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女就是义女,绝对不可逾矩。 她儿子虽生于卯时,可女儿却是辰时出生。在北翼,辰时出生有龙腾之意。 大多数权贵之家,孩子即便辰时出生,记录上也会避开这个时段。 且她的儿女实则是梁国皇室血脉,若这个消息传出,恐引两国争端。 安国夫人也道,“御史台这几日吵翻了天,说不合祖制。中书省官员也迟迟不肯用印。” 时安夏点点头,吩咐南雁去请时云起。 南雁去了,回来的时候,时安夏已经躺下歇息。 她刚才抱了两个女儿,又抱了儿子,有点累了。 时安夏听到动静,没睁眼,只问,“是南雁回来了吗?” 南雁忙探过身去,替夫人掖了掖被角,“是,夫人。侯爷说要晚些时分过来。他在衙门处理侯府纵火的案子。” 第902章 难道我真能见他去死 时安夏先前听安国夫人说了,她生产那日,有人在侯府纵火。 如今她嫂子还住在听蓝院里没回去,刚来看过她,也说起这事。 约莫到了酉时,时云起进了少主府,先去看了自家夫人和儿子,然后才去见妹妹。 依北翼俗,妇人产后三日,不得见男性亲属,认为血光冲运。产后七日是完褥期,可隔着屏风或门帘对话。 这是大年初五。 内室已用艾草熏净。 时安夏在北茴的服侍下,额间戴了绣着五毒纹的杏色抹额,坐在榻上倚靠着填满菊花的隐囊。 榻前立了屏风。 屏风外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细响,时云起停在离屏风三尺处的椅子前。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避了“血光冲运”的忌讳,又能让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他坐下,椅子旁边还配了一个小案几。 北茴奉了茶才退到门口守着。门没关实,虚掩着,帘子放下挡风。 兄妹俩寒暄几句后,方转入正题。 时安夏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事出紧急,劳烦哥哥入宫觐见太子殿下,请他收回成命,不可让我所生子女序齿皇室中,恐引发争端。” 时云起点点头,“我也是这意思。”他顿了一下道,“太子殿下许是因着妹夫为国……而急于补偿,所以才作此决定。” 兄妹二人叙了会子话,都避免提起岑鸢这个伤心话题。 又说起纵火案,“人抓到了,你猜猜主使人是谁?” 时安夏想了想,“小姑母的儿子吧?宋瑞仕?” 早前那小子就扬言要烧了侯府,隔了这么久,想必没死心。 时云起点头,“他瞎了一只眼,据说是在外头被人打瞎的。他把他妹妹卖了换钱去赌,认识了一群赌徒。都是些要钱不要命,又没多大本事的人。” 否则也不至于被他们侯府的府卫打跑,当场还打死了一个。 他们求财。宋瑞仕则是不忿报复,听说侯府主母生产,想必定然在主院里静养,便伺机放火。 宋瑞仕早就说过,他会回来烧了侯府。他觉得他如今日子过得艰难,皆因侯府主母自私自利不顾亲情,将他们母子三人撵出去所造成。 时云起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熟人。”他顿了一下,“要不,你猜猜是谁?” 时安夏转了一下脑子,微弯了唇角,“父亲的那个小妾郭小娘子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时云起佩服至极。他记性虽也好,但真就想不到这里头去,“刚才在衙门看到那女子,我还惊了一下。” 时安夏哪里是猜,分明是对父亲不放心,之前还专门派北茴去那头院子了解过父亲把后宅遣干净的始末。 当时她就觉得郭小娘子不安分,许是个隐患,派人出去寻,竟没寻着人。 “父亲这辈子,做任何事都不负责任,尽干些没名堂的。唯一做了一件好事,结果还给他攀上了顾娘子。”时安夏揉了揉眉心。 时云起隔着屏风也揉了揉眉心,“菱儿生产时,他没出现。妹妹你生产时,他也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听说你的儿女要入玉牒,序齿皇孙皇孙女,他立刻就急着来见孩子。说得自己如何如何喜欢孩子,就好似头几日说自己不能面对自己长了辈分的不是他。” 兄妹俩说起父亲,都有些牙痒痒,手也痒痒。 时云起道,“好在,如今母亲强势,昨日拿扫帚把他赶出去了。” 把一个护国公府家的嫡女逼得拿扫帚赶人,可见当时有多生气。 “父亲就是那样的人!要不是亲的,我早就……”时安夏皱眉问,“郭小娘子怎么跟宋瑞仕混在一起了?” “谁知道!是郭小娘子画的图,歹人才能熟门熟路找得到侯府主院。否则就是宋瑞仕来了,也不一定知道主院在什么方向。” “谢天谢地,还好嫂嫂到我这来了。”时安夏想想就害怕。她嫂子本就需要卧床静养,就算被吓一场,也得落下毛病。 时云起也是这般想法,“你嫂嫂说,你一直就是她的福星,保命符。” 他听他岳母提起,有人算命说他夫人早逝,没有子嗣缘。 事实证明,他夫人不止生了儿子,还能遇凶化吉。 魏采菱坚持说时安夏就是她的福星。 时云起内心也感激得不行,但面上不显。他叮嘱,“宋瑞仕这桩纵火案,加上卖妹妹,估计得判绞刑。夏儿,想必姑母很快就要求到你跟前,你不必见她。” 他交代完这些,起身去给太子递牌子求见。 马车刚出少主府,就在门口遇上了小姑母时婉珍。 马车被拦下,时云起下了马车,不见亲疏,一板一眼,“侄儿见过姑母。” 时婉珍清瘦了不少,见着侄儿那风姿卓绝的模样,登时就悲从中来。 怎的差距这般大? 侄儿年纪轻轻已位及重臣,而她儿子却成了纵火犯,还卖了妹妹。 时婉珍未语先落泪,“起哥儿,小姑母无颜见你。” 时云起抿了抿嘴,“无颜见我,便去见我妹妹?小姑母是道我妹妹更好说话些?” 时婉珍抹泪儿,“起哥儿,仕儿是我的儿!你叫我怎么办?难道我真能见他去死?” 她知这事应有转圜余地。卖的是她女儿,只要扯个幌子就能圆过去。 纵火又在她娘家,只要推到下人头上,恐怕就有救了。 她跪下,求时云起,“只要不追究,至少能免了死罪,也算全了我们母子的情谊。就当姑母求求你,你是侯爷,又是尚书大人,说话有分量。你帮姑母去说说好话吧,姑母一辈子都感激你。” 时云起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问,“你的意思是,你的儿子要杀我妻子和儿子,我还要去给他求情?你问问自己,这行不行得通?” 时婉珍心碎,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走到了这个境地。 她磕头,砰砰的,血糊在额前,“起哥儿,我只要他活着,活着就行。你帮他说句话好不好?其实我也讨厌他,他打我,还抢了我的银子……可怎么办呢,那是我的儿子,是我亲生的儿子啊!” 第903章 祸害还是死了的好 这些日子,时婉珍接了绣娘的活计。 她绣工算是不错,又有侯府主母特意安排,工钱比市价高出一成。 她与袁嬷嬷相依为命,一起做绣工,日子过得甚是安宁。 时婉珍早将儿女抛诸脑后。说到底,她骨子里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说什么为母则刚,她实在刚不起来。 可乍然被衙吏找上门,通知她说她儿子犯了事要判死罪,她便一下慌了神。 这世间,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已然所剩无几。 父母都不在了,胞弟时成轩自顾尚且不暇,遑论照拂于她。 便只剩一双儿女。可那对儿女当真靠得住么? 时婉珍心里明镜似的。儿子都敢对她动手了,这般凉薄的骨肉,如何能指望得上? 可时婉珍仍是哭得肝肠寸断。 时云起懒得理会,只冷声扔下一句“请姑母莫要去扰夏儿”,言罢便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夜色如墨。 时婉珍哭得倦了,又在少主府门前的石阶上呆坐许久。待夜风拂干了泪痕,这才蹒跚归家。 “我去求过了,”她对袁嬷嬷道,“起哥儿不肯应。” 袁嬷嬷温声劝慰,“尽了心便好,夫人且宽怀。您晚膳还未用,老奴这就去热来。” 时婉珍确是饿了。这夜,她比平日多进了两碗饭。 常山子爵府内,宋承泽正与家人说起宋瑞仕贩卖胞妹、勾结外人火烧建安侯府一事。 宋夫人手中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指尖发颤,“我说什么来着,那就不是个好的!简直是个祸根!幸而没让他住进府里,否则一家老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承泽神色凝重地颔首。 满座亲眷俱是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听闻要判绞刑。”宋承泽沉吟,“端看建安侯是否追究到底。若他出面求情,朝廷或许能网开一面。” “求情?”宋夫人冷笑接过话头,“侯爷除非被驴踢坏了脑子!纵火劫掠之仇,还要替仇人求情?” “到底是他姑母的儿子。” “姑母的儿子又如何?”宋夫人凤眸一挑,“这次是没出人命,若真烧死了人,侯爷哭都找不着坟头!再说,这等祸害若不除根,来日只怕要变本加厉。” 宋承泽点头,“夫人高见。” 宋夫人下颌微扬,斩钉截铁道,“等着瞧吧,侯爷不催促早日行刑,便算是顾念亲情了。” “夫人说得对。”宋承泽顿了一下,继续赞,“看得远。” 俗话说,从小看大,小小年纪就这般凶狠,再长大几岁,恐怕看谁不顺眼就手起刀落。 众人七嘴八舌,一致认为,祸害还是死了的好。 深夜,时云起走进东宫朱门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吹得铮铮作响。 太子萧治在北宸殿偏阁召见了他。 案头摊开的《北翼政要》,还压着明德帝回京的进程急报,朱批墨迹未干。 时云起斟酌再三,将妹妹的意思婉转道来。末了,他伏首行礼,“臣代舍妹叩谢殿下恩典。皇恩浩荡,没齿难忘。” 太子听完时云起转述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的边缘,良久才叹道:“是本宫考虑不周,倒让皇妹在这般境况下还要费心。” 时云起见太子能听得进劝谏,紧绷的肩膀不觉松了几分。只要诏书未用印,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边御史台还当是自己的谏言起了作用,下朝时几个御史互相递着眼色,颇有些自得。 又想着海晏公主的儿女此番没讨着便宜,一时竟起了恻隐之心。次日早朝便由御史大夫出面,当廷为海晏公主子女请封。 太子顺势准奏,当即下诏:晋封海晏公主与驸马的嫡长子为卫北侯,食邑八百户;两个女儿分别册为仪和郡主、仪泰郡主,各赐汤沐邑三百户。 如此,倒也算皆大欢喜。 一连数日,少主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朱轮华毂塞满了整条街巷。 各色贺礼源源不断抬进府中,珊瑚玉树、锦缎珍玩堆积如山,连正院的回廊都摆满了箱笼。 北茴带着仆役们忙得脚不沾地,大冬天的额上沁着细汗,却还得强撑着笑脸迎客。 眼见库房将满,她只又命人开了西厢的几间屋子暂存。偏生收贺礼还有些门道,譬如收了张大人家的,拒了李大人府的,怕隔日便要传出拉帮结派的闲话来。 “再这般下去,估摸着要把后院的花厅也腾出来了。”北茴揉着酸痛的腰肢,望着庭院中仍在不断抬入的描金礼盒,不由轻声叹道。 府门外,新到的马车又排起了长队。 护国公府的曾妈妈与王妈妈受召而来,此刻正在内室向时安夏道贺。 “老奴当年初见公主时,便知您定是福泽深厚之人。"曾妈妈欠身笑道,眼角细纹里堆满恭谨。 王妈妈也道,“正是这话。自那年沾了公主的福泽,老奴家中年年顺遂。”她将手中锦帕叠了又叠,显是欢喜得紧了。 二人一来就得了厚赏,吉祥话儿一串一串往外蹦,似檐下铜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们至今还念念不忘当年某个冬夜,众人围坐一团,喝着热茶,吃着瓜子糕点,复盘办差的过程。 那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经历,每每想起来,就情不自禁嘴角往上扬。 时安夏轻声问,“两位妈妈可知今日我邀约你们过府,是为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由曾妈妈先开口,“是……因着我那儿媳妇,犯了公主的忌讳?” 王妈妈更加忐忑,“听我儿媳妇说,她原先是长公子的乳母,如今才几日,就被调去了小姐身边。可是侍候得不好?” 曾妈妈的儿媳妇也是这情形。她眼巴巴地瞧着公主,心道许是儿媳妇做得不好,公主瞧着她们的面子,又不好直接撵出去,今日才专门叫了她们来。 这一想,两位妈妈脸色凝重。办差没办好,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耻辱。 “恰恰相反。”时安夏一直念着二人当年的相助之情,却也是实话实说,“你二人亲自调教的儿媳妇,自是办差办得最好的。” 二人听了齐齐心头一喜,同时又不太明白,为何办差办得好,却还被换了? 第904章 公主跟活菩萨似的 不得不说,家中若有得力的人帮衬,规矩立起来便容易得多。 这几日时安夏留心观察,发现侍候儿子的两个乳母行事格外稳妥利落,比其他人都要周到几分。 她本就有意多疼宠那两个猫儿似的闺女,便起了调配的心思。 所谓儿子粗养,闺女娇养嘛,更何况儿子在娘胎里就霸道。 一查底细,才知这二人原是两位妈妈家的儿媳,当下便召了人来叙话。 她既要调配人手,也得把话说开,免得别人心里存了芥蒂。 毕竟谁都盼着能侍候嫡长子。何况她家这位,出生不过几日便封了侯爵。日子久了,乳母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若因这事生了嫌隙,反倒不美。 两位妈妈都是人精,虽心里惦记着侍候嫡长子的前程,面上却丝毫不显。皆笑吟吟道,能侍候两位小郡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暗地里当然也都存着同样的心思——若两位小郡主能随了母亲的性情,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毕竟海晏公主的本事,可远比寻常男子强上十分。 二人归家后,寻了机会便将儿媳唤到跟前细细叮嘱。大意是,此番调去侍候小郡主是公主的恩典,务必要比从前侍候小侯爷时更精心细致些。 曾妈妈拉着儿媳的手轻拍,“公主素来厚待下人,你只要当好了这份差事,这辈子便有了依靠。” 王妈妈也正色道,“公主待人最是宽厚,在她手底下做事,只要本分勤勉,自然有好前程。记着,公主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万不可生出二心。"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你瞧公主身边那几个贴身丫鬟,哪个不是被宠得跟自家姐妹似的?可你见她们有哪个是行事跋扈不讲理的?又有哪个是恃宠以娇,胡乱揣摩主子心思而行事的?” “曾家那个远房侄女的下场,你总该记得。”王妈妈意有所指地提起曾妈妈家冬喜的事。 这边曾妈妈也在拿冬喜说事,语气却严厉得多。 她重重拍着自己的脸,“那孽障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如今公主还肯信重咱们,咱们就得争这口气。” 两个儿媳妇均被各自的婆母这般耳提面命,回到少主府后侍候得越发尽心尽力。 另外,孟娘子也得了比旁人更丰厚的赏赐。 “这……这太多了,公主。”孟娘子捧着赏赐,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应得的。”时安夏温声道:“生产那日若非你当机立断,我女儿的命就保不住了。再说我怀孕这些日子,你日夜不休守着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说着,目光落在对方鬓边新添的白发上——正是她足月不生愁白了孟娘子的头。 孟娘子却突然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公主折煞草民了。若非您请来太医为我儿医治腿疾,他这辈子就废了。如今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声音已然哽咽。 时安夏欣喜地问,“他能正常行走了?” 孟娘子答,“托公主的福,他如今虽还行得比旁人慢,但真就不瘸了。” 时安夏特意请了为阿娘续骨的那位太医,又用了上好的药材,为孟娘子的儿子医治腿伤。 听闻疗效甚好,她眉眼舒展,“这便好了。”略作思忖,又道,“听说令郎擅长裁衣?若是愿意,可到我南街的成衣铺子做个裁缝师傅。” 金银赏赐再多终有尽时,不如给个安身立命的手艺活计。唯有授人以渔,方能真正解其后顾之忧。 这才是时安夏能为孟娘子谋的最长久福报。 孟娘子闻言,泪水顿时盈满眼眶,颤声道,“谢公主恩典。”她又重重磕了个头,“往后我儿有了正经营生,孙辈们也就有了指望。” 时安夏请她在少主府多留三个月,“我女儿体弱,有孟娘子在身边,我才能放心。” 孟娘子哪还有不应的,“公主放心,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年也使得。” 时安夏笑,“那就三年。” 孟娘子喜上眉梢。 时安夏又道,“你可在外头接活计,补贴家用,也是造福百姓。” 孟娘子望着榻上女子舒展温婉的眉眼,恍惚间竟似见到了活菩萨。 元宵那日,安国夫人终于要回自家尚书府了。 在拿到素膳楼的房契及全部经营权文书的时候,人还有点怔忡,“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时安夏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多余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素膳楼如今生意红火,你且收着,也好添些进项。” 顿了顿,她又温声道,“高大人为官清廉,常年在外办差。你掌着偌大个尚书府,处处都要用银子。” 梁雁冰急忙推拒,“如今府里已宽裕许多。这素膳楼本就是公主出钱出力,我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往后咱们还是一起经营才好。” 时安夏眸光微黯,敞开心扉轻声道,“几年前,我心急扳倒太后,没顾及到你怀着孩子,害你受了罪。” “我这不是没事吗?” 时安夏指尖轻轻摩挲软被,摇摇头,“如今我自己生了孩子,才明白当年将你置身何等险境。我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你收着,让我安心些。” 梁雁冰仍旧不肯收了文书,“我想跟公主一起共事,你把素膳楼全给我,往后我与你便少了些牵绊,反倒生分了。我不依。” 时安夏有心谢她近一年来对自己孕期的操心和照顾,又不能像对待旁人一样进行赏赐,才一意让出素膳楼。 她仍旧将文书塞进对方手里,“共事多的是机会。我雁行山有个温泉庄子,邀你一起经营,可愿意?” 梁雁冰岂有不知公主带她赚钱的道理,轻轻叹一声,“你莫要拿这话馋我。我知你那温泉庄子定是稳赚不赔,可我不想再占你便宜。” 时安夏接过北茴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书,显是早有准备,“银子是赚不完的。只有跟性情相投的人一起赚,才更开心。那庄子也不是只邀你,还有秦家,魏家,赵大人家,沐家,护国公府,定国公府等等都有参与。” 这里头,自然还少不了明家,时家。与她有亲缘关系的,几乎是全部囊括。 上一世帮过她的人,这一世仍旧在帮她的人,她都不会忘记。 第905章 我冲破了祝由术的限制 时安夏强势答谢,梁雁冰半推半就应了。 过日子,没银子不行。尤其是尚书府,就靠她和丈夫那点微薄俸禄撑不起门楣。 高家不似京城权贵世家底蕴丰厚,原是一穷二白起家。 府里处处精打细算,各处都节俭用度,仍是捉襟见肘。几个儿子似吞金兽,有的转眼就到了议亲年纪。若连份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如何能说门好亲事? 梁雁冰和丈夫同心,宁可清贫也不愿受娘家接济。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梁雁冰不愿意丈夫在娘家做什么都矮一头。 如今公主愿带她经营生财,梁雁冰自是欢喜。她从不白拿分毫,事事为公主尽心打算,早已成了本能。 她不会别的,就只盯着公主的身子康健。 可心里还是直叹气。公主生产前养出来的圆润,现在是掉得干干净净。那会子脸上颜色也好看,粉粉嫩嫩,如今是苍白得不像样子。 北茴送走梁雁冰,回来时见夫人下了地,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发呆。 自从生产以后,夫人就常愣神,叫她都不应。 北茴想,许是在想少主。 京城这个年过得喜庆,处处议论北翼大捷。但主帅生死未卜之事保密,知道的人不多。 北茴却是知情的,每每想及,也是忧心忡忡,眼泪止不住流。 她不能在夫人面前流泪,深吸口气,走过去柔声禀,“夫人,各处都赏到了。” 今年给府里下人的红包比往年厚实许多。一来因着府上添了新丁,二来年节里下人们仍要当值,不得归家团圆。夫人特意叮嘱,要多封些银钱,权当是补偿。 “庄子上铺子上也都赏齐了。”北茴将造的册子放在桌上。 时安夏顺手要拿来看。 北茴一把按住,“夫人先放着罢,待您身体好些再过目,现在不宜伤神。” 时安夏乖乖收回手。 又听北茴说起送给申院使的宅子和马车,“申夫人不肯收,申院使收了。” 北茴笑,“申院使当着我的面跟他夫人说,‘我收得起’。” 时安夏也浅浅淡淡笑了笑,“申院使爱财有道,他是收得起。” 她听北茴细细禀来,听漏了一些人,但大多都听进了耳里。 时安夏现在很难注意力集中,脑子里装了太多太多超出自己认知的事。 她得慢慢梳理。 申思远过来替她诊脉的时候,她平静告之,“我冲破了祝由术的限制。” “你想起来了?”申思远问。 她喉头忽然哽住,半晌才道,“嗯,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都想起来了。” 申思远:“……” 就不知道要如何问了。什么是该想起的,什么又是不该想起的? 申思远探脉,眉头皱着,后舒展,“那挺好。” “你就不问问我,想起了什么?” “公主会跟我说吗?”申思远眼睛亮了。 时安夏摇摇头,已没了泪意,“不会。” 申思远:“……” 他怄了一瞬,没好气,“你们夫妻俩都喜欢装神弄鬼。”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何必提失踪的驸马? 但时安夏却顺着他的话问,“你看我和孩子们什么时候适合起程去铁马城?” 申思远眉头瞬间能夹死一只苍蝇,“什么时候都不适合去。卫北小侯爷就不说了,看他那样子,就算带去北寒野地也不是问题。可两位小郡主,出京都不方便。” 时安夏沉默不语,似是在考虑能不能只带儿子去找岑鸢。 她心里想着自己身上有子蛊,也许离得近了,能感应到母蛊的存在。 这是她能找到夫君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她还想带着卓祺然一起去。 想着,便问了,“卓大人身子如何了?” “他……”申思远不忍说,但必须说,“一夜白了头。” “我欠他。”时安夏低垂着眸。 为何当日一再强调她必须活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必须活着?是因为她知道卓祺然的本事。 那子蛊既能护她不受疼痛折磨,又能维系两个女儿微弱的生机,卓祺然自然有法子让子蛊撑到最后。 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当时不敢深想。人命关天之际,她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养蛊人身上。 一夜白头!她想,卓大人定是耗了极大精力,拼着折损寿数,才让子蛊在她生产时又强撑了一回。 她和孩子们能活下来,哪是什么天意垂怜?分明是有人以命相搏,付出了沉重代价,替她们扛下了生死劫。 卓祺然是她的恩人。 “北茴,”时安夏抬眸,“把宫里赐的千年参取来。”又转向申思远,“这些先给卓大人用着。往后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只管来府上取。” 申思远接过参,不置可否。他和公主相处久了,知她在想什么,便转回了原先的话题,“公主若是一意孤行要去铁马城,回来就只能给两位小郡主收尸了。” 大过年的,也别怪他说话难听。说得太好听,人家听不进去。再说了,在他这里就没有什么忌讳的。 时安夏果然被吓住了,“我晚些出行。” 申思远见她听劝,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又替她探了脉,叫来孟娘子商议调整药方,里面加了大量安神的稀有药材。 安国夫人跟他说过,现在寻常安神药都不起作用了。他必须另辟蹊径。 申思远收拾药箱,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公主需静心休养,莫要整日思虑过重。睡眠才是修复元气最好的良药。” 时安夏眸色幽深,目光虚虚落在窗棂外,声音轻得似一缕烟,“我控制不住。有些东西,拼命往脑子里钻,拦都拦不住。” 从前是记忆缺失,想不起分毫;如今却是往事翻涌,一桩一件,清晰得教人避无可避。 待申思远退下,孟娘子轻手轻脚上前,替她解开衣衫,重新缠裹束腹的棉布。白绫一寸寸收紧,勒住仍显松软的腰腹。 时安夏微微蹙眉,却未出声。 孟娘子低声道,“公主忍一忍,这布带束紧些,才好助子宫归位。老法子虽难受,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时安夏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带边缘,思绪又不知飘哪去了。怔愣着,并未听清孟娘子的话。 恍惚中,挨到了三月。明德帝班师回朝。 第906章 楚阳蠢 残冬的寒风终于敛了锋芒,枝头抽出几簇新绿。积雪消融的官道上,泥土还带着几分湿冷的腥气。 京城外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颤。百姓奔走相告,说明德帝的仪仗已至城门。 整个京城都骚动起来。 百姓们顾不得早春的寒意,纷纷涌上街头。 王师凯旋了 礼部官员早已设好香案。 太子殿下及三公九卿身着朝服,在寒风中肃立等候。 今日放晴了。 号角长鸣,城门洞开,但见玄甲铁骑如黑云压顶,当先一面猩红王旗在风中翻卷,上面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百官齐声唱和,恭迎陛下凯旋,声浪如潮,与铁骑踏出的金戈之音在长街交织。 三十六名金甲卫士开道,玄铁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铿锵之声。 镌刻着龙纹的玄铁辇车缓缓碾过城门,一阵料峭春风忽然卷起辇帐,隐约可见里面天子端坐的身影。 辇车两侧,出征前意气风发的小将们,骑着战马缓缓而行。 待辇车碾过城门青石界碑的那一刻,众将士突然齐齐勒马。 铁甲碰撞声中,数十人同时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染血的战靴落地时竟无一丝杂音,唯有铁甲鳞片相击的细碎声响。 他们牵起缰绳,年轻的脊背挺得笔直。晨光斜照在那些布满刀痕的铠甲上,折射出森冷的光。 一张张曾经神采飞扬的面容再不见轻狂,如今都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百姓们都在找,“驸马呢?驸马不是主帅吗?” “手握三十万大军,当之无愧的卫北大将军!怎的没看见?” 百姓的议论声渐渐汇成潮水,漫过凯旋的军阵。 小将们齐齐红了眼睛,喉结不住滚动。排在最后的两位小将突然垂下头,铠甲缝隙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明德帝和齐公公的眼眶也湿润了。 …… 半下午时,碧空如洗,唐星河与马楚阳齐齐跪在听蓝院的青石板上请罪。 轻浅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淡淡烙在地上,铠甲未卸,肩头仿似还沾着边关的风沙。 北茴挑开帘子出来传话,“夫人请二位去正厅稍候,她即刻便到。” 唐星河与马楚阳沉默起身,铁甲甲片相撞之声惊飞了檐下栖雀。 待到了正厅,二人只敢挨着檀木椅边缘端坐,背脊挺得比长枪还直,是将士才有的挺拔,早不复当年歪在罗汉榻上嘻嘻哈哈抢蜜饯的模样。 时安夏由北茴搀着缓步而来。薄锦袄子外,月白禙子空荡荡挂在她身上,产后未愈的面色比宣纸还白。 二人豁然起身,甲胄哗啦一声响。 “表妹!”唐星河喉头滚了滚,这声呼唤比边关的朔风还嘶哑。 马楚阳却不跟着喊“表妹”了,突然单膝砸地,玄铁护膝撞出沉闷声响,“楚阳给公主请罪。” 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个字都渗着血。 时安夏在楠木圈椅里缓缓坐下,腕间翡翠镯子碰着案几,叮当一声,“出征一趟回来,便不唤‘表妹’了?” 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松枝,比往常温柔。 马楚阳猛地低头,一滴泪砸在青砖地上。 他单膝跪着向前挪了半步,铠甲下摆刮出刺耳的声响,“楚阳蠢!” 少年突然哽住,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楚阳害了驸马……” 唐星河也踉跄扑跪过来,满是茧子的手死死攥着佩剑穗子。 这个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此刻哭得像个弄丢糖人的孩子,“表妹夫是为了救我!” 话未说完,两个人的头已重重磕在地上。正厅里只余铠甲颤抖的金属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鹊鸣。 良久,时安夏才轻轻抬了抬手,指尖透出瓷白的冷光。“起来罢。你们表妹夫若在,定要笑话你们哭得这般难看。” 二人哭得更厉害。压抑了一路,最爱说话最爱打闹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直到此刻才抖着肩膀痛哭出声。 “第一次是在桂城,我害死了池越。”唐星河仿佛长大了十岁,连曾经清亮的少年音都像是被边关的风雪浸透,变得沧桑凝重起来,“表妹夫罚我二十军棍,问我可服?我说服,可我哪里真懂?” 时安夏认真倾听。 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没真的重视。如果不是池越死了,太过沉重悲痛,兴许我还沾沾自喜,得意那是史上伤亡最少的奇袭。” 那是可载进史册,供后人仰望的奇迹。更有可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镌刻。 少年缓缓剖白,声音不再有丁点喜悦,是无法言说的沉痛和悲伤。 唐星河话音落,马楚阳的佩刀穗子突然绷断,玛瑙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像被抽了脊梁般佝偻下去,额头抵着青砖,“是我……都是我的错。我误以为主帅心里应该是为我们暗里骄傲的,所以一直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恸哭,“我蠢,轻信了旁人……” 时安夏垂眸望着茶盏里浮沉的叶梗,听着少年嗓音一点点撕裂。 一字一句像一把钝刀,将那些血淋淋的细节一寸寸刻进她耳中。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里拼凑出更完整的画面。 边关的朔风如何卷着雪粒子拍打营帐,夫君的铠甲如何在月下凝着冰霜,那支本该射向唐星河的箭矢又如何被他用胸膛挡下。 “这个……”唐星河突然哽住,用皲裂的手从贴身的暗袋里捧出几个木刻小人,“表妹夫夜里就着篝火刻的,说是要回京送给你。” 三个木娃娃静静躺在染血的帕子上。最大的那个雕着时安夏惯常的挽髻模样,衣袂线条流畅得仿佛能随风而动。 看得出,这一个娃娃刻的专注又细致。 另两个小娃娃一个握着木剑,一个扎着双鬟,眉眼都还留着未完工的细碎刀痕。 时安夏伸手去接,却突然看不清了。 眼里蓄满的泪,模糊了视线。 她将娃娃紧紧按在心口,那木料上还沾着边关暗夜里风雪的气息。素来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折下去,像一张被拉满后突然绷断的弓。 没有号啕,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砸在木娃娃上面,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连哭都是寂静无声的。 第907章 再听方惊曲里身 时安夏没哭太久,再抬起头时,眸色已平静。 她的目光落在唐星河的脸上,然后,再缓缓移向马楚阳。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扬言要立下不世战功。 出手前必得摆个姿势喊个口号,才能干正事。如今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连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良久,时安夏坐到了古琴前。 琴身已落了一层薄灰,指尖抹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 许久没抚过琴了,指甲也未精心修剪,拨弦时有些刺痛。 她今日抚的是《金戈引》。 初时,指尖流淌出一派春色,小桥流水,杏花烟雨。 琴音清越悠扬,仿佛能看见少年们当年在书院习武读书的模样,衣袂翩飞间都是未经世事的明亮。 渐渐的,右手食指在商位猛地一颤,曲调忽转。左手吟猱变得急促沉重,如马蹄踏碎冰河,弦音里裹挟起边关的风雪。 最后一段,她改了指法。原本该是凯旋的欢腾,此刻却化作雪后初霁的调子。 泛音如融冰滴落,散音似新芽破土,在残阳般的余韵里,终归于宁静。 唐马二人原是不爱听曲之人。可《金戈引》是名曲,他们早前也听过,只是不懂曲中意。 可这一次,他们竟然全都听懂了。 真就是,初聆只道寻常韵,再听方惊曲里身。 曲罢,时安夏声音很轻,像一把钝刀缓慢割开房间里的沉默,“以你们的家世,原是不该这么早上战场的。可我总想着,伤为翼,痛作阶,可直上青云路。” 二人低垂着头,眼泪没停过。 时安夏站起身,裙摆在地面扫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她走到窗前,背对着两人,“是我和你们表妹夫拔苗助长了。” 他们原是细皮嫩肉的少年,被热水烫一下也要嗷嗷叫半天。 早前夫君写信来说,那俩小子还不错。平时娇滴滴的,上了战场,身上几十上百道大大小小的伤口,哼都没哼一声。 时安夏叹了口气,“是我们心急了些。” 她以为是在给他们机会,将多年后该达到的成就提前至今。谁知却是将无法承受的重担,过早压在了他们肩上和心上。 是她哥哥时云起给了她错觉,以为天才少年谁都可以早日为朝廷贡献光和热。 可她忘了,她哥哥少年时是经历过怎样的伤痛,与蜜罐中泡大的少年终是不同。 他们还不太懂得分辨人心,才会轻信了旁人。 窗外,初春的阳光温柔抚过庭院中新发的嫩芽。 时安夏没有转身,听着身后两个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曾有个将军,得了探子回报,说敌军藏在一个村子里。探子还说,那村子就是敌军的窝。” 马楚阳和唐星河都忘了哭,齐齐抬头看向表妹纤薄的背影。 又听她说,“将军下令,放火烧了那村子。半夜,火光冲天,整个村子没逃出去一个活口。” 时安夏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问,“你们猜后来怎么了?” 若在往常,二人必争抢着天马行空地回答。如今,皆沉稳又沉默。 时安夏也不是真的要让他们回答,只淡声道,“将军后来才知,那村子里几百口人,全是老人妇人和孩子。” 二人听得心头齐齐一痛。 时安夏道,“将军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受不了这打击,强忍着悲痛继续战斗。后来仗打赢了,朝廷论功行赏。他拜相封侯,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但他往后的每一日,都睡不安宁。” 她说了谎,其实将军悬梁自尽了。 她只是想告诉他们,“每个人都会犯错。” 此时,不止屋内压抑着哭声。屋外,也传来了哭声。 是郑巧儿和秦芳菲来了。 她们已经站在门外听了半天,也是今日才得知,岑鸢的生死未卜跟自家儿子有关。 可时安夏九死一生刚生完孩子,又经历着夫君失踪之痛,还要循循善诱开导自家儿子。 她们哭着各自将儿子连拖带拽地领走了。 次日清晨,唐星河与马楚阳向兵部递交了两封辞呈。 兵部受理,奏折辗转三日到了明德帝案头。 帝王叹息一声,朱批落下。准奏。 满朝文武皆惊。 打一场仗,主帅没回来。又以为是给云起书院出来的人攒军功,结果人家不止没升职,还挂冠了。 御史台准备好的口诛笔伐一时没派上用场。就有点茫然,差事越来越难办了。 时安夏在为启程去铁马城做准备。 唐星河独自来寻她,“表妹,我同你一起去。” 他是想一路护着她,也是想再去铁马城找表妹夫。 马楚阳从阿娘的口风里得了信,也来寻时安夏,颇有些小心翼翼,“公主,我也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时安夏望他一眼,“叫表妹就让你去。” “表妹。”马楚阳心头一暖之后,又重重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启程?” 时安夏如实回答,“还不知道。我两个女儿身体弱,不能出远门,得等等看。” 这一等,等到了七月流火时节。 女儿不止身体弱,且几个孩子连正经名字都没有。时安夏执意要等夫君归来赐名,平日里只“一一”、“二二”、“三三”地潦草混叫着。 二二与三三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放在一处养,不止北茴等人会认错,几个乳母也常将两个小祖宗弄混。 孟娘子留在府里的“三个月”,也变成了“三年”。她说,“其实二二和三三很好分。你们看,二二稳重不爱动,三三却停不下来。” 许是要跟孟娘子对着干,自她说完那话之后,有时三三蔫蔫躺着,二二反倒满榻乱爬。 孟娘子瞧得心都化了。 梁雁冰无奈想了个妙法,取胭脂在三三眉心点了颗朱砂痣,以区别二人。 九月,庭前梧桐开始泛黄,零星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距离岑鸢失踪已近一年,府里人渐渐避免提及少主。 时安夏也不再暗里插手北翼政务。 一切都上了正轨,该救的人救了,该救的灾也救了,奸臣伏法,忠臣良将各就各位,她功成身退。 第908章 昭武帝继位 时安夏如所有高门主母般操持着府中繁重庶务,精养儿女,侍奉母亲和阿娘,通达来往人情世故。 暮色漫过檐角时,她常独自立在廊下。想起那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她数尽更漏,等晨晖,也希望等到岑鸢自己回来。 他在她心里,一向无所不能。 她心里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她想告诉他,其实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其实她也有秘密了。 可这一次,岑鸢始终没有消息。 每月初九,时安夏会出现在翰林院的墨香阁。作为国书字体的宣讲人,她身上仍是有责任和义务。 她总比辰时早到一刻。执起青玉笔的瞬间,海晏公主便成了海晏先生。 她在素宣上勾勒“和书”的起势。那横折撇捺间,藏着北翼山河的筋骨。 学生们发现,先生写“归”字时总在最后一笔停顿,墨迹往往晕染了宣纸。 他们的先生面露温柔,眸色平静,似无事发生。 时安夏也偶尔参加一些大儒邀约的盛会,安安静静,却也偶露锋芒。 儒林宴上,她破例饮了半盏青果酒。在某位学士感慨“卫北英魂”时,白玉杯在她指间裂开一道细纹。 鲜血顺着杯壁淌下,时安夏神色从容地将杯子放下后离去。 与她交好的人,无论男女,常上少主府来拜会。人人欲言又止,不敢提,不敢问。 兵部来通知时安夏,要以最高礼制为卫北大将军发丧了。 尚书捧着鎏金描红的丧仪诏书,身后跟着八名捧着将军冠服的礼官,神情皆肃穆。 时安夏不同意。 她神色依然从容,态度却强势,“我夫君没死。我在等他。” 兵部只能搁置。 京城盛传,海晏公主因为驸马失踪得了癔症。 金銮殿上风云变幻。明德帝在重阳节那日突然宣布退位,将九龙金冠亲手戴在了太子萧治头上。 于太庙阶前,萧治指尖抚过青铜鼎上“受命于天”的斑驳铭文,惶恐至极,“父皇,儿臣怕这北翼江山,会折在儿子手里。” 他是最近才知,钦天监测算过帝星运势走向。父皇为了北翼,必须退下来。 可他根本不想接手皇位,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执掌北翼江山。 万一江山在他手上毁于一旦,他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他想哭。也是这一刻他忽然知道,为何皇妹要急迫地把安公公从他身边调走。 她是不想安公公的格局影响了江山社稷! 他们早就有让他继位的打算。亏安公公还在纠结驸马是不是父皇流落民间的皇子! 萧允德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答应儿子不会当甩手掌柜,不会把诺大的担子扔给他一个人。 云从龙,风从虎,父子共执江山。 子在明,父在暗。新帝这才吃了颗定心丸。 新帝登基后改元“昭武”,第一道圣旨便是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明德帝退位为圣德太上皇的诏书颁布当日,钦天监的铜铸浑天仪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阳玄先生夜观天象,只见紫微垣大放光明,北斗七星连珠如练。更奇的是,代表北翼疆域的天市垣二十八宿,竟同时泛起罕见的金色星芒。 “天垂象,见吉凶。”阳玄先生在星图上郑重批注,“此乃‘五星连珠,圣人作而万物睹’之兆。” 紫微帝星闪耀,北翼进入了全盛时期。 随着新帝改元“昭武”,北翼确实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边关互市的驼铃取代了战马嘶鸣,各州粮仓的粟米堆得触到了横梁。 连最苛刻的史官都不得不承认,这是开国以来最富庶的太平年景。 至于原先的明德帝,那位退居庆寿宫的圣德太上皇萧允德,按祖制本应“颐养天年,不与朝政”。 然昭武帝元年元月大朝会,新君忽降阶解冕,北面长跪于丹墀,“儿臣德薄,恐坠祖宗基业。伏请圣父太上皇帝临朝监国,以安社稷。” 言毕,亲捧摄政金册与龙纹兵符,举案过眉。 庆寿宫方向传来三声净鞭。 萧允德自蟠龙屏风后转出,手指抚过兵符上熟悉的划痕。 他也不矫情,轻笑一声,“准了。” 这一幕,当然是父子早前就说好的。 御史台想说点什么,似乎也没找到可以说的点。 祖制虽在,然新君跪请、太上忧劳,这般情形,纵是最严苛的礼官,也挑不出半分不是。 明德帝一代明君,文治武功皆为世所共鉴。今甘愿退居太上之位,扶新君于御阶,此等胸襟,青史难寻。 而今又应新君所请,为了江山社稷临朝监国,重理朝纲,鞠躬尽瘁,更是令群臣动容。 十月金秋,庆寿宫的丹桂开得正盛,暗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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