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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要大张旗鼓,惊动各权贵世家。”萧允德叮嘱,“以楚君安危为第一要务。” “儿子明白。”昭武帝沉沉应下。他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想起件事来,又转头道,“父皇,儿子已命人拦下唐夫人失踪的消息……儿子是想,驸马新丧,皇妹在凌州带着三个孩子本已度日艰难。” 萧允德眼下乌青,沉默,须臾才道,“你做得好,是我考虑不周。” 昭武帝得了父亲赞同,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建安侯府。 时云起接了阿娘姚笙入府住下,省得她胡思乱想。 可哪里能不想?姚笙也是自唐楚君失踪后,就再也没好好吃过一餐饭。 “阿娘,多少吃点。”魏采菱让人将膳食摆入了姚笙房里,“都是些清淡脆口的。” 姚笙不想让小辈伤心了唐楚君的失踪,还要来操心她的身体,默默拿起碗吃了几口。 吃完,她道,“菱儿,你也莫太忧心。我找人卜过卦,你婆母无碍,迟早会无恙回来的。” 魏采菱红着眼,这些日子已不知哭了多少场,“嗯,阿娘您也莫要太伤神。夫君见您不吃不喝,一直叮嘱我要多照看着您。” 姚笙歉疚,“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娘哪里话?”魏采菱由衷道,“自您过府,我轻省了许多。您还帮我看孩子……让您费心了。” 正说着话,一个孩子摇摇晃晃就朝两人走过来,走着走着,扑通一声,摔了。 魏采菱和姚笙相视一眼,均未动,都瞪着那孩子。 孩子见无人搭理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哇哇大哭尽数吞下肚,正欲自己爬起来。 就见后头追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边跑边喊,“怎么跑这来了?哎哟,小祖宗,你怎的摔倒了?快让祖父瞧瞧,呀,磕破了皮,疼不疼?” 这不问还好,一问……孩子哇哇大哭,可伤心可伤心了。 魏采菱抚额,“父亲,您别纵着他。原本他都没哭,您这一番……” 来人正是时成轩,和时云起的儿子时朝夕。 时成轩抱着时朝夕又哄又诓又摇,闻言眼睛一瞪,“我还想问你们呢!俩大活人在这坐着,我孙子摔了都不扶一下,这是居心何在?” 他不知道唐楚君失踪,只知那女人正在积极备嫁。这些日子他窝着一肚子火又不敢发,此时逮着个机会,可不得好好发泄一下。 魏采菱还没开口,时云起就从廊下转出来,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听着孩子哭心情愈加不好。 尤其听着整日无所事事尽找麻烦的父亲时成轩说话,更是火上浇油。 他皱着眉头从父亲手里把孩子接过来,才淡淡问,“父亲很闲?不如您去庄子上养几月?” 时成轩一听,怂了,转身就走,“我不去,大过年的你赶我去庄子上。” 宁可养着个无亲无故的阿娘,都不肯养着他吗? 都是些白眼狼! 他扯着嗓门喊,“开春了,我得去找你妹妹!” 哼,他才不想在京城听到唐楚君大婚的消息呢!眼不见心不烦,竟有些盼着开春了。 听闻凌州在女儿的治理下,不止度过了灾情,还肃清了当地官场,更兴办了学堂……时成轩出去与人喝酒,言必谈凌州。 “我女儿像我!”时成轩厚颜无耻吹嘘道,“颇有我当年做官的风采。” 常五站在一旁捂着腮帮,听得牙疼。爷,少吹点,省得侯爷又赶你出府。 时成轩喝得昏昏欲睡中,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将要大婚的太上皇后失踪不见了…… 第985章 碎语惹风波 不知是谁把画舫上的窗子开了半扇,凛冽的寒风挟着河水的湿气灌入舱内,让时成轩从微醺中骤然惊醒。 他猛直起身子,酒盏中的残酒洒在桌上,“什么?失踪了?不可能!”他声音里带着未消的酒意,“我昨儿还见着她呢。” 酒友甲将手中的筷子“啪嗒”一放,瞪圆了眼睛,“当真?” 时成轩拍着紫檀木桌,震得杯盘叮当作响,“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 他眼角泛着酒后的红晕,却掩不住那股子得意劲儿。 酒友乙捻着胡须,将信将疑,“那可是将来的太上皇后,如今你还能见着面?” “怎么不能?”时成轩挺直了腰板,锦袍上的云纹在烛下泛着微光,“不管她将来是什么身份,她永远是我儿女的母亲。” 这话掷地有声,倒显出几分难得的真心。 酒友丙凑近,笑得不怀好意,压低声音问,“那你们见面,是不是还......嗯?” 他挤眉弄眼,未尽之言在暧昧的沉默中愈发不堪。 若是往常,时成轩定要顺着话头大吹特吹,说那女子如何对他念念不忘,痴心不改。 可此刻,萧允德那双寒冰似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让他脊背发凉。女儿平日的“教导”言犹在耳,儿子素来的威胁刻在骨子里,以及顾娘子的苦口婆心和啰里吧嗦也如紧箍咒一般锁在他脑门上。 更不必说对唐楚君,他心中百味杂陈,爱恨交织,唯独不敢有半分轻慢。 “慎言!”时成轩眉眼一肃,面色阴沉如铁,手指重重叩着桌面,叩了一手残酒。就在那猛然一拍,尽数将酒渍擦在酒友丙的衣袍上。 酒友丙:“……” 听到时成轩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警告,“自和离后,我与她清清白白,见面都是各走各路。你们若嫌项上人头太安稳,尽管胡扯。到时候锒铛入狱——”他冷笑一声,“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也莫来攀扯我。” 众酒友齐齐一震。那点子上头的酒意尽数消散在寒风中,人人变了脸色,闭了臭嘴。 常五原本见主子瞎攀扯前主母,就急得恨不能上前捂他的嘴。谁知主子靠了一回八辈子的谱,竟然能悬崖勒马,他有种喜极而泣的错觉。 谁懂啊?那感觉就和老母亲喟叹“吾家有儿初长成,懂事了”是一样一样的! 然而半夜,西影卫还是来秘密抓人了。 时成轩和那几个酒友,一个不漏,全扔进了牢房。 时云起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半下午。 龙江亲自来跟他交代,“你父亲说他前日见过唐夫人,有酒友作证,所以我们特提了他去审。” 时云起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抱半点希望,“辛苦你了。他那嘴……” 宁可信夏日飘雪,日出西山,也不可信他爹那张不负责任的嘴! 又特意交代,“你多关他几日,省得我看着他烦。” 龙江:“……” 他原是准备晚上就放人,毕竟审下来就知时成轩是信口开河,没有一点线索可言。 可人家亲儿子都发话了,他能怎么办?管吃管住呗。 龙江点点头,随口应下,“那我再关他三日。” “关半月吧。”时云起的声音透着疲惫。母亲失踪,他整宿难入眠。 好歹把元宵节过了!耳根子清静。 龙江一时无语,关了时成轩半月。 这半月,时成轩不哭不闹,在牢里很勤奋,跟狱吏索要纸笔。 人家练习和书字呢。 闲暇还作了首歪诗:吾在牢中卧,瓦砚磨残墨。君也跑不脱,碎语惹风波。且尽这杯酒,莫要再开口。今朝笑我醉,明日轮君跪。 十分得意,感觉自己才华横溢,不愧是状元郎的爹。他朗声高诵,直气得酒友们发誓再也不和这人来往。 陆续有人被家人领走,唯时成轩还在牢里关着。 其间,顾娘子跟常五来看过他,儿子儿媳都没来。 时成轩心道,这儿子没心,不亲近。他越发想离京,奔着女儿去。 至少女儿还会长篇大论跟他讲道理,虽然小棉袄漏风,但总比没有好。 喝了半生酒啊,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女儿才靠得住。 且铁马城是女儿的封地,他若去了不就成了人上人?嘿,那泼天的安稳富贵啊! 就在这当口,时成轩反应过来了。 西影卫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唐楚君真的出事了? 时成轩被这念头吓得脸色发白,没心思练字,也没心思作诗了。 他刚想闹着要出去,牢头就来放他了。 时成轩带着一身酸臭回到侯府,要不是门房还能从他胡子拉喳的脸上依稀辨认出那是侯爷的爹,指定要被撵出去。 他找到时云起追问,“你母亲当真失踪了?” 时云起盯着他看了半晌,“我母亲失没失踪与你无关,你管好你的嘴就成。” 时成轩气了个倒仰,“我是你爹!你跟我这么说话?” 时云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什么时候的事?我儿时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当过爹吗?” 时成轩:“……” 又是这话!他儿子怎的跟娘们一样记仇呢?一件事翻来覆去念叨,他听都听烦了。 父子二人不欢而散,话不投机半个字都多。 时成轩整装待发之际,将常五唤至跟前,与其推心置腹,“这些年风里雨里,唯你一人知心。那些个白眼狼,得了好处便翻脸不认人,你可莫要学他们。” 常五低垂着头,脖颈弯成一道无奈的弧线,“主子去哪儿,小的就跟到哪儿。” 时成轩给他画饼,正要许下锦绣承诺,“待来日……” 常五对饼不感兴趣,蔫蔫回话,“小的不求饼……不是,小的知足。当年是爷买了小的,小的才有银子救母亲活命。” 认命!前途就这样了。主子虽然千般万般不好,满身毛病,但有一条,主子心软,不打人,偶尔还讲点歪道理。 这般想着,常五默默转身去收拾行囊。 谁知天不遂人愿。路引迟迟批不下来,时成轩去铁马城的盘算落了空。 第986章 史上最年轻的国公爷出炉 时成轩百思不得其解,铁马城是女儿的封地,父亲探望女儿不是天经地义? 为何官府偏偏卡着他的路引? 他想让儿子去官府问问情况,谁知要见一面儿子,比登天还难。 他找到儿媳妇,“你帮我跟起儿说一声……” 儿媳妇回他,“父亲,我也见不着夫君。他忙……” 忙什么?时成轩很快就知道了。 老天,他儿子出息了! 当了侯爷没几年,又被当今圣上封为“和国公”。 史上最年轻的国公爷出炉了! 上邪!他时成轩竟然成了国公爷的爹!可为何,他一丝喜悦都感受不到? 母亲若是还在世,敢信他们二房一步登天吗?时成轩去给父亲母亲上香,吧啦吧啦絮叨了许久。 “父亲,可惜你走得早,不然你这个国公爷的祖父可风光了。该说不说,你当年实在走得太草率!唉!但凡你多活几年,就能见证我们时家的锦绣前程。” “母亲,你疼我,我感激。可我还是恨你!是你让我活到如今活成了孤身一人。我也知,这里头有我自己的原因,可主要责任还在你。总之,这锅我不背,也背不动。” “母亲,我们二房能有今日盛景,你想得到吗?反正我是想不到。若有来生,我时成轩发誓,必苦读圣贤书,求取功名,堂堂正正向楚……向唐氏提亲。她若嫁我,我必珍之。她若不嫁,就算了。我也不想和她成为仇人……” “母亲,你是没有对不起我,但你确实对不起唐氏。你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莫要受苦。” “我……时成轩,愿以十年寿命换唐氏平安归来。”时成轩长叹一声,“她要做太上皇后也好,要做楚笙先生也罢……总之……呜呜呜呜……别有事才好。” 时成轩自己把自己说感动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在祠堂里跪了半日,又念念有词求祖宗庇佑唐氏。 桂嫂遇见时成轩的时候,就见他两眼通红躲着人走。 她回去禀了主母,“老爷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听说在祠堂跪了半日。” 魏采菱想了想道,“给父亲送点补养膳食过去,我这边忙,顾不上他。” 桂嫂应下,去办,亲自把补养膳食送去交给了常五。 常五连声道谢,把膳食送进去,“爷,主母还是很敬重您这个公爹的。听说您在祠堂跪了半日,还专门派人来给您送补养之食。” 时成轩听得很舒坦,觉得今日的表现十分对得起这膳食,大口进补。 有人递了帖子入内,请时成轩在琼楼画舫喝素酒。 那酒友是京城老纨绔,原先跟时成轩总混在一块玩。后来时成轩被女儿送去甘州,再回来时,那酒友就有了新的玩伴。 加之时云起管得严,不许父亲出去喝花酒,说顶多喝素的,不然要撵他出府。 时成轩怕被撵,出去不敢喝花酒。久而久之,那酒友就不乐意喊他了。 如今听说时成轩荣升国公爷的爹,酒友又热络起来,还特意强调,今日出去随他时成轩,只喝素的。 可时成轩暴拒了,“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我能是他想请就请的人?哼!” 往日爱搭不理,如今你高攀不起。我现在可是国公爷的爹,岂能跟你这样喝花酒的浪荡子混在一块? 他时成轩现在不一样了!他决定……刻苦读书,考取功名。 他就不信了。儿子女儿贼精……不,聪明成那样,他能差哪儿去? 他聪明的血脉要觉醒了!挡都挡不住! 时成轩首日悬梁刺股,闻鸡苏醒,板正坐在案桌前,然后……香甜睡着了。 常五默默给主子披了个薄被。他对主子要求不高,觉得能天不亮就从床上坐起来,就很有进步了。 时成轩趴在案桌前睡到了日上三竿,怒了,“常五,为何不叫醒我?你知你多耽误我事儿吗?” 常五无奈,“那明日小的叫醒您?” “必须叫醒啊!”不叫醒怎么读书?不读书怎么考功名? 时成轩半上午时吃了一碗粥,边吃边点头,困的!又睡了过去,直睡到了黄昏天黑。 常五又被骂一顿。 常五有苦难言,“主子,小的叫您了,可您不醒。” “合着都怪我咯?”时成轩懒得理他,背着手出了院子。 府里好生热闹。 建安侯府的朱漆门槛,这几日生生被贺喜的官靴磨去了半寸红漆。 上门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堆积如山,足足塞满了三间库房。府中管事忙得脚不沾地,礼单上的名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和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取代了昔日的“建安侯府”匾额。 时成轩背着手,站在匾额之下,颇有种志得意满之感。 然而时云起兴致不高。母亲失踪,至今未有音讯,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荫翳。 时家族人个个喜形于色,逢人便夸耀祖上荣光。他们时家祖上也出过国公爷,那都是只能写在家谱中的老黄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时云起能在这个年纪获封国公,多半是托了那位和离出府的二房夫人——未来的太上皇后唐楚君的福。 皇上这是要给唐楚君的儿女抬身份呢! 更耐人寻味的是,众人渐渐发现一个规律:凡是从云起书院出来的学子,竟都平步青云,得了圣眷。 单说顾柏年从漠州调回京城,由正四品漠州知府,入了中书省任正四品中书舍人。 虽然品级没变,但是从地方到中央,却不知是多少官员熬白了头发也跨不过的天堑。 曾经的状元郎肖长乐与顾柏年境遇相似,外放几年回京,一跃而升为正四品的中书侍郎。 另一位陆桑榆,除了是正四品刑部侍郎,还兼着北宣部要职。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们三人竟获准参与编修《北翼会典》。这等殊荣,连许多二品大员都求之不得。 那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齐聚,皆为朝堂栋梁,京城新贵。 众人都知,昭武帝爱才。 太上皇已多日不上朝,许是在忙大婚事宜…… 第987章 可她的驸马死了 萧允德日渐消沉,朝堂政务尽数推与昭武帝处置。 每日晨起便匆匆出门,眼中犹存希冀;及至暮色四合归来,步履蹒跚,眉宇间尽是掩不住的颓唐之色。 对于时云起封国公爵位,萧允德也是好几日后才知晓。 昭武帝问,“父皇是否觉得不妥?” 萧允德默了一瞬,须臾才道,“如今你才是北翼皇帝,你觉得妥,那就妥。往后不必来问我。” “儿子知道了。”昭武帝垂眸,安慰的话准备了一箩筐,都没派上用场。他想了想,还是提了,“皇妹递了奏折,禀报凌州事宜。灾情,灯会,学堂诸事都办得不错,进行得很顺利。当地官员也很配合,可算得上下一心。” 末了,他说了句玩笑话,“若皇妹生长在皇家,是个儿郎,必能扛起万里江山的重担。” 萧允德这才抬眸看他,眼底暗沉如墨,“怎么,打退堂鼓了?” 昭武帝苦笑,低声道:“儿子不敢,只是忧心行事不周,误了国事。” 萧允德沉默片刻,嗓音沙哑:“你也能做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登基已久,后宫却空悬。若有钟意的女子,可先纳入宫中。往日无人替你操持,潜邸也无旧人。如今朝臣们盼着你选秀,好送……” “父皇,”昭武帝眸光一沉,语气却依旧恭谨,“儿臣斗胆一问,您可还记得当年是以什么由头遣散后宫的?” 萧允德神色晦暗不明,“我自然没资格催你。但你要明白,我当年的处境与你不同。”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你大可选些对你有利且同时又钟意的世家贵女入宫,借此制衡朝堂各方势力……” “父亲,儿子不想过早考虑这件事。”昭武帝已然有些强势。 萧允德摆摆手,“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不必太紧张。我也不会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懂。” “谢父皇体恤儿子。”昭武帝暗自松口气。 又听父亲问,“你心目中的皇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昭武帝认真想了想,“我喜欢与聪明的女子打交道,最好能在政务上替我分忧。” “那岂非后宫干政?” “父皇在位时,女子为官就不再稀奇。”昭武帝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我想,我的皇后虽然不用做官,但能在我做下重大决策时,给一点意见也是好的。甚至当我走岔了道时,她能把我及时拉回来。” 萧允德微微挑眉,“这样的人选,恐怕很难。” “是啊,很难。”昭武帝有些伤感,“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倒……也不是没有。”萧允德淡淡开口。 昭武帝眼皮一跳,“父皇说的是谁?” 萧允德抬手为自己续了杯茶,才一字一顿,“晏星辰。”他没看儿子,只自顾说下去,“这丫头胸有丘壑,笔走龙蛇,曾为你整理政绩、编纂民情。你今日在民间声望日隆,其中少不了她的心血。” 昭武帝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良久才道,“父皇慧眼。不过,儿子以为,晏卿乃我朝栋梁,必须听听她自己的想法。她若不愿入宫,也不可强求。” “那是当然。”萧允德掀眸看向儿子,“两情相悦,才是这世间最长久最可贵的关系。所以我才来问你。既然你说你也心悦晏卿,那我便着礼部开始筹备。” 昭武帝怔然,只听得两耳轰隆隆响,“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萧允德顿了一下,淡淡道,“这件事我已经征求过晏卿的意见,她是点头的。刚才我问你,你也是属意她的。这岂非是皆大欢喜?” 昭武帝身形骤然僵住,指节泛白地攥紧了茶盏,“是很皆大欢喜。” 他握着茶杯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茶荡了一点在桌上。“父皇……”他仓皇起身,玄色龙袍在空气中划出凌乱的弧度,“儿臣……还有奏章要批,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而去,形容狼狈。 就在他踏出屋门口时,听到萧允德威严的声音猛然响起,“站住!” 昭武帝冷汗涔涔,扭脸恭敬地问,“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你钟意的,是夏儿。”萧允德抬手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跳三跳。 昭武帝愕然,有一种陡然被人窥破心事的恼怒,“我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萧允德缓缓站起身,“你最好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否则只会一败涂地。” 昭武帝这才又转身入内,撩起袍角重新坐下,“父皇,退一万步说,朕钟情于夏儿,难道不是很正常吗?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如她那般聪慧?” 萧允德震惊异常,“果然!”他原本只是猜测,谁知只一诈,就诈出来了。 昭武帝眸色深沉如夜,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往大了说,若夏儿能成为北翼之后,必是百姓之福。往小了说……” “住口!”萧允德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她已有驸马!” “可她的驸马死了。”昭武帝寸步不让。 “她的驸马死了,留下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是朕亲眼看着出生的,”他忽然放轻声音,“朕可待他们如亲生骨肉,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萧允德怒极反笑,“好啊,原来你早就谋划至此!什么‘天子守国门’,不过是为了守在她身边罢了!” “这两者本就不冲突。”昭武帝坦然承认,眼底暗潮汹涌。 “那你去问问夏儿愿不愿意?”萧允德双手撑在案几上,手上青筋暴起。 昭武帝的声音轻如呢喃,如一个少年人般的诚恳,“我会空置后位等她有一天能看得见我。”他抬眸,眸底有细碎光影,“父皇,您自己就该懂这感觉,当你决定启程要奔向那个人时,连刺骨的风都变成了春风拂面。” 在他当初决定要去一趟铁马城时,整夜都睡不好觉。那每一天奔波的旅程,都在记录着他奔赴她的决心。 萧允德掠过了儿子那一脸对感情的炽热,沉声问,“楚君被你弄哪儿去了?” 第988章 这小子要疯了啊 萧允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连指尖都在发抖。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儿子,竟陌生得可怕。 尤其这个儿子还是他亲手扶起来的新皇,这可是北翼未来的希望啊。 当初萧允德求岑鸢“顺便”死遁时,岑鸢就提醒过他,“别去试探人心,否则是你难以承受的结果。” 可他还是请求岑鸢成为“北翼最后一道屏障”。 他当时说,“我不是为了试探,而是……” 而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他可能就是单纯害怕这个儿子没有经过血泪的考验,而生出旁的想法。 上一世的教训太惨痛了,百姓流离失所,被屠城被欺压,差点灭国。 他不想走老路,防患于未然。 但他想着,等过几年,再将岑鸢死遁的真相告诉昭武帝。毕竟那关乎着梁国恒帝的私事,算不得欺骗谁。 但萧允德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 他本不欲把儿子往这么坏的方向去猜测,然而诸多证据都指向昭武帝。 晋时云起爵位,笼络与时安夏交好的朝臣,迁都铁马城天子守国门,拦截京城的消息等等一一串起来,细思极恐。 那么,楚君失踪的因由呼之欲出。是谁在阻止他们大婚?是谁不愿他娶楚君?目的是什么? 如果楚君成为太上皇后,那么昭武帝和时安夏就算得上是亲兄妹,与之前的义女还有所不同。 萧允德狠狠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从牙缝里再次挤出质问,“你把楚君弄哪儿去了?” 在这京城之内,除了昭武帝有本事从西影卫手里悄无声息带走人,还能有谁? 昭武帝垂眸不语,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份沉默让萧允德的心一直往下沉,仿佛坠入冰窟。 “回答我!”萧允德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应声而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碎瓷片溅到昭武帝的龙纹靴上,他纹丝不动。良久,才缓缓抬起眼帘,“父皇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父子二人的脸色都晦暗不明。 须臾,“啪”的一个耳光脆响,在空旷冷清的大殿内尤其让人心惊肉跳。 “混账东西!”萧允德猩红着眼睛扬起手打了过去,“你是连人伦纲常都不要了!你知道史书以后该怎么写你昭武帝吗?” 昭武帝捂着被打肿的脸颊,轻轻一笑,声音温柔,“一一很喜欢我。父皇,我自问可以做一个好父亲,待他们视如己出。” 萧允德:“……” 这小子要疯了啊! 又听昭武帝说,“朕如果不是顾念着人伦纲常,又何必阻止你们大婚?”他诚恳而热切,“父皇,您放心,朕不会伤害唐夫人。她好好的,我保证。” 萧允德连日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想过许多种境遇和场景,每每想及楚君可能受到的折磨,就痛不欲生。 如此相较,或许唐楚君落入昭武帝手里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甚至此刻,萧允德还生出一种畏惧之心,生怕把昭武帝打毛了,转而去伤害唐楚君。 扬起的手就那么颓然放下,手心都是麻的。 昭武帝却不在意,仍旧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梦幻里,“朕原先只觉得皇妹聪慧可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朕便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他坐下,在烛光里努力回想,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温柔笑意。 “许是那次,她挺着孕肚来见朕,直言不讳地说安公公的事是她一手策划。”帝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那般坦荡又狡黠的模样,就这么烙在了朕的心上。”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又看见那日的时安夏逆光而立的身影。 “那时候驸马还在,朕不敢也无意逾矩。”昭武帝低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可朕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往少主府跑。哪怕……哪怕只能远远等在申院使的院子里……” “哪怕我没有资格站在产房外等候,可我仍旧感觉到甜蜜,充实。”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那时朕想,就这样远远守着也好,这份心意……本就不需要她知道。” 语落,烛花爆响,映得他眉目格外深邃。 昭武帝忽然抬眸,看向萧允德,“父皇,如今驸马死了。一生漫长,皇妹始终是要再嫁人的。您忍心看着她嫁一个待她不好的人吗?万一待孩子不好怎么办?万一那人隐藏得深,实则是个暴力成性的人呢?父皇,您忍心吗?” 萧允德数次动了动嘴皮,想说“驸马没死”,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眼前这景况,更加不能说出口。 烛光将萧允德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映在殿墙上。他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胀疼着,难过得紧。 昭武帝见父亲表情有些松动,又热烈游说起来,“父皇,如夏儿那样的女子,天生就该是皇家妇。她只管理封地,多浪费啊。她当与我一道,守护北翼的大好河山,守护好黎民百姓……父皇,她是天生的凤女!她难道当不起朕的皇后吗?” 萧允德目瞪口呆。 他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儿子口才如此之好,好好好,好得很! 他如今只一个念头,“你莫要伤了楚君!她是夏儿的母亲,你若伤了她,夏儿会和你拼命。” 昭武帝摇头,“父皇放心,唐夫人目前很好。” 萧允德硬生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关键的两个字,那是明晃晃的威胁:目前! 目前还好!如果他这个太上皇与皇帝作对,那唐楚君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 萧允德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动手揍人。 昭武帝本不欲与太上皇为敌,推心置腹道,“父皇,只要朕求得夏儿为妻,朕答应您,必给您一个圆满结局。” “何以为圆满?”萧允德气得心都痒了,咬牙切齿问。 “到时给唐夫人安排一个别的身份,你俩自己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和夏儿来守着这万里江山。父皇,您说好不好?” 第989章 皇帝看上了海晏公主 昭武帝出了庆寿宫,在廊下伫立良久。夜风拂过衣袂,却吹不散眉间凝滞的阴郁。 小树子屏息垂首,提着灯笼亦步亦趋。他虽是御前近侍,却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分量。 他原先服侍过太上皇,昭武帝用他,不过是新君摆给太上皇看的一枚活棋。 主子用他,却从不信他,做什么都背着他。或者说,他看到的一面,只是主子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 但小树子心里清楚,主子之所以空置后宫,就是为了迎娶海晏公主。 帝王的心思,已经掩藏不住了。 “小树子。”昭武帝冷不丁开口。 小树子心头一抖,答应一声,手里的灯笼跟着晃了晃,顺带把昭武帝的影子也晃歪了。 “你说朕做错了吗?” 这!小树子心儿又是一抖。帝王错了吗?皇帝就算是错了,那也是对的。 他垂首回话,“吾皇不会错。” 是啊!朕何错之有?昭武帝也在想。他只不过是心悦了一个人,想娶那人为妻。 那不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吗?为何到了自己这里,竟需费尽周折? 要顾忌太上皇,顾忌史官,顾忌众多朝臣将领,甚至还得顾忌死去的驸马。 他分明是在对死去的驸马报恩啊!如此一想,昭武帝也觉得自己没错,心里还有点委屈。 他长长一叹,“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朕的苦心。” 等他把三个孩子宠爱着抚养成人,想必夏儿会原谅他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 他腰板挺直,迎着夜风而去。前路坎坷,不会好走。但他已经坐上了皇位宝座,皇帝该有的,他必须有。 昭武帝深吸一口气,喝了两口凉风,直浸心脾。 小树子也喝了两口凉风,冻得直打哆嗦。 这头,齐公公进殿就看见主子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他小心翼翼问,“主子,和皇上闹别扭了?” 萧允德一言难尽,不知从何说起。 齐公公宽慰他,“父子哪有隔夜仇?明儿早上就好了。” 萧允德忽然开口,“佑恩,你觉得朕这个儿子……是个怎样的人?” 齐公公略一思索,“皇上勤勉,踏实,心里系着江山社稷,很有主子的风范。”他笑眯眯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是最像主子的人。” “你说他像我?”萧允德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他要真像我,就干不出这般混账的事儿!” 齐公公脸色一白,不敢再搭腔。 萧允德闷声吩咐,“去弄点酒过来,陪我喝一杯。” “诶!”齐公公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酒,脸色十分难看,凑近了禀报,“主子,咱们庆寿宫被……被被被……” “禁足吧。”萧允德并不意外,接过酒壶,把桌上倒扣的酒杯翻过来,给齐公公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喝酒。” 他自己仰头喝尽,只觉烈酒入喉,烧灼得心都痛了。 齐公公看着主子这模样,忽然灵光一闪,难不成主子的心上人是被皇上带走了? 不是吧?不会吧?皇上想做什么? 萧允德一杯接一杯,喝得有些醉,但人很清醒。他想,夏儿若是知道昭武帝的行径,会比他更难过吧? 就像是自己种下的树,希望他长得又正又直,参天入云霄。他生长出来的枝叶繁茂,可御风雨。 可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这棵树不止长歪了,最后还倒下了,那种沮丧糟糕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俩去闲云野鹤,我俩守万里江山”!听起来不错,却让人心寒。 萧允德也是这会子才明白过来,昭武帝奔赴铁马城的真正用意,是为了错过楚君失踪的时间,好将自己从嫌疑中摘出来。任谁都想不到是他做的。 萧允德怒极而笑,“他可真是我的好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想必等一切安排妥当,昭武帝就会以唐楚君失踪为由,再把时安夏召回京。 到时,昭武帝会以后位求娶时安夏。 若顺利,皆大欢喜;若不顺利,以三个孩子和唐楚君的性命为要挟。如果这点筹码不够,再加上与她交好的朝臣性命做赌注,牵一发而动全身。 帝王的权利,能让人浮,也能让人沉。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一念之间! 齐公公在萧允德断断续续的话中,琢磨出味儿来了。天啊,皇帝看上了海晏公主! 其实转念一想,“海晏公主聪敏过人,容颜又盛,有儿郎喜欢,很正常。” “他可以喜欢,但他不该动心思。” “他不知道驸马没死吧?”齐公公出主意,“不如,把驸马没死的消息告之皇上?让他死了这条心?” 萧允德沉默半晌,问,“若他知道了真相,便要将驸马的假死变成真死呢?” “这……”齐公公被问住了,不敢再瞎出馊主意。 主仆二人喝着闷酒,被禁足了。 龙江被以保护不周,失职之名扣下,投入了大狱。 时云起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与他母亲的失踪有关。 他面上不显,照常处理公务,暗中却派人四处查探。 他送往铁马城的家书刚出城门,便被昭武帝的影卫截下,悄无声息地呈至御前。 昭武帝展开信笺,目光如刀,细细刮过字里行间。 这是一封报喜不报忧的平常家书。信中尽是琐碎家常:幼子稚语、魏采菱思妹之情,甚至提及阿娘近况,唯独对唐楚君只字不提。 “倒是周全。”他轻叩案几,正要挥手放行,指尖却忽然在信纸边缘一滞。 夜半时分,申院使匆匆入宫,见昭武帝将半截空白信纸推至灯下,“爱卿瞧瞧,这纸可有什么玄机?” 申院使接过信纸,指腹摩挲纸面,忽而凑近深嗅,面色骤变,“皇上,此纸用密写药水浸过!皇上从哪里得来的这信纸?” 昭武帝沉下眉眼,淡淡开口,“抓到一个细作,他正以此报信。申爱卿,你可有法子破解?朕想看看这细作写的什么?” 申院使单纯,不疑有诈,“这个简单,臣明日就能制作出药水还原密信。” “别明日了,朕要得急。”昭武帝不容置疑,“爱卿多费点心。” 第990章 皇上您可真风雅 申思远连夜赶制显影药水。 昭武帝看着原本的家书里,渐渐显现隐藏的内容。 那是一首不知道什么词牌名的词。 残灯照影形单,初烟暗锁阑干。风拂罗衣知夜凉,若寻青鸟到蓬山。幽窗半掩余欢,筠舟已过,十二鬼门滩。难将心事问月圆,莫畏刀口向晚,朝阳化雪寒。 昭武帝连读三遍,没看懂这词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他紧锁的眉头,不由暗自揣摩,这时云起到底搞什么鬼? 弄这么神秘,就为了藏一首词?这词里可有透露什么,还是他们兄妹惯玩的游戏? 简直比军报暗码还要晦涩难解! 他又读了三遍,仍是没有头绪,遂连夜招来一帮信得过的潜邸旧臣一起研读。 二更鼓过,五名身着便服的官员悄无声息跪在暖阁金砖地上。他们衣襟还带着寒露,头发上也染有白霜。 这些官员是曾经潜邸时的幕僚,忠心是没问题的。 “都起来。”昭武帝将信笺往案前一推,“叫你们来,是为了品评一首词。” 半夜把人薅起来,品词?皇上您可真风雅! 其中官阶略高的朱大人趋前一步,双手恭敬接过信笺。他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诵读起来,“残灯照影形单,初烟暗锁阑干……” 整首词念完,尾音未落,暖阁内已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字字珠玑!” “意境深远!” “皇上天纵奇才,臣等拜服!” 几位官员不约而同地拱手称赞,眼角余光却偷偷瞟向御座。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定是圣上御笔新作,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昭武帝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玉镇纸,忽然“嗒”地一声轻响。 阁内瞬间鸦雀无声。 昭武帝不动声色,只微眯了眼,“就单只是词好?没看出别的来?” 朱大人后背倏地沁出冷汗。 他急中生智,躬身道,“陛下天纵英才,此词精妙非常。不如……”他偷眼看了看皇帝神色,“不如容臣先试解其意?逐句参详,或可领会圣意深微。” 昭武帝眸光微动,从案头取过一盏雨过天青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准。” 朱大人便逐字拆解,将词意分析出来。 一盏将尽的孤灯映出茕茕孑立的身影,破晓时分的薄雾缠绕着雕花栏杆。夜风拂动罗衣才惊觉秋凉透骨,想要托青鸟传信去往蓬莱仙山。 他还特意解释,“蓬莱仙山应该是皇上您心中所向往的地方。” 昭武帝没答他。 官员甲不甘示弱,立刻接棒下去,“词的下阕是说半掩的窗棂透出暖意时,青竹小舟便已驶过十二道险滩。想把满腹隐藏的心事托付给天上圆月,又觉得很难。” 官员乙忙跟上,“最后两句是叫大家不必畏惧前路艰险,哪怕暮色将落,也绝不停歇。你看朝阳就快要升起,正消融昨夜霜寒……” 官员丙已没有发挥的余地,便是又附掌称赞,“好词!好意境!” 官员丁清咳一声,这种场面岂能落后,“残灯照影形单,初烟暗锁阑干。这两句点明了皇上您如今孤单寂寞冷,是时候选秀了。” 众官员齐齐点头,“对对对,皇上您应该选秀了!” 昭武帝:“……” 对对对,对你个棒槌! 但他同时也豁然明白,这两句应该是时云起写妹妹丧夫后的境况,形单影只,惹人怜悯。 总之整首词其实是哥哥鼓励妹妹,再艰难的险滩也能渡过去,莫要灰心,莫要沮丧,终有一天,会等来朝阳升起,黎明天光。 这词,没什么问题!应该是他想多了。 和国公府内,魏采菱靠在夫君的肩头问,“你说,那词会被发现吗?” 时云起默了一瞬,“前几封家书怕是都被人截了,否则夏儿断不会音讯全无。这次信中只写了些家常闲话,只要那首词没被勘破玄机,想必就能平安送到。” 魏采菱有些害怕,“夫君,你说真有可能是……”她贴他耳,悄声问,“真有可能是皇上吗?一片大好光景,他图什么啊?” “图……”时云起眉眼微沉,“图夏儿吧。今日我求见太上皇,宫里出来人,说太上皇病了,不能见人。你想,能阻止太上皇见人的,还能是谁?整个北翼,就那一个。” 魏采菱更加害怕,“那他不是刚晋了你爵位?”她丝毫没因自己从侯夫人升为国公夫人而开心,一直忐忑不安。 时云起拍拍她的手背,“你放宽心。他图夏儿,就得拉拢我和桑榆长乐他们。除非哪一天图穷匕见……” 其实他也很心焦,但面上不显。 他想,若是妹夫还在,又何至于担心?夏儿虽聪明,可在真正的权利面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是这一刻,才真正发现,妹夫在整个战局中举足轻重的重要性。 同一时刻,被截查过的家书终于恢复原样,悄然越过京城巍峨的城墙,朝着铁马城方向疾驰而去。 半月后的清晨,铁马城重阳行馆内。 北茴踏着初春的晨露匆匆穿过回廊,手中信笺还带着驿马奔波的温热,“夫人,京城来信了!这些日子迟迟没有消息,都快把人急死了。” 时安夏正执笔疾书,闻言笔尖微微一顿。 她将毛笔放在笔搁上,接过信笺轻轻抚平卷角,唇角浮起浅淡笑意,“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岔子?”窗外一枝红梅开得正盛,似乎春也来了,“左右不过是隆冬雪厚,驿道难行,信件便来得晚了。” 北茴喜滋滋,忙拧了条热帕子来给夫人净手。 那帕子用桂花胰子洗过,带着初春里难得的一缕暖香。 时安夏便在这桂花暖香中,缓缓展读家书。 信笺上的字迹挺拔如松,字字句句皆是家常闲话。她指尖摩挲过那些温润的墨痕,唇边不觉浮起浅浅笑意,仿佛真瞧见了京城府邸里那些琐碎而安稳的光景。 她的手摩挲了一下信纸,吩咐北茴去拿显影药水。 北茴笑,“您和侯爷每次都喜欢玩这个把戏,上次侯爷好像信手画了只乌龟吧?” 时安夏笑着“嗯”了一声,读了一遍藏起来的词,眉眼微沉,“嗯?” 第991章 楚君有难 时安夏望着信笺上的词句,一个人独自坐了许久。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漫进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伶仃。 北茴来催她用膳,催了好几回,她都没动。 案上那盏铁马银针早已凉透,浮叶沉在杯底,像几尾僵死的青鱼。 神思恍然,似有淡淡的伤感和哀愁。笔架上那支狼毫不知何时已握在时安夏手中,墨汁沿着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片乌云。 她将其中几句词圈起。 那几句是,初烟暗锁阑干。幽窗半掩余欢,筠舟已过,十二鬼门滩。难将心事问月圆。 她调整了顺序,发现这是一首打乱的藏头诗。初筠幽难,意为楚君有难。 母亲出事了! 时安夏将词读了几遍,最后又圈了两句:莫畏刀口向晚,朝阳化雪寒。 朝阳为日,加上刀口,正好是个“昭”字。这是哥哥时云起提醒她须防昭武帝。 如此隐蔽!跟军报暗码一样传递消息,说明这么久以来,不是没有家书,而是家书被截了。 母亲有难,与昭武帝有关? “夫人,怎么了?”北茴没忍住询问。刚才还好好的,看家书的时候也好好的,“这首词是有什么问题吗?” 词就摊开在桌上,没遮掩。北茴逾矩偷看了两眼,没敢看实。 其实就算看实了,她也明白不了其中深意。 她重点瞄了那几句被圈起来的词,仍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单纯觉得文人写什么都离不得月啊风啊霜啊雪。 时安夏没回她话,只默默坐着。偶尔盯着圈起来的词句看,偶尔又呆坐,似在回忆,又似在反省。 这一世,昭武帝过得实在太顺风顺水了,不是件好事。 前有岑鸢出钱出力帮他谋划,后有太上皇全心全意的信任,连皇位都是他半推半就得到。 如同天选之子,一切唾手可得。真叫一个春风得意。 未经磨炼的帝王,终在滔天的权势中迷失了方向。 他在惶恐中坐稳了皇位后,便以为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必须到手。 如今的北翼如日中天。年轻的帝王忘了是有多少人在为盛世默默付出,逆风而行。 他为何要朝母亲下手呢?如今事态发展到了什么境地? 时安夏脑子很乱。母亲有难令她没法真正安静思考,只想插上翅膀赶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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