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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锅压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一时悲从中来。 未语,眼泪先流了满腮。 时安夏是个倔强的人,眸色更加沉静,“那阿娘说。” 姚笙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帘动,时云起裹着一身霜雪站在门口,却不往前,“夏儿,你先去坐着,我掸了雪就进来和你细说。” 时安夏十分听话,深深看一眼哥哥,心头一沉再沉,便随北茴搀扶回了软榻坐下。 她等待,等一个确切消息。 时云起磨蹭着,慢吞吞将满是霜雪的披肩斗篷解下交给一旁的小厮,顺手接过南雁递过来的汤婆子,铜炉的暖意顷刻渗入僵硬发白的指节。 又站了一会儿,任由南雁掸去他一身寒气,他才踏步入内。 经过唐楚君身边时,时云起脚步微顿,轻声道,“母亲,阿娘,你们先回余生阁歇着,这里交给我。” 唐楚君和姚笙盈了满眶的泪离去。 时云起走近,坐在软榻边的矮凳上,沉默良久。 时安夏也不催促,将头微微偏往他的方向。只是手指攥紧了又松开,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气血。 屋子里只两人。 时云起终开口,“妹夫生死未卜。” 短短六个字,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时安夏却面色平静,唯眸色中多了一丝涟漪,“只是生死未卜?” 也是六个字,她却如释重负。紧绷的肩线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连带着紧攥的手指也悄然松开。 在她想来,生死未卜比听到战死的消息要好得多。尤其对岑鸢这样的人来说,那几乎就是“活着”的意思。 时云起微微颔首,却没有她那么乐观。有时候“生死未卜”,也不过是给活人一丝遐想喘息的机会。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汤婆子上的纹路,“皇上给太子殿下写了密信,说铁马城大捷,那仗都打完了,到了进行收尾的时候,马楚阳被一个姑娘给骗了……” 这件事,还真不能全怪马楚阳轻信旁人。 实因那姑娘原也是北翼人,在打仗时,曾积极为王师引过路,看起来十分可信。 一个可信的人,要带着北翼小将进入宛国人的包围圈,实在是易如反掌。 那姑娘名叫苏秋容,她的真正身份除了是铁马城宛国太守赫朔的继女,也是对方放在铁马城的暗棋。 既是暗棋,自然隐蔽,少有人见过苏秋容的真面目。 其母长得美,丧夫后嫁给赫朔为妾。母女俩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宛国人,享着荣华富贵。 苏秋容一边得赫朔宠爱,一边领着宛国高昂的俸禄。 王师收复铁马城,无疑是碎了母女俩的富贵梦。 苏秋容见王师打过来,宛国人不敌。为了给赫朔和母亲争取逃跑的机会,她扮成平民将大军引去后山,抓住了四散逃窜的宛国兵。 她立功了,得到了王师的信任。 她身着粗麻衣裳,衣领间露出的脖颈带着鞭痕。她赤脚在雪地里冻得青紫,活脱脱是从宛国地牢逃出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道是个受尽折磨的北翼女子。 无人对她起疑。 后来,王师收复铁马城,发现宛国太守赫朔不见了。 也是苏秋容来报,说她发现了赫朔残部的踪迹,出现在鹰水涧。 马楚阳本不该冒进。 可苏秋容言之凿凿,说赫朔就在鹰水涧的溶洞里,身边只剩十余名亲卫,如丧家之犬。又说若等大军集结,他必会逃往泣风崖。到那时,就很难再抓住赫朔了。 马楚阳闻言点了数十名精锐,让其带路,准备先探虚实。他临行前,出于稳妥还特意派人禀报了唐星河。 他原想着,若情况属实,再发信号等唐星河带兵合围。 苏秋容带路走得极快,山路崎岖,风雪渐浓。待马楚阳察觉地势险恶时,鹰水涧两侧崖壁宛国人已如铁桶合围。 同一时刻,唐星河接到急报,当即率三百轻骑驰援。他一边派人禀报岑鸢,一边疾驰入涧。 可……晚了。 鹰水涧内,箭雨已如黑云压顶。 岑鸢得到消息,带人赶往鹰水涧时,唐马二人带去的人马且打且退,伤亡惨重,已被逼到了万丈悬崖边上。 要么降,要么死。 唐马二人选择站着死。 千钧一发之际,岑鸢再次如神明降世,救人来了。 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幸运。 因着地势险恶,岑鸢身中数箭。为了救唐星河,他被流矢击中右腿,仰面跌下悬崖。 跟着他掉下去的,还有拼命护主的夜宝儿。 这一战,信里寥寥数语,却是字字凶险。 时云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睛,声音哽咽,“那个悬崖叫万丈冰,冰崖垂直落差过三百丈,崖底为千年冰蚀湖,水温终年刺骨。皇上日以继夜派人用绳索从崖上向下搜寻……” 又哪里找得到人? 时安夏安静地听着,泪水无声漫过唇角,在素白裙裾上泅开深色的痕。 再抬起头时,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泪痕。窗外灰暗的冬色透过窗棂,在她眸中割裂出支离破碎的光影。 “夫君不会死。”她声音分明平静得可怕,可最后那个“死”字却突然变了调,像绷到极处的琴弦猝然断裂。 绵密的疼痛从心口爬上咽喉,腹痛随之而来。 腹中那团血肉仿佛突然生出利爪,撕扯着往下坠。冷汗瞬间浸透她的中衣,她面色苍白,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快!” 时云起大惊,忙出去叫人。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当众人七手八脚将时安夏移上填漆拔步床时,她青白的手指死死攥住床帷金帐,指节绷得发亮。 唇上那点血色被她自己咬得绽开,却硬是没漏出一声呻吟。 拔步床顶的“百子千孙”雕花在她涣散的瞳孔里晃成模糊的虚影,耳边只余孟娘子压低的喝令,“参片!快!” 梁雁冰的银针在烛火下闪过寒光,三寸长的毫针精准刺入三阴交穴。随着她手腕一抖,时安夏突然弓起身子,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第896章 我养的蛊不坏 时安夏却是在痛到窒息时,恍惚想起成亲后,自己每日站在檐下送夫君出门,迎夫君回家。 想起夫君不在的日子,她就看着桌上摆了一排的各式木刻娃娃。 想起他总笑着叫她:我家小姑娘…… 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她伸出手,抓住姚笙的衣角眼泪汪汪问,“阿娘,我夫君呢?快叫他回来,我疼……” 姚笙哭着哄她,“乖,鸢儿就快回来了。” 时安夏当了真,呓语模糊,“他会给我带水晶包,还会给我买糖炒栗子。” 姚笙“嗯”了一声,哽咽着,“东楼赵记是鸢儿买下来的,他不好意思给你,就先给了我打理。你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 时安夏泪水从眼眶中无声滑落到枕上,“不,我要他亲自买回来给我吃……” 姚笙又应了声“好”。 说着说着,时安夏就没了反应。 入夜,梁雁冰特意调了一支安神香,青烟袅袅间掺着淡淡的沉水香与龙脑。 她轻手轻脚放下纱帐,又命人在床榻四周摆上十二扇紫檀屏风。 屏风上绣着百子千孙图,金线在烛光下微微闪动,将床榻与内室其他地方隔绝开来。 办妥一切后,梁雁冰才走到外间点了点头,领着申思远和卓祺然进了内室。 申思远不放心,低声问,“公主可睡熟了?” 梁雁冰应道,“放心吧。没四个时辰她醒不过来。” 申思远看了身侧的卓祺然一眼,终究没说话。 卓祺然也回看申思远一眼,眸里跳动着火苗,“既信不过我,又何必叫我来?” 梁雁冰怕他们吵起来,平日里这二人就不对付,“谁说不信你了?” 卓祺然委屈得很,“你们都不信我。” 包括明德帝! 罢了。他在心里冷笑。养蛊之人原就遭人忌惮,名声也不好。 蛊虫的心思可比人心干净多了,一心护主,就算让它替宿主去死,它也是毫不犹豫。 几人进了内室。 卓祺然与申思远都立在屏风外 申思远忽然道,“驸马如今生死未卜。” 卓祺然脸色骤变,“为何?” 申思远摇摇头,“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我说这话是想告诉你,咱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公主性命,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卓祺然凛然,颔首表示明白。 他此生桀骜,从未真正服过谁。但驸马是他唯一心悦诚服之人。 除了因为驸马痛杀宛国人,还因为其选择“我死,她活”的逆命蛊。 寒光闪过,三棱银针已刺入食指商阳穴。血珠顺着鎏银针槽滚落瓷碗,在清水里绽开丝丝缕缕的朱砂纹。 卓祺然将瓷碗递给梁雁冰,“逆命蛊用我的精血养了九年,用银针刺破公主手指的商阳穴,沾上我的血……” “你就能感应子蛊?”梁雁冰突然攥住他手腕,三根银针不知何时已抵在他脉门,“卓大人!这等要紧事你竟现在才说?” 针尖挑破的皮肤上,赫然露出蜿蜒如蜈蚣的旧伤——正是每年取心头血养蛊的痕迹。 卓祺然闷声不应,淡淡抽回手,转了个话题,“我刚从戚州回来。我去问过早前入蛊的那对夫妻的后人,说他也是过了孕期日子才得以出生。” 梁雁冰和申思远闻言重重松了口气,异口同声问,“那人可生得康健?” “康健,底子比普通人要好,寻常风寒脑热症,不用吃药也能自愈。”卓祺然答得详细,“原本那妇人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后来也靠着蛊度过了危险。所以,我养的蛊,不坏。” 最后几个字,多少有点傲然。 申思远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信你。往日言语有所冲撞,对不住。” 他是个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人。他一是看得出卓祺然在极力证明自己养的蛊不是坏东西。二是存了稳住对方的心思,让对方在这种节骨眼上一定要尽心尽力。 卓祺然被上级这么一拍,反而弄得有些扭捏。被人误解惯了,忽然得到尊重,令他不适。 梁雁冰也收了银针,朝他行了个端庄的万福礼,“卓大人见谅。” 她也存了跟申思远一样的心思。她比卓祺然职级品级高,却放下身段道歉,可说是很有诚意了。 卓祺然耳根子微红,“开始吧。” 梁雁冰将瓷碗端进了屏风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卓祺然终于有了感应。 他先是说,“它太虚弱了。”意识到二人可能没听懂,便解释了一遍,“子蛊护主,快油尽灯枯了。” 听者齐齐心头一颤。谁也没发现,时安夏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屏风外三人在说话。 “公主腹中三胎。”卓祺然声音发紧,指尖在案几上划出三道深痕,“脐位长子夺了九成血脉,吸尽精血养分。另两个胎芽,差点停育,是子蛊以自己的精血在供养他们,所以发育得十分迟缓。” 梁雁冰听得心里怦怦跳,忽然意识到不好。 果然,又听到卓祺然说,“然而脐位长子已到了生产日子……” 这一下,连申思远都变了脸色。 他知卓祺然已经说得十分委婉。 脐位长子吸尽母体养分,一定长得很壮实。而到了日子却迟迟不能入世,这是要活活憋死在肚子里。 卓祺然十分心疼自己练的蛊,“它又要养着两个小的,还要管着个大的不憋死。它自己快到了绝境。” 世人都道蛊术诡谲莫测,其实不过就跟养狗养猫一样。 话本子写着猫狗忠心护主,却不知蛊也一样。 卓祺然恍惚看见自己十二岁初养蛊时,每日寅时以指尖血喂食的笨拙模样,那小虫当时连他的指甲盖大小都没有。 如今这逆命蛊却懂得在公主痛极时,悄悄分出两缕蛊丝缠住她心脉减痛,倒比许多人都重情义。 便是想起多年前师父说过的话,“蛊虫说到底,不过是更通人性的毒物罢了。” 时安夏在卓祺然的哽咽诉说中,终于知道不是自己有多能忍,而是子蛊替她承受了更多的痛楚。 她在孕期中,很少能感受到不适。早前更是能吃能睡,只是除了饿得有点心慌。 最近疼得厉害了,想必是子蛊快不行了。 她心头动容。 屏风外传来更漏声,恰是当年驸马种蛊的时辰。时安夏的声音惊雷般响起,“母蛊在哪里?是不是在我夫君身上?” 第897章 我又不是神仙 时安夏对于自己到了日子不生产这事一直有所猜测。她觉得应该是被外力所干扰了,且这种外力也许不是坏事。 因为不止一次,她深夜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千里之外的洞察。 那种感觉很玄妙,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直到刚才听了他们的谈话,卓祺然口中一直在重复“子蛊”二字。 既有子蛊,必有母蛊。 她猜母蛊不在卓祺然身上,而是在岑鸢身上。 心头便是一阵火热,她和夫君之间好歹是有一丝牵绊的。 屏风外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梁雁冰最先反应过来,绕过屏风踏入内室,却见时安夏已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身。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可眼神却平静幽深。 四人移往暖阁叙话。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地龙烧得正暖。 时安夏端坐在紫檀圈椅上,指尖搭着青瓷茶盏。茶盏里不是茶,只是温开水。 她听着申思远将逆命蛊的始末一一道来。 ——从几年前她昏迷数月,岑鸢为了唤醒她而自愿种下逆命蛊;从卓祺然以血饲蛊,到岑鸢以身为皿,将母蛊引渡己身…… 开水温热,雾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始终安静地听着。 一直是申思远在说,梁雁冰攥紧了袖中的手,卓祺然则死死盯着地面,喉结滚动。 暖阁内一时沉寂。 许久,时安夏缓缓抬眸,定定看向卓祺然,“卓大人,如果宿主身死,母蛊必死吗?” 卓祺然称是。 她又问,“母蛊死,子蛊也该有感应吧?” 卓祺然默了一瞬,答,“有……这应该是它油尽灯枯的原因之一。” 这个原因他刚才没有说出来,担心大家听了难受。 时安夏继续问,“子蛊难道不能反过来强过母蛊?这样就能探知我夫君是不是还活着,至少能知道他的生死状况。” 卓祺然敛下眉目,“下官认为,公主当务之急,应该想的是,子蛊若死了,您肚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子蛊都要死了,公主还在考虑能不能强过母蛊。他觉得公主想得有点多。 时安夏颔首,“卓大人说得对。请卓大人这段日子不要离京。我想您应该有办法保住子蛊,并重新将它养得强大。” 卓祺然:“……” 哪里来的信心? 他实话实说,“子蛊很快就撑不住了,你们要尽快想办法。否则一个都保不住。” 时安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便安静地由着梁雁冰扶着回房了。 她迟缓地坐在床沿边上,拉着梁雁冰的手说,“幸好有你在。” 梁雁冰心里难受,“我生鹤儿那会,你也总陪着我,鼓励我。要不是你,我撑不过来。”她忽然落泪,想到自己艰难时,至少夫君是好好的,便是说,“驸马吉人天相,你要宽些心。” 时安夏默了一瞬,伸手替她擦了眼泪,“你们都说驸马吉人天相,可所有人一提起他都在哭。你们根本不信他还活着,但我信。” 梁雁冰闻言止了泪。 又听时安夏道,“我要去铁马城找夫君。安国夫人,你帮帮我。我知你们有办法。” 梁雁冰看着时安夏那平静得可怕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不是我有办法,是申院使有办法。可早前他根本不敢用,行针强行催产,一不留神,就是母子皆亡的后果。” 但现在,似乎走到了绝境。不用不行了,横竖都危险。 她握住时安夏的手,“我去安排,你且歇着。” 时安夏乖乖地点头。 梁雁冰去叫了北茴进来侍候,准备离开时,忽然扭头问,“对了,夏儿,我分明给你调了沉睡的安神香,你怎的醒过来了?” 时安夏如实回答,“很早之前,安神香对我就没什么用了。但我没好跟你说。” 梁雁冰:“……” 她默了一瞬,才道,“有事不要憋着,我才知道该怎么调整。” “嗯。”时安夏又乖乖应下了。 接下来,几个人商量催产方案。孟娘子也参与了。 早前孟娘子一直不同意行针催产,因为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催产会害得胎死腹中。如今知晓公主身上还种了什么鬼逆命蛊,她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她在时安夏这一胎上,简直丧失了所有自信。她甚至连肚子里有几个胎儿都不确定,直到现在,她探脉时也没真的探出三胎来。 其实不止她,就连太医院最有经验的侍产太医也没探出来。 孟娘子早前说一不二的风采消失殆尽,如今只余小心翼翼,“你们吩咐吧,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就打个下手,唉。” 梁雁冰安慰她,“孟娘子也不必妄自菲薄,原本就是受子蛊影响,胎息紊乱。” 孟娘子唉声叹气,就觉得没脸接受公主给的厚重礼金。她如今是看相卜卦不成,行医侍产也不成。 她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是行的了,默默起身,出去交待稳婆注意事宜。 申思远有一套“惊蛰针”,用来专门解毒,同时也是在万般无奈下,可以作催产之用。 这套针他轻易不用,因为没把握。 卓祺然也没把握,“要先作好准备,有可能三个胎儿只能活下来一个。” 另两个太弱了,只怕根本活不下来。 梁雁冰迟疑着,“公主说,她要全部活着。” 卓祺然:“……” 谁不想要全部活着?这是想就能的吗? 梁雁冰继续传话,“公主还说,你一定有办法。” 卓祺然:“……” 我又不是神仙! 他好生烦躁,回府沐浴焚香更衣,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不止出远门,他还跟家人交代了许多事。包括财产怎么分配,有事找申院使解决之类。 他没成亲,上头还有娘老子。 这下他爹急了,“你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卓祺然闷声跟父母磕了三个响头,掉头就走。 他母亲追了出来,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儿啊,马上就过年了,你好歹等年关过了再走。” 他道,“朝廷保密公务,等不得,我也不能说。总之,是儿子不孝。” 卓祺然住进了少主府,住在申思远那个院子里的其中一间厢房。 如此,催产的日子定在了除夕这一天。 第898章 她主子铁了心要生三个活的 整座京城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里,少主府里尤其拥挤。 交好的都没心思在自家过年,全都悄悄涌入听蓝院等信儿。 屋外嘈杂。 时安夏喝下了半碗药,吩咐下去,“南雁,你让大家都回家过年去。有消息,咱们会挨家通知,不必守在这里。” 南雁去了半刻,回来禀报,说时家族老们都回去了,其余的,一个都劝不动。时家大房,三房,四房的人,也全都在这,就连赵大人的娘子也守着不肯离去。 就更别说护国公府,秦家,魏家,以及魏采菱也是一大早就乘着马车抱着小儿子跌跌撞撞入了暖阁。 南雁抿了抿嘴,又报,“太子殿下微服私访,这会子在申大夫院里等信儿。” 时安夏闻言,不再勉强,只吩咐道,“热茶瓜果糕点不可少,到了午膳时分,也要摆得像样些。” 姚笙没忍住,“夏儿啊,这些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你就安安心心生孩子,别的一概不用操心,好不好?” 时安夏乖乖点头,落下一个“好”字,又问,“北茴,乳娘到了吗?” 北茴答,“到了十个。唐老夫人的意思是,等您生完了以后再选留几个。” “不,现在选。”时安夏行事比平时更干脆了几分。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字?” 所有人又侧过头去。 唐楚君现在是有点怕女儿的。女婿生死未卜,女儿一夜之间变得强硬,说一不二,执拗得让人没有劝解的余地。 她听梁雁冰等人私下说,顶多能保住一个孩子就不错了。 唐楚君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不知所措。她也觉得若能保住一个,就谢天谢地了。哪能贪心? 是以等生下来再选一两个称心的乳娘即可,不然选多了互相推脱责任,反而不美。 可女儿那模样,显然是要给三个孩子选齐的。 乳娘选齐,孩子若是没了……这得多糟心? 唐楚君没把内心想法说出来,什么都依着女儿的性子行事。 说话间,一行身着素色襦裙的年轻女子低眉顺目地缓步入内。她们在榻前站成一排,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恭谨。 时安夏倚着隐囊,目光从第一个女子开始,依次细细打量过去。她看得很慢,从发髻上的银簪到裙角的绣纹,从耳垂的痣到指尖的茧,无一遗漏。 “手。”她轻声道。 女子们闻言齐齐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时安夏微微前倾身子,先看掌纹,又示意她们翻过手背。 她检查得极细致,连指甲边缘的月牙都不放过。 她问了一些刁钻问题,考各人的应变能力和心性。然后挑了六个留下,其中一个是护国公府王妈妈的儿媳妇刘氏,另一个是曾妈妈的儿媳妇罗氏。 曾妈妈是冬喜的姑母。当年冬喜那桩差事没办妥帖,她心里一直存着疙瘩,总觉着在公主眼里,自己已成了靠不住的人。没成想这回挑选乳娘,公主竟还特意差人来找她。 她把自家儿媳安排进来,混在那群乳娘中间,事先也没透个风声,就是想看看公主自个儿能不能相中。 待六个乳娘选定,北茴领着她们签了卖身契。若三个孩子能平安落地,这几个乳娘往后就长留在少主府当差,自然是要捏着身契在手的。 她主子铁了心要生三个活的!发了狠那种,对此,北茴没有任何怀疑。就觉得主子想干的事,必能干成。 红鹊将乳娘们带下去安置住处,落选的也都得了厚厚的红封,倒没叫谁心里不痛快。 众人皆忐忑,今日若成,便是新岁添丁。添几?是个未知数。 能不能添成,谁也不敢断言。 这也是与时安夏交好的人定要守在少主府的原因,总觉得人气旺,就会多一份力量。 大家都盼着时安夏顺利生产。驸马有难,生孩子就别有难了。 姚笙领着大家去了余生阁,只留了魏采菱在听蓝院暖阁里。 辰时末,催产开始。 先是卓祺然隔着屏风以血控蛊,不让它继续干扰时安夏正常生产。同时更多的是,以血滋养,不让子蛊灭亡。 他做完他该做的,就退出去,回了申思院的院子倒下睡觉去了。 然后轮到申思远的惊蛰针上场。 他目光专注,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汗,从锦盒中请出三十六根惊蛰针。 烛火下,那些细如牛毛的黑针泛着幽光,针尖隐约有暗红色纹路流动。 那是用百年雷击桃木芯浸泡巨毒之物炼成的秘器。这才是申思远真正的老本行。 他拇指与食指捏住第一根针,手稳得惊人,可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却暴露了紧绷的心神。 当针尖触及时安夏腕间穴位时,乌木突然泛起一层血雾,针尾竟无风自动,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唯有时安夏,自始至终冷静得可怕。 她仰躺在锦褥间,乌发如云散开,面色虽苍白如纸,眉眼却沉静如水,仿佛周身罩着一层无形的金钟罩,刀枪不入,将所有的疼痛、恐惧与不确定都隔绝在外。 她想着,待夫君归来时,瞧见几个眉眼与他相似的小人儿,不知该是怎样的欢喜。 这念头方起,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撕心裂肺的,她疼得眼前发黑,十指生生将锦褥抓出裂帛之声。 申院使见状立即撤针,针尖带出一缕暗红血丝。他疾步退出内室,衣袍带起一阵风。 梁雁冰一个箭步上前接替了位置,孟娘子早已挽起衣袖等候。八个稳婆如演练过千百遍般各司其职:两个按住时安夏乱蹬的双腿,三个在榻尾排开银盆素巾,余下的捧着参片汤药候在帐外。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唐楚君在外头来回踱步,已踱得头晕。 产房里没有声音传出来,更令人惶恐。 只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往外端,魏采菱吓得大气不敢出,打开暖阁的门探个脑袋出来看。 她记得那令人痛苦的滋味,也记得自己惨叫得跟被凌迟一样。 可夏儿为何丝毫没有动静? 与此同时,侯府下人来报,侯府失火了。 第899章 弄璋之喜 来报信的,是桂嫂。 她说,纵火者可能是山匪,穷凶极恶,个个蒙着面。山匪从角门闯进来,原是要杀人的。 奈何侯府的府卫厉害,又时时作了准备,当场格杀了一个山匪。 另外,府里伤了两个府卫,伤势都不算严重。 “当时混乱,丫环婆子们都躲起来了。”桂嫂道,“只是山匪狡猾,还兵分好几路。有人熟门熟路直奔主院,浇油纵火,火势迅猛,很快就燃起来了。” 时云起后怕个半死,想起若不是今儿妹妹生产,夫人坚持要到少主府来听信儿,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他边问,边跟着桂嫂回侯府,没惊动任何人,“火势控制住了吗?” 桂嫂点头应,“火势倒是控制住了,只是主院定是住不得了。”她微顿一下,又说,“起初奴婢以为,许是到了年关,山匪求财,可细想又觉得怕是寻仇。” 否则哪有上来就浇油烧主院的?定是早就探清楚,知道侯府主母在主院里静养,才要将其烧死。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夫人得罪了什么人?” 夫人掌着明玉安瓷的发货渠道,还掌着各处庄子的营生,得罪了人也未尝可知。 时云起略微沉吟,心里有了计较,匆匆回侯府查看了情况,又派人报了官。 时值岁除,衙门值守的人少。但出事的是建安侯府,很快休沐之吏便悉数召回。 时云起还画了一幅画像交给衙吏,“如果见到此人,先抓回来审。” 衙吏接过画像一瞧,见画的分明是个孩子,心中虽狐疑,却也郑重接了过去,连称定全力追查,给建安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时云起道声辛苦了,拿了些碎银请衙吏们吃酒。 他办完一切,见院内井然有序,只主院因火势太猛,烧塌了一间房,其余都还好。 他夸奖府卫们临危不乱,拳脚功夫了得,又安排受伤的府卫到医馆治伤。办妥一切,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光景,回到听蓝院,发现妹妹还是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唐楚君和姚笙起初还留在余生阁里招呼亲友,如今也没了心思,齐齐都到了产房外徘徊。 簇新的灯笼在廊下随风摇摆,晃得人心焦。 时云起进了暖阁,见夫人不在软榻上歇着,而是坐到了圆凳上。 魏采菱攥着帕子,指尖发颤:“夫君,我这心里突突跳,慌得很。” 她忧心小姑子这一胎凶险,妇人生产原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偏生这胎蹊跷,足月不产更是闻所未闻。 时云起按下侯府之事不提,只温声道,“夫人且去榻上歇着,我去探问情形再来和你说。” 魏采菱口中应着,身子却不动,捧着茶盏的指节都泛了白。 时云起转出廊下,四下询问却无人知晓产房内情形。正彷徨间,忽见梁雁冰挑帘而出,向南雁吩咐道:“再备些参片来。” 屋外一群人几乎是一拥而上,把时云起挤到了外头。 唐楚君急声问,“雁冰,我女儿如何了?” 梁雁冰疲色漾在眉间眼底,动了动嘴皮,终究没说话,接过南雁递过来装有参片的碗转身而去。 门再次被关上了。 这个年关,过得十分艰难。 厢房内室里,时安夏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跟北茴道,“我没力气了……” 北茴握着她的手,忍着就要掉落的泪水,染笑道,“夫人,这才哪到哪啊!咱们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您再撑着些。” 孟娘子也是累得两眼发黑,险些栽倒。她强撑着案几喘息片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这锐痛才堪堪稳住心神。 她抹了把额间冷汗,重新挽起袖口,“公主您攒着点力气,容我再给您推转胎位。” 时安夏唇瓣微颤,面白如纸,冷汗将鬓发浸得透湿,“辛苦……你了,孟娘子。” 孟娘子挥挥手,“您别说话了,留着力气生孩子。” 她正胎位的手法是一绝,可今日竟有些无从下手,硬着头皮上。 无疑,要让那个最大的先出来。 孟娘子察公主面相,分明是福泽之相,原不该这么遭罪的。可掌纹却显示没有子嗣缘,想必这才到了如今地步。 几个稳婆也累到了,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歇息。 梁雁冰又安排人备了些吃食,让稳婆仆妇们轮换着出去用膳。 出去的人谁也没敢多嘴,三两口下肚,又回到了产房。 到了下午,从催产开始,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丝毫没有动静。 唐楚君只得纷纷劝着众人归家过年,不能再陪着熬了。 于素君想着,这么多人堆在少主府,不止没帮上忙,还增添了府里的负担。 便是率先应下,和夫君一起带着儿女们回了府。 其余人见此,也就纷纷散了。回去时,无不是忧心忡忡。 于素君和时成逸无心过年,四处翻查典籍,查到《医宗女科》,里面记载有最多七日不产的案例。内述,五日不产,母婴就算活下来,也会伴随着别的病症早逝。 而七日不产,母婴皆亡。 于素君心怦怦跳,手抖得厉害,“夏儿这胎要命!” 时成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么下去不行,先保住夏儿吧。” 于素君却是在想,若是岑鸢在,许是行得通。可如今岑鸢生死未卜,时安夏又怎舍得舍弃她夫君留下的骨血? 她抛下时成逸,“你先回府,我还得去少主府看着。倘若今晚再生不出来,我就出言提醒。” 时成逸点点头,“你快去吧,家里不用担心。” 产房外间,梁雁冰已经在问唐楚君,“万一不行,是保大人还是孩子?” 唐楚君和姚笙异口同声,“保大人。” 她们声音极大,传进了内室。 时安夏原已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来,对孟娘子艰难开口,“我要活着,我的孩子……也要活着……”说完就累得晕过去了。 少主府通宵达旦。 恐慌袭卷了两个母亲。二人连夜去了报国寺,一阶一阶磕头,求菩萨护佑女儿化险为夷。 起初,愿望是三个孩子都能生下来,母子平安。 慢慢的,愿望变成能留下一个孩子也好,只要母子平安就行。 最后,愿望变成求菩萨保佑女儿能活着,别的都不求了。 许是菩萨显灵,天快亮的时候,唐楚君和姚笙回到府里听说女儿生了。 弄璋之喜! 第900章 我夏儿生了 孟娘子执起一柄鎏金缠枝剪,先在烛焰上转过三遭,青烟起时倏然落剪。 脐带断处竟不见血,反渗出琥珀色脂膏。她以染了沉香的五色丝线挽了个连环如意结,线头藏进艾绒里,正是其密传的“锁元”手法。 孟娘子又用云锦帕子蘸了玫瑰露,手法娴熟地拭去婴孩身上胎脂。 是个男婴,体若琼玉,发若鸦羽,肤似凝脂。这一看,此婴必是胎元充足,禀受精良,在母亲肚子里就养得极好。 孟娘子掂了一手,便知,“重逾八斤,是个少见沉实的。”就那么往婴孩足底一拍,响亮的啼哭声震得屋外的人齐齐一颤,连窗外的梅花都随之簌簌往下落。 屋外众人喜极而泣,“生了生了!我夏儿生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屋内,孟娘子取过早已备下的云锦襁褓,将小婴儿裹起来,边包裹边念祝词,“一裹元气足,二裹邪祟避。” 云锦襁褓上用金线绣着“长命百岁”的纹样,是集了所有关心公主肚子里孩子的妇人们,一人一针所制的指尖温度。 唐楚君绣了“长”字起笔,姚笙续了“命”字弯钩,甚至由郑巧儿出面请了某王府的百岁老太君添了“岁”字最后一点。 “小公子当真不凡!”孟娘子忍不住赞叹。接生数载,从未见过长得这般模样可爱的婴儿。 话音未落,那婴孩突然睁开双眼,乌溜溜的眸子竟如点漆般清亮,直看得满室婆子心头一颤。 此时天刚破晓,孟娘子等人忙了整宿,中衣尽湿,还未来得及因产下一婴高兴,就听见梁雁冰喊一声,“不好,公主血晕了”。 她立即施针止血,朱砂银针自百会穴贯入。 时安夏脑内忽起金戈嗡鸣,尖锐的刺痛劈开混沌,竟将连绵的生产之痛都逼退三分。 窗外朝晖穿透茜纱帐,在她苍白的面容投下细碎光影。恍惚间,她看见那光影里竟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颜色极好,逆光而立,问她,“待山河无恙时,你跟我远走高飞可好?” 她满心欢喜,喉间滚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嗯,好。” 只因国难当头,她“嗯”的那一声失了内心欢愉。他听在耳里,便误解了,“你若不愿意也无妨。到时,我还回来做你的卫北大将军。” 她无心开口解释,心里全是战报军情的悲伤,兵临城下的忧虑。 他也不再提,只用执剑的手提笔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正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临别那夜,她伏在他肩头哭湿战甲。 他抚着她发顶轻笑,温存染了满眼。 光影交错,是两人许亲之时行着稽首礼。 那人满目通红,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终于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拱手一揖,声音沉沉,如同在对一个暗语,“生当复来归。” 她记得所有人,独独丢失了他。那时并不知何意,却也能准确跟他对上,娓娓行个半礼,“死当长相思。” 前世。 今生。 时安夏在刺痛中想起来了。原来,誓言也是打了烙印的。 只是为何,这一世分明锦绣山河,他们成亲,生儿育女后,他却依然是这样的宿命?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时安夏从嘴里嘶声唤出那个穿越轮回的名字,“青羽!” …… 梁雁冰听得真切,时安夏唇间溢出的呓语支离破碎。 唤出“青羽”时裹着血气,忽又转为尖锐的“三三”,尾音尚未散去,竟化作一声凄厉的“骗子”。 染血的指甲抠进床褥,喉间滚出几句晦涩言语,似古调又似咒文,连最精通各地方言的梁雁冰都辨不明半字。 但这时梁雁冰只一心止血。 孟娘子亦以推宫手法相助。二人合力救治,银针与掌力交错,终在更漏将尽时堪堪止住崩漏之势。 孟娘子忽按住时安夏寸关尺三部,眉头舒展,“脉象现了!” 她急引梁雁冰之手共诊。 两只沾血的手交叠在苍白腕间,但觉尺脉沉而滑利,如珠走盘,脉虽弱却渐生和缓之意。 二人均重重舒了口气。 时安夏幽幽似醒转,目中却茫然。 梁雁冰掌心触到微弱却规律的胎动,是双生子在腹中相携而振,眉头也舒展开来,“公主,现在孩子心跳如擂鼓。你要撑着,咱们再努努力,孩子就能生出来了。他们也在努力呢!” 时安夏睫羽轻颤,在汗湿的锦枕上洇开深色水痕。她唇瓣微启,却只呼出带着铁锈味的气息。 剧痛再临之时,她已如风中残烛,汗湿的指尖死死攥着那个被摩挲得发亮的木刻娃娃。 她手指一点点松开,又一点点握紧。 唐楚君和姚笙终于被准许进屋来陪着女儿,一边一个。 二人都是两眼布满血丝,所有关注点都集中在女儿身上。那个精气神十足的小外孙被忽略得彻底。 大年初一辰时,时安夏再添两女。 生这两个孩子时,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恍恍惚惚间,人还在半梦半醒之中,孩子便落了地。 可两个小丫头实在太小,跟猫崽似的,细弱的哭声像刚破壳的雏鸟,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连稳婆都慌了手脚,捧着她们不知如何是好,生怕一个不小心,指头稍重些,就把娇嫩的小人儿给捏碎了。 “娇哦!”孟娘子凑近了瞧,眼里泛着热切的光,嘴里不住念叨,“有气儿就好,有气儿就成。” 两个小丫头全程闭着眼睛,皮肤红红的,皱皱巴巴,像两个袖珍小老太太。 给公主接生,简直比自己生孩子还累。孟娘子浑身脱力,直接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气还没喘匀,就听到稳婆尖声惊叫,“小姐,小姐没,没气了!” 孟娘子浑身一激灵,垂死病中惊坐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但见其中一个孩子面色乌紫,小胸脯不见半点起伏。 孟娘子脑子“嗡”地一炸,眼前发黑。待回过神来,手指已本能探进婴儿口中,指节一勾,刮出半指黏腻的羊水。 她不及擦拭,俯身便含住婴儿口鼻,狠命一吸。 “呸!”一口浑浊的黏液吐进铜盂,溅起细微的水声。 “托住头!”她向发愣的稳婆厉喝,左手稳稳垫在婴儿颈下,将其小脑袋微微后仰。右手弓起如雀舌,在那巴掌大的背脊上“啪啪”轻叩两下。 “哇——”一声细若游丝的啼哭钻出喉咙,像只湿漉漉的小猫在呜咽。 第901章 太子欲破祖制 时安夏在混沌中浮沉好几日,终于睁开千斤重的眼帘。 茜纱帐顶的金线麒麟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她破碎记忆里那些零星的画面。 她盯着帐顶看了良久,梳理许多事。随着泛起细密的疼,却比不上心头翻涌的惊涛。 原来,如此。她眸色晦暗不明,时动容,时热烈,与她平日一贯的处变不惊截然不同。 时安夏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沉重,夹杂着几声破碎的哽咽。那声音像是从五脏六腑深处挤压而出,惊得当值的南雁慌忙上前。 “夫人!”南雁急急撩起茜纱帐,用金钩挂起。 小心翼翼的,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 她扶着夫人坐起,只觉夫人瘦的哟,真就是掉了半条命。 时安夏低垂着眼帘,问孩子的情况。 南雁如实禀报,大公子一切都好,能吃能睡会自己吐泡泡玩。 至于两位小姐的状况,她没敢说太细。只说身子弱,由孟娘子和安国夫人亲自照看着,那四位乳母都搬那院侍候去了。 时安夏从这些言语中便知,两个女儿定是在生死线上来回折腾。 她心里揪得难受,想看孩子,却又担心自己一身病气过给了女儿们。 女儿都不能见,那个抢了所有养分的臭小子自然也不能见。 一碗水总要端平!否则得宠的越发得宠,不可取。在娘胎里就会抢,不加管束往后肯定是个纨绔。 时安夏一时脑子里尽转着儿女的事,也就把那些惊涛骇浪的片段抛到了脑后。 她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混着血腥气的馊味,“衣裳粘腻,我想沐……” 沐浴是不能沐的。 南雁拿了温热湿帕子替她擦身,红鹊红颜都进来帮忙更衣。 原本都是些爱说话的小姑娘,如今却一句都不敢说,只埋头干活儿。 时安夏故意拿话头逗她们。 “夏儿姐姐您太遭罪了!”邱红颜红着眼睛,心里怕得要命。 她不知道女子生产是这个模样。连夏儿姐姐这样的人都疼得死去活来,更何况她? 在她心里,夏儿姐姐就是有神庇佑的人。不,她家夏儿姐姐自己就是神。 邱红颜不想嫁人了,也不想生孩子,“夏儿姐姐,我以后都跟着您过。” 时安夏知自己给旁人落下了心理阴影,却也不点破。让她们更重视生儿育女的过程,更爱惜自己,也不是没有益处。 她打趣,“十五不会同意。” 邱红颜红了脸。 红鹊终于也笑意染上脸颊。 时安夏本想说,“你笑什么?我星河表哥回来,你也该嫁人了。” 但她没说出口。只怕,以后还有许多周折。 唐楚君和姚笙听闻女儿醒了,闻风而动,赶过来围着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到了黄昏时分,时安夏吃下一碗清粥,身子也爽利了不少,才让人去问孟娘子和安国夫人,能不能把女儿抱过来看看。 孟娘子和安国夫人一人抱了一个过来,后面跟着乳母。 时安夏这才发现,乳母们胸前补子竟都换成了鸾鸟纹。金线绣成的瑞禽展翅欲飞,在杏色锦缎上熠熠生辉。这是唯有皇嗣乳母才能用的三品服制。 安国夫人解释,这是太子赐下,由内侍在公主生产次日亲自送来。 时安夏对此没说什么,抱着其中一个女儿,轻飘飘的,心里酸楚得紧,“怎的这么小啊?” 比她平日里抱的那俩猫还小还轻,且都好几日了,肌肤仍旧发红,皱皱巴巴的。 她说,“有点丑。” 孟娘子不同意,“这是没长开,长开就不丑了。公主您说话悠着点,孩子听得懂。” 那还是丑!时安夏用手拨了拨孩子软软的小嘴,嘴角漾起一丝温柔淡笑,“嗯,知道了。我九死一生生出来的孩儿,就算丑我也不嫌弃。” 只是她们父亲不在身边,有点可惜。这话她没说出口,藏在心里,细密地疼。 隐隐的,不是特别撕心裂肺。她总相信岑鸢活着,没那么容易死。 她在心里发了狠,一定要找到活着的他。就像她生产前,发誓自己要活着,肚子里三个也要活着。 瞧,不就心想事成了吗? 夫君说,这叫信念。成不成是一回事,要相信能成。 小女儿忽然嘤嘤一声,费力往她怀里拱。 孟娘子笑,“果然还得是亲娘才成,在我们怀里动都懒得动一下。” 时安夏心想,女儿亲近的怕是她身体里的子蛊吧?那才是女儿熟悉的气息。 安国夫人知她想到了这一层,转开了话题,“内侍们还奉太子令,给孩子们一人送来了一块长命锁。” 时安夏笑笑,“太子有心了。” 安国夫人默了一瞬又说起,太子萧治以监国身份为她破祖制,让海晏公主所生子女皆序齿皇孙皇孙女,均载入甲字玉牒。礼部已拟了诏,只差用印。 时安夏听完就摇头,斩钉截铁,“不可。” 甲字玉牒,那是只有皇帝嫡系血脉才能登载的宗谱。若她的儿女序齿其中,便是正正经经的皇嗣,往后可争储位,不知得在北翼埋下多大的隐患。 就算入皇室玉牒,也只能列在正册末卷,且要与血缘皇孙用不同颜色标注。 她自己就是由明德帝在处理了太后一党后,特许入了玉牒册。 但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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