立说,每日万言可抵苦役一日。这条百年无人用的旧例,是否该用一用了?” 时安夏装模作样寻思了半晌,又讨论了可行性,才答应下来。 铁马缺人才,众人都能理解公主的难处。 时安夏命人将城中散居在九家客栈的文人尽数请至行馆。 数张柏木长案几在正厅排开,炭盆里新添了银骨炭,驱散一室寒凉。 她执青瓷盏起身,盏中茶汤澄碧,“诸公不辞风雪而来,本公主以茶代酒,为君洗尘。” 满座青衣文士齐齐还礼,衣袖翻飞。 宴席至三更方歇。 有人醉卧圈椅中,嘴里还念念有词;老翰林们围着沙盘推演边城书院布局,炭笔将舆图画满了青砖地;最年轻的学子们挤在廊下,就着风灯争论《文骨》微言大义。 年迈的夫子踩着鼓点,在庭院里,在梅花下,吟颂《铁马行》。 时安夏站在廊下回望,眸底润了。这才是她想看到的文人风骨,生气勃勃,傲人之姿。 在公主的安排下,宋元久带着妻儿住进了重阳行馆最偏僻的院落,那儿离马厩很近。 院子有些老旧,屋子里也冷。 可宋家欢喜。 宋夫人看着丈夫和两个儿子喜极而泣,“公主仁慈,公主对咱们家是真的好。” 她原以为会被人羞辱,以为丈夫和儿子会整日挨鞭子,更以为一家人会散在各处,连见一面都千难万难。 她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 可公主竟然安排他们住在这般好的屋子里。老旧不怕,冷也不怕,她就怕一家人分开。 宋元久却依然十分愧疚,“让你们受委屈了。” 辛劳半生,到最后不止不能给妻儿一个安定之所,还害得儿子前途尽失,悲苦半生。 宋夫人却笑着抹泪,“不委屈,这算什么委屈?夫君,往后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永远不分开。” 许是想到婆母刚过世,她这么欢喜有些不妥,忙收起了笑容。 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轻松,根本掩藏不住。往常在宋家,因着有刻薄的婆母在,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胆颤心惊。 如今,她彻底摆脱了束缚。 宋夫人搓了搓手,去洗手做饭。 正当她无从下手时,院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宋夫人,在吗?” 宋夫人慌忙迎出去,见是个眉眼弯弯的小丫鬟。那丫头生得讨喜,圆脸上嵌着两个酒窝,未语先笑的模样,正是宋夫人素来最喜欢的样貌。 宋夫人攥着衣角站在灶房门口。自从成了罪臣家眷,她见人总矮三分,此刻更是局促得不知如何称呼,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夫人唤我南雁就好。”小丫头倒是爽利,将食盒往前一递,“公主惦记着您这儿,特意让送些吃食来。这盒子里有刚蒸的糕点和几盘家常菜,还热乎着。今日你们先吃着,赶明儿再自己做。”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俏生生站在那里。 宋慎之忙从屋里抬步走出来,上前接过食盒,低头道了个谢,连正眼都不敢看姑娘一下。 “不谢不谢。”南雁知公主很看重这一家,是以格外关照着些,“那个火,你们会烧吗?” 宋夫人脸刷一下红了。刚才她就去灶房看了一圈,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南雁笑了笑,利落进去打了个样,又将院子里这样那样交代了一遍。 她发现这个院子似乎比旁的更冷一些,想了想,扬头对宋慎之说,“你要不要跟我去领些炭过来?” 宋慎之“嗯”了一声,才上前作了一揖,“多谢姑娘。” 南雁道,“背井离乡很难的,不过挺挺就过去了。这里是公主的封地,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她说完就掉头出了院门。 宋慎之看了一眼母亲,局促着跟上前去,远远吊在南雁后头。 第981章 自有雷光破晦渊 不到一炷香,宋慎之就拎着一袋炭回来了。他那双执笔的手已裂了口,曾经挺拔的身姿也似被风雪压弯了腰。 他放下炭,进去恭恭敬敬跟父亲传话,“父亲,公主唤您过去问话。” 宋夫人听得浑身一颤。 宋元久拍拍夫人的手背,“别担心,公主保下了我的命,又把我们一家护在她羽翼下,她对咱们恩重如山,不会为难我。” 宋夫人点点头,手却还是害怕地攥紧夫君的衣袖,然后慢慢松开。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就如一只惊弓之鸟,一丝风吹过来都害怕。 宋元久抬步而去,背影萧瑟。 宋慎之想上前安慰母亲,又怕遭母亲厌烦,站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出声,“公主应该是要安排我们全家的活计,母亲不必忧心。” 宋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子青白的面色,点点头,坐在了板凳上。 她忽然发觉他连呼吸都学会了克制。 这一路,都是长子忙前忙后张罗。原本只会读书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什么都会了。 一路风雪把少年郎的傲骨碾成了齑粉。他会低垂着头微弯着腰,对押送他们的官吏说好话,求他们给口水喝。 他也能在车轴断裂时,解下束发的布带缠住榫卯。甚至他曾蹲在灶膛前,就着余温烘烤官吏们被雪浸湿的靴子。 这一路,官吏对他们家还算客气。 宋夫人心头难过极了,“慎之……” 宋慎之这才敢微微走近一步,“母亲,会好起来的。”他揭开南雁姑娘拎过来的食盒,发现里头还冒着热气。 他赶紧盖上,怕热气跑掉了,起身进去拿了一件败了色的衣裳将食盒包起来。 宋元久的次子宋惜之原本话多,如今也变得沉默寡言。他知道自己很笨,竟然把祖母的死闹上了官府,才导致大哥跟母亲全部被发配。 一切都是他的错。 宋惜之默默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额前,然后揉了揉,声音清润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怎么了?这般沮丧?今日该高兴些才是。” “高兴什么?”宋惜之不敢看大哥的眼睛,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低眉垂首。 烛光中,青砖地上映着窗棂的暗影,横七竖八压在他单薄扭曲的影子上。 宋慎之撩起衣摆,与他并肩坐下,“头顶有瓦,风雪不欺。屋里有炭,寒冷不侵。案有热食,心有光亮,这日子便不会太难。” 宋惜之终于耸动着单薄的肩膀,眼泪簌簌落下。不久前,他还是宋大人家的二公子,在云起书院受教谕青睐,得同窗亲近。 他那时站在阶上意气风发,与一众学子以“北翼青云路”为题作诗填词,何等慷慨激昂。 在他吟诵出“抟雾霭,裂云关,山河倒影掠雕鞍。莫愁前路垂天阔,自有雷光破晦渊”时,连夫子都为他拊掌叫好,赞他志向高远。 宋慎之似乎也是想起了弟弟所作的那首诗,便是温润一笑,“你也说了,莫愁前路垂天阔,自有雷光破晦渊。” 宋惜之直到此刻才知什么是黑暗,什么是晦渊。他当时写下这句时,无非是“强说愁”罢了,哪里能真正体会其中深意? 宋慎之悠悠道,“想必公主就是你诗中的‘雷光’罢。” 兄弟俩低声交谈,渐渐都面色平静。 只隔了小半个时辰,宋元久就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他踏进门槛时,脸上带着笑,“公主罚我日书万言以抵一日苦役。” 这对他来说,哪里是责罚?分明与恩赏无异。 宋夫人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下来。 两个儿子也齐齐露出了笑脸,上前接过父亲手中一大包的东西。里面有毛笔砚台,宣纸书册,甚至还有古籍。 宋慎之兄弟俩立刻被古籍吸引,拿起来并头翻看。 宋元久又说,“公主还让我每日去给小侯爷开蒙,例银每月一两。” 以他的学识,自然不止值一两。可他是带罪之身,能有一两,都是公主的恩赐。 他很感恩,宋夫人也双手合十,“菩萨保佑公主和小侯爷小郡主们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宋元久又对只顾着看书的两个儿子道,“从明日起,慎之去跟着邱大人做些打杂的事务,惜之去学堂服役。” 宋慎之诧异地抬头,“这也算服役?” 服役难道不是搬石开矿?跟着邱大人办事,简直算一步登天。 宋元久点点头,“眼里有活,手上有劲,方对得起公主的良苦用心。更要受得起冷眼,承得住旁人的挑衅。公主此举,定会引来有心人异议。咱们不能给公主抹黑,可知?” 两个儿子都点头应是。 宋元久瞧着一家整整齐齐,都在跟前,心头甚慰。又想起老娘原本康健,声如洪钟,尤其骂人时中气十足,拧人耳朵时更是有力。 若是老娘还在……这日子只怕不能过了,时刻都是咒骂。 宋元久莫名愧疚,竟然觉得老娘似乎走得很是时候。尤其看到夫人恬静的笑颜,他便想起老娘三天两头要给他纳妾,还逼着夫人来说服他。 他若非强势,也坚持,只怕这屋子里庶子庶女一大堆,早就没了夫人的影。 他的夫人数次提出要独自回乡过日子……宋元久思绪翻滚,渐渐生出一种“日子越过越好”的错觉。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饭菜可口,品种虽不多,但量够,味好。 公主还额外赐下一壶茶。茶贵,寻常人家是吃不了茶的。 对宋家来说,茶已非茶,是生活的希望,也是从头来过的信心。 宋夫人吃着茶,泪盈满眶。 夜里与夫君睡下时,她握着他的手,“像做梦一样。” “菡儿,让你受苦了。”宋元久说,“我曾许你锦衣玉食,终究……” “不苦。”宋夫人打断夫君的话,“这一生,都是我累了夫君。” “不必说这些话,我们夫妻一体,荣辱共存。”他顿了一下,柔肠百结叮嘱她,“只一件事,你得记住。” “夫君你说。” “往后啊,对慎之那孩子好一点。他没有错……他就是我宋元久的亲儿子,永远都是。” 门外的宋慎之脚步一顿,手脚冰凉。 第982章 他果然是脏东西啊 宋慎之如坠冰窖。 一切的猜想都成了现实。他转身而去,出了屋。 他站在院中,任凭霜雪冰冷覆在他脸上。 两行清泪,凝成霜。 他不是父母的儿子,他真是捡来的。可他是幸运的吧?父亲教他行文识字,读圣贤书,明圣贤理,知感恩,懂荣辱。 宋慎之理清了头绪,悲伤淡去,也理解母亲对自己的疏离。 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到底亲近不得。 可又有一丝疑虑爬上心头,若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为何与弟弟又有相似之处? 弟弟总不能也不是父母的孩子吧? 陡然,宋慎之胸口巨震。他明白了。他是母亲的儿子,却不是父亲的儿子……天啊! 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父母恩爱,宋慎之自小看在眼里。他也知,父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甚至还知道,父亲读书时穷困,是母亲省吃俭用,悄悄塞银子给父亲用。 这些都是从小耳朵听出了老茧的故事。心里那一丝猜想慢慢拨开迷雾浮上心头,令他苦涩又痛楚。 一个女子在什么情况下,会怀了别人的孩子,然后才转头嫁给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那必是母亲被强迫了!且还生出了孽种。 而他,就是那个孽种! 宋慎之抽丝剥茧,感觉自己触到了真相中的真相。 他是母亲的耻辱!怪不得母亲讨厌他,厌恶他。 他记得小时候有次元宵节,弟弟扑在母亲怀里撒娇。 他看得好生羡慕,也想亲近母亲,才将将拉到了母亲的袖子,就被她一把推开。 活似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原来,他果然是脏东西啊!不怪母亲嫌弃他。 不知过了多久,宋慎之全身几乎要冻僵了,方想起自己是为了进父母房里去燃盆炭火。 南雁姑娘交代他,说铁马城冷,公主有令,不要不舍得炭火,冻病了吃药问医更费银子。 宋慎之终于叩响房门,哑声问,“父亲,母亲,我燃了盆炭火,能端进来吗?” 这是上好的银丝炭,无烟无味无毒,就算在京城也是贵的。公主能把这赏给他们宋家,实在是出人意料。 宋元久起身来开门,柔声道,“我们不冷,把火盆放你们屋去。” 终究大家都舍不得用,宋慎之小心翼翼熄了火盆。 他回到屋中,光听呼吸就知弟弟还没睡着。 他忽然喊,“惜之。” 宋惜之应他,“嗯?” “没事。”宋慎之想了想,还是独自吞咽着苦楚,“睡吧,明日早起。” 次日,邱志言给了宋慎之一块出入衙门的铜牌,上面刻着“随侍”二字。 宋慎之成了邱志言私下的师爷。没有俸禄月例,没有委任文书,更无官凭印信,但衣食无忧。 这就足够了。 宋惜之也去为学堂奔波。学堂还未定址,他需跟着各大儒东奔西跑。 大儒们多数年迈,他小心搀扶侍候,尽心尽力。 他磨墨代笔,能模仿大儒们的不同字迹,以假乱真。他甚至能用和书字体熟练撰写行文,颇有公主风范。 黄万千诧异,“你练过?” 宋惜之茫然抬头,“没练过。”遂又点头,“不,罪民练过和书字体。国书字体自然是要苦练的。” 他有天分,对于许多笔迹看一眼就能仿个七八分真。 黄万千羡慕极了。他老了,练不出和书字体的魂来。但不妨碍他赞赏和欣赏后辈的优秀。 宋惜之那一身曾经少年人才有的轻浮之气,也被磨砺得沉稳。 往日眉宇间跳脱的神采,如今已沉淀成砚里化不开的墨色。连执壶添茶时,手腕都不再溅出一滴多余的水痕。 黄万千私下说,“此子往后有大造化。” 方瑜初道,“人的一生,并非唯仕途一路才能为国尽忠。若他肯沉下心来教书育人,倒也令人心慰。” 隔了几日,时安夏唤宋惜之去问话,“可还适应?” 宋惜之答,“谢公主关心,一切都适应。” 时安夏道,“你虽未考取功名,但饱读诗书,颇有才华。本公主听闻你已熟知办学等各方面流程,想派你去桂城协助曾老夫子筹备书塾,你可愿意?” 宋惜之低头答,“罪民愿意。” 当夜,时安夏就派人把宋惜之送去了桂城。之后,他在凌州各城辗转,参与所有书塾学堂的筹备。 其实在许多事上,他是跑腿,也是主力,忙得不可开交。 铁马城在风雪未尽时,兴起了书塾。 南街第一次传来稚子诵《北翼千字文》清音,时安夏与一众大儒都到场庆贺。 几乎是同一时刻,这股风刮向了各个刚收复的城池。 青城书院的门匾尚未干透,通往桂城等地官道上除了载有粮食取暖之物,还驰过载满书箱的马车。这场席卷的文教之风,比春风更早吹绿了边城的荒芜。 时安夏站在城楼上透过朗朗书声,似看见曾经胡马嘶鸣的沙场。 夜寻缓步而上,见她独自玉立,便站在她身侧,“说好不再操心,你还是殚精竭虑。这世上,总有干不完的活。” 她鼻尖处被冻得通红,眸色安静,“我们心里都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灯会如期而至。清朗温暖的读书声,以及一盏盏灯火点亮百姓们冰冻了近百年的心。 时安夏声望更盛。 除夕夜,时安夏又宴请了一回众人,同时还请了数月来奔忙在官道上的衙吏同庆。 宋家也在受邀之列。 宴席就摆在灯会广场上,搭了简易暖棚,广场周围还设了粥棚,供百姓取食。 官民同庆,凌州秩序井然。 而京城这头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萧允德几乎崩溃:唐楚君失踪了。 昭武帝便是在回京路上接到秘报,知晓了在礼部纳采完毕后,唐楚君就失踪了。 他又安排暗卫拦截了这桩消息,不想让时安夏分心。 除夕当夜,昭武帝到达京城。匆匆入宫,见到太上皇,发现其急白了头。 他便想起铁马城那满头白发的卓祺然,一时说不出的沉郁,“父皇,您别急……” 萧允德怎能不急?派出去的暗卫一茬又一茬,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那么大个人竟然在大婚来临前凭空消失了。 第983章 贵女不如二嫁女 唐楚君失踪的消息仍旧在封锁之中,除了几个瞒不住的亲友,知晓的人并不多。人们只依稀记得,楚笙先生很久没写文字发表在《翼京周报》上了。 庆寿宫冷冷清清,仿似无人。 齐公公那么喳呼的一个人,如今也跟那被封了嗓的鹌鹑一般,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步子重了会惊了谁。 他弓着背,在长廊下挪着小碎步,眼睛不时往殿内瞟,却又不敢真的看进去。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造孽啊!他主子不肯好好用膳,已经瘦成了皮包骨!齐公公猛地打了个哆嗦,险些把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 他慌忙接住,又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殿内烛火摇曳,将一道孤影投在窗纸上。那影子一动不动,像是凝固在了那里。 萧允德默然不语,拿了一个笑嘻嘻的小胖子面具坐在窗前发呆。 “父皇,”昭武帝坐到他对面,低声劝慰,“先去用膳吧,就算要找人,也得先养好身体才有力气不是?” 萧允德用手在眉心处重重揉了几下,指节泛白。烛火将他眼下的青黑照得愈发明显,“吃不下。” 昭武帝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叫了一声在外头踱步的齐公公。 齐公公全身一震,小跑着碎步就进了殿。 昭武帝吩咐,“在这里摆膳吧,朕陪父皇吃几口。”又补充,“简单几样就行了。” 齐公公忙应下,弯着腰出去。 还得是皇上亲自来了才有用啊,有亲儿子在这管着,太上皇怎么也得吃几口吧? 萧允德终于沉沉抬眸,随手将那张小胖子面具戴在脸上,声音传出来时,便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你既已回京,明日朝堂便归还于你。” 昭武帝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看着那张笑嘻嘻的面具时有些瘆得慌。 他目光下移,注视着父皇微微发抖的指节,那是常年批阅奏章留下的薄茧。 半晌才道,“儿子这趟凌州之行,方知自己尚有许多不足。还请父皇定要振作,北翼需要您,儿子……也需要您。” 萧允德透过面具,两道沉郁的视线落在新皇脸上。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烛光中相接,殿外恰巧传来更鼓声,沉闷响起。 齐公公领着宫人鱼贯而入,将膳食在小圆桌上层层铺开。见实在摆不下,昭武帝抬手点了几样,其余的都叫人撤了下去。 试毒的宫人退下后,昭武帝亲自盛了一碗瘦肉粥,轻轻推到萧允德面前,“父皇多少吃点,儿子瞧着心里难受。” 萧允德闻言终于抬手,郑重地将那枚小胖子面具从脸上摘下。 他指尖微颤,用绒布细细擦拭面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放入柜中,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安置什么易碎的珍宝。 重新坐下后,萧允德低头喝粥,起初只是机械地吞咽,后来竟一勺接一勺,一碗接一碗。 昭武帝自己也盛了一碗,却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便搁下了。 反倒是萧允德似把那句“就算要找人,也得先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听进去了,一碗,两碗,三碗…… 直到第四碗,昭武帝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按住那只金玉碗,“父皇……” 萧允德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 他放下碗,抬眼望向窗外如墨一般的天色,喉头滚动了一下,“也不知楚君吃得可好?她那人最是不爱惜自己,一写文就废寝忘食。” 他收回目光,似在问自己,也是在问昭武帝,“你说,有人带走了楚君,目的是什么?” 昭武帝看着父皇青筋微凸的手背,想了想,轻声道,“父皇,有些话,我说出来您可能会生气。” “你说。”萧允德摆摆手,“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生谁的气?” 昭武帝斟酌了一下措辞,“儿子以为,唐夫人失踪或许与您当年遣散后宫有关。您遣散后宫,让多少世家大族意难平?那些女子离开后宫就如鱼离开了水,您叫她们怎么活?” “接着说。”萧允德听着,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您给她们的补偿再丰厚,又默许这些女子可再嫁,也抵不过家族颜面的损失。您铁血手腕,连皇祖母都敢拿下,世家自然不敢在这事儿上与您较劲。” 说到这,答案已呼之欲出,“如今您要娶唐夫人,在那些世家眼里,无异于告诉天下人,他们精心培养的贵女,还不如一个再嫁之身的妇人。” 这就是在世家权贵的脸上,再狠狠踩上几脚! 有权贵世家气不过,铤而走险,毁了这段姻缘,实属正常。 萧允德面色阴沉如铁。 他这一生,收复失地、整顿吏治、平定边患、重振国威,桩桩件件都是实打实的功绩。 可偏偏在遣散后宫这件事上,野史笔锋如刀,言官奏折似箭,字字句句都在骂他“坏祖制,乱纲常”。 萧允德冷笑一声。 他何尝不知道暗流涌动?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竟敢把主意打到唐楚君头上。 “父皇,”昭武帝低声道,"此事若真是世家所为,他们必然留有后手。唐夫人的安危……” “他们不敢。”萧允德缓缓起身,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楚君若少一根头发,朕便让那些所谓的百年望族,统统去陪葬。” 他眼底一片森寒,看得昭武帝心惊。 昭武帝记得上一次看到父皇这眼神,还是在清尘计划时,父皇在朝堂上与吉庆皇太后对峙。 父子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昭武帝才道,“此事须得谨慎。事关唐夫人安危,莫要惹急了这些世家权贵。只要人活着,别的都好说。” 萧允德点点头。 外头,小树子站在门口的左边,齐公公站在门口的右边。 二人也大眼望小眼,不敢交头接耳。如今各有主子,哪怕主子之间再亲近,二人也不得交换任何消息。 直到看见昭武帝从殿内缓步而出,二人才齐齐迎了上去。 小树子跟着昭武帝走了,齐公公让人进去收拾残羹冷炙。 他看着主子面前的空碗,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第984章 我这后半生全都要给你 太上皇大婚,原本唐楚君是不欲大办的。她素来不喜张扬,更不愿因自己的事搅扰朝堂。 按唐楚君的本意,既是太上皇续弦,依祖制简办便是。 新帝登基未久,六宫尚且空虚。若因太上皇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反倒显得不合时宜,令天下人议论。 萧允德却知,唐楚君真正担心的是,二嫁身份会令他受到非议。是他执意要办,他说,“这前半生,我都给了江山社稷。我这后半生,全都要给你。”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藏不住,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从他宣布要娶唐楚君起,那些议论就从未停过。 有人议论是唐楚君利用女儿攀高枝,也有人议论唐楚君二嫁身份配不起太上皇,总之这场亲事毁誉参半。 正因为如此,萧允德不止要办,还要风光大办。 他命尚服局连夜翻检前朝典仪,将“续弦降等”的旧制一一驳回。绣坊的灯火彻夜未熄,金线银针在绸缎上穿梭,织就一场不容置疑的宣告。 然而无论如何,这仍是续弦。 礼服上凤羽被刻意收短,翟鸟的眼睛改用墨绿丝线,许多类似细微的变化,是礼部最后的坚持。 礼服绣成后,尚服局就送到少主府给唐楚君试大小。 事情便是那日所出。原本萧允德也在场,可接到急报后,就回宫处理政务了。 唐楚君身边有暗卫保护,还是龙江亲自带的队,本应万无一失,谁知人竟然就莫名消失不见了。 等姚笙从庄子上盘账回来寻她时,屋子里躺着的是个昏迷被绑的绣娘。 钟嬷嬷一直以为主子累了,在帐里睡,没敢去打扰,生生错过了最好的追踪机会。 待消息传到萧允德耳里,龙江等人几乎已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一遍。宫里的尚服局更是盘查重点,然而没有半点线索。 这个年,萧允德过不好了。 外头灯影浮动,京城的灯会比凌州不知要热闹多少,然而庆寿宫仍旧冷清。 到了大年初五,昭武帝带来了一个消息,动手导致唐楚君失踪的,是当年被剿杀覆灭的倾天鼎。 死灰复燃?不,只是余孽单纯报仇而已。 “是倾天鼎当家人养的一个义子。”昭武帝眼睛里全是血丝,显然一直不眠不休。 “人抓到了?”萧允德豁然站起,“楚君呢?找到了吗?” 昭武帝沉默片刻,才道,“人抓到了,可他咬破了牙齿里藏的剧毒。死了。”他微顿,“还是没找到唐夫人。” 萧允德去查看了那人尸首,一无所获。 他心惊肉跳,额角眉心都胀得发疼。 又是煎熬的一天。 昭武帝安慰,“父皇宽心,唐夫人应该无事。儿子继续找人彻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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