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出电影院就下了雨,常欢喜是独自来城里,雨伞也并没有带,她在屋檐下发愁,晚出来的冯春生走上来问:“常小姐,要一起回去吗?” 他喊她常小姐而不是夫人,常欢喜的心有些鼓噪,她问:“你带伞了吗?” 冯春生笑一笑,牙齿雪白:“没有,但是我是骑自行车来的,可以快快回去,淋得少一些。” 那天常欢喜坐在冯春生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司令部,车矮腿长,她翘着脚,看雨水滴滴答答打在鞋面上,今天她穿的是一双绿缎面鞋,雨水打在上面,如同落在青青草地,天街小雨,江畔好风,像是回到十七岁的仲夏。 一算吓一跳,自己竟然已经二十四岁啦。 没有多少青春好耽误了,看着冯春生的背影,常欢喜想。 然而没等她把自己的小儿女心思付诸于行动,内战就来了。 谢寄生愈发忙碌了,他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过去打日本人,现在打自己人,而被他打的自己人里,兴许还有她的舅舅! 常欢喜是越发地看谢寄生不顺眼了。 战争一天天地打下去,从守势变成攻势,共党风头日上,进到1948年里,常欢喜常常听闻哪一员国党大将又被共党策反了,她不免问起谢寄生:“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听人家讲,天下八成是要易主的,最近有没有人策反你?” 她虽然早已抱定了离开谢寄生的打算,但夫妻多年,三回救命之恩,她仍旧是盼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她试探着问:“听说舅舅在那边混的蛮好,如果你有投诚打算……” 谢寄生打断她的话:“女孩子家家的,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新上的电影不好看吗,新出的小说没有趣吗?” 他总是这样,像个父亲,又大男子主义。 常欢喜只好撇撇嘴,不再提起。 背地里,她却偷偷托妹妹给舅舅捎了一封信去,在信里恳求舅舅,若来日能取得胜利,看在自己与谢寄生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盼望他能善待这个前外甥女婿。 七 常欢喜与冯春生约好私奔是在1949年的2月,1月底,共党打下了平津,战线推至长江,谢寄生驻守的郴江城就此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想一口吞下这块肥肉。 常欢喜原是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谢寄生的,冯春生却一再催促,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并且劝她说,常欢喜离开,或许对谢寄生来说更为安全。常欢喜这才勉强答应。 她和冯春生约好在电影院碰头。 打算黄鹤一去不复返的常欢喜,打扮一如往常,她什么都没有带,就像只是要出去看场电影似的。走出房间,经过小院,出乎意料的,谢寄生竟然在。 谢寄生独个儿坐在枇杷树下自斟自酌,风摇树影动,他的背影有些寂寥。常欢喜看着他,鼻腔无端有些发酸,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过去14年啦,谢寄生36岁了,她已经过了觉得人过二十便衰朽残年的少女时代,觉得36岁也还挺年轻,然而,多年征战,谢寄生的鬓边已经白发丛生,他血热少白头,白发本就比别人多。 她忍不住提醒他:“身体不好少喝酒。” 又看一看天色,明天多半要下雨:“这么凉的天也不多穿件衣裳,明天阴天,骨头又要痛。” 话匣子一开就难关上,想到从今一别再难相见,她的嘱托源源不绝:“我看药瓶里剩下的药对不上数,你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我不吃药?我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蜜饯核,你不遵医嘱,不吃药还要吃甜,哪天把自己作死了就高兴了……” 谢寄生始终没有回头,他打断她的话,问:“今天放什么电影?” 常欢喜楞了一愣,幸好她早有准备,她回答:“白光和龚秋霞的《荡妇心》。” 话一出口,她就觉察到了不对。 八 常欢喜在1949年的3月抵达香港,一个月后,谢寄生也来了。 常欢喜在报纸上看到消息,郴江城和平解放,南京亦被解放。 谢寄生是如何在多方监视之下将自己偷运到香港,又是如何在多方周旋之中放下一切脱身而出的?常欢喜懒得去想,像他这样的人,总有通天的手段。 1949年的香港,充满了各种旧时代的残兵游勇,他们都曾手握重权,现在却只剩下一箱箱的银钱,大家都以香港为中转站,梦想着去英国,去美国,去花花世界。 1950年,曾经的上海皇帝杜月笙要去美国了,去之前,同孟小冬办了婚礼。 谢寄生也打算去美国,然而常欢喜却并不,她对谢寄生正式提出了离婚。 谈判在下午茶的桌子上进行,摆在常欢喜面前的仍旧是奶味浓重的咖啡和小甜饼,谢寄生轻轻开口:“你要想好,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钱,又没有营生,要如何生活下去?” 常欢喜却早已打算好:“我有出嫁时妈妈给的首饰嫁妆,典当一下,够开间小铺,不劳你操心生计。” 话已至此,她妾心如铁,谢寄生轻叹一口气,只好签字。 常欢喜真如自己打算的那样,典当首饰,开了一家点心铺,她心灵手巧,做家乡的点心,也学做西式点心,生意竟还不错。 谢寄生没有离开香港。 常欢喜的余生里似乎只剩下两件事情,打点生意,以及寻找冯春生。 那夜她约好与冯春生私奔,却还没出小院就被谢寄生扣住,很快地送来了香港。打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冯春生,冯春生人去了哪里?他定是以为自己背信弃义了吧,兴许他在电影院里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来,终于失望地一个人走了,他去了哪里?这天下这么乱。 常欢喜的店一个月里只开张二十几天,剩余日子里她各处地跑,去找冯春生。 她回过内地,一直到一年后内地起了政治运动,才不敢再去。 她又想,冯春生是个当兵的,兴许他跟着去了台湾。于是她又频繁地往台湾跑。 半个世纪过去了,她一直没找到冯春生。 九 离婚后,常欢喜和谢寄生断交了整整三十年。 起初,谢寄生还常常会去常欢喜的点心铺里坐一坐,但后来常欢喜见到他来就关门,没奈何,谢寄生只好花点钱雇人去点心铺里坐,回来把常欢喜的情况向他报告一下。 直到但十年后,谢寄生年过花甲,一次突然病发被送进了医院。 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记事本,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常欢喜的名字和欢喜点心铺的电话,医院只得给常欢喜打了电话。 谢寄生和常欢喜在香港都是举目无亲,常欢喜只得无奈地来照料病人,嘴上当然说的不会好听啦,拖油瓶,老不死的,一句比一句难听。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胶着着,一晃又是将近三十年。 三十年里,谢寄生数度病危,照顾他的都是常欢喜。 常欢喜常说,什么时候你真死了,我也就解脱了。 可是谁想的到呢,先去的,竟然是常欢喜。 2013年的冬天,常欢喜突然病重住院,这次,终于换谢寄生照料她。 但是说白了,一百岁的老人,又能照顾谁呢,无非是在床前陪着她,说说话儿罢了。 常欢喜的病来势汹汹,已经有些脑筋不清爽,大半时间在睡觉,睡醒了就啰里啰嗦地说些没头脑的话。 天气好的时候,医生允许两个老人出去晒晒太阳,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常欢喜半梦半醒地又开始说胡话。 她说:“春生有没有可能是共产党?他来你身边的时机那么凑巧,说不定是来策反你的呢?谁知道教他遇到我,最后他没完成任务,又没和我私奔成,多半可能是不敢回去,所以自个儿出了国吧?要不然我怎么找不到他呢。” 谢寄生于是顺着她的话胡诌:“嗯,他跟我说过策反的话,跟我说那边会善待我,我才不信他的瞎话,把他骂了一顿。” 过了一会儿,常欢喜又说:“其实我一直想,会不会根本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兴许他根本就没喜欢过我,要不然,我怎么老也找不见他呢?” 谢寄生低头看她,终于将大半生的担心和盘托出,常欢喜神情茫然双肩颤抖,九十岁的老太太,却惶惑如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瞬间,谢寄生蓦地记起那一年,她和李嫂提着篮子跨过常公馆的大门,那时她的双肩也如风中枯叶般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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